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沈沅槿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后,再无只言片语透出来。午时将至,婢女送来饭食。
辞楹帮着布膳,桌上的盘碟里全是沈沅槿素日里爱吃的菜色。
此时此刻,沈沅槿着实没什么胃口吃饭,为免浪费,便叫关了院门,邀辞楹和杜若等人一起上桌同吃。
一时饭毕,沈沅槿打发她两个退下歇息,自去书房里取来陆昀的私章。
那章子是在二人成婚后的第二日,陆昀亲手奉给她保管的,立誓任何时,都不会对她有所保留、行欺瞒之举。
沈沅槿将那方小小的印象攥在手里,从前那些美好回忆便似潮水般侵袭而来。
不觉间又红了眼,沈沅槿缓缓展开一式两份的和离书,看着那些由她自己亲手写下的文字,迟迟下不去手。
短短数息后,温热的眼泪落到案上,险些沾湿纸张,沈沅槿这才醒过神来,忙将那纸张挪开些,忍痛在陆昀的落笔处加盖印章。
一式两份,沈沅槿留了一份给陆昀,与他的私印放在一处,装进朱漆雕花的檀木匣子里,放回陆昀从前藏印的位置。
辞楹抱着枳奴坐在檐下看雪,见沈沅槿迈着虚浮的脚步从书房出来,关切道:“外头冷,咱们快些回屋吧。”
枳奴颇有灵性,这会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沅槿的情绪低落,抬起脑袋冲着她喵喵地叫,大抵是想要安慰她。
眼见一人一猫都在关心着她,沈沅槿心里暖暖的,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抱枳奴过来。
现在还不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沈沅槿想要等到陆昀出狱回府后,将他的家私钱契当面都还给他,再将和离之事告知陈王夫妇知晓,好好地同他们一家人道个别,如此才不枉他们夫妻一场的情分。
枳奴用毛绒绒的小脑袋去蹭沈沅槿的脖颈逗她开心,沈沅槿感觉到它的用意,顺势撸一把它的后背,忍着心中的酸涩安抚它道:“枳奴乖,我无事,过会儿就好了。”
女郎说话间,抱着枳奴迈进门去,坐在炭盆旁的月牙凳上向火,轻轻替它顺毛。
东宫。
陆镇才刚从詹事府出来,下一刻便有内侍呈了书信进前。
信纸上所载的消息,乃是临淄郡王妃出入大理狱的时辰以及临淄郡王的前后动向。
陆镇的目光在血这一字眼上停留数息,沉吟片刻后,唤人去请通事舍人。
陆昀若这时候在狱中病倒,日后叫她知道了,少不得要疑心是否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与其事后自证,还是不要让此事发生的好,左不过是请个医师替他诊治一番。
陆镇想起明日便可与她相见,亲眼看她穿上那身诃子裙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脚步轻快地往书房而去。
且说陆昀一连四五日不曾回府,徐婉玥不免心中生疑,不独问了他身边贴身的小厮,亦在陆秩身边问及过此事,陆秩早想好说辞,只叫告诉她陆昀遇到一桩棘手的贪墨案,亲往长安城外查案取证去了。
徐婉玥心下总不能安,派人来请沈沅槿过去一趟。
绿绮来时,就见正中那门半开着,沈沅槿膝上盖一条小毯,怀抱狸奴静观白色的琼花坠落于地。
“那雪虽好看,郡王妃就那样巴巴地坐在风口上看,不怕过了寒气着凉么。”绿绮怕带了寒气进来过到她身上,遂在门框边伫立,待身上那股寒气自行散尽。
沈沅槿将枳奴交给辞楹,起身将人迎进屋里,合上门,招呼绿绮去向火取暖,温声问她冒雪前来所为何事。
绿绮当即向她表明来意:“王妃午后小憩了会儿,像是做梦魇着了,醒来后便坐立难安,郡王身陷险情,叫婢子来请郡王妃过去说话;婢子觉得,许是郡王数日不曾归家,王妃心中记挂忧虑,这才做了那样的噩梦,郡王妃过去后,千万多说些宽慰的话。”
沈沅槿暗猜陈王妃约莫是对陈王等人的说辞起了疑心,欲要从她口中套些话出来,若她寻了借口不去,反显得她心虚,更会加重陈王妃的怀疑和不安。
细细想来,陈王妃不说在古代,便是放在现代,也不失为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婆婆,鲜少给她立规矩,亦不过分干涉她的私事,若得了好看的首饰和绸缎,虽是先紧着陆昭的,却也不会忘记给两位儿媳的。
更何况,这三年多来,她和陆昀这处一直没有传出好消息,陈王妃亦从未有过半句苛责之言,反是劝他们宽心些,兴许哪日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桩桩件件,沈沅槿皆记在心中,又岂会忍心看她担惊受怕,启唇宽慰她道:“劳绿绮阿姊候上一时半刻,我去换身衣裳就随你同去。”说完,转头吩咐辞楹去烧两个手炉来。
绿绮见沈沅槿今日穿得极素净,的确不宜去见本就忧心忡忡的王妃,当下点头应了,伸出手去向火取暖。
沈沅槿将和离书自袖中取出,装进匣子里压在箱底,又用几件衣裳盖在上面捂严实了,这才换上一身鲜艳些妃色的袄裙出来。
她这三日没怎么睡好,上晌去见陆昀时又憋了好一阵子的眼泪,面上其实没多少血色,眉眼间也带着稍许疲意,少不得多擦些脂粉遮掩过去。
得亏绿绮是顶着风雪从外头进来的,想必是冻得难受了,没有瞧仔细她的脸面,以为沈沅槿这副模样是叫那门外的风吹得,故而并未多心,若不然,只怕是要问上两句的。
沈沅槿披一件凫面裘,不叫人跟着,一手捧着小手炉,一手自行撑伞,独自一人随绿绮去到徐婉玥的院子里。
那雪积得有些厚了,所幸是蓬的,不滑,踩在上头发出噼啪声响,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沈沅槿行走其间,经过栖霞亭时,不禁想起她与陆昀成婚的第一年,也是在十一月,长安城里降下第一场雪,陆昀下值归来,兴高采烈地牵起她的手,带她来此处堆雪人。
那时天已麻麻黑了,陆昀让她捧着手炉,叫她在亭中坐着,让引泉提灯,他自个儿双手冻得通红,堆了两个雪人在雪地里,一个高些壮些,一个矮些瘦些,显是在“堆”他和她。
又过得一日,到了休沐,陆昀与她打雪仗,徐婉玥出来赏雪,见她和陆昀跟孩童似的捏雪球互相打着玩,面上半见半分责怪之意,笑着打趣他们还是八岁垂髫。
往昔的甜蜜场景重又浮现在眼前,沈沅槿心中感慨万千,却也只是凝了那空无一人的凉亭一眼,并未停下脚步。
流丹筑。
正房内青烟袅袅,碳火暖暖。徐婉玥捧一卷经文在软垫上坐着,她因心里存着事,看得并不十分认真,一弯柳叶眉轻轻蹙起。
绿绮收了伞靠墙放下,而后扣门传话。
待门内传出徐婉玥让人进去的声音,绿绮方推了门,请沈沅槿入内。
沈沅槿自行脱去凫面裘挂在屏风后的衣架处,待身上寒气不太重了方才走向徐婉玥,朝她叉手施礼。
徐婉玥忙叫她坐下,命绿绮去水房烹茶。
绿绮恭敬道声是,领着屋里的其余人等一齐退出去。
待屋中唯余她二人后,徐婉玥再难抑制心中疑惑,拧眉问:“沅娘,你且告诉我,二郎已有五日未归,果真只是去外头查案了?”
沈沅槿没有片刻迟疑,旋即点头称是。
徐婉玥不肯轻信,牵了沈沅槿的手过去,凝眸与她对视,“我今日梦到二郎身陷牢狱,他的样子瞧上去很憔悴,还吐了血,偏生他这一去未有只言片语传来,我这心里实在难安,你且仔细想想,那日来你跟前传话的人,果真没说旁的什么话吗?”
沈沅槿面上未露半分慌张之色,反去握住徐婉玥的手,坚持方才所言:“确无旁的话。坊间百姓常说梦是反的,大家千万莫要多心,妾相信,至多再过得几日,二郎定会平安归来的。”
徐婉玥关心则乱,听到这里,竟是有些失神,喃喃问道:“会吗?”
沈沅槿连忙点头,“会的,一定会的。大家千万莫要自己吓唬自己,倘若将自己吓得憔悴消瘦了,二郎回来瞧见,岂不是要心疼么,快别多想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哄骗自己,眼神里亦满是关切和笃定。徐婉玥的心里安稳了一些,顺着她的话道:“三娘说的是极,我实在不该仅仅因为一个梦境就胡思乱想的。”
沈沅槿道:“大家也是思念二郎心切,儿明白。大家喜欢玩双陆,横竖这会子也无事做,妾陪大家玩上一局解解闷可好?”
徐婉玥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命人去取双陆棋来。
是日下晌,徐婉玥留沈沅槿在她屋里共用晚膳,饭毕,与她说起陆昀孩提时的趣事,引得沈沅槿浅笑连连。
冬日天黑得早,沈沅槿出屋之时,外头天色已暗,婢女点了一盏碧纱灯笼送她回去。
归至院中,沈沅槿与人道谢,兀自进房。
辞楹坐在灯下做针线,看她进来,忙将人让到铺了绒毛褥子的罗汉床上坐了。
沈沅槿放空思绪,呆坐着看她做一会儿针线,怕她伤了眼睛,让她收起针线,同她说起话来,问她想住哪个坊。
辞楹对每个坊都不甚熟悉,只看着沈沅槿的眼睛真情实感地道:“娘子想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只要能与娘子在一处,住哪个坊都好。”
沈沅槿自穿越到此间后,陪伴她时日最长的人就是辞楹,于她而言,辞楹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当下听她这样说,又暖心又感动。
“我觉着常乐坊就很好,寓意好,离东市近,铺子多,街道宽,出行也方便。”
娘子既已开始考虑买赁宅子的时,不消多想,必定是郡王签了和离书。
辞楹想起从前娘子和郡王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自是感到惋惜,想着想着,竟又大不敬地想到太子,深感是太子动了色心,滥用强权拆散娘子和郡王这对恩爱夫妻。
然而她再愤懑,也只能在心里暗暗想想,断不敢道出半句冒犯太子的话,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沈沅槿观她沉眸做沉思状,还当她是在努力回忆常乐坊的位置和样子,当下止了话语,去衣柜里取出陆镇送的衣裳和狐裘。
那衣裳的颜色看着甚是眼熟,沈沅槿略翻了翻,待瞧见上头绣着的绯色山茶花,立时想起陆昀买给她的、由她亲手设计的那一件嫩鹅黄色的诃子裙。
那花与她画的不大一样,由此可推断,那是陆镇另外找人按照他的记忆绘制的,而非在她的成衣铺里买的。
骊山狩猎的那一日,她穿的就是嫩鹅黄的诃子裙。
而在她去求他的那天,他曾说过一句极脏的话,他说,他在马上时就想_她。
手臂上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沅槿心下大骇,隐约间升起一个念头,陆镇明日大抵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约莫,还会再强迫她行那龌蹉之事。
小腹骤然发紧,那些痛苦的记忆涌上脑海,他还未全,她便已是那样难挨,倘若他全无顾忌,她怕是会更加难挨。
沈沅槿攥着那衣料撑在托盘上,维持住身形,良久后才堪堪平复下来,草草洗漱一番,上床去睡。
翌日清晨,辞楹来里间唤她起身。
沈沅槿昨晚有些失眠,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辞楹看出她面上的疲意,索性叫她吃些薄粥垫垫,外接着睡会儿也无妨。
她昨晚不知是不是被陆镇的龌龊心思吓得,着实没怎么睡好,是以今日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一时竟差点忘了这事。
辞楹将白粥端给她用上半碗,沈沅槿胃里填了些东西,擦过嘴后,倒头睡上近一个时辰补觉,方醒转过来。
今天出了太阳,外头在融雪,雪水从瓦砾上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吧嗒声响。
沈沅槿挣开惺忪睡眼,适应了会儿阳光,看到衣架上的衣物,登时想起今日的正事。
昨儿徐婉玥说梦到陆昀吐血,她也不是毫不担心;狱中寒凉阴暗,陆昀每多待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苦,她需得去见陆镇,向他讨要一个陆昀出狱的确切时间。
沈沅槿暗自想毕,再顾不得许多,掀被下床,将那加厚夹棉的诃子裙穿了,唤人送来热水净过面后,坐在妆镜前疏发。
她实在没什么装扮的心思,尤其在猜到陆镇的龌龊心思后,更不想打扮自己,只梳了个简单的单髻,随手取来一支钿头和小山银梳簪上,懒怠去施粉黛。
沈沅槿自妆台前起身,并不叫人备车,胡乱对付几口红丝馎饨,漱口净手过后,戴了帷帽,披上狐裘信步往马厩去,自个儿入内牵来一匹温顺的三鬃马。
将辞楹安排至东市的一处茶楼等候她,兀自扬鞭往崇仁坊而去,待进了莲花巷,果在巷子中后方的位置看见一高挂两盏琉璃灯的府邸,上书“苍华别院”四个大字。
沈沅槿收紧缰绳,勒马停蹄,离镫下马,上前轻叩响朱漆的大门。
门后似有人等候多时,她才扣了三两下,立时便有面善的媪妇开了门,弯腰请她进去。
那府邸从外头看着无甚独特之处,其内却是别有洞天,放眼望去,其内建筑皆是灰墙素瓦,朱红栏杆,框景小窗,房顶四角飞翘若翼;近观眼前,随处可见假山石桥,小草名花,又有活水联通沟池,水中残荷枯黄,藻荇交横,一派江南水乡的婉约风致。
融雪的日子,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带起点点微小水渍,不多时便沾湿了鞋边。
沈沅槿心中忐忑,并不知道自己随那媪妇走了多久,直至步入一环境清幽的院落,姜川的身影进入眼帘。
姜川弯曲手指叩响朱色木门,恭敬朝里传话:“殿下,郡...沈三娘到了。”
屋内传来陆镇磁性的嗓音:“让她进来,你带其他人退到院子三丈开外。”
陈川稍稍拔高音量道声是,信手推了门,随后弯腰请沈沅槿进屋。
心跳如擂鼓,沈沅槿鼓足了勇气方迈出步子,跨过那道门槛,解下帷帽靠门挂了。
她才挂好帷帽,就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那扇朱漆雕花木门被姜川从外头紧紧合上。
那人坐在背光处,依稀可见庞大轮廓,仿若一头蛰伏在林间的兽。
沈沅槿不自觉地两手握成拳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跟着绷起一根弦,若非理智尚存,离开不得,她现在当真想夺路而逃。
“殿下要的和离书,我已带来了。”沈沅槿站在光亮里,克制着对他的恐惧和厌恶,佯装从容。
陆镇立起身来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自她手中接过那和离书,确认过后,不甚在意地随手一扬,将她凌空抱起。
沈沅槿惊呼一声,未及做出反应挣开他,陆镇温热的薄唇便急不可耐地覆了上来。
第31章
若是难受,只管拿孤的背出气
这是陆镇第二次情难自抑地拥吻她,
与头次无甚两样,着实没什么章法可言,只管顺着他自己的心意撬开女郎的贝齿,
湿热的舌往里探,似水中的灵活游鱼一般,吸吮咬搅动,像是要将她的呼吸也一并掠夺吞没。
腰在陆镇的手里攥着,
沈沅槿被迫垫起脚尖,仰着脖子承受他霸道强势的吻。
着实不愿与他亲近,沈沅槿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排斥他,
本能的伸出两只手去推打他的膀子,
然而这样换来的后果便是,
陆镇牢牢制住了她的手腕,吻得愈发急躁凶狠;他的唇瓣炙热滚烫,沈沅槿的嘴里再道不出半个字来,
只能勉强用鼻息换气,不多时便开始大脑缺氧,面红身软。
饶是这般与怀中的女郎深吻,
陆镇仿佛尤觉不够,大手解去沈沅槿斗篷上的系带,仍起坠落于地,
而后弯下腰身,单手将她竖抱起来,大步走到照着他的身量打造的矮塌边,不甚温柔地抱她一齐跌于其上。
腰背触及温暖软垫的那一瞬,
沈沅槿很快便嗅到了陆镇周身危险的气息,重又奋力挣扎起来。
陆镇那厢岂容沈沅槿反抗,
轻而易举地制住她乱打乱推的两只小手,继而压到她的头顶上方,再次俯身吻住她的唇,长驱直入。
双手被陆镇牢牢禁锢着,无法撼动分毫。沈沅槿不得不转变战术,想要抬腿去踢他,然,陆镇自幼习武,又是行伍出身,不知打了多少场过命的硬仗,她的这点小动作,怎能瞒得过他的眼。
陆镇用另只手去并她的腿,再以左腿膝盖轻松抵住,继续去攥她的纤腰,惩罚似的咬住她的舌尖和唇瓣,微微用力。
沈沅槿亦不甘示弱,旋即反咬回去,二人你来我往间,陆镇忽然歇了吻她唇的心思,松开她的腰,转而去解腰上的金带,随意丢弃到一边。
金带所嵌的玉石碰在地砖上,发出一道低沉的细碎响声,陆镇的目光随之落下,定格在沈沅槿的衣襟处,伸手去触。
酸麻的双手重归自由,沈沅槿顾不得缓解一二,极力克制着脑海中欲要给他一记响亮耳光的冲动,拼尽全力去抵挡陆镇伸过来的手,而后死死护住身前的衣物。
她如今孤身一人处在他的地界上,若是贸然惹怒了他,情况只会更糟。
沈沅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试着同他讲道理:“上回太子殿下提出的要求,妾已悉数做到,今日携和离书前来,殿下岂可出尔反尔,行此逼迫之事。”
陆镇闻言,果真没再继续解她衣物的动作,就在沈沅槿以为他要放过她了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男郎的轻嗤声,那人用虎口抵住她的下巴,逻辑清晰地钻她话里的空子:“和离这一条,娘子的确做到了不假,可前头那句顺从孤,孤并未言明次数或是时日,娘子言孤出尔反尔,孤心中实在觉得委屈幽怨。”
沈沅槿被他厚颜无耻的话语刺得满腔愤懑,偏他是那锋利的刀俎,而她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无计可施,只能任人宰割。
他既盯上了她,想来在他腻味前,必不会轻易撒开手,放过她。沈沅槿思及此,无奈地收拢手指,终是无奈妥协,声如蚊蝇地问他欲要按次数还是时日算。
陆镇星眸微沉,下颌紧绷,长着薄茧的指腹顺着她的下巴上移,抚至她稍显红肿的水润唇瓣,似在借此回味什么。
约莫是初尝情.事,所以格外贪恋些,哪里就只她不可?左不过三回五回便该乏味了。陆镇自诩意志力过人,并非那等重色纵欲之人,亦不认为沈沅槿真的能乱得了他的心智,面容平静地道:“以次记,除开上回,娘子再顺从孤五回,五回过后,此厢事上,孤与娘子两清。”
虽是五回,而非五十回、五十日...可落在沈沅槿的耳里,仍是觉得陆镇此举未免欺人太甚。然,她再如何反感、厌恶、恼恨于他,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在他眼里,她与引颈待戮的猎物无异,他若不愿高抬贵手,随时都可取走她和陆昀的性命。
沈沅槿很不喜欢这种性命握在旁人手里的滋味,更加恶心和憎恨他将她视为发泄欲望的物件这一行径,当下为保她和陆昀的性命安危,低声发问:“殿下预备何时放临淄郡王出狱?”
临淄郡王四字入耳,陆镇的面色微不可察地难看了些许,板着脸沉声道:“至多五日,他定能全须全尾地从大理狱里出来。”
沈沅槿听后,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语气平平地道:“如此,妾便恭候殿下的佳音。”
陆镇没有搭她的话,而是无声地收回手,敛目仔细去看指腹,见其上无一点口脂的痕迹,必定是方才被他尽数吃了去的缘故。
心中涌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愉悦感,好意提醒她道:“亏你倒还有心思担心他,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上回孤才那样你就哭得跟个水做的小泪人似的,不若仔细想想如何让自己在那厢事上舒坦些。”
舒坦,如何能够舒坦,剑鞘只有那般大,倒要怎样去应承那过于悬殊的剑刃。
沈沅槿暗自想着,裙摆不知何时堆叠到了腰上,略一沉目,就见陆镇早跪坐到了塌尾处,忽地攥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下带。
知他想要做什么,沈沅槿又惊又怕,不安地扭动腰肢,腿脚微晃;陆镇并不在意她此时的反应和感受,只专心去扯被她系成蝴蝶结的细白带子,连同脚上的罗袜一并褪去。
陆镇凝眸细观,感叹她无一处不美;想起秘戏图上所绘的男女滋视,陆镇暗暗吞了口唾沫,竟是俯身埋首,尝试着轻轻吻住。
他的唇虽然薄,却很有肉感,热热的,暖暖的,沈沅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却又不敢低头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摒拢煺,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轻浅声调。
意识到自己的未能自控,沈沅槿立时反应过来,仰头咬唇,偏过头去攥榻上的软垫。
陆镇握住她的膝窝,由浅尝变为贪婪的深吻。
沈沅槿不知自己是何时变得不受控制起来的,待那股不受控制的劲过去后,陆镇挺直了脊背,强势地抓住她的手,下沉。
约莫又是小半刻钟后,陆镇抬手扯下碍事的翻领长袍,随手扔到塌下,露出一身线条流畅的紧实肌肉来。
他的前胸和后背上皆是布着刀剑留下的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最长的那一条似要从左边的膀子延伸至腰腹处,在暖白的光线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陆镇恋恋不舍地松开沈沅槿的手,转而托住她的酥雪,待贴在一处,他又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右手下移之时,张唇衔住妃色珠玉。
沈沅槿的肌肤极白,陆镇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浑身的燥热之感愈发强烈,额上开始沁出汗珠。
他的手指修长粗粝,实在让人有些难忍。沈沅槿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伸手去抵他的胸膛,欲要离他这道热源再远些;殊不知,现下她与他之间没有了绸缎的阻隔,手心里的触感愈加真实。
没来由地想起上回掐他的前臂时,掌心里那鼓起的坚应肌肉,他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活像一头进食的野兽...
今日约莫也不会好受多少。沈沅槿想到这里,心尖都在跟着发颤,忐忑不安。
陆镇收回手,才刚饮下的润泽清泉重又出现在指上,知她已经适应,沉下邀去。
下一瞬,沈沅槿蹙起眉倒吸了几口凉气,不多时便湿了眸子,眼尾沁出数颗晶莹的泪珠;白皙的褪蹬在空中,紧贴着陆镇的邀,时而摇晃,时而蜷起粉白的脚趾,像是被什么事物牵动着。
沈沅槿实在不想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咬紧牙关别过脸,攥住身下的褥子。
她的吟声里夹杂着哭腔,泪水从眼尾滑落,混着汗珠,沾湿鬓发;陆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内生出一丝怜惜,遂扳正她的脸,而后又将她的两条藕臂环至他的后背上,低声宽慰她,“
若是难受,只管拿孤的背出气。”
沈沅槿混沌的大脑因他的这句话恢复些许清明,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抓挠起来,偶尔道出几个不甚好听人的字眼,大抵都是责怪之言。
陆镇竖起耳朵听她说话,非但不觉生气,反而格外受用,嘴里直唤她好娘子、郡王妃、心肝肉,夸她嗓音动听,在她的哽咽声中益发重了力道。
……
待此厢事毕,已是一个时辰后;沈沅槿早叫陆镇挵得瘫软如泥,整个人有气无力地伏在罗汉床的软垫上,原本齐整的裙襟亦皱得不成样子,勉强贴在肌肤上。
陆镇扬声叫人送了热水进屋,亲自拿柔软的巾子替她擦拭干净;他的这番举动,并非全然是出于好心,也是为着能再多看她的这幅样子几眼。
同样的膏药,陆镇在这里也备的有,这会子正耐心地往沈沅槿的伤处轻轻擦拭。
那药抹上去后清清凉凉的,热痛的感觉减缓一些,沈沅槿勉强起身将那诃子裙穿好,回想起刚才的事,心中又愤又恨,暗骂陆镇无耻下流,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恼人招数。
待沈沅槿穿好外衣后,陆镇不顾她的拒绝,定要亲手帮她披上那件暖和的狐裘不可,没脸没皮地暗示她道:“娘子这回哭得不比上回伤心,想来是渐渐适应了。”
弦外之音便是下回再时,他不会如今日这般顾及她的感受,定是要由着他自己的心意行事的。
沈沅槿在心中暗骂他不是东西,强打起精神往榻上坐了,用掌心轻揉腰腹,待那些不适稍有缓解后,这才缓缓起身离了塌。
陆镇没脸没皮凑到她身侧,微红的薄唇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道:“下月上旬的休沐,孤还在此间侯着娘子,娘子若不来,孤便亲自去陈王府寻娘子,孤说到做到。”
他口中呼出的热气扑在耳上,不舒服,也很不适应,尤其他道出的话,更令她厌烦。
沈沅槿没有接他的话,亦没什么力气和心思同他行礼告退,兀自艰难地弯下腰膝,从地上拾起那封被陆镇随手扔到地上的和离书藏进袖中,而后戴上搁在门后的帷帽,抽身就走。
门框后,陆镇幽深的目光追随她的长挑身影而去,狐裘遮住她的衣裙,几乎拖到地上,她的一段后脖颈显露在空气中,白到透出浅浅的光泽,与那绸缎般的墨发对比鲜明。
恍然间觉得,她不独静时可爱,似这般给他甩脸子、使性子的模样亦动人心弦极了。
他这边正看得入神,沈沅槿已然信步迈出门槛,而后就是砰的一声,那道木门被她不甚客气地关上了,隔绝他的视线。
陆镇微微扬起唇角,轻笑了声,忽而发觉,她安静时是柔和的山茶,愠怒时带刺的蔷薇,山茶也好,蔷薇也罢,都讨他喜爱得紧。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不曾簪花施粉,下回见她,可定要带些好东西讨她开心。
榻上落了些沈沅槿的青丝,陆镇很有耐心地将其拾起,而后拢成一束,攥在指尖细细摩挲。
软垫早叫那□□浸得不成样子,陆镇坐到禅椅上,唤人进来收拾,随后低眸看向手里那束柔软的墨发,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在对着一句头发痴痴发笑。
行人寥寥的幽静街道上,沈沅槿握紧缰绳,控制着马儿前行的速度,尽量让身体的不适减轻一些。
茶楼中,辞楹百无聊赖地吃完两壶清茶,碟中的酥饼早已掉渣放绵,索性趴在桌面浅眠一会儿。
外头传来一道轻缓的叩门声。
辞楹因睡得浅,没一会儿便已醒转过来,紧接着,一道温柔又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
是娘子,她终于回来了。辞楹听见沈沅槿的声音,立时睡意全无,忙不迭起身离床,几个大步迎上前去,将人让到屋里。
沈沅槿努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放缓步子往里进,一看就椅子,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似的往圈椅上瘫,慢吞吞地取下发上帷帽。
她这一去足有一个多时辰,辞楹不禁向沈沅槿投去目光,细细打量着她,观她面露疲态,丹唇微肿,就连眼圈也红红的,俨然一副才刚被人欺负过的模样;加之陆昀尚未脱罪出狱,是以辞楹大概能猜测得出,自家娘子方才去见的人定是太子无疑。
那样的事,虽无需她动,却消耗了沈沅槿不少体力,出了一身的细汗不说,肚里亦空得厉害,便让辞楹叫来店里的茶博士,点一盏清香的茉莉花茶和一碗鸡丝馎托果腹。
辞楹看沈沅槿动筷子,极耐心地等她吃完,压低声问她道:“娘子今日可是去见什么人了?”
沈沅槿听她这样问,也没有瞒她,点了点头,坦诚相告:“往后还有要见他的日子。”
即便沈沅槿在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淡然从容,辞楹还是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和难过,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那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道不出来,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沈沅槿填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也懒怠再去想那些个令人灰心的事,重新戴上帷帽,叫辞楹拿钱袋去楼下付账。
她二人并肩出了茶楼,沈沅槿去医馆开了五副避子的药剂,回到府上,自个儿在水房里拿陶壶熬煮,放至温热,一饮而尽。
辞楹看她喝完药,连忙递给她一块砂糖,满眼心疼地道:“那汤药闻着就苦,娘子快些用块砂糖去去嘴里的苦味罢。”
“谢谢。”沈沅槿轻轻放下药碗,用指尖小心接过,张开丹唇后将其含在口中,让其慢慢在嘴里融化。
赤色的砂糖融化开来,丝丝缕缕的甜味渗入味蕾,那些苦味逐渐被甜味所取代,沈沅槿也跟着想开了一些。
但愿五次以后,陆镇能够信守诺言,彻彻底底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如若不然,她便只能想法子离开长安,长长久久地避开他。
沈沅槿长睫微垂,骤然攥紧圈椅的扶手,暗暗下定决心。
拾翠殿。
陆渊接连忙碌多日,趁着今日休沐,他方匀出一个下晌的时间来此处陪沈蕴姝母女。
沈蕴姝一向体弱,当初在怀陆绥的时候就遭了不少罪,生孩子时亦吃了不少的苦头,苦熬近两日方诞下陆绥;她并非是易孕体质,加之头胎损了身子,本以为不会再有孕,没承想,在陆渊登基称帝后,她竟又有了。
陆渊早在不觉间越发珍视和爱重她,见她这胎怀得比陆绥那一胎还要辛苦许多,不免心疼,日日都亲自过问她的身体状况不说,但凡得了空闲便往她宫里来,就连初一和十五都不曾在崔皇后那处留宿,只过去陪她用晚膳,待出了中宫,仍往拾翠殿去陪沈蕴姝。
因今日是十一月三十,沈沅槿还不曾进宫来瞧她,加之陆绥往别处进学去了,沈蕴姝无事可做,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闷闷不乐。
陆渊来时,沈蕴姝便是这样一副惹人怜惜的柔弱模样。
“莫不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惹得朕的爱妃不高兴了?”陆渊大步来到沈蕴姝跟前,按住她的肩示意她无需多礼,极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本着多一事少一事的心态,沈蕴姝悻悻摇头,温声道:“妾身如今有着身子,阖宫上下,哪来的人给妾身气受呢。想是孕中容易多思的缘故。”
陆渊一手揽她入怀,一手去抚她那尚还未曾显怀的肚腹,浅笑着问:“让朕猜猜,这世上能让爱妃牵挂的小辈无非永穆和临淄郡王妃,永穆就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对,爱妃自无需记挂她;倒是郡王妃,朕听闻她已有许久不来,爱妃大抵是在惦念着她。”
现下抱她这人总能看出她在想什么。沈蕴姝暗自感叹一句,无声默认。
观她许久未有回音,陆渊又道:“爱妃既这般记挂她,朕可命人接她入宫见你。”
沈蕴姝听后认为不妥,拧眉道:“倒也不必特意去请,三娘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她既不来,必是存着缘由的,妾身等她更为妥当。”
耳听沈蕴姝如此说,陆渊便也没再多言什么,由着她去了。
陆渊的怀抱宽厚而又温暖,沈蕴姝没来由地感到心安,因晌午未睡,这会子被他这样舒服抱着,竟是涌上三分睡意,缓缓闭了眼。
沈蕴姝的脑袋歪靠在他的前胸,陆渊察觉到她的朦胧睡意,索性拥着她一齐向后倒,伸出粗壮的手臂让她枕着。
盈袖手执填漆梨木托盘进殿,正要上前给人奉茶,抬首间就瞧见丽妃正枕在圣人的臂上。
圣上这会子也阖着目,不知是否已经入眠。盈袖怕惊扰到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响动,当即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
沈蕴姝的睡眠时间算不得长,仅睡了小半个时辰后便悠悠醒来,起身就要去倒水喝。
陆渊睡得早比身侧的沈蕴姝浅得多,几乎是在她轻轻挪动身子的时候就跟着醒了过来,见她正在穿鞋,问她是不是渴了。
沈蕴姝点头答是。
壶里烧滚的清水早放凉了,陆渊高声唤人进来,吩咐送一碗温水来。
酉时,陆绥下学,乘步撵回拾翠殿,一进殿里就兴冲冲地扯着沈蕴姝的袖子告诉沈蕴姝,今日老师夸她悟性高,学得快。
沈蕴姝闻言,旋即舒展眉头,浅浅一笑夸赞她道:“永穆是个极聪明又认真的小女郎,自然学什么都快。”
话音落下,陆渊亦顺着她的话夸起陆绥。
当日,陆渊在拾翠殿陪她们母女用晚膳。
头三四个月正是紧要的时候,陆渊格外关注她的饮食,陪她用过膳,亲自喂她将安胎药喝下,仔细交代宫人几句后,这才离去。
陆渊前脚出了殿,后脚便有内侍迎上前。
龙撵在太极殿前停下,陆渊立起身来,跨步下撵,低声问身侧的内侍,太子是否回宫。
那内侍恭敬答话:“太子殿下于酉时一刻归至东宫。”
“去请他过来。”陆渊面前喜怒不辩,沉着声吩咐内侍道。
陆镇来时,陆渊正坐于书案前看折子。
“阿耶。”陆镇朝人屈膝行礼。
“大郎无需多礼。”陆渊说着话,突然合上折子搁在一边,问起陆昀的那桩案子。
陆昀有无贪墨,企图为罪臣翻案,他父子两心知肚明,却又十分默契地皆未道破。
陆渊眸色幽深地看着他,就听他一改往日的淡漠语气,竟用略带了些轻松愉悦的声调道:“再有三日的功夫,此案便可有定论。”
彼时的陆镇精神饱满,眉眼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之色,直觉告诉陆渊,他的这位长子身上有乐事发生,约莫还和女人有关。
此番他父子二人大费周章将陆昀下狱,不过是为着震慑宗室朝臣而推出来的人,岂可不罚。陆渊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可轻放他出狱,却不能官复原职,且要左迁外放。
陆镇同他想法一致,旋即点头应下。
他们父子除谈论公事外,鲜少会与彼此闲话,然而这次,陆镇临去前,陆渊竟是来到他身前,郑重其事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待过完元日,朕会让皇后为你选妃。丽妃的内侄女,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将人弄到手里一回便也罢了,可若是逼得她与夫君和离,也该给人一个名分,虽做不得太子妃,良娣良媛总是无伤大雅。”
良娣良媛,他是乐意给的,只是奈何她不肯要,大抵是做惯了郡王妃,存了几分傲骨在身,如何肯与人做小。陆镇眸色微沉,对陆渊的话未置一词,行礼告退。
屋外漆黑一片,沈沅槿挑亮烛火,独坐在窗下清点银钱,满满一匣子的金银铤,皆是她这些年自己开铺子挣来的钱。
另外一方匣子里放着田契、地契、房契等文书,那是陆昀在大婚日交给她保管的。
除此以外,他的私库钥匙也握在她手里
,几间铺子的账册也在她这处。
沈沅槿将那私库钥匙装进方契书的匣子里,整理出这三年多来的十数本账册叠在一处,而后列了单据一一说明,只待陆昀从大理狱平安回来,一并退还给他。
做完这些,沈沅槿开始收拾妆奁内各种式样的金银玉器,以前随意戴着倒不曾发觉,竟有大半都是陆昀和陈王妃平日送与她的。
奁中的鸳鸯戏花纹金梳背和嵌宝花坠水晶项链甚是耀眼夺目,尤其是那金梳上栩栩如生的花纹,让她看了思绪翻涌,仿若回到那个陆昀外出归来的午后,风风火火地来到她身边,将这把金梳插在她的发髻中。
还有那水晶项链,她不过偶然间看到哪家贵女戴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手串,夸了一句,哪曾想他竟当了真,休沐日不再府上多睡会儿懒觉,一早出门往东市去寻胡商买水晶,不知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足够的数量,叫人制成这项链送与她当生辰礼。
沈沅槿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犹豫再三,终是只留下这两样东西,其余的拿另外的匣子装了。
待她将东西都清点齐整了,外头夜深已深,辞辞楹让人送了热水进来,沈沅槿洗漱过后,上床去睡,一夜无话。
此后两日,沈沅槿通过牙行看了几座宅子,最终以每年二十贯的价格赁下一座三进的院子。
又三日,陆昀平安出狱,虽未受刑,亦未流放,到底被冠上失职之罪,圣人降下圣旨,革去其大理寺少卿一职,判左迁江州,任彭泽县令。
调令已下,明年正月十五过后便要前往千里之外的江州任职。
陆秩恐徐婉玥亲眼见了陆昀从狱里出来的模样心疼,照旧往去官署上值,只叫沈沅槿领了几个知晓内情的小厮仆妇去接他回府。
陆昀在幽暗的狱里关了数日,几乎每日都不曾吃好睡好,加之沈沅槿与他和离那日,又吐过一回血,是以脸上没多少血色,整个人看上去瘦了能有一圈不止。
大理狱外,晌午的明媚阳光刺得陆昀眼前一黑,本能地眨眼适应,数息后,他的视线逐渐恢复,就见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车帘,踩着脚踏下车,即便是侧影,陆昀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沅娘。”陆昀立时红了眼眶,迈开大步飞奔向她。
眼前的陆昀蓬头垢面、身形消瘦,早不复当年长街策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沈沅槿定定看他,眼里没有半点嫌弃,只有心疼,鼻尖也跟着发酸,任由他跑过来抱住自己,双手环上他的腰背,无限眷恋地柔声唤他:“二郎,玄仪。”
大理狱的门楼之上,陆镇负手而立,将下方紧紧相拥的两道身影看得真切。
第32章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难得今日天气放晴,
阳光温暖和煦,洒落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姜川慢悠悠地支起下巴,微微昂首,
这会子浴着那晴空暖阳,只觉无比惬意。
忽而刮起一阵风来,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并不冷,
姜川闭眼吹了会儿风,想起太子殿下此行的目的,重又睁开双眼,
低眉向下看。
姜川的意识中,
他才将一小会儿没往大理狱外看,
沈娘子和临淄郡王怎的突然就同时出现在那处,竟还当街紧紧相拥在一起...
殿下今日清晨就连午膳也没顾得上吃,快马加鞭离宫赶到此地,
断然不会是为了看到他二人在他面前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殿下心中想要看到的局面,应是沈娘子不来,抑或是沈娘子即便来了,
也能够守着礼数,与临淄郡王保持距离罢。
顷刻间,姜川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额上和后背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冒出细汗,下意识地稍稍侧目暗暗看向身侧的陆镇,果见他鸦睫低垂,阴沉着一张脸,
眼底寒凉一片。
偏下面的那两人浑然不觉太子殿下的存在,先是两个人毫无顾忌地相拥而泣,
后是男郎缓缓抬手为女郎拭泪,女郎反握住他的手,接着与他十指相扣,亲昵地携手上马车。
陆镇面若冰霜地看着底下不远处的这一幕,负在背后的右手忽地紧紧握成拳头,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就连指骨都被攥得发出沉闷的吱咯声响。
姜川忙不迭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身侧陆镇一眼,只无声站在他身边,握着栏杆,就连大气也不敢出。
古树的绿荫下,陆昀牵起沈沅槿的手一道上了马车,轻轻挑开车帘,先让沈沅槿进去,待她坐定后,他方跟着入内。
车厢内的空间有限,陆昀坐在沈沅槿对面,想起自己现下的狼狈模样,不免有些促狭,就那般默声坐着看她,许久未发一言。
方才在外面相见时,两人都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对方说,可这会子相对而坐,反倒齐齐没了声音,车厢内几乎安静到落针可闻。
就这般过了良久后,终是沈沅槿率先打破沉默的氛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而后扬声让车夫启程。
车轮活动后,沈沅槿抬了一双清眸去看陆昀,问陆昀这段时日在狱中可有受过私刑。
陆昀两手搁在膝上,有些无措地道:“未曾,我一切都好,沅娘无需为我挂心。”
沈沅槿得到否定的答案,将将放下心来,颔了颔首,温声道:“二郎无碍就好。王妃这段日子一直记挂着你,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睡上一觉,养好了精神,明日再去见她吧。”
王妃。有多久没有这样听沅娘称呼阿娘了?至少也有三年了吧。陆昀想到此处,恍然惊醒:是啊,他在狱中时就签了那和离书,从那日起,他便不再是沅娘的夫郎了。
陆昀心中泛起一抹浓重的苦涩,强忍着失落,应声答允:“沅娘思量周全,说得是极。”
话音落下,拉车的马儿张开四肢,车轮开始加速,碾过路面发出低沉的嘈杂之音,颠簸感亦跟随而来。
沈沅槿与陆昀四目相对,忽然又都没了声儿,车厢内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之中。
不多时,马车驶离了大理狱所处的街道,左拐转入一条局面稍窄些的巷子里。
转角处的柳树遮住逐渐变小的车身。
陆镇一双狭长凤目凝于那处,直至什么都瞧不见了,仍未能从那翻涌的醋意和妒意中剥离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同陆昀拥抱亲昵!明明五日前,她亲手拿了与陆昀的和离书来看寻,她在他的身下承欢灿身,低银浅浅,难耐时主动勾住他的脖颈,伸手掐他的臂膀和腰背,甚至张开唇去咬他的手和肩...
即便陆镇明知沈沅槿善良心慈,绝非那等无情无义之辈,况她与陆昀夫妻三年,总有朝夕相对的情分在,倘若即刻就为此疏远了陆昀,那才不符合她的性情和做派。
然,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诸多时候,这两者很难并存;譬如刚才,他看到她和陆昀拥抱牵手,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去妒忌陆昀、甚至厌恶陆昀,想要让陆昀从她的身边离开,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