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9章

    顾云深眉梢微扬,眼里分明带着笑。

    正说着,马车停下来。车外传来一道粗旷的声音:“相爷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实属有罪。”

    顾云深眸光动了动,淡声问:“来者是哪位将军?”

    “末将靖州驻军参将,廖和泽。”那人继续道,“相爷长途艰辛,刺史大人已在府衙备好宴席,为相爷接风洗尘。”

    顾云深道:“今日天色已晚,车马劳顿,待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再行进城。”

    “谨遵相爷令。”

    时锦将信将疑地望向顾云深:应得这么痛快?

    顾云深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下一瞬,廖参将道:“奔波数日,想必随从都乏了。末将僭越,今夜的巡逻守夜便交由末将吧。相爷安心歇息,明天一早末将再护送相爷入城!”

    这样的安排在顾云深的意料之中,他也没推拒:“有劳廖参将。”

    廖参将接管巡夜一事虽然显得咄咄逼人,可其余举动都极有分寸。

    甚至顾云深从容不迫地当着众人的面将时锦抱下马车,廖参将也紧紧是短促地讶异,很快又恢复到公事公办的状态。

    时锦下了马车才知道廖参将带来多少人,打眼一扫,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原本被顾云深抱着上下马车已经习以为常了,可被这么多人看着还是头一遭。饶是时锦自诩脸皮厚,也生出几分不自在。从始至终安安稳稳地把头埋在顾云深怀里,大有“别人看不见她的脸,她就不会尴尬”的意思。

    不过时锦很快就顾不得这些不自在了。

    她被念夏伺候着沐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会梳妇人髻。

    在上京时,这些都是知蕊在费心。离京之后,又顾着赶路,车队上下都极为随意,她就更记不得这桩事了。

    至于念夏,对此道更是一窍不通了。当时离京时只顾着找力气大的、能抱动她的人,把梳发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时锦带着念夏研究半晌,最终一无所获。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念夏提议道:“奴婢方才遇见客栈的老板娘,梳得是妇人髻,要不咱们去向她取取经?”

    因为不会梳发髻去求教,这行径委实丢人。

    时锦闭了闭眸,屈辱道:“去!”

    夜里寂静,到底是怕丢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抛弃轮椅。念夏背着时锦,鬼鬼祟祟地穿过夜色往老板娘的方向去。

    刚行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小声说着话。

    “相爷从马车上抱下来的人是他的夫人吧?看着这么恩爱,咱们刺史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喽。”

    “这可不见得。”

    “我可瞧见了,相爷夫人相貌好得很,和刺史大人的姑娘比起来可不逊色。尤其是,听说夫人还是位公主呢!”

    “公主又如何?一个不良于行的瘸子,还真指望相爷真心喜欢呢?要我说,纪姑娘人美心善,配相爷才正正好呢!”

    念夏听不下去,正要开口斥责,还未出声便被时锦伸手捂住。

    两个侍卫说笑着慢慢走远。

    念夏摸不准时锦的心思,放轻了呼吸,半晌,轻轻喊了声:“夫人?”

    “不去了。”时锦平铺直叙道,“回房。”

    时锦觉得,人有的时候真的不能随便说话。她前脚向顾云深炫耀自己绝不会受气,后脚就眼睁睁看着气闷像是长了腿似的,眼巴巴地往她心里钻。

    偏偏她自己心知肚明,那个侍卫没有说错。

    她是个瘸子,所以即便有公主的身份,即便长得不差,都不如一个身体健全的姑娘。好歹身体健全的人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顾云深身边,而自己只能依靠轮椅度日。

    断腿续不了,时锦比谁都清楚。哪怕女医信誓旦旦地说能找到办法,她也不抱希望。

    腿刚断的那段时间,她遍览医书,企图从中找到腿骨齐根断裂能痊愈的例子,可次次失望之后,她早已接受了自己将会永远是一个瘸子的事实。

    这没什么。

    她气恼的从来不是侍卫直言的事实,而是直到如今,仅仅是朝夕相处了半月,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因为别人打顾云深的主意而火大。

    她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也没什么。

    人人都会觊觎月亮。

    她只是,为明月折腰之余,生出了攀折的心思罢了。

    昨晚的一时意气到底还是吃了苦果。

    时锦起了个大早鼓捣头发,凭借着记忆反复模仿,次次都以失败告终。折腾到天都大亮,时锦气恼地将钗环往桌上一扔,闷声道:“去请老板娘来一趟吧。”

    时锦垂头丧气地梳着头发,越想越觉得不值得。

    她昨晚怎么就为了一时的心气耽误了大事呢!那些个随口胡诌的流言蜚语,哪及得上今日的面子重要?

    气死了气死了!

    时锦恼怒地一拍桌:“顾云深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刚踏进门的顾云深茫然发问。

    时锦透过铜镜瞥他一眼,没好气道:“相爷不是凡事都运筹帷幄吗,自己猜!”

    可凡事好歹有个范围,时锦的脾气却没个定数。

    顾云深识趣的没有反驳,在一旁看了片刻,忽然就明白了她脾气的由来。

    “阿沅不会——”

    时锦恶狠狠地盯着铜镜。

    顾云深眨了眨眼,求生欲登时爆棚,体贴道:“阿沅梳发累了吧?要不我来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地图,新气象,动心起意好地方!

    阿沅冲鸭!

    第24章

    顾云深的这个反应着实超乎时锦的预料,她眨了眨眼,半信半疑地扭头看他:“你会?”

    顾云深莞尔,温声道:“会。”

    时锦将信将疑,女子的发髻梳起来繁琐极了,她日日看着知蕊操作,也没能成功挽出来,顾云深这个从来都没见过女子挽发的人能行?

    但他的表情太笃定,时锦权衡片刻,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收回了视线:“那你来试试吧。”

    反正念夏已经去找老板娘了,就算顾云深做不好,也有挽救的余地。

    顾云深去净了手,将落在腕间的宽袖卷起,轻手轻脚的将她满头乌发拢起,慢慢理顺。

    时锦透过铜镜,正能看到他全神贯注的神情,仿佛下来根头发都是罪过似的。不管他梳发的水平如何,架势倒是摆得很足。

    顾云深似有所察,微微抬了抬眼:“弄疼你了?”

    “不疼。”时锦将落在额前的几根头发递过去,随意道,“你可以再用力些。”

    顾云深轻轻“嗯”了声,可手上的力道却一如既往的轻柔。

    在他的动作下,发髻的雏形渐渐显现。

    时锦震惊于他这手艺之余,松了口气,也没闲着,扫了眼妆奁,开始给自己上妆。

    梳妇人髻她不在行,可上妆却娴熟极了。

    她游刃有余的从妆奁中挑出合适的黛笔,略一思索,对镜勾出一双羽玉眉,眉尾自然拉长,略略上挑,寥寥几笔,便透出几分尊贵和迫人。

    时锦不爱梳妆,常年素面朝天,又爱笑,眼睛弯弯,许多时候都显得平易近人,一颦一笑间都洋溢着稚子般的无辜,可这幅眉形配上一张不带笑意的脸,登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云深打眼一瞧,也不由愣了下:“阿沅?”

    时锦专注挑选着唇脂,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顾云深还未斟酌好措辞,又被时锦的动作吸引。

    时锦正垂着眼,专注地挑拣着合适的唇脂,嘴里还念念有词:“颜色要重些,太艳亮显得张扬,太轻粉显得活泼。要择一个既稳重又不木讷的颜色——”

    纠结半晌,时锦终于抬起眼,拿着千挑万选出的两个颜色对镜自比。

    尽管在顾云深看来,这两个颜色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可看着她这般专注认真,顾云深识趣地没有开口。等到时锦终于涂好唇脂,顾云深适时夸道:“阿沅上妆的手艺果真娴熟。”

    这话大大取悦了时锦。她忍不住抬了抬下颌,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

    顾云深莞尔。

    “我这手上妆的技艺,可是长思姐姐手把手教出来的。若是不娴熟精巧,该给师傅丢人了。”时锦说这话时分外平静,可顾云深愣是从这平静中咂摸出别的滋味来。

    就像是身怀宝藏的小孩儿,明明知道该将秘密藏好,却还是忍不住悄悄露出寸许。

    天真又可爱。

    顾云深笑意渐深,顺势道:“阿沅和长思姑娘相识不久,关系却这般好,想来她的性情是和阿沅极为投机了。”

    “谁说我和长思姐姐相识不久?”

    顾云深被这话问得愣了下。

    阿沅在岭南三年,是断断没有机会和一直待在上京城的长思相识的。

    她回京以来,几次三番往红袖招去,他都一清二楚。

    她和红袖招的长思走得近,又替长思养着小三月,他也心知肚明。

    起初他以为是阿沅任性,故意逆着他的意愿来。知道她安全无虞,便也由着她。后来见她高兴,更加不会出手干涉。

    毕竟她在岭南受了三年的苦,他又被她恼着,没办法哄她开心。若是长思和小三月能让她高兴,正是中了他的下怀。

    在他的认知里,一直以为阿沅和长思是倾盖如故,可若并非如此,能和长思结交的时间就只有——

    恰在此时,时锦悠悠开口:“我和长思姐姐多年前便认识了,可不止三年呢。“

    顾云深挽发的动作一顿。

    三年前,阿沅还在他身边,端的是乖巧温顺。去红袖招这种出格之举,凭他想破脑袋,也是万万不敢信的。

    可她竟然真的——!

    顾云深语气涩然:“我竟不知——”

    “相爷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时锦终是没忍住,讥诮一笑:“除了政务,还有什么入得了相爷的眼?”

    顾云深张了张嘴,却是哑然失声。

    原本和谐的气氛被时锦一句话打破,满室静寂。

    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泰然自若地别好发簪,叫来念夏推着她出门。

    廖参将昨日的咄咄逼人委实让人气恼,可今日有一桩事做得极合时锦的心意。

    他准备了两辆马车。

    时锦纵然再心大,也没办法一路上都心平气和地对着顾云深那种复杂的眼神。

    一手养大的姑娘,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想想都知道他该有多震惊。

    可时锦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姑娘。

    懵懵懂懂时,是知道自己阿爹已逝,唯一能依靠的小叔叔又忙于踏入仕途,早出晚归,她不能给他添麻烦。

    后来得知自己的心意,更加不敢将自己藏于心底的心思轻易表露出来。

    她每日戴着温顺天真的面具,久而久之,似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也只有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那些心思张牙舞爪的叫嚣着喷涌而出的时候,她才敢面对那个面具下的、悖逆放肆的自己。

    那个自己,连她曾经都无比排斥,遑论是顾云深。

    能坚持到念夏推着她出门,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冷静和镇定。若是还要再和他四目相对,难保会再做出些逾矩之举。

    届时才真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车平稳地往城内驶去。

    时锦出神想着事,半天才注意到念夏的眼神,亮晶晶的,热烈又激动。

    看到她望过去,眼神倒是收敛了,可唇角却抖动地厉害,很努力地在憋笑了。

    时锦:“……”

    “什么事儿啊,”时锦好奇,“能这么好笑?”

    念夏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语带笑意,卖了个关子:“倒是有一桩事,好笑称不上,但值得一听。夫人想不想知道?”

    时锦兴致缺缺,睨她一眼:“让你去找老板娘,半天没过来,我还没问你的罪,你倒是先来吊我的胃口了?”

    一路上,念夏将她嘴硬心软的脾性摸了个透,压根儿不惧。

    她笑着道:“夫人可真真是冤枉奴婢了。老板娘确实是请来了。”

    时锦:“那人呢?”

    念夏坦诚道:“人请来了,不过奴婢瞧相爷给夫人挽发的姿态甚是熟练,便将老板娘又送回去了。”

    “……”时锦一阵失语,“你还觉得自己挺贴心?”

    念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时锦扭回头,不欲深聊。

    念夏却不想轻易错过这个机会,追着她问:“夫人真的不想知道奴婢知道了什么?”

    原是不想的。可念夏这幅不告诉她不肯罢休的模样,倒真勾起了她几分兴趣。

    时锦配合道:“是什么?”

    念夏打了许久的腹稿,听到时锦一问,二话不说便一股脑儿倒出来:“客栈的老板娘告诉奴婢,说相爷昨个儿入夜前去见了她,请教如何挽好妇人髻。”

    --------------------

    作者有话要说:

    眉型查自百度

    我回来啦!感谢大家忍了我这么久的断更,为了表达歉意,给大家发红包叭。

    现在的收藏添一添凑个整,前50个人评论都有红包!限量不限时,到50个为止!

    以后努力日更,断更会请假!

    第25章

    “他向老板娘请教如何梳妇人髻?”时锦一愣,满是不可置信。

    念夏一本正经地点头:“奴婢还能骗您不成?老板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顾云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锦的心跳难以遏制的混乱起来,她甚至不想去深究这个答案。一旦深究,就难免再度生出不切实际的妄念。

    他总是这样,明明无情,却总在细微处留心用心,让别人在他的情意中泥足深陷,自己却片叶不沾。

    可他怎能总是如此?

    三年前他不知她心意倒也罢,如今明知她心思不纯,还总是做这些引人误解的举动,是笃定她除了克制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