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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席上仍旧推杯换盏。

    谢韫在方才已经起身离席了,桑窈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但她跟谢韫不一样,只能等众人都走了她才能走。

    桑印搁下酒杯,看向前方高台之上的皇室宗族,目光落在那道颀长俊秀的身影上,低声感叹道:“五殿下的确有天人之姿啊。”

    皇帝已经提前离席,上面除却太后与皇后,便只剩几位皇子。

    这其中风骨最佳的当属此刻正同大臣侃侃而谈的五殿下陆廷,男人生了张如玉脸庞,尊贵无比,自在从容。

    同其形成对比的,是坐在他身侧的太子陆荔。他正低头饮酒,双颊泛红,形色木讷,有大臣同其搭话他也只是窘迫的笑笑,说不了几句便又开始饮酒。

    难以想象,就这样的气度会是当朝太子。

    陆荔虽为皇后次子,却从不受重视,能被立为太子也仅仅是因皇室是按古制立储。

    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人时候真的会登极大宝。

    桑窈闻言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颇为认同的嗯了一声。

    桑印又道:“窈窈,你觉得五殿下如何?”

    桑窈仅同陆廷说过两回话,见他的次数还没见谢韫的次数多,自然也谈不上了解。

    但她不太喜欢陆廷,他生了一张朗润的脸,说话时却总让桑窈觉得咄咄逼人。当然,她最不喜欢的还是那人看她的眼神。

    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桑印又随口道:“说起来,这段时日我同殿下走动的倒是不少,看来殿下近来确是在为圣上分忧。”

    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桑窈道:“对了,你是不是同殿下见过?”

    桑窈不明所以:“怎么了爹?”

    桑印回忆道:“他跟我提了几回你,说你……”

    话到这里就变了味,桑印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桑窈的目光的顿了顿。

    桑窈也在这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桑茵玥曾同她说话的话。

    她说五殿下想要纳她为妾。

    父亲并未把话说完,但桑窈已经明白。

    桑印似乎暂时不愿同她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了别的。

    桑窈心不在焉的应着,低头一直在想桑茵玥的话。

    难道桑茵玥所言是真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吸引了陆廷的注意。当然,这也不重要,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张不太端庄的脸,身段也不正经,被看上做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政治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但大致也知晓,倘若有朝一日太子陆荔被废,那下一任储君,极有可能是陆廷。

    她只是个四品官员的次女,族中无爵位,又不像李瑶阁般才名在外,就算陆廷日后只是个王爷,做他的妾她也不算亏。

    约莫又过了几柱香,大家相继离席,这场跟桑窈关系不大的千岁宴也宣告结束。

    桑印临时有事先行离开了,并未跟桑窈一起离宫。桑窈特地挑了个人少的方向走,但还没走出几步,便有人叫住了她。

    是个面生的小太监。

    桑窈停住脚步,道:“小公公,有什么事吗?”

    小太监脸带笑意,道:“桑姑娘,奴婢是五殿下身旁的人。”

    桑窈身形僵了僵,不着痕迹的站直了身子,她道:“殿下他……”

    小太监从袖中拿出一块火红的玉石来,低声道:“这是蜀地上供之物,殿下瞧它第一眼就觉得它与姑娘绝配,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将之送予姑娘,这才拖到今日。”

    时下人爱淡然内敛的青玉与白玉,却少有人会喜欢红艳妩媚的赤玉,这样的颜色多少与妖艳狐媚沾点边。

    这仿佛像个暗示,桑窈起初并未伸手去接。

    小太监的手悬在半空,提醒道:“桑姑娘,这是殿下的心意。”

    桑窈反应过来,她不能不接。

    她将这块坠玉接过来,轻声道:“劳烦小公公,还望小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小太监离开后,桑窈一个人走在寂静的甬道,坠玉冰凉,被她握在手心。

    她垮着脸,心情不太好。

    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简单,但该懂得她都懂。

    比如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她该找个好夫婿为家族谋利益。

    她从来没有试图去逃避过这些,当了那么多年的桑家小姐,总该回报些什么。

    这也没什么。她安慰自己,五殿下前途无量,正是年轻,相貌英俊,总比那些岁数能当她爹的好。

    况且如果五殿下真的提了此事,她根本不能拒绝。

    绝对强权下,低位者的拒绝就如同挑衅,她自己倒是没事,可她还有爹爹还阿姐,不能连累他们。

    唉,真烦。

    皇宫实在太大,桑窈挑着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的走着。

    没过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说话声。

    她顿住脚步,才于树叶掩映中看见一群人的身影,其中就有方才高台之上的五殿下陆廷,还有太子陆荔。

    场面有些紧绷。

    陆廷负手而立,面色不虞,他身边站着个老太监,一众太监宫女侯在一旁。

    而太子陆荔正站在陆廷面前,腰弯的极低,肩膀微微发着抖,颤声道:“孤……孤不是故意的,皇弟你且息怒,孤这就叫太医过来为孙公公医治。”

    一国太子竟对着一个皇子如此卑微,实在匪夷所思。

    桑窈屏住呼吸,直觉这不是她该看的。

    陆廷脸带戾气,道:“治什么治!谁准你撞他的?”

    陆荔腰弯的更低,他连声道歉,甚至还去拉陆廷的衣袖。

    陆廷一甩手,陆荔差点摔了过去。

    “皇弟,那你……你说孤该如何?”

    陆廷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陆荔,慢悠悠命令道:“这样吧,你跪下跟他道歉。”

    桑窈瞪大眼睛。

    ……他怎么敢?

    那可是太子,这已经不能用羞辱来形容了,他根本就没把陆荔当人看。

    况且让太子对一个太监下跪?体统何在,置皇室威严于何地?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陆荔在陆廷说完后,竟真的噗通一声跪下了,没有丝毫犹豫。

    “孙公公!孤不是故意的……”

    桑窈抬手紧紧握住双唇,生怕自己叫出声来,这件事实在太过惊悚。

    而正是此时,她发现一脸惊慌,正跪着的陆荔,似乎遥遥看了她一眼。

    等她再去看时,陆荔已经收回目光,方才那一眼仿佛像是错觉,但依旧让桑窈几乎魂飞魄散。

    陆廷扫了一眼,像是觉得不耐烦了,迈开脚步道:“罢了,起来吧。我这边还有事。”

    桑窈心中一紧,匆忙转身,她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

    她扫视一眼,看见了不远处唯一一间宫殿。

    而此刻,寂静的房间内,谢韫坐在圆椅上,从木窗投下的光影落在男人精致的脸庞。

    净敛轻声道:“公子,看来五殿下让您看的戏已经结束了。”

    邀谢韫来此见面是陆廷下的帖子,可当谢韫来到之后,陆廷却并未及时赴约。

    他在不远处被太子“耽搁”了。

    方才的一切都让处在房间内的人听的一清二楚,一国储君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毫无尊严的朝太监下跪。

    陆廷是在变着法的告诉他,谁才应该是那个真正的公子,他过来了。”

    “属下去迎一迎他。”

    谢韫没有出声,只抬了抬手,以示准许。

    男人神色疏淡,唇角低垂,浑身透着股沉寂的冷意。

    陆廷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猖狂挑衅了。

    他以为皇位于他不过探囊取物,谢氏不助他就是有眼无珠,所以他先是动了几个谢氏分支以示震摄,继而又将谢氏维护的太子踩在脚下,最后再来表露拉拢之意。

    他在告诉他,当初那个可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关陇谢氏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的谢氏,应该臣服君主脚下。

    想法的确很有野心。

    但很可惜,意外暴毙的先太子,曾也是这般想的。

    窗外葱绿一片,树影婆娑,日光有几分刺眼,谢韫靠在椅背上,面上无甚情绪。

    直到他看见一只雪白的小手在他面前费劲的攀上窗檐。

    什么东西。

    紧接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小脸。

    没记错的话,是对面那位小苹果。

    而此刻的桑窈又急又怕,满脑子都是刚才那可怕场景,她迅速的翻进窗子后根本来不及多想,立马转了身,继而动作利落的啪一下关上窗子。

    光线被隔绝,房内暗了一片。

    四周一片寂静,好像安全了。

    桑窈心有余悸,她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全然不知自己屁股后面坐了个人。

    片刻桑窈站直身子,开始思考这是哪里。

    她抬起步子,想要往后退两步。

    也正是此刻,一道熟悉的男声猝不及防的在身后响起,“你——”

    与此同时,她往后退的脚又不知一下踢到了什么,她本就神经紧绷,听见这道声音更如惊弓之鸟,双腿不稳,向后倒了一下。

    谢韫恰就在她身后坐着,此刻想躲已经来不及。

    他下意识抬手推开。

    但仍来不及。

    少女以不可逆转之势摔进了他怀里,确切来说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清香满怀。

    桑窈惊慌抬头,二人四目相对。

    其实桑窈不仅坐在他的腿上,还坐在了他刚才抬起的手上。

    五指张开,就这样被一片饱满结结实实的覆住,触感柔软又带着弹性。明明像棉花,可诡异的是他似乎又能感受到其圆润的曲线。

    充盈到一手难覆。

    陌生的感觉令谢韫微微蹙眉,手指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桑窈浑身一僵。

    她反应过来后飞速从谢韫身上站起身来,一手捂着自己身后,一手指着面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小脸通红,不可置信道:

    “你你你你还捏我!”

    第10章

    故意

    怀中顿时空荡一片,方才那种温软盈怀的触感仿若梦幻。

    此刻房内光线昏暗,少女脸蛋上的绯红却仍旧明显,双眸潋滟,羞愤交加,满脸写着谴责。

    两人目光交汇。

    很好。

    这一招先发制人用的不错,谢韫将原本的要出口的质问压了回去,

    他仍坐在椅子上,静静收拢掌心,温软的触感似乎挥之不去,令他心生厌烦。

    他淡淡否认道:“谁捏你了。”

    还不承认?

    桑窈目光下移,那只手骨感白皙,方才却大胆作案,她又看向男人那张俊脸,此刻一如既往的冷淡,与下流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但桑窈看过他的手册。

    那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第一次被人捏屁股,此刻又尴尬又生气,别扭得自己半边屁股都麻了,这厮居然还不承认。

    她指着谢韫的右手,语无伦次道:“就是这只手,你刚才……刚才是不是故意不挪开的?”

    谢韫:“……?”

    他沉默片刻,道:“你的想法很新颖,但方才是你自己往我身上靠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并且并没有给我躲开的机会。”

    谢韫也是第一回

    碰人屁股,心中正烦躁,他看着桑窈,反客为主道:“你故意的?”

    桑窈:“???”

    “我……怎么可能故意做这种事?我都不知道你在房间里面,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谢韫确实确实没想到有人都同他面对面竟然还没看见他,他盯着她的眼睛,道:“首先,这里是我先来的。”

    “你翻窗而入,是为擅闯。而撞我,是为袭击。”

    桑窈不能理解。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捏她屁股他好像还有理了?

    还袭击?

    “我的袭击方式就是坐你身上?”

    谢韫:“当然,也不排除你故意接近我的可能。”

    桑窈气的冒泡,可她嘴巴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指着他道:“你你你好不讲理!我干嘛要故意接近你?”

    谢韫沉吟片刻,道:“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但从结果来看,很显然,你成功了。”

    他就差没把认为桑窈是故意勾引他写脸上了!

    太无耻了!

    他怎么这么会装!

    还说什么她故意接近她?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心里现在肯定乐坏了。

    桑窈气的说不出话。

    谢韫亦抿着唇,脸色不耐。

    桑窈的出现是个意外,他并不喜欢这种意外。她的出现是刻意还是巧合尚且有待考证,这位苹果姑娘看起来呆头呆脑没什么城府,但人不可貌相,内里如何还不知。

    况且,她可是有过一次意图勾引的前例。

    谢韫靠在椅背上,正欲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时,外面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伴随着净敛的说话声:“殿下,这边请。”

    桑窈竖起耳朵听着,她掐着掌心,直觉告诉她这所谓的“殿下”不是别人,就是刚才的那个五殿下。

    毕竟这地方那么偏僻,好像除了太子就是五殿下。

    桑窈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着急环顾四周,却发现这根本就没有藏人的地方,而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

    怎么办?

    慌乱之中,桑窈对上了谢韫的目光。

    谢韫自然没什么经验,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奇怪的情况。

    事实上他不太明白她在慌什么。

    桑窈只觉得自己脑子从来没转那么快过,她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谢韫脚边。

    陆廷人未至声先至:“路上被些不长眼的耽搁了,让谢大人久等了。”

    谢韫的身侧是一面方形长桌,上面所铺桌帔长至桌角,恰好可以遮挡身形,这里也是整个房间内唯一可遮挡身形之物。

    来不及多做思考,桑窈急忙躬身蹲在谢韫脚边,然后一把掀开桌帔钻了进去——

    净敛走在陆廷前方,他踏过门槛,将人带到谢韫面前,只是房间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

    窗户怎么关了?

    可主子看起来不像是会主动关窗户的人啊。

    他收回目光,道:“公子,殿下来了。”

    陆廷走了进来,看到谢韫后,他脚步先是顿了一顿,继而道:“谢大人。”

    谢韫丝毫没有起身拜见的意思,他姿态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抬手道:“殿下请坐吧。”

    陆廷温润的面庞露出几分阴鸷,但转而笑了起来,然后上前坐在了谢韫面前。

    “谢大人的确有谢阁老之风。”

    谢韫的父亲任内阁首辅数年,在朝中很有威望,圣上曾亲下御令,道其入朝不需赞拜。陆廷此话无疑是在暗讽谢韫见到他不起身行礼。

    谢韫面色不改,淡淡道:“不比殿下,殿下近来政务繁忙,今日怎么有空约见谢某了。”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陆廷笑意不达眼底,道:“不过最近本宫确实遇见几件烦扰的小事。”

    ……

    此刻的桑窈正蹲着身子待在桌底,四周一片漆黑,她静静听着谢韫和陆廷间你来我往的对话,心跳越发的快。

    她当然听不懂两人这处处暗藏锋芒的话语,她只是纯粹的害怕陆廷。

    方才这人一脸戾气的让太子下跪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怕。

    太子他都不放在眼里,那如果让他发现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这里太过狭窄,桑窈的手贴着地面,陆廷的鞋子就在离她不过一指距离的地方。

    桑窈缩着身子,欲哭无泪。

    她难以想象,自己刚才费劲巴拉想要逃离陆廷,还被谢韫占了便宜,结果现在居然跟人共处一室去了。

    这算什么?自投罗网吗。

    还好有个桌帔,不然她爹就要替她收尸了。

    他们怎么还没说完啊……

    陆廷道:“皇兄他生性贪玩,这几日我也是帮皇兄分忧。”

    谢韫挑了下唇,道:“殿下德才兼备,依谢某看,确实远胜太子。”

    陆廷笑了出来,摆手道:“谢大人言重了,应该的。”

    他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谢大人,依你看,这江山社稷交到我皇兄手里,能叫人放心吗?”

    谢韫看向他,道:“嗯?谢某愚钝,还请殿下直言。”

    陆廷也不在拐弯抹角,直接道:“千里江山,能人取之。谢大人,你身为世家模范,恐不忍这社稷落在一个废物身上吧。”

    废物?

    桑窈默默想,说的是太子吗,太子就算再不争气,那也是皇后嫡子,哪能说废就废。

    这个陆廷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想谋反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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