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只是这一次,乌行雪这边多了一道身影他一身素衣卷风楔入灵台高崖时,苍白的霜顺着高崖上的瑶宫仙殿疾速蔓延。转眼之间,他所过之处皆冰雪。
而在灵台众仙身携法宝而来,仙首明灯一扫,火光耀目之时。一道银白长影横贯而来,带着朗如清风的剑鸣,落进乌行雪一贯空空如也的手中。
时隔整整三百年。
他早已不再是灵王,却重新握住了那把剑。
这一次的萧复暄也不会再匆匆赶来。
他那张狂的剑意与乌行雪并肩而至,像最汹涌的海潮,卷天而过。
万道金色剑影直落于灵台众仙身前,砸地之时,瑶宫仙殿的地面碎裂有声,白石飞溅。
剑影一张,众仙便分寸不得向前!
乌行雪则直穿照世灯所燃起的大火,身如光电,挽了个银白剑花,凌然直劈下去。
仙都万座瑶宫,在那一刻震如惊雷,同时蔓延出了无数裂痕。
仙都震荡之时,灵台万座玉桥底下的云雾涌动不息。
倘若此时有仙看到便会知晓,那是一种征兆预示着仙都灵台根基不稳,煞涡隆动不息,有衰败之兆。
要想压制这种衰败,让仙都灵台在转瞬之间鼎盛起来,便需要更多的香火、更多人间祈愿和供奉。
然而乱线和现世之间的“桥”已被截断,封居燕、封非是已然消散,两边香火不通、供奉不连。
要想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汲取更多人间香火供奉,唯有一个办法重新架一些“桥”。
能做“桥”的,多是不甘消亡、游荡不息的灵魄。它们想要新鲜的躯壳,想要能容它们寄生的地方,想要活着。
而世间这种灵魄最多的地方,便是坟冢满地、亡人聚集的京观。
执掌京观的梦姑在这一刻已经赶到了仙都,在灵台天道全然的压制和影响下,与她昔时的旧友刀剑相向。
所以她没能看到,她所执掌的京观出现了异状在巨大的坟冢里,零零碎碎不甘消亡的亡人灵魄正从六尺之下的黄土里挣脱出来,携裹着阴潮的冷风,往同一个地方集聚。
那些灵魄聚集的地方是一处荒野山坳,高山嶙峋却崖石散落,四处都有灵剑扫过的凌厉痕迹。
就在不足一刻之前,乌行雪、萧复暄还有乱线的“灵王”曾交战于此。
这是通往现世的地方。
高山之间,狭道狂风。
那数百道不甘消亡的灵魄,在灵台天道影响之下破开了一道缝隙。
只要它们由此踏进现世,在那个人间落脚下来,“桥”就又立起来了。
这次不止一座,而是百座。
如此数量,一旦落脚,再想斩断便要大费周章。哪怕是乌行雪和萧复暄此时赶赴回头也来不及。
那些灵魄尖啸着穿过缝隙,直奔现世人间。
然而在将要落地之时,它们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个头不高,身形却单薄瘦弱。乍一看似乎只有十五六岁,但看向它们的眼眸却凶冷得不似少年。
不是别人,正是宁怀衫。
现世和乱线之间的牵连之口,由萧复暄和乌行雪所破。所以乱线的入口在荒野之间,现世的出口却在照夜城的雀不落。
宁怀衫起初不知城主为何留他在这空空的宅院里,让他“守家”。他以为城主是嫌他不够做个帮手。
但他一贯听话,即便心里有些难受,还是乖乖盘坐在雀不落的巨树之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城主和天宿的用意。
原来没人觉得他不够格做个帮手。
原来这个地方,真的要有可信的人来守。
宁怀衫看见那些不知来源的灵魄,带着乱线上的阴冷潮气以及深重到无法忽视的怨意,出现在雀不落一角。
他眯起眼,瞬间从巨树之下站起了身
。
他扭了扭脖颈手脚,一步十丈闪现在那些灵魄之前。
那些灵魄的怨气在尖啸中高涨如烈焰,浩浩滔滔,眨眼便将雀不落高高低低的楼阁淹没其中。
而宁怀衫就站在那高涨如焰的怨气前。
他沉了眸光,两手凌然一曲,错综的青色筋脉便隆了起来,由额头到脖颈、到手臂再到指背。
毒气便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逸散出来。
那一刻,毒气和怨气澎然相撞!
地动楼摇伴随着灵魄长啸,响彻在照夜城最南端。
宁怀衫在那长啸中扯了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颇为邪魔的笑。在悍然出招的同时哑声说道:“抱歉啊,雀不落这个空门你们钻不了,有人守家!”
第121章
兄弟
那些试图扎根现世的灵魄嘶叫着,
相互拉扯着,张牙舞爪猛扑向宁怀衫!
它们的声音尖利刺耳,就像用刀在耳蜗里生剐。
“吵死了!”宁怀衫低低咒骂一句。
他一招劈上那些灵魄,
承招的几个灵魄当场被劈得粉碎,
在毒雾中融开,
烟消云散。
可剩下的却像流水,猛地冲往两边。又掀起更高的“浪”,
嗥叫着再度扑向宁怀衫。
他“呵”地讥嘲一声,招式更凶。
这人平日好动,总不安分。在这种时候,
却成了一种好事。因为他反应奇快!一招刚出,
另一招就已经攻往了另一个方向。
近百灵魄和滚滚怨气,
在他手指的虚影里、在汹涌不息的毒雾里,
被消磨得粉碎!
然而这并不是尽头……
那近百灵魄刚被宁怀衫彻底打散,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狭缝里就又涌出了新的灵魄,
顺着更浓郁的阴风和怨气,嘶叫着扑咬上来。
宁怀衫抹了下巴上挂着的血珠,狠狠甩在地上:“还来?!”
他啐了一声,
带着满身毒雾,又没入了灵魄狂潮里。
那些灵魄并非怪形怪状,
它们跟活人很像,有手有脚有身形,只是面容模糊不清,
就像有人往水里投了一颗石子,
于是涟漪破坏了倒影似的。
它们乍看起来单薄无害,似乎挥一挥手就散了,
稍微懂点术法的人都能对付,费不了什么力气。
然而真正触碰到它们就会发现,那些灵魄以及它们身上的滔天怨气,究竟有多凶险难缠!
它们口中无齿,又好像无处不是利齿。
只要将人包裹住,那些无尽怨气便会将人剐得血肉模糊。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是血。
所以当宁怀衫又一次撕尽灵魄,从怨气中显露身形时,他已经快成一个血人了。
血从他额头发髻流淌下来,洇进眼睛里……
于是他连眼睛都是鲜红的。
他捏碎了手里紧攥的一抹灵魄,悍然回身看向那道缝隙,哑声道:“再来啊!”
然后又没入了更深浓的怨气中。
每当一波灵魄消散在宁怀衫手里,就有更多灵魄从乱线各处冒出头来,穿过荒野,源源不断地聚向此处。
世上的亡人那样多,连“万”字都计不过来,遍布各处。却仿佛在同一时刻被弄醒了,由一双无形的手推过来。
结果便是……无穷无尽。
宁怀衫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挡下了多少灵魄,也弄不清自己在这道缝隙前守了多久。
起初,他的咒骂和自语没有停过。每挡一波,便会半讥嘲半发泄地爆几句粗言。但只要是人,就总有会累的时候,哪怕是好动又碎嘴的宁怀衫也不例外。
慢慢的,雀不落里的咒骂粗语便越来越少。
不知从哪一刻起,宁怀衫再没有出过声,只是沉默地一下又一下地祭出杀招。
这大概是宁怀衫今生最像“邪魔”的一刻。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手脚速度终于慢下来,但他没有停。乱线上有数以万计的灵魄穿过缝隙,扑向现世,却被他绞杀在雀不落里。
整整一个时辰,一刻未停。
他带着满身毒雾守在这里,没有错漏过一个。
终于……
他在撕碎一道灵魄时,招式太重,脚下踉跄了一步。
从踉跄到稳住身形,只是一个瞬间。但那些灵魄却看准了这个瞬间,一下子反扑上去!
它们同时撕咬住了宁怀衫的脖颈、肩膀、手和腿,还有更多则掏向他心口。
那一刻,雀不落里几乎出现了一片血雾。
宁怀衫就在那片血雾里闷哼出声。
他低低吼了一声,隆起的血脉纹路重重搏动了一下!接着,他两手毒雾便连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狠砸下去。
“轰”
一声惊天巨响,就见毒雾形成的漩涡将百千灵魄卷入其中,又猛地炸开。
雀不落肆虐的怨气瞬间清扫一空。
宁怀衫却身形一晃倒塌下去。
他一只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地上,一手撑住地面。鲜血淅淅沥沥在地上积成了一洼。
但他心里知道,这依然不是终结。
因为他已经嗅到了更多、更浓的阴潮味,就来自于他背后的缝隙里。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又有数以千计、万计的灵魄被操控着赶聚过来。
这一次,不知道他还能挡住多少……
就在他低吼一声,攥着拳要强站起来时。缝隙里隐约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喊了他一声:“宁怀衫!!!”
“谁?”
宁怀衫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他守在现世的雀不落里,仅有一道无形的缝隙能嗅到来自乱线的风,其他一切皆看不见。
所以他并不知晓……
就在方才,万千灵魄又一次汇聚在乱线山野之间,想要顺着缝隙扑往现世之时。有一道人影从乱线仙穿云而下,两手蓄满杀招,如飞星一般砸落在灵魄漫天的怨气中。
他重重落地的瞬间,杀招陡然而开
那万千灵魄便被那道人影拦截下来!
那千钧一刻赶赴下来的不是别人,是方储。
方储在乱线这头拦住了奔往现世的灵魄,他背对着那道通往现世的缝隙,喊了宁怀衫一声,问道:“还撑得住么?”
乱线和现世之间的相隔,既不能以时间来算,亦不能以距离来算,本不该相互听闻。
但在这一刻,乱线上的方储总觉得自己能听见雀不落的声音。
于是他用脊背挡住通道,头也不回地又喊了一声:“傻子!还活着么?!”
这句问话顺着不知多长的通道,依稀传到了现世。
宁怀衫半跪在雀不落的院子里,在满地鲜血中缓慢地笑起来。
这话太熟悉了,再渺远再模糊,他也认得出来。
曾经每一次听见方储叫“傻子”,他总会在翻脸的边缘回敬几句。唯独这一次,他是笑着的。
“你他娘的……”宁怀衫笑着骂了一句。
他睁开眼,同样背对着缝隙通道说:“你怎么来了?”
他嗓音早就哑了,声量并不大。但乱线上的人却好像听见了。
过了片刻,他依稀听见了方储模糊的回答:“还能怎么,城主让我来帮你。”
宁怀衫吐掉嘴里的血,道:“滚吧,我厉害得很,用不着你帮!况且你来了,城主天宿那边怎么办?!”
方储似乎在那边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说:“闭嘴吧你。”
宁怀衫又笑起来。
他抹掉了满脸的血,扭动着脖颈肩骨,又慢慢直起身来。
他说:“我活蹦乱跳,还能撕它几万个,你别抢功劳,让它们放马过来啊!”
下一瞬,他两手一张,毒雾再次腾然而起,滔天如云。
……
这一刻,距离他们抱着拂尘在坐春风门边打瞌睡,已经整整三百年。
距离再上一世,更是不知多久。
他们早已不是亲兄弟了,却在这时恍然有了数百年前的影子
一个在乱线,一个在现世,挡在通道两端,背对着背。
无尽的怨气和灵魄朝他们扑涌而去。
他们啐骂着彼此,然后相依为命。
某个瞬间,宁怀衫将撕咬脖颈的灵魄狠拽下来。他眼前黑了一下,扶住身边的院石缓了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