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方储满头雾水,嘀咕道:“天宿?”“嗯。”那声音应了一句。
方储静了片刻,极小声地问:“你是哪个天宿?”
那声音:“……”
没等对方回答,方储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是数百年前的天宿上仙,就不会管他叫“方储”了。
我这问了一句什么蠢话,这下可好,天宿铁定不搭理我了。
方储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就听那声音又响起来:“没有。”
方储一惊。
至此,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某种不会被他人察觉到的传音。
方储试着在心里问道:「天宿,你在哪里?我们城主呢?跟你在一块儿吗?」
萧复暄的声音响起来:「他在。」
他顿了一下,又沉沉道:「我们在太因山。」
方储:「太因山?」
倘若说落花台是魔窟照夜城的入口,那么太因山那座三十三层通天高塔就是仙都的入口。
在现世,仙都崩毁的时候,太因山和通天高塔跟着一并塌了。如今他们在数百年前,仙都还在,太因山和通天高塔自然也在。
方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在仙都!所以你跟城主就在仙都正下方?」
萧复暄:「嗯。」
方储朝外间屋子瞄了一眼,心跳突突变快,他问:「你们是要上来吗?」
临近极北,曾经的“皇都”旁边,有一座终年雪封的高山,那山远望皆是白色,山顶还有一座同雪一样白的高塔。高塔一共三十三层,最顶上那层永远萦绕着云雾。
倘若有人登上塔顶,没入云雾就会发现那上面别有洞天。穿过云雾,就是仙都那段高高的白玉台阶。
来乱线找方储的萧复暄和乌行雪,此刻就在塔下。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沿塔而上。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仙都的存在十分古怪。
乌行雪曾经斩过数不清的乱线,那些乱线的起始总在人间,因为人间才会被生死所困,才有人贪心不足想要重头来过,才会牵连出那么多的乱线。
所以在那些乱线里,人间是清晰的,仙都却始终模糊,就像镜中花、水中月,只是现世投照过去的虚影。太因山巅的那层云雾之上,不该有能比拟现世的灵台天道,也不该有真正能斩乱线的灵王。
但这条乱线却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它虽由封家而起,却有仙首花信掺和其中,以至于这条乱线的起始不再仅仅是人间,它把仙都也牵了进去。
萧复暄百般尝试,成功传音,确认方储位置的那一刻,乌行雪低声道:“怪不得……”
萧复暄:“什么?”
乌行雪抬头看往云霄之上,道:“怪不得这条乱线会成为最特殊的例外,因为这条线上居然有仙都。”
萧复暄蹙了一下眉。
乌行雪戳了他一下,道:“你问方储,他这会儿在仙都哪里?”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方储自己不可能无端摸去仙都,只可能是被人带上去的。他只是一抹灵魄,会将他带上仙都的,还能是谁?
萧复暄不用问,就蹦了一句:“十有八九,坐春风。”
但他还是传了音,果不其然,方储答道:「我在城主……哦不是,以前的城主这里。」
乌行雪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咕哝道:“还真有个灵王。”
他想了想,又戳萧复暄一下:“你再问他,那灵王是何模样,戴着面具还是摘了面具,露过真容么?”
问这么多话,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确认一番,仙都上面的那个灵王究竟“真”到哪种地步。
萧复暄自然知道他是何意,传音给方储时,只说了一句:「你所见的那位灵王,同他有多少区别?」
方储一时没反应过来,回了一句:「他?谁?」
过了片刻,他又「噢」地明白过来:「天宿你的意思是……这个仙都的灵王与城主有多少区别是么?」
方储小小咕哝了一句,这才发现,萧复暄同别人说话时,很少会用“乌行雪”这个名字,更不可能用“你家城主”之类的称谓,总是用“他”。
而他每一次叫“乌行雪”,都只对着本人。
「我看看。」方储沉吟片刻,道:「我当初在云骇的诘问里见过一眼,这个灵王就是那样,好像……没什么区别。」
「也戴着面具,也拿着剑。这会儿面具摘了拎在手上,长得也同城主一模一样。说话语气挑不出差别。嘶……啊,有一个!」
他描述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点区别。
萧复暄沉声问:「什么?」
方储道:「他腰上没挂铃铛。」
“没有梦铃?”乌行雪愣了一下,道:“是从来没有,还是?”
那边方储没了音,似乎想办法去打探了。
过了许久,方储的传音才重新响起,他说:「灵王出门去了,我方才想办法套了那两个小童子的话。」
萧复暄:「如何?」
方储道:「这个灵王是有梦铃的,但遗失了。」
「遗失?」
「对。那两个小童子说,灵王有一次到人间,不知误入了哪个地方,再回来时,腰间就空了,梦铃不见了。为此灵王有好一阵子心情不佳。后来这两个小童子每次跟去人间,都会嚷嚷着说要再找找那个梦铃。照理说梦铃遗落世间应当是容易找的,那毕竟是仙宝嘛,落到谁的手里都会被争抢或是艳羡的。必定流言和传说满天飞。当初花家关于“仙宝”的传闻不就是如此么。总之,不管遗落在人间哪里,应该有些痕迹的。但灵王却说不必找了,找不到的。」
「找不到?」
「我也问了,怎么那么笃定找不到。据说灵王说了,那地方并非寻常人间,若是不小心落在那里,就很难再寻了。」
萧复暄不知想起了什么,沉声重复道:“并非寻常人间……”
乌行雪闻言怔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梦铃。
这些描述让他蓦地生出一个想法……
当初关于花家的传闻都说:花家的梦铃是“机缘之下偶得的仙宝”,一直由家主花照亭看护着。后来大魔头乌行雪去了一趟花家,那梦铃便丢了。可没过多久,那梦铃又回到了花家手里。接着,便是乌行雪杀上仙都。
很长一段时间,乌行雪都在猜测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猜测自己为何拿走了梦铃,又复还回去。倘若还回到花家手里,他又是凭借什么在苍琅北域入的梦呢?
这时间节点怎么都对不上,似乎难以说通。
可如果……现世不止一个梦铃呢?
如果这位灵王误入的不是某条乱线,他那枚梦铃也并非遗落在乱线里,而是落在真正的现世呢?
如果世间有两枚梦铃,那些矛盾的节点也就不再成问题了。
更重要的是,这说明,乱线上的这位灵王来过现世。如果他来过现世,那么在他眼里,现世算什么?一条“乱线”吗?
第99章
交错
乌行雪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一点边。
他看着腰间的梦铃,
沉吟片刻,冲萧复暄道:“二十五年前我之所以会上仙都,或许就同这位乱线上的灵王有关。”
他缓声说道:“我试想了一番,
倘若当年我的那枚梦铃从始至终都没有丢过,
但又得知花家也拾得一个仙宝梦铃,
那我一定会去花家看一眼。”
“如若花家偶得的梦铃与我自己那枚一模一样……”
萧复暄:“你会想知道它从何而来。”
乌行雪点了一下头:“一定很想知道。”
其实当年很多人都纳闷过,以照夜城主的能耐,
真想弄走花家的仙宝,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却丝毫不加掩饰,不论拿走或是归还,
传闻都沸沸扬扬,
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想来,
或许那一切本就是故意
他想引线索上门,
来证实一些猜测。诸如是否有另一个灵王来过这里。
而如果这样的猜测得到证实……
那就注定是一场大乱了。
所以当初仙都覆没,必定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乌行雪这么想着,戳了戳萧复暄,
让传音给方储。
萧复暄看了他一眼,才道:「二十五年前他去仙都之前,可有交代过什么?」
刚问完,
萧复暄的手就被抓住了。
他瞥扫过去,就见魔头的手指头在他虎口处捏捏摁摁,
那道许诺印记便在捏摁之下若隐若现。
萧复暄很轻地抬了一下眉,道:“做什么?”
魔头道:“哦,无事,
就是提醒一番,
说好了的,不管问出什么都一并揭过,
留着印呢,你可不能反悔。”
萧复暄任他捏着,道:“心虚?”
魔头干笑一声,心说谁想这么虚,还不是因为记不起来又颇有自知之明。
不过他先前觉得自己多少会给宁怀衫、方储留点交代,如今却又改了想法。倘若真与“乱线”或“灵王”有关,他恐怕留不了什么话。毕竟乱线和灵王延伸下去,关乎的又是灵台天道。
果不其然,方储回话道:「城主当时没交代什么。」
乌行雪瞄了身边人一眼。
就见萧复暄面色并不意外,只低低沉沉蹦了一句:“……就知如此。”
方储又传音过来:「其实当初城主离开雀不落前,应当是有话要说的,他叫住了我。我以为他有事要交代我去办,可城主最后只留了两句。」
他回忆着:「一是让我和宁怀衫那几日别呆在照夜城。」
他和宁怀衫都是听话的人,当夜就离开了照夜城。但他们也没有去人间城镇,而是冒险去了太因山,因为上不了仙都,便忧心忡忡地在太因山下打转。
后来仙都崩毁时,世间最深浓的仙气自九天灌下来,直直冲往魔窟照夜城。照夜城的万千邪魔差点跟着众仙一块儿殁了。即便没死也元气大损,耗费了很久很久才慢慢恢复。
而他和宁怀衫逃过了那一劫。
方储又道:「二是……第二句有些奇怪,我当初一直想不明白。」
萧复暄问:「他说了什么?」
方储答道:「城主当时同我说,若是以后见到他,先别急着凑上前去,也别立马认定那就是他,要多一点提防心。尤其让我提醒宁怀衫。」
他讪讪道:「我当初以为,城主是在提醒我们小心有人易容冒充。」
这句话他倒是记了很久,久到二十五年后去苍琅北域找乌行雪,他都还总想起这句话。
以至于他看失忆的乌行雪怎么看怎么古怪。于是认认真真提醒了宁怀衫一句“城主有可能是别人假扮的”。
刚进大悲谷的时候,他和宁怀衫甚至合谋想让“假冒的”乌行雪吃点教训。
如今再想起来,那些往事简直不堪回首。
方储说:「我这会儿在仙都见到了灵王,才明白那句话真正的意思。不过……这个灵王看起来其实不像危险之人,为何城主当年会特地留话,让我们多加提防?」
他知道这问题有些蠢,若是以前,他一定不敢多问。可自打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小童子的印记,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
乌行雪听了这话,一边心说造了反了。一边戳着萧复暄给他回道:「若让他知晓你并非来自于这个世间,那便两说,」
方储闻言一惊:「完了。」
乌行雪:“?”
方储:「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将灵王之前问他的话告诉了萧复暄和乌行雪,包括他身上的印记,还有那句“这两个小童子尚在我身边,那你究竟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乌行雪眉心一蹙。
因为他设想了一下,倘若当年还是灵王的自己碰到方储这样的人,必定会觉得是某条乱线上的人误闯进了现世。
他会因为方储的来历心生亲近和感慨,但并不会心软放任不管。哪怕再多感慨,他也会提着剑将那条乱线翻找出来,斩得干干净净。
他会这么做,那么眼下这个仙都的灵王恐怕也是如此。
他们问方储:「你方才说灵王出去了,去了哪?」
乌行雪私心希望他去的是南窗下,或是仙都别处。但方储却说:「他带着面具和剑,那两个小童子说是下了人间。」
乌行雪面色一变。
没有带童子,却带上了面具和剑,那就十分不妙了。
若是两个灵王直直撞上,各自都认为对方身处乱线,自己所在才是真正的现世,那结果恐怕不堪设想。
除非……
萧复暄断然开口:“去封家。”
乌行雪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两个灵王猝然相会的结果必然惨烈,但如果能让其中一个意识到,他自己所在的才是乱线,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条乱线的起始是封家,弄出这条乱线的人是封家家主。那里有最有力的佐证。
就在萧复暄和乌行雪转而去往封家,想要将灵王也引过去时,梦都的封家已经有人提前登了门
封家弟子们还穿着白麻丧服,就连提着的灯笼上都带着“奠”字。他们听到门外禁制被碰时,还以为是有宾客前来吊唁。
结果一开门看到来人,他们就齐齐愣住了。
小弟子们僵立半晌,其中有几位惊道:“天……天宿?!”
门外所立之人面如冠玉,冷俊至极。一边耳骨上钉着三枚黑色丧钉,煞意凛凛。
不是别人,正是这条线上的天宿上仙。
封家弟子们看见这张脸就怵得慌。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见到天宿上仙萧复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