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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这……”她们本以为可以蹭点汤底给孩子吃的,没想到贵人如此大方。

    她们拿不出主意,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赶来的阿月道:“那就谢谢贵人了,让孩子们都过来吧。”

    无论此次分量够不够,大家都先紧着小孩。

    一碗白米饭,一碗酸菜白肉炖粉条,光是闻着就觉得浑身舒坦。小孩们迫不及待,抱着饭碗往地下一蹲就开始狼吞虎咽。

    酸菜冒着热气,放入嘴里,浓郁的咸鲜味顿时让牙根一痒。白肉不负其名,肥肉部分多,看着白嫩嫩软乎乎的,脂肪浸润了汤汁,被酸菜的酸味刮去了油腻感,吃着只剩荤肉的香气。五花肉肥肉相间,口感丰富,吃一口肉,配一口酸菜,实乃绝配。

    再普通不过的豆腐也变得美味异常,孔隙吸收了汤汁,夹起来沉甸甸的,还在滴水,放入口中,嫩滑酸香,非常下饭。而粉条炖煮得软烂,将酸菜和白肉的精华吸收,软糯有嚼劲,十分入味,不仅下饭,还饱腹,光是吃粉条也是幸福的。

    不愧是东北日常菜,越是日常,吃来越有温馨的美味,暖心又暖胃。

    小孩吃得笑逐颜开,大人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大家闷声吃饭,恨不得把脑袋埋在碗里。

    阿月朝陆云初走过来,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云初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她:“你想说什么?”

    她支支吾吾半天,小麦色的脸上透出薄薄的红晕:“夫人,你、你是好人。”

    这话把陆云初逗笑了,看来是有事相求:“一顿饭的事,算什么好人。”

    阿月瞧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夫人,你上午说豆子很有多吃法,能告诉我吗?”她说完立刻补充道,“若是不行就算了,您可千万不要生气。”

    陆云初没想到会是这事儿,她点头:“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没事儿,下午教你可好?”

    她这么痛快,阿月倒没意料到,惊讶地看着她,反应过来后也不扭捏,笑出一口大白牙:“好,当然好。”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高兴了就蹦蹦跳跳的,转身就窜出了厨房。

    陆云初无奈地笑了笑,给自己和闻湛盛了两碗酸菜白肉炖粉条,直接浇到米饭里。美味的汤汁不拿来拌饭实在是对美食的辜负,酸菜汤渗透进饱满的大米,让大米也染上酸香咸鲜的滋味,用勺吃最是过瘾。

    她还是在马车里找到的闻湛,对他道:“闻湛,出来吃饭了。”

    闻湛探头,脸上神情依旧带着苦恼,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惑,见到陆云初,眉头稍微松开,眼里不自觉就露出了笑意。

    陆云初往车辕上木板一坐,把碗递给闻湛,脚在空中晃悠。

    闻湛同她并排而坐,接过大碗,嗅了嗅味道,眼前一亮。拿起勺往口里送了一口,脸上染上惊艳的神色。

    “喜欢?”

    闻湛点点头。

    她开玩笑地打趣道:“你什么都喜欢,世上有你不喜欢吃的吗?”

    闻湛捧着碗,呼呼地吹着热气,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眼睛笑得弯弯的,摇摇头。

    陆云初道:“那是你吃的东西还不够多。”

    闻湛微微歪了下头,这话说的有道理,他赞同地点点头。

    她们相处的时候,总是陆云初说话,他安静地听着,用笑容回应。今天也是如此,两人并排坐在木板上,眼前是连绵的山峰,山顶缀着未化的白雪,在和煦的日光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暖色。

    “刚才阿月找我,让我教教她做豆子的方法。”陆云初絮叨道,“我感觉……奇妙又难过。”

    闻湛微微抬眉,表示不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倒让陆云初不好说了,她摸摸后脖颈,含糊不清地道:“只是觉得,她们都很淳朴,都在很认真地生活。”

    闻湛听了赞同地点头,但无法理解她的感受。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要难过。

    陆云初抛开心头的万般滋味,对闻湛笑了笑,埋头吃饭。

    下午她找到阿月,除了基础的做法以外,认真地教了她很多做法简单但味道很好的菜。

    阿月对此表示十分感激,没过一会儿就和陆云初放松地交谈了起来:“我想等翻了冬,去镇上做点生意,赚点钱,这样孩子们就不用老吃豆菽饭了。”

    她说完,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解释道:“我知道赚钱没那么容易,就是想试一试。镇上的豆腐卖的贵,上次去,听到价钱吓了我一跳。我们这儿别的没有,点豆腐的手艺倒是很不错的。还有,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爱吃山珍野味,等开春了,我就进山设陷阱捕猎……”

    她一边认真地学习,一边絮絮叨叨着关于未来的计划,陆云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在故事里,她终究没能等到计划中的“开了春”,整个村子都成了无辜牺牲的背景板。

    除了豆子的做法,陆云初把能想到的厨艺都尽量教给了她,从酱油、酱料的制作到炒爆熘烧焖等烹饪方法,都细致地讲了几遍,只希望不识字的阿月能记下。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陆云初睡得正香,闻湛突然坐了起来,惊醒了他。

    他对她比了个手势,按了按背角示意她继续睡,拿起箱子上的短匕推门而出。

    陆云初的睡意彻底没了,她坐起来,抱着被子等着。

    没过一会儿,远处传来刀剑碰撞的厮杀声,时不时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呼。

    陆云初心脏砰砰跳,脑子乱糟糟的,下床,披上外衣,推开门外往外看。

    这里离村子入口距离不远,但黑夜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确定侍卫们守着没有让土匪进村。

    她本想等着闻湛和侍卫长回来,没想到第一个等来的是阿月。

    她衣衫不整,头发也散着,见到陆云初后松了口气,气喘吁吁道:“您没事就好。快,跟我走,从村后上山。”

    她眼里的惊慌快要溢出来了,陆云初摸了摸她的头:“村后肯定被堵住了,你没听到喊杀声吗”

    阿月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不知道,我一听到动静,立刻就来找你了。那、那……”

    陆云初连忙安慰道:“村后的屋子也住着我的人,应当是没事的。”

    阿月这才放下心来,没来得及多说,往村后跑去确认大家的安全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风把陆云初的脸都吹麻了,喊杀声才渐消。

    闻湛先走过来,身侧铺满了血滴,神色素然。

    见到她站在外面,他不赞成地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想要让她进屋。

    在快要靠近她的时候,他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一身脏污,不应上前。

    他指指屋内,让她进去。

    陆云初却忽然上前,闻湛没来得及退后,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你受伤了吗?”

    闻湛摇摇头。

    “侍卫们呢?”

    他蹙眉,凝重地点点头。

    他的手很凉,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陆云初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先进去换个衣裳,暖和一下,等大家都安定下来,再打热水洗洗。”

    闻湛点头,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他进了屋,侍卫长很快就过来了。

    “大家伤得严重吗?”陆云初第一句话就是问伤势。

    “不算严重,但上次受的伤还没好,这次又添了新伤,这伙人不是善茬,下次再遇到……”

    他欲言又止。

    此时村里渐渐点亮了灯火,刚才躲在屋里的妇孺纷纷出来问询情况,得知躲过大劫后,围在一堆,合手叩头感念上苍。

    上苍有什么好感谢的?

    芸芸众生化为枯骨,只不过是成就男主攀上高峰的垫脚石。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在她看来,天地其实是有偏爱的,帝王将相,得天独厚,可平凡却又无比认真地活着的普罗终生就不值得被眷顾吗?

    陆云初做了决定:“你写信告诉闻珏此事。”告诉了闻珏,意味着她拐跑闻湛的事就会暴露,未来又卷入了不确定性因素。

    她叹道:“务必不要告知他我和闻湛的路线。”

    侍卫点头,不容多留,转身就骑马往镇上去了。

    陆云初有些担忧,又有些挫败,转身进屋。

    闻湛正在擦拭手指上的血渍。他用的短匕,血难免会溅到脸上,血滴如花瓣散在苍白的脸颊上,中间滑过一道血线,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美感。

    陆云初走过去,他立刻放下手帕,朝她看来。

    她顺手接过手帕,趁着血渍未干,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渍。

    “我刚才可能犯了个错。”她喃喃道。

    闻湛不解。

    她没有解释,只是道:“说是要逃离,却慢慢地卷入其中。”

    她的情绪低落,闻湛感到难过,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烛光闪动,陆云初瞳孔陡然一缩。

    闻湛手上久久未愈的割痕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棕黑色的疤痕印。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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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云初手中的手帕掉落,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敢相信地道:“你手腕上的伤……好了?”

    闻湛不解地蹙眉,目光落到自己的手腕上,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轻轻碰触他手腕上的伤疤,指腹带着冰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颤了一下。

    疤痕印不浅,在晦暗的灯火照耀下,像是深灰色,摸着十分光滑,没有任何凹凸感,不像是疤痕,更像是一道印记。

    和以前死里逃生不同,这种突然而来的变化惊喜感太重,陆云初睫毛颤抖,抬头看闻湛。

    他眼里也有惊喜,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感激。

    他对陆云初勾起笑容,温温软软地笑着。

    陆云初放下他的手腕,道:“你身上呢?”

    闻湛愣了一下,他试图感受一下身上的伤口,但长年累月的伤痛已经让他对痛感麻木了,无法感知伤势是否有好转。

    “你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闻湛没想到她会这么要求,或许因为此情此景并不暧昧,倒也没有犹豫扭捏,痛快地脱下衣裳。

    衣裳从肩头滑落,堆到腰间,他身上错落杂乱的疤痕格外明显。

    “都好了?”陆云初没想到只是因为改变了剧情一点小小的走向,就能换来如此大的惊喜。

    她的手落到闻湛胸前最深最长的那道疤痕,指腹冰凉,触到温热的肌肤,会让人生理性地一颤,绷紧肌肉。

    闻湛呼吸随着肌肉的紧绷顿了一下,任她仔细的感受。

    她的力道很轻,唯恐弄疼了他,轻轻滑过的触感反而让闻湛感到难以忍受。

    他低头,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

    借着烛光,他看清了自己身体的模样。白皙的皮肤上没有几处看得下去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疤痕,还不如当初有伤的时候,这样看着……格外恶心。

    他猛地拉起衣裳,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了?”陆云初以为自己摸疼了他,“意思是伤口好了,但是痛感还在?”

    闻湛别过头,抿着嘴摇了摇头。

    陆云初以为他是害羞了,没说什么,只是开心地道:“太好了,原来我真的能误打误撞改变这么多。”她往床上蹦去,在上面摊成“大”字,小声碎碎念道,“真是松了一大口气,莫名地觉着达成了什么大的目标,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她的姿态很稚气,闻湛忍不住摇头笑了,可眼里却掩不住悲伤。

    伤好了,她对自己的可怜又要少几分。

    他很清醒,自己能够依托的,其实只有她的善心罢了。若是怜惜耗尽,她又凭什么留在他身边呢?

    陆云初打了个滚,对闻湛挥挥手:“快去洗漱,然后过来睡觉,多睡觉疤痕才能消得快。”

    闻湛身体一僵,站起身来对她笑了笑,转身出门,刚一出门,脸上的笑意就散了。

    寒风吹起他的头发,借着月光,他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眉目清冷,像是揉进了冰雪。

    怎么就好了呢?

    他叹了口气,闭眼,努力摒除脑里不堪的想法。

    他本以为自己洞察事实,内心平静无波,万事皆问心无愧,却不想还是有了私心,有了令人惶惶的想法。

    陆云初在床上快要等睡着了,闻湛才过来。

    她听到布匹摩擦的簌簌响,张开眼,发现闻湛已经把烛火吹灭了。

    她看不清闻湛的表情,揉揉眼睛,嘟囔道:“明日等侍卫长回来,咱们就走吧。”话说完,撑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闻湛坐在她身侧,低头看着她的睡颜,不自主地就带上笑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翌日,连夜赶路的侍卫长回来了,还未喘过气儿就先找到陆云初。

    “夫人,口信已递出去了,主子应该很快就会赶到。”闻珏一向英明神武,侍卫长对他很是相信。

    陆云初点点头,闻珏虽然很讨人厌,但是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她不想和闻珏碰到,但不得不先按照原路线行走,等到确认闻珏接受以后才能放下心来。

    “你回去歇息一下,午食过后咱们启程。”她定下安排。

    侍卫长点头,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对陆云初道:“二夫人,你是个好人。”

    他猝不及防地来这么一句,陆云初忍不住笑了:“怎么说这话?”

    侍卫长知道陆云初和闻湛此行低调,尽力在避开闻珏的耳目,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闻珏递消息,但他虽然是闻珏的下属,被分到闻湛的院子里,主人便成了陆云初和闻湛,他不能背主,应当紧守口风,便歇了递信的心思。

    没想到陆云初竟然为了尚不确定的危机,主动联系了闻珏,实在和往日里的她不符合。

    他有些脸红:“您心地善良,待人温和,坦诚大方,而且……”

    他结巴了,陆云初补上:“而且做饭也好吃是吗?”

    她这样打趣消解了尴尬,侍卫长放声笑了。笑了几声后,他收敛笑容,对陆云初抱拳:“属下先去收拾收拾。”

    陆云初挥手:“去吧去吧。”

    他们这样有说有笑的交谈,气氛和谐,闻湛本不想听,但屋子隔音差,这些声音全数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无比憎恶这个内心泛酸的自己,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发不出笑声,没法同她一起说笑,更说不出好听的话语,只能在纸上写下苍白的字句。一个月两个月也好,时间长了,谁不会腻呢?

    陆云初回来,闻湛正在他的册子上写字。

    这个册子就是之前那本记满了他们生活点滴的册子,哪怕是枯燥无味赶路的一天,闻湛也会拿出来记录一番。

    陆云初才开始还挺好奇,后来发现全是一些事无巨细的流水账后就没了兴趣。

    她很想告诉闻湛,日记不是这么写的,写得像个记事本回忆录,以后看起来不觉得无聊吗?

    “闻湛。”她开口打断他,“我们中午出发,现在先收拾一下东西吧。”

    闻湛合上册子,站起身来,没走几步,忽然顿住身形。

    “怎么了?”

    他咬住牙关,看了看天色,心里一紧。但面对陆云初的提问,他只是佯装正常地摇摇头。

    陆云初知道他每次犯病都是在清晨,但昨天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便没有往这上面想,道:“我先去找阿月交代一下,一会儿回来。”

    闻湛点头,见她转身,蓦地松了口气。

    等她一走,他立马忍住疼痛走到门前,插上门。

    痛感来得没以前凶猛,但还是让他痛得跪在地上。比起以前麻木的自己,他越来越像个活人了,想吃饭,想睡觉,想和陆云初一起看月亮晒太阳。

    变成活人让他精力不像以往一样充足,让他脑里有了抛不开的繁杂思绪,让他变得脆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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