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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林辰看得很快,从头到尾,大约用了不到五分钟时间。

    他松开鼠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刑从连于是凑上去,问:“看完了?”

    “看完了。”

    “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没有。”

    于燕青,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

    她出生于边陲小城,念完九年义务教育,便外出打工,她做过服务员和工厂女工,后来进入“好家”劳务公司,在市三小做维护绿化的园丁,为了赚钱,她周末时会在医院做兼职清洁工。

    她履历简单而干净,与千千万万个和她同年龄的乡村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非常美好的年纪里,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与他人的生命。

    那么,在他生命的短暂时光里,必然出现了某桩强有力的事件,推动她、离开那条本应属于她的平坦轨迹。

    然而,在于燕青的履历中,他并没有看到这样的事情出现。

    思考良久,林辰终于再次开口:“她父母仍然健在?”

    “对啊。”王朝点点头。

    “家里的老人,都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已过世?”

    “是啊。”

    “那就很奇怪了。”

    于燕青经历简单,父母双全,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对死亡变得如此执着。

    “难不成,小姑娘在医院,遇到了什么事?”

    刑从连压低声音问,神秘异常。

    ……

    医院是事件的伊始,要追根溯源,他们还是必须回到医院。

    林辰从刑从连的吉普车上下来,他仰望着医院标示,一辆救护车也恰好在他身旁急刹车。

    车门洞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车,担架上躺着一位古稀的老人,老人身后跟着一双儿女,两人都哭肿了眼,林辰与他们擦肩而过,听到他们边跑边喊着妈妈。

    刑从连推开门,只见林辰依旧在回望那对中年兄妹。

    “怎么?”他问。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这种时刻,然而正常人面对亲人的离去,会伤心会难过会痛苦,但本身并不会产生对死亡的恐惧感,于燕青在这里,一定经历了什么特殊的死亡事件。”

    刑从连揉着胡子,手还搭在玻璃门上。

    片刻后,林辰抬头,神色迅速冷凝下来:“我第一次收到信是在7月13号,尔后每隔一个礼拜收到一封。医院里第一次出现穿戴整齐的男尸,是在9月7号。”他顿了顿,又说:“那么在这个时间段内,市立医院一共过世了多少位病人,其中哪几位在于燕青负责打扫的楼层过世,于燕青在这期间和谁交往过密,这些,都要拜托您查清楚。”

    刑从连点点头,就要去找保卫科询问,可他刚走了两步,却听到林辰在他背后说:“死亡日期应该是星期三,病人有可能住七楼或者在第七栋。”

    “为什么?”

    刑从连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白痴了,7月13号和9月7号都是星期三,每隔一周一封信,甚至医院出现穿戴整齐的尸体的时间间隔,也正好是7天。

    他们以前认为这可能只是凶手作案的规律,但现在看来,可能有更深一层心理的原因。

    望着刑从连离开的背影,付郝往林辰身边站了站,神色郑重地问道:“师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这究竟是简单的杀人案,还是……”

    他欲言又止,林辰却并没有回答,反而抬起头,凝望着医院雪白的墙体,他的目光顺着玻璃幕墙,攀爬至很高的楼层。

    “去7搂看看。”林辰说。

    付郝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师兄是怎样口风严谨的人,但凡林辰不想说的事,那在他开口提及之前,便一定是个秘密。

    电梯飞速爬上顶楼,电梯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间,“肿瘤科”三个红字引入眼帘。

    在那一瞬间,甚至是付郝,也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林辰低低咳了两声,走在最后。

    肿瘤科病房安静异常,间或有老人扶着栏杆,缓缓走动。

    便在这时,有位护工搀着一位老人走过,林辰想起,自己几天前似乎见过对方,他于是走上去,拍了拍那名护工的肩膀。

    那位护工很奇怪地抬头,未等他开口,林辰便很直截了当地问:“您好,我想请问,您认识于燕青吗?”

    对方点点头,语气不屑:“她怎么了?”

    “她死了。”

    那人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自杀死的。”他继续补充道,“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于燕青在医院里与谁交从过密?”

    护工脸色大变:“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林辰想,当然不是你,你连于燕青死了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又怎么杀了她呢?

    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也并不一定是于燕青经历了什么才会导致她做出了那些事情,或许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

    那么,如果说不是于燕青,又有什么人,能让她做出这些事情来呢?

    林辰眉头轻蹙,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我知道不是你。”他声音平缓下来,“我并没有要探听你和于燕青之间关系的意思,这是你的隐私。”他轻声说着,大脑里浮现出了凶手摆下的沙盘模型,缓缓勾勒着那个“可能性”,他说,“我想请你回忆一下,是否见过这样一对母子。儿子大约在35-40岁左右,母亲约为65岁左右。母亲对儿子管教严厉,你曾经觉得,这个老太太一把年纪还那么强势,很让人厌恶。”

    对沙盘的解读,本身就是一种恣意的想象,林辰勾连自己屡次亲临死亡现场所感受到的东西,那是外在的秩序与内在的混乱的一种强烈对抗,是迷惘孤独无助:“那位儿子,我想你一定会印象深刻。他对母亲太过顺从,以至于你可能会觉得,他好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他变换了语气,语速愈加轻缓,“但是,他很绅士,行为举止都非常规范,甚至,非常迷人。”

    护工突然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谁?

    “以前住在7区3号床的一个病人的儿子,燕青打扫那片。”

    “那位母亲,患了什么病?”

    “胃癌,特别折磨人。”护工一点也不避讳。

    “她是……是自杀死的?”

    护工很讶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第14章

    爱情

    有了病床号,找人就方便许多。

    林辰坐在病床边,那张病床上躺着位戴氧气面罩的老人,老人虚弱无比,看上去已时日无多。

    在他身后,付郝半蹲着,小声开口。

    “师兄你怎么知道,于燕青是在医院里认识了什么男人,所以才?”

    “很简单,能改变一个人的,除了亲朋,便是挚爱,而往往,只有爱情,会让人疯狂。”

    刑从连步入室内时,恰好听见这个问题。

    他快走两步,到了床边,问:“哪来的男人?”

    “师兄好像找到了可疑人员,于燕青可能在医院交了男朋友。”

    听付郝回答谨慎,刑从连皱起眉:“但是于燕青的资料上,根本没有说她有正交往的男友。”

    刑从连,很难得地有些焦躁。

    毕竟警方调查资料中有所缺失,以至于让他差点错过案件侦破过程中的重要线索,这点确实非常不应该。

    “他们的交往很隐秘,我也是用了些特殊的方法,才问出来的。”林辰缓缓说道,似在宽慰他。

    “那我们现在?”

    “在等人。”

    像是为了应和林辰的话,病房门口传来很警惕的女声:“你们是病人家属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啊。”

    一位小护士捧着白色托盘,站在那里。

    刑从连亮出证件,金色警徽一闪而过,小护士的神色却紧张了起来。

    他很温和地将护士小姐请到病床边。

    林辰抬头问道:“这张病床,近来出过事,对吗?”

    护士小姐脸色很差,赶忙退了一步想走,刑从连堵在了门口。

    “医院不让你们乱说话?”林辰把手搭在老人手背上,回头说道:“我们总有办法查到,只是希望有你的帮忙,让我们能缩短调查时间而已。”

    林辰很诚实,因为诚实,便令人无法拒绝。

    小护士支支吾吾地,脸涨得通红,终于开口:“之前,这张病床上的病人8月10日的时候……跳楼死了。”

    “那位病人叫什么名字?”

    “冯雪娟。”

    刑从连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某位技术员的电话。

    ……

    保卫科科长迅速赶到,他一听警方要调8月10号冯雪娟跳楼的录像,瞬间满面愁容。

    本来因为太平间的尸体,市立医院门诊量就已大量缩水,如果连环杀手再和医院扯上关系,那医院的声誉就算完了。

    但刑从连态度强硬非常,他只得将一行人带到医院监控室。

    王朝很快应召来到监控室里。

    医院保安人员还在调取视频,年轻的技术员坐上转椅,抬了抬帽檐,迅速滑过去,将人挤走。

    他看了眼文件格式,很快搜索到命名文件,将时间轴一拖一放,屏幕上精准地出现了冯雪娟跳楼时的场景。

    身穿病号服的干瘦妇女从窗口一跃而出,只能看见她如断线风筝般向下急坠。

    然而因为反光的关系,病房窗口白茫茫一片,根本无法看清房间里的具体情况。

    付郝惋惜地“哎”了一声。

    刑从连咂了咂嘴,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医院本身安装了完备的监控系统,几乎覆盖了所有公共区域,他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院墙的监控上。

    “那台监控的编号是什么?”

    他伸手,指着医院围墙上正在转动着的探头。

    保安科长顺着刑从连手指方向看了眼,挪动肥胖的身躯,跑到文件柜去翻资料。

    王朝抬眼,看了看监视屏,迅速搜索到编号。

    他的手指轻敲键盘,屏幕一暗,又迅速亮起,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黑与白的像素颗粒相互挤压,显示屏上,春水街死去的老人正坐在楼下的长凳上晒太阳。

    “那个人!”付郝的手点住屏幕上一个背对镜头的年轻人。

    王朝赶忙调出另一侧监控,录像重新缓放,石子路上的年轻人露出正面,赫然就是死在公园吊环下的青年!

    十秒后,于燕青也出现在了视屏里,她在树下呆立,不远处,冯雪娟的身体还在血泊中,轻轻抽搐。

    监控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只觉得周身发冷,如坠冰窖。

    突然,一阵钢琴曲在室内响起。

    琴音纷乱,众人猛地一颤,这才回过神来。

    刑从连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局长字正腔圆的声音,话依旧很短,只有八个字。

    “上面来人了,滚回来!”

    刑从连太了解老局长。

    老爷子磨叽又温吞,话很多,真正能让他着急的事情,却少之又少。

    而近来,能让老爷子觉得真正头疼的事情,只有坐在监控前的青年。

    他下意识看了眼林辰,林辰回望他一眼,仿佛很清楚那通电话里说了什么。

    ……

    警局外,有人在等。

    那人不是等在温暖的办公室内,而是等在湿漉漉的屋檐下,雨水将他的肩章打湿,三颗银星因此显得愈加明亮。

    林辰坐在车里,远远望见屋檐下站着的人,他解开安全带,手却被刑从连一把按住。

    他很清楚刑从连这是在关心他,因此,他也同样感激这种关心。

    “是熟人,不用担心。”他宽慰道,然后很坚决地,将刑从连的手挪开。

    他推开车门,没有打伞,很快就走到了警局檐下。

    三年未见,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似乎消瘦不少,气质因此更加锋锐,像柄将要出鞘的剑,剑锋冰冷,不近人情。

    林辰很难得地,笑了笑,欠身道:“黄督察,很久没见,近来可好?”

    “听说你又不安分,我就来看看。”

    一模一样的话语,虽然从不同人嘴里说出,其中意味却是同样冷酷。

    林辰没有沉默,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黄泽,你太闲了。”

    刑从连拎着车钥匙,叮呤当啷走近,恰好听到林辰这句回应。

    查案才短短三日,就已经有多少人跳出来找麻烦,而林辰的回应,却一次比一次更有趣。

    他忍不住咧开嘴,强忍着不笑出声,林辰面前的男人肩上银星闪耀,足足比他高了两级半。

    同属一个系统,他当然听说过黄泽黄督察的大名,警队之星、正义使者之类的词已经被记者用烂,黄泽出身大世家,因为家世好,当然不用收受贿赂,所以他刚正清廉、神鬼莫近,关键黄泽长得还很好看,升职速度之快,无人可及。

    他走到黄泽面前,敬了个礼,还未开口,就见对方也朝他行礼,说:“刑队长是吗,我奉命前来,督查您办理此次案件。”

    好嘛,原来是被黄督察盯上,难怪老局长这么火急火燎。

    然而黄泽言辞恭谨,举止谦和,让人挑不出半点差错。

    哪怕他言下之意就是“上头让我来盯着你,你好自为之”,可由那样的人说出来做出来,公事公办到了极点,令人无可挑剔。

    “我们刚发现了重要线索,黄督察不嫌烦,就请指点指点?”刑从连笑问。

    刑从连当然是客气客气,可没想黄泽却一点也不客气。

    黄泽甚至没有理睬他,只是转身一马当先,走入警队办公室。

    而他和林辰,反而只能跟在后面。

    张小笼的女警,正在办公室里紧张地摆放茶杯,警队一干大佬围坐在办公桌四周,她左手拎着茶叶桶,匆匆冲下热水。

    听见有人走进来,她赶忙回头,差点烫到手。

    “小笼啊,小心小心。”刑从连笑道。

    林辰却没有说话,只是在角落找了张椅子坐下,令人意外的是,黄泽无视了明显为他空出的座位,反而坐在林辰身边,他坐姿端正,顺手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牛皮笔记本,按了两下圆珠笔,摆明了是来旁听。

    刑从连站在桌边,看了两人一眼,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他咂了咂嘴,付郝跟着王朝落在后面,走进办公室时,付教授看见林辰身边坐着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瞪得眼珠都快掉下。

    他拼命朝林辰挤眼,林辰却像没看见似的,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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