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父亲战败还剩下三个月,乔昭绝不能坐以待毙。
西戎和北齐在兵力相当,过去一年里始终处于胶着状态。
从永和十三年九月开始西戎敌军便对定北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西戎地处西北部,位置偏僻,天气严寒,时常黄沙漫天,对于冬天他们的兵卒更能够忍耐。
“天太冷又下着雪,将士们手都冻僵了,怎么握得住刀剑。”乔愈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忧愁。
北齐位于中原不习惯冬日作战,所以在几次交战中,定北军都处于弱势。
但这并不是导致定北军失败的真正原因。
而真正的原因是。
“援兵未至,弹尽粮绝。”乔昭喃喃道
只记得前世从九月开始,两方数次交战。
西戎像是提前知悉了定北军的策略,所以北齐每次都有伤亡。
“若是没有细作!怎可能次次都被西戎得知计划?!”乔愈年在军中大怒。
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准备肃清内部叛徒,但谁知在十月初始西戎竟然在一夜之内调遣了十万大军围困肃州。
此前西戎并没有任何征兆,那十万大军好似凭空出现。
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定北军围困在城内,直至物资见底,军心溃败。
“杀!!冲出去!!”战场上硝烟弥漫,定北军冲锋在前。
乔愈年数次突围出城,想要让朝廷派遣兵力支援,奈何寡不敌众,皆以失败告终。
最后在乔序带着骑兵营舍命出城,伤亡惨重,消息才传了出来。
朝廷立刻派人前去支援,但定北军却苦等援军未至!
乔昭即刻奔向宁安郡主的华清轩。
不管是梦境还是重来一世,乔昭只想护佑家人安康,而今哥哥战死沙场已成定局,乔昭必须阻止父亲悲剧的发生。
华清轩还亮着灯,昨日听到乔序死讯后,宁安郡主悲伤过度晕了过去,宫里宣了太医前来医治。
乔昭已经顾不了许多,她快步走进华清轩内。
宁安郡主今日下午便已醒来,太医见其并无大碍。便写了些纾解郁气,宁神安眠的单子,此时屋内只有宁安郡主的贴身婢女服侍着。
“阿娘,阿娘。”
乔昭红着眼眶扑到宁安郡主怀里,或许是经历了上一世的国破家亡,还能再看到母亲,乔昭真的没办法控制住情绪。
“天气严寒,怎么连鞋袜都不穿,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宁安郡主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嘴唇更是看不见一点血色,脸上尽是泪痕。
看到女儿衣衫单薄,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宁安郡主擦擦眼泪,忙让婢女将披风给乔昭披上,摸着她手冰凉,又将汤婆子塞到乔昭怀里。
“阿娘,爹爹是否向朝廷求兵援助?
”乔昭急迫说道
宁安郡主看见乔昭一脸着急,忙回道:“昨日边塞传来消息,圣上已经下旨让太尉周承远调遣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周承远乃是当今太后周承钰的亲弟弟,周家在北齐是豪门望族,顶级的勋贵世家。从北齐开国之初,周家老太爷便跟在太上皇身边。
周家的女子,耀如春华,钟灵毓秀,多是和天潢贵胄结为姻亲。
周家男儿,能文能武,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可以毫不怀疑的说,在北齐,周家当为世家之首。
“阿娘,绝不能让周承远去!”乔昭激动道,言语间尽是急迫。
宁安郡主惊愕看向乔昭,乔昭从小就性格平稳,从未看见过她如此焦躁的时候。
乔昭走过去一把握住宁安郡主的手。
“阿娘,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爹爹苦等援军未至,只能率领残军突围出城,爹爹重伤未卜。”
“而梦里前去支援的就是太尉周承远,可他却迟迟未到,肃州离中京快马加鞭半月就能到。可这周承远却三个月仍未抵达肃州。周承远狼子野心!决不能让他去!”
乔昭越说越快,越说越急,神情恍恍。
看着乔昭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尽是湿汗。宁安郡主眉心微微皱起,迟疑了一下,道:
“昭昭,这可能只是噩梦。况且圣上已经口头下了圣旨,后日就会颁发圣旨,不日大军便会启程。”
乔昭的心顿时凉了下来,眼眶微微潮了。
如果重来一世,仍不能挽回,那乔昭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她绝不能让父亲再一次陷入绝境!
“阿娘,这不是梦,这绝不是梦!我看到肃州失守,北齐国破,百姓惨死于西戎倒下,血流成河,哭声漫天。”
宁安郡主急忙捂住乔昭的嘴。
“昭昭你疯了!这样不吉利的话不可乱说,小心传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眼看乔昭心绪低沉,情难自禁,宁安郡主沉默了片刻,良久道。
“圣旨后日才会颁发,现在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必须要找一个可以在圣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宁安郡主皱着眉头,沉吟许久。
乔昭突然想起那夜,是那个人让中京净军前来侯府保护宁安郡主和乔昭。西戎国破后,他宁死不降,最后一刻都守着皇城。
“司礼监掌印徐纾言。”乔昭抬眼道,语气认真道。
徐纾言此人,北齐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奸诈阴戾,只手遮天。在北齐权势之盛,连文武百官都要避其锋芒。
且徐纾言心狠手辣,但凡是挡他路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从不手软。除他掌管的东厂,据说徐纾言手里还有一支神秘的军队,净军。
这支队伍残酷冷漠,只听从徐纾言的调遣,为他铲除异己无往不利。
宁安郡主惊呆,定定的望着乔昭,片刻道:“可此人并不好说话,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又怎肯帮你爹。”
可现在乔昭也别无他法,除了徐纾言,乔昭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能力,可以劝皇上收回圣旨。
宁安郡主出神片刻,终于下定决定心,目光坚定。
“那好,今晚我便让管事用侯爷的名讳向掌印的府里递帖子。”
第003章
第
3
章
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徐纾言已经不用日日呆在皇宫,只偶尔圣上需要伺候的时候,才歇在宫里的偏殿。
几年前皇帝便在中京最繁华富庶的地方给他修建了一座宅子,并亲自提笔写了一块牌匾,筠節凌霜。
形容德行高尚,正直不阿。
但在世人眼中,这完全是徐纾言的反义词,不少人在暗中讽刺他,消息传到了徐纾言耳朵里,没过几日便有人被革除官职,抄了家,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在他背后嚼舌根。
第二日一早,管事便来禀报,徐纾言谢绝了昌敬侯府的拜访。
徐纾言在朝中并未与哪一个大臣走的近,就算有接触也只是场面话的泛泛之交。再加上朝中官员一直是瞧不上他这个宦官的,不过是畏于权势,与他虚与委蛇。
徐纾言对此也不恼,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透着疏离。看着朝中官员点头哈腰的样子,与小丑无异。
侯府的帖子被拒,但乔昭并不会这样轻易放弃。
-------------------------------------
夜黑风高,月光皎洁,洒下清辉,夜幕中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
掌印府外戒备森严,不时有护卫巡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跃墙头,犹如狸猫般轻盈的落在地面。
乔昭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一袭黑衣,身影修长,动作干脆利落。
既然徐纾言不愿意接侯府的帖子,那乔昭只能亲自来找他了
一翻下来就看见有一队护卫提着灯笼四处巡视,为首之人穿着黑衣锦袍,衣领处绣着弯月般的尖刀,是中京净军,
乔昭立刻躲入小竹林中,蹲在墙角处,隐匿身形。为首之人眼神犀利望过来,小竹林随风摆动,只有风吹过竹林,叶片发出的沙沙声。
乔昭放缓呼吸,沉默着像身边的草木,不引人注目。
乔昭从小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对行军打仗,骑马射箭都感兴趣。
宁安郡主看乔昭实在喜欢练武,便做主请了一个有能力的习武师傅,从小教授她骑马射箭。乔愈年也经常回府的时候检验她所学如何,每次乔昭都能给他惊喜。
甚至等乔昭再大几岁,便开始拿《孙子兵法》《吴经》等一些兵书给她启蒙,因此乔昭在武术方面造诣极高,却从不显山露水。
视线消失了,相安无事,那人没有走过来。
少有人来过徐纾言的府里,除了那些想刺杀他的人,但大多数都是有来无回,死状凄惨。乔昭也是第一次翻墙进别人的院子,入目只有几棵树在庭中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世人皆说徐纾言仗自己的权势贪污受贿,大肆敛财。没想到他的府邸却非常朴素简单,连平日用来欣赏野趣的假山流水都没有,庭院中空空如也。
院里很空,但是面积却大,毕竟是当今权势最盛的内监司礼监掌印徐纾言的府邸,乔昭摸索了许久,才搞清楚方向,直奔徐纾言的寝卧。
“最近掌印时常歇在宫里,片刻不得放松。”
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走过,极小声讨论着,看样子是负责日常洒扫,处理内务的奴才。
乔昭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与黑夜融为一体,默不作声。
“是啊!现在不太平,掌印胃口更不好了,小厨房的人想尽法子做的饭也不见吃几口。”一个小太监愁眉苦恼道。
“真是闹得人心惶惶,昨日掌印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连太后御赐的砚台都给砸了,碎片不下心溅到高少监的脸上,高少监躲都不敢躲,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左边的人凑到另一人耳畔,悄声道。
“当真?我那日正巧外出采买,未曾看到。所谓何事?怎地如此生气。”小太监惊呆,忙捂着嘴问道。
“听说是宫里传过来的消息,太后和皇上意见不合,高少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被波及了。”小太监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小太监忙捂住另一人的嘴,随后四处看看,紧张道。
“都是大人物的事,不可随意置喙!仔细这点你我的小命。”
“慎言慎言。”小太监也立马住嘴,担惊受怕道。
随后两人便提着灯笼,安静地从庭院走过。
乔昭在阴影里驻足了一会儿,才悄声走出。主卧还亮着灯,想必徐纾言还没有入睡,乔昭轻声将门推开。
刹那间,一枚飞镖直冲乔昭面门而来,卷起一阵风,将额前的发拂起,乔昭瞬间侧身躲过。飞镖直直射入身后的树干上,力气之大,甚至完全插入树中,看不见飞镖的影子。
乔昭转头,定睛一看。屋内站着两个人,都穿着中京净军的服饰,两个人面容冷肃,一人拿刀,一人执鞭。
厅房与卧室用白色的帷幔隔开来,帷幔低垂微微有风,吹起纱幔一角,隐隐透出后面的紫檀木床,上面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散着发。
只听里面那人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低沉,轻飘飘一句。
“杀了。”
两个人对看一眼,齐齐向乔昭冲来。
电光火石之间,长鞭犹如灵活蛟龙朝乔昭面门而来,卷起阵阵呼声。乔昭下一意识拿刀去挡,下一刻,剑锋凌厉向自己汹涌而来,乔昭面色一沉,侧身迅速闪躲,鞭子灵活转向,又向乔昭前胸袭去。
求人办事,乔昭本不想伤人,况且这两人能守在徐纾言的寝卧,必定是他的亲信,乔昭下手多是防御为主。但是这两人明显是下死手,乔昭再心软就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了。
乔昭握紧手里的刀,看准机会,疾步上前挥动大刀砍下,疾如闪电。徐霁一惊,忙拿剑抵挡,没想到乔昭力气如此之大,竟震得他虎口发麻,差点将剑脱手而出。乔昭毫不犹豫当胸一脚狠很踢去,徐霁猛地被踢飞出去。
眼看徐霁不敌,徐淮立刻挥鞭而上,乔昭转身躲开,鞭声飒飒作响,就在耳边。覆面的黑巾被扯下,飘扬的落在地上。乔昭心一横,看着近在咫尺的鞭子,直接徒手抓住,徐淮完全扯不动
。乔昭用力一扯,徐淮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鞭子也脱手而出。徐淮失了武器,赤手空拳还想上去同乔昭缠斗。
“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帷幔后面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 徐霁徐淮二人满脸不甘,但还是立刻收拾起身,退出门去。
乔昭正身对着帷幔,夜已深,只余几盏烛光还亮着。
一只手掀开纱幔,手指瘦削修长,骨节分明,净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在烛光的映衬下莹润生辉。缓缓一道身影从帷幔后面走出,白衣黑发,面容舒冷,眉眼隐在烛光下更显冷寂。
乔昭一时有些呆住。
“原来是乔小姐今夜前来拜访,真是别出心裁,让咱家好生惊喜。”徐纾言抬眼,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
乔昭回神,眉眼透露着英气,身姿笔直,犹如一柄利剑,没有半分畏惧。
“今日是乔昭冒犯了掌印,但掌印也送了一份大礼给乔昭,算平了吧。”乔昭看着徐纾言,语气毫不退让。
徐纾言从乔昭身边走过,淡淡香气萦绕,今夜天气冰冷,夜里还起了风,徐纾言却只着单衣,慢慢坐在厅房的软椅上。
“平了?”徐纾言冷哼一声,看着乔昭的眼里尽是冷漠。
“擅闯咱家府里,还没见有人活着出去过,乔小姐是第一个,不愧是乔大将军的女儿,当真是好身手。”
乔昭自治理亏,向徐纾言端正的行了个礼,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扭捏。也不似朝堂上那些武官,头是低下去的但眼里却满是不屑。
徐纾言眼神动了一下,眼睫低垂,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今夜是乔昭的不是,这就像掌印赔礼道歉。”乔昭抬起头来,略带笑意,看着坐在上位的男子。
“乔昭今日来访是想求掌印一事。”徐纾言不发一言,但也没有阻止乔昭继续说。
“听说圣上已经吩咐让太尉周承远率领十万大军前去肃州支援定北军,乔昭认为周承远此人不堪重任,还望掌印在圣上面前提点几句,换个人。”
乔昭一口气说完,静待徐纾言的反应。
徐纾言面色冷静,瞥了一眼乔昭,不紧不慢开口道:“乔小姐又怎知周大人不堪重任。”
乔昭想起以前父亲上朝回来后,偶尔会和宁安郡主说些朝中之事。
当今圣上五岁登基,自己还是个奶娃娃,如何能管理朝廷。且当今圣上并非太后所生,因此这么多年,北齐一直由先帝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周承钰把持朝政。
可小皇帝一点点长大,不再是个小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主见和羽翼,在政事上与太后也有不少分歧。
徐纾言自入宫开始便一直伺候当今圣上顾昀之,两个人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有时候徐纾言的行为就代表了当今圣上的意思。
乔昭偷听到皇帝和太后昨日意见不合,徐纾言发了好大火。而昨日朝中最大的事情便是乔愈年的援助急报。
乔昭就这么盯着徐纾言,渐渐笑开,走到徐纾言面前,微微低头道。
“掌印不也不愿看到周大人手握兵权吗?何不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但恐怕会让掌印担一下内监干政的骂名,还望掌印见谅。不过这点弹劾对于掌印而言想必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徐纾言抬头看着乔昭,少女的眸子亮若灿星,里面还藏着两份狡黠。两个人挨得有些近了,连呼吸都缠在了一块儿。
两人目光交汇,乔昭猛地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
徐纾言冷眼瞧着乔昭,道:“乔小姐当真是厉害,骂名让咱家来担,好处却全是乔小姐拿,半分不吃亏。”
乔昭一时无言,沉默片刻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没谱的事,乔小姐还是少承诺的好,当心闪了舌头。”徐纾言淡淡道,没带着什么情绪。
“乔昭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掌印尽可日后再看。”乔昭认真的说道,眼神坦荡。
良久屋里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夜越来越冷,乔昭突然发觉徐纾言竟一直穿着单衣坐着,乔昭也待了很久,准备告辞。
“既然掌□□理已经有了想法,乔昭不便久留。更深夜重,掌印还是快去歇息,勿要着凉。”
说完乔昭便推开门悄然离去。徐纾言若有所思,目送她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第004章
第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