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从海量的直播回放可以看出，当?「迷途的孩童」还是E级的时候，这个副本是非常受欢迎的。那时候，柯无双被?玩家救起时，也如刚才那般奄奄一息，但他睁眼后表述的话语，可不止如今那寥寥两句。
阮伽袖回想起这个副本还是E级时，柯无双的情况来——
浑身虚脱无力的小朋友歪在玩家找来的木板上，一边大口往外吐水，一边满脸是泪，“妈妈……我要找妈妈。”
“你叫什?么什?么名字？”玩家问?：“跟妈妈是在哪里走散的？”
“我叫柯无双，是，是实验小学，一年级一班的学生，”柯无双紧紧揪着玩家的衣角，孱弱而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极其坚持地在努力表达：“下暴雨，我妈妈接我放学，她太瘦了……被?水冲倒了，我就被?，被?水刮走了，我爸爸是军人，他不在家，他让我保护妈妈，我得回去，我妈妈，肯定很着急……”
“知道啦，我们会帮你的。”玩家答应道：“那我们先想办法往学校那边走吧，只是距离有点远，你坚持一下啊。”
柯无双不忘礼貌道谢：“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玩家将柯无双背在背上，由另一名队友撑起伞，艰难地朝顺着街道往前走。
——E级的副本，洪灾情况还不像后来那样变幻莫测，玩家小心一些，徒步赶路都不是问?题。
只是，柯无双的状况实在过?于?糟糕。
路上，他昏昏沉沉，有时会痛苦地呻吟，多数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妈妈不会有事?吧……”柯无双闭着眼睛问?。
“不会的，她是成年人，能站起来的。”玩家回道。
不知走了多久，柯无双脑袋一歪，身体如瘫软的面条，从玩家肩膀上滑落下去。
玩家同伴连忙伸手?接住。
两人试探他的鼻息，再感受他的心跳后，便意识到，小朋友已经逝去了。
他们便将小孩尸体放在木板上，用?布盖住，在水中推着他继续前行。
直到走出偏僻路段，遇到坐着皮划艇向他们招手?，自发组成的居民互助小队。
玩家说了小朋友的情况，热心居民们立刻将消息传达出去。
很快，便有身穿迷彩服的救援队匆匆赶来，红着眼眶接收小朋友的尸体，表示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处理。
紧接着，玩家们便会看到泛着白?光的拱门。
阮伽袖想，E级阶段这个副本受欢迎的原因很直观。
——除了一些过?于?瘦弱，无法在洪流中行动?，直接被?洪流拍倒，把背上孩童弄丢的玩家，或者过?于?冒失，不小心踩踏松脱的井盖，导致自己坠落下去的玩家之外，正?常情况下，玩家只需要注意受灾路段情况，赶路时小心谨慎些，陪好?小朋友最后一程，最终将他尸首交到救援队手?中，就能顺利过?关。
整个过?程甚至不需要用?到任何道具，属于?白?赚积分的新人本。
只是，这种‘轻松’并没有一直延续下去。
在某一次，玩家们将小朋友尸体交给救援队后，并没有等到离开副本的白?拱门。
玩家们在副本中等了很久，完全?摸不到头脑。一直到深夜时分，他们听?到一个声音，“叔叔阿姨，我们继续去找妈妈吧？”
一群人悚然回头，看到夜幕下的洪水中，隔着暴雨，扒着泡沫板眼巴巴望着他们，脸色惨白?的柯无双。
水流很急，而他趴着的泡沫板极薄极轻，根本不可能承载一个六岁孩童的重量。
柯无双他……变成鬼娃娃回来了。
新人玩家们惊慌失措，猝不及防下，只得临时溢价购买驱鬼道具，将柯无双驱逐。
幽怨委屈的嘶哑哭声回荡在城市上空。
然后，那几个玩家再也没等到过?关的门。
副本自此升级为D级本。
难度升级后，开荒的公会玩家进入。
他们照旧陪玩柯无双最后一程，将尸体交给救援队，但在他变成鬼娃娃回来后，温声细语地哄着他，说天已经黑了，只要他睡着，再醒来就能见到妈妈。
柯无双听?信了。
他任由玩家用?一个八卦镜将他弄晕，再封印起来。
开荒小队顺利过?关。
自此，D级的副本也有了妥善的过?关路径。
可是，后来小朋友的脾气逐渐变得难缠，越来越阴晴不定。
在玩家提出要他‘睡着’时，他会下意识地反抗：可是我不想睡，我想看到妈妈再睡。
他会哭，会闹，会焦躁地催促玩家出发。
玩家们需要千方百计的哄他，甚至必要时出声呵斥：‘你爸爸妈妈有没有教过?你要听?大人的话？你再这样，我们没办法帮你’，柯无双才会不情不愿地被?封印。
这一阶段，选择当?前关卡的玩家逐渐减少——不是谁都擅于?跟小朋友沟通的。
终于?在某一次闯关中，鬼娃娃开始油盐不进。
他尖叫着说自己不睡觉，表示一定要看到妈妈。不管玩家柔声劝哄，或是疾言厉色，全?部不管用?。
小朋友执拗起来，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就像天使变成了魔鬼，不遵守承诺、无法让他如愿的玩家，不可以离开。
那群倒霉的玩家被?逼无奈，真的开始努力帮他找妈妈。
学校附近，自是早已没有了柯妈妈的身影。
当?他们辗转两天，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柯无双的家中时，却发现住在一楼的他们家，已被?洪水彻底淹没。
再一打听?，附近邻居说，柯妈妈带着孩子的尸首，和柯爸爸一起回老家安葬孩子去了。
柯妈妈已离开这座城市，愿望自然无法达成。
在凄哀的啼哭声中，副本难度再次晋阶。
「迷途的孩童」成为C级副本。
公会玩家再次下场开荒。
柯无双依然很快死去，开荒小队尝试在遇到救援队的那一刻，要求一起送柯无双的尸体去家里，试图等着鬼娃娃出现，直接促成见面。
然而，柯妈妈接到尸体后痛不欲生，几度晕厥，紧急赶回来的柯爸爸看着被?淹没的房屋，沉默着接手?后事?，带着悲痛的妻子和孩子尸体连夜乘搜救艇离开。
整个过?程，气氛肃穆而压抑，那对夫妇情绪处于?低谷，根本没有听?人说话的精神，柯爸爸的战友们始终客气而坚决地将玩家隔开，不让他们有打扰柯爸爸柯妈妈的可能。
……鬼娃娃深夜才会出现，那时，柯爸爸柯妈妈已经带着他的尸体离开。
……鬼娃娃和玩家们，被?困在这场洪水里，走不出这座城市。
……玩家们是见过?柯妈妈了，可鬼娃娃没有。
情急之下，开荒小队中级别最高的B级玩家出手?，用?了个「入梦」的特?殊道具，让鬼娃娃在梦中跟妈妈见了一面。
他们过?关了。
只是，特?殊道具是只能在高阶副本中获取的，且不是每次都能刷出来，可遇不可求。
也就是说，开荒小队虽然成功，但过?关方式难以复制。
公会开会后，对副本升级后的情况，总结出两种过?关方式：
一、在柯无双死亡之前，找到柯妈妈，让母子见面。
不过?柯无双情况太过?糟糕，除非使用?高昂的续命道具吊着命，否则根本不可能延缓他的死亡进程。
但公会不可能花几万甚至十几万续boss的命，且他执念达成，副本也就完全?通关了，这不是公会想要的结果?，所以，这个方案排除。
二、延续先前的过?关思路。
用?致幻类道具代?替所谓‘入梦’，让鬼娃娃在虚幻中见到妈妈。
于?是，新的开荒队入场，尝试可复制过?关路径。
他们倒也勉强成功了，只是在这之后，副本内的情况仍极其不稳定。
玩家们从找到柯无双尸体那一刻，洪水将会变得汹涌。
他们无法迅速找到救援队，往往需要守着尸体在城市里熬过?一两天，才有机会将尸体交出去。
之后鬼娃娃出现，他们又要想方设法让他在幻觉中见到妈妈，有时甚至要用?上不同的致幻道具，千方百计安抚住鬼娃娃的情绪后，才能看到通关的光门。
由于?这个过?程中不确定性太多，以至于?后来，C级玩家们都不会随意选这个副本。
毕竟，哄不好?孩子的玩家，都死了。
直到这次，公会为了对付夏天晴，将这个已经变为‘冷门’的副本挖出来，决定启用?当?初商议过?的第一个方案。
不计成本，制造交通工具、给boss续命，让他活着见到妈妈，彻底解决执念，完全?通关。
阮伽袖在脑中将整个副本演变情况过?了一遍，心头微动?。
她不着痕迹地偏头看了眼后面独自坐着的柯无双，从唇缝里挤出细若蚊蚋的声音：“哎，我怎么感觉，现在小孩儿对咱们玩家很有怨气呢？就好?像……过?往那些闯关过?程中，所有为了过?关，对他不友善的一些行径，都在他身上留下了阴影似的？他是不是在故意折腾玩家？”
湛经智低声道：“副本每次重启，boss记忆都会被?清除。”
“我知道……但就像人一件事?做多了，会有肌肉记忆一样，同样的亏吃得多了，boss的情绪也会被?刺激出本能反应吧？特?别是小孩，还未形成稳定三观，被?反复蒙骗之后，性格潜移默化?发生改变很正?常吧？”
阮伽袖道：“如果?boss因为不记得，就完全?不会受经历影响，那执念能量为什?么会越来大，副本又为什?么会不停增加难度？”
湛经智沉默了会儿，才回道：“不管他性格三观是不是有了变化?，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从始至终，他表现出来的执念就是找到妈妈。可现在，他在控制副本环境，阻拦我们帮助他寻亲的脚步。这是矛盾的。”
阮伽袖恍惚转眸，看向前方，也没话说了。
黑沉沉的夜色下，水流裹挟着无数杂七杂八的漂浮物，不停朝快艇撞过?来。
湛经智迅猛地打着方向盘，躲避障碍，快要把快艇开出了赛车的架势。
在身体不停倾斜摇摆的幅度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一刻，他们脑子里同时浮起一些不便明说的念头。
——晴姐倒是在进入副本之前就看出异常了。
秋烨然和赵启铮那两个人，能不能赶紧消停，让晴姐过?来专心通关啊……
第73章
迷途的孩童
夏天晴哪儿是能随意招惹得……
烂尾楼。
浑身沾满湿漉漉灰尘的人?像蚯蚓般在地面蠕动。
秋烨然用?嘴叼着瓷瓶，
将伤药一股脑倾洒在伤患处。
他不缺伤药，接连用?了一瓶又一瓶。
伤口逐渐愈合的手臂光秃秃的，左手倒是?还连接在手臂上，
可?却是?软趴趴地垂落着。
秋烨然艰难地坐起身，盯着自己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
努力到额间汗水淋漓，也只有一根小指头?勉强能动。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光秃秃的右臂和左手，夹着瓷瓶将脸上、膝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后?，尝试着站起来。
啪！
秋烨然脚下一软，
重新摔倒在地。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膝盖关节处中枪，功能无法?恢复了。
压垮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落在心头?，屈辱与恨意在秋烨然心头?熊熊燃烧，
像要将整个人?焚毁殆尽。
这一刻，他恨不得毁了整个世界，弄死所有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一面的人?。
“啊——”
秋烨然癫狂嘶吼着，
用?伤残的手臂碰触【道具】选项。
一把圆筒状的热能激光枪出现在怀里，他用?手臂夹着手柄，
杵着左手唯一能动的小指艰难按动按键。
滋滋作响的红色光电刹那喷出，扫射向头?顶灰突突的天花板。
光电如切豆腐般，瞬间将上层地面割出一道道裂口。
他歪斜着身体，
如同抱着水枪胡乱扫射，
任由眼?花缭乱的光线在斜上方纵横交错。
咚、咚、咚！
一坨坨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块哐哐砸落下来，将地面锤得不停震荡。
另一边同样艰难、刚叼着瓷瓶治愈了手腕和大腿伤口，还处于?虚弱之中的赵启铮人?还没缓过来，
一块块碎裂的楼板便开始从天而降，不分敌友地随机乱砸！
“我……”
赵启铮艰难咽下一句脏话，仓皇爬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抱头?四处躲闪，“不是?，秋总，夏天晴肯定已经不在上头?了！”
虽然她离开时是?往上面去了，但她有传送阵啊！
“啊——”
秋烨然仍在嘶吼，仿佛完全?没听到赵启铮的声音。
热能激光枪时效结束，自动消失。
赵启铮刚要上前去劝，却见秋烨然再次抬臂点向空中。
地上出现一个架起来的炮架。
秋烨然歪斜着肩膀，夹着点火器，面目狰狞地用?唯一能动的小指去抠按键。
赵启铮：？
滋……
火苗蹿出，引燃火线。
秋烨然扑倒在炮筒上面，双臂连带整个身体一起蓄力扳动炮筒，让其对准上方——
轰！
赵启铮心里直骂娘，连忙抱头?扑倒在地。
轰隆——
无数断裂钢筋夹杂着碎裂的楼板，带着弥漫的灰尘坍塌下坠。
赵启铮连忙点击【道具】，取出由钢铁铸造的「防护伞」。
然而，他中了三枪的手腕也着实用?不上什么力气，抓了两回都?没能将它举起来。
赵启铮只得蜷缩着身体，抱着伞柄如老鼠般疯狂往底下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