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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谢策一个小娃娃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是出身不俗,也没有特地在前排给他安排座位的道理,谢老夫人担心奶娘抱着他坐在后面瞧不见龙灯表演,便让尹明毓看顾着他。

    尹明毓也不含糊,直接提起他,放在她一条腿上。谢策则是自个儿挪腾挪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自在地晃着小脑袋左右瞧新奇。

    他们后头的女眷们互相交换眼神,若是不知内情恐怕还以为两人是亲母子,这么瞧着,谁能想到尹明毓竟然是继室?

    尹明毓如今那需要顾虑旁人怎么想,龙灯表演还早,现下众人在听戏,她不爱听,干坐无聊,便端起桌上那一碟葡萄,塞到谢策怀里。

    谢策得两只手抱着才能拿住,因着教养又不能低头去啃,看看葡萄,再扭着身子抬头,“母亲,吃不到。”

    尹明毓在谢策和后头关注她们的女眷们眼神下,摘下一颗葡萄……塞到自己嘴里。

    “母亲?”谢策稚嫩的小脸上充满疑问。

    尹明毓道:“给母亲端好。”

    所以事实是,她根本就不是给谢策吃的,是抱着他不好拿葡萄,找个端碟子的。

    后头的女眷们:“……”

    果然是继母子,亲生哪会这样儿。

    女眷们又悄悄去打量谢老夫人的脸色,见她没看见似的,眼神更加频繁地交换,全都是对谢家的好奇。

    她们是巴不得能够多窥探些些右相家的热闹,好作日后的谈姿。

    姑太太习以为常,没觉出尹明毓这举动有什么问题,左右一瞧,没在观赏台上瞧见白家人,凑近尹明毓耳边,假惺惺地“诶呀”一声,小声道:“险些忘了,没有知许爹,白家在扬州根本上不得台面。”

    尹明毓:“……”太做作了些。

    谢策不缺吃穿,可是葡萄就在眼前一点点减少,忍不住就吞了一下口水。

    尹明毓顺手喂了他一颗葡萄,而后在姑太太耳边问她:“这不是正和姑姑心意?”

    不,姑太太很遗憾。

    见不着白家人,她岂不是白打扮一番?

    姑太太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便又问尹明毓:“侄媳妇,咱们到附近转转?”

    而这时,谢策一颗葡萄吃完,又冲着尹明毓张嘴,“啊——”

    尹明毓:“……”

    这孩子真是又长进了,竟然还反过来支使她了。

    姑太太催促:“侄媳妇,去吧?”

    尹明毓也是个爱看热闹的,当然不会错过,于是便起身,将谢策放在椅子上,去谢老夫人那儿说了一下。

    谢老夫人只让她们早些回来。

    尹明毓答应了,走回来示意姑太太走。

    谢策一急,“母亲!”

    尹明毓肯定不带他这个小麻烦,便从他手里抽出葡萄碟子,放在他腿上,示意他自己吃葡萄。

    谢策察觉到她确实不打算带他一起,便用两只小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讲条件:“要风车。”

    可给他长进坏了。

    尹明毓手指在他肚子上一挠,谢策瞬间痒的松开手。

    不过尹明毓还是答应了给他买风车,这才和姑太太一起离开观赏台。

    姑太太有目的地似的,一直往前走。

    而她这容貌,走到人群中实在太过显眼,护卫们不得不为她们开路,并且走在两侧阻挡行人。

    上一次如此引人注目,还是上元灯会时。

    尹明毓的视线遗憾地划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继续搜寻风车。

    正好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举着风车跑过来,尹明毓向前一瞧,远处还真有个卖风车的小摊,便走到姑太太身边儿跟她说。

    两人走过去,尹明毓挑选风车。

    姑太太看她挑挑拣拣,道:“全买下来便是,谢家那么多孩子呢。”

    摊贩顿时眼睛一亮,热切地看着她们。

    不是她花钱,她说的忒豪爽了些。

    尹明毓指向隔了两个小摊的首饰摊子,温柔地赶人,“您去那头瞧瞧吧。”

    姑太太一瞧那不值钱的首饰便没什么兴趣,可再定睛一瞧,和几个人对上视线,便眼睛一亮,走过去。

    留下尹明毓,扫一眼摊贩殷勤招待的模样,又扫一眼摊上的风车,想着她在扬州好歹是祖母,不能吝啬……

    到底一抬手,状似大气实则气虚道:“我全买了。”

    “诶!好嘞!”摊贩一喜,“谢谢贵人!贵人大富大贵!”

    这些风车,倒是没多少钱,但是她自从到了扬州,送出去的礼全都是她自个儿钱准备的,积少成多,汇成江河……

    尹明毓转身,没在首饰摊上找到姑太太,“人呢?”

    金儿在付钱,银儿走过来,指着他们身后一个酒楼,道:“婢子瞧见姑太太带人进去了。”

    尹明毓一听,瞬间兴起,“走,咱们进去瞧瞧。”

    酒楼里,姑太太一进去便直奔二楼,待到踏出楼梯前,慢下脚步,仪态万千地走上去。

    白家几人方才已经瞧见姑太太上来,此时见到她,对视一眼,露出略显僵硬又带着几分讨好的笑。

    其中一位长脸的中年妇人盯着她头上的首饰和光滑的脸,闪过一丝妒意,方才不情不愿地叫道:“嫂子。”

    姑太太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妇人,极真诚道:“弟妹,你怎么瞧着又老了不少?操心多了?”

    她边说着,又看向中年妇人旁边年纪不大的几个孩子,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些孩子,虽说学不来你们知许姐姐的聪慧,但孝心还是可以学一学的。”

    姑太太每一句话全都是实心实意,她就是这么以为的。

    可也正是因为这般,中年妇人越发堵得慌。

    姑太太瞧她不舒服,心里就舒坦,施施然地另寻一张空桌子坐下。

    伙计殷勤地上前问询,一口一句“贵客”,姑太太也不与他说话,全由婢女代为传达。

    中年妇人看着她那般姿态,一时没忍住,便阴阳怪气地说道:“方才瞧见嫂子与个年轻后生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避讳,是打算让大哥断了香火,再带着白家的财产改嫁吗?”

    什么年轻后生?什么改嫁?

    姑太太一懵。

    楼梯口的尹明毓也是扭头看向金儿银儿,折扇指向自己,无声地问:年轻后生……指的是我吗?

    金儿银儿:“……”好像是。

    而姑太太反应过来,便笑得花枝乱颤。

    中年妇人脸拉得更长,“嫂子对得起死去的大哥吗?”

    姑太太听她说起死去的知许爹,笑容收了收,认真地说:“知许爹听我的。”

    中年妇人自恃谢家顾忌名声不会对他们如何,继续指责:“大哥若是泉下有灵,知道你不守妇道,定要不得安生。”

    姑太太理直气壮,“我可是谢家女,便是真的改嫁,你们又能如何?”

    “况且……”姑太太故意顿了顿,语气阴森道,“知许爹听我的,你们敢对我不敬,他要到梦里找你们说道的……”

    中年妇人一噎,偏偏那位死去的大哥就是对她听之任之,若真泉下有灵,还真有可能这么昏庸。

    莫名背后有些发凉。

    姑太太自以为吓唬到她,笑得得意,一转眼,瞧见楼梯口的尹明毓,欢快地招手:“后生,怎地不过来?”

    尹明毓听了一会儿,对姑太太幼稚的找茬不敢恭维,听到她的声音,便抬步走过去。

    中年妇人没想到姑太太如此明目张胆,可转头瞧过去,一看清尹明毓的脸,顿时一僵:“谢、谢少夫人?”

    方才在楼上,他们只瞧见姑太太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郎君说话,姿态亲密,才有那样的猜测,没想到竟是谢家少夫人。

    而尹明毓根本没搭理她,一副目无下尘的神态,却对姑太太极为恭敬地拱手一礼,道:“姑母,该回去了,祖母和刺史夫人还在等着您。”

    姑太太有些受宠若惊,但余光瞥见白家人不安的神色,顿时领会,矜持地点点头,冲尹明毓伸出手,“走吧。”

    尹明毓顺手扶起她,给了白家人一个冰冷的警告眼神。

    白家人见过宴上众家夫人对谢少夫人的态度,此时见她如此神色,终于意识到,京城谢家对庶女不只是表面情……

    瞬间慌乱。

    一行人走下楼,尹明毓方才收回手。

    姑太太却抓住她的手,摇晃,“侄媳妇,你可真是机灵!”

    尹明毓:“……”

    那是她机灵吗?

    是姑太太身上某种……气质太明显,所以同样是狐假虎威,效果才天差地别。

    听说先前白家姑丈去世,白家族里想要过继男嗣到姑太太膝下……

    以谢家在扬州的势,稍微有些脑子的人,轻易不敢得罪。

    尹明毓看了姑太太一眼,所谓的白家宗族“欺负”孤儿寡母,承嗣是其一,主要目的,应该是不想断了谢家这门关系吧?

    姑太太是不是理解错了?

    不过真假都不重要了,谢家想必不在意。

    只是尹明毓想到那位完全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白二夫人,再看向无忧无虑的姑太太,也忍不住感叹:这位才是真有福气……

    她们重新回到观赏台后,谢老夫人并未多问。

    谢策倒是问尹明毓要风车。

    尹明毓让金儿带着他去护卫那儿挑,便坐下来。

    谢策挑完,举着风车回来,正好龙灯表演开始,远处河道忽然被灯光点亮,河道两侧所有的人,全都望向光亮处。

    尽头,一只只天灯缓缓升起,点亮夜空。

    “哇——”

    谢策忘了风车,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尹明毓拽住他的后襟,抱起他,与众人一同观赏。

    随即,一艘艘相连的挂满灯笼的船,蜿蜒而来,船头是龙头的形状,从高处看过去,便真的像是看到一条金色的巨龙破水而来。

    河道两侧,锣鼓喧天,舞龙灯的人穿梭在路中间,热闹非凡,每个人脸上都是笑意和期盼。

    谢策眼睛似是不够看一般,一时看向前方,一时看向左右,小嘴始终合不拢,一直在惊叹。

    而尹明毓看着这一幕,眼中亦是震撼不已。

    庄重威严的京城和扬州是极不同的,即便是最热闹的上元灯会,也带着战后未愈的伤痕,是大邺独有的气息,不似扬州,繁花似锦,美好的仿佛梦境一般。

    那一刻,脚下就是她梦中的故土,她看着漫天天灯,由衷地希望,大邺四海升平,繁华不尽,年年岁岁皆有如此盛景。

    这一幕太过难忘,及至他们回祖宅的路上,谢策还在用他稚嫩的语言表达着他的惊叹。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在用眼睛看这大好河山。

    尹明毓也无法忘怀,便是梦中,也都是今夜所见,心安至极。

    她这一夜又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容光焕发,心情极好。

    然后谢老夫人便问她:“打算何时走?”

    尹明毓:“……您老舍得小郎君离开吗?”

    谢老夫人面无表情道:“早走晚走皆要走,何必耽搁?”

    血亲定然亲过姻亲,毋庸置疑。

    尹明毓也不提自个儿,只又改口道:“万一小郎君舍不得您呢?”

    谢老夫人满眼洞明,道:“总得有个确定的日期,好教船准备起来。”

    尹明毓冲谢老夫人笑,爽快道:“那便五日后,正好留出时间准备。”

    谢老夫人一听她定下时辰,脸上又没了方才的果断,缓慢地点点头,转移注意力一般问道:“离你老家不远,可要回去瞧一瞧?”

    尹家的祖籍宣城确实颇近,但尹明毓完全不熟悉宣城那头的尹家人,是以她直接摇头,谢老夫人也没有多管。

    可宣城尹家不知如何得了信儿,特地派了人来问候谢老夫人和尹明毓,尹家族里还有长辈,礼数不能不顾,尹明毓只得临时加了一段宣城的行程。

    而既然要去宣城,少不得要给晚辈们见面礼,宣城又有嫡母韩氏的娘家人,也算是她舅家,见面礼还得多准备些。

    尹明毓看着她账上的钱又少了一笔,肉疼极了。

    待到终于要离开扬州那一日,谢策知道要离开曾祖母,眼泪汪汪的。

    尹明毓比谢策还舍不得谢老夫人,谢策扯着谢老夫人的左袖子,她便扯着谢老夫人的右袖子。

    谢策嚎哭,“呜呜呜……曾祖母,不走……”

    尹明毓拉不下脸像谢策似的哭,便依依不舍地晃谢老夫人的袖子,“祖母,孙媳舍不得您……”

    谢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悲伤地埋在谢老夫人的袖子上,“呜呜呜呜……”

    尹明毓亲眼瞧见谢策的鼻涕全都蹭在了谢老夫人袖子上,实在比不过他,便眼巴巴地望着谢老夫人。

    姑太太瞧着这一幕,感动不已,也落下眼泪来,呜咽道:“侄媳妇和策儿小小年纪,就要离开老夫人,太可怜了……”

    两只手都动弹不得,旁边儿还有一个添油加醋的,本来满是离别悲伤的谢老夫人无语至极:“……莫哭了……”

    谢策仍然在哇哇大哭,嘴里还呜呜地嘟嘟囔囔什么。

    姑太太也跟着哭得更伤心。

    两人的哭声此起彼伏。

    谢老夫人深呼吸,喝道:“莫哭了!”

    谢策一惊,抬起头,抽噎着呆呆地看着曾祖母,“嗝~”

    姑太太也吓得一缩,紧紧捏着帕子,害怕地看着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低头,看着袖子上被他埋头之处,颜色比别处深了一大块儿,头疼,继而又转向另一只袖子。

    尹明毓咳了一声,缓缓松开谢老夫人的袖子。

    谢老夫人看着袖子上的褶皱,平复呼吸,极力冷静道:“赶紧上船。”

    尹明毓领着谢策,谢策牵着羊,麻溜儿上船。

    待到船开出去,谢老夫人忽然想起,她给尹明毓准备了一箱银子,忘了。

    不过想来她也不缺钱,谢老夫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你三堂兄怕我难过,给我请了戏班子……”

    姑太太擦了一把脸,赶忙跟上。

    第91章

    尹明毓再从宣城出来,感觉船吃水都浅了。

    虽说谢家这么些护卫仆从,吃用花销全都是谢家出,谢策也不花她的钱,但是谢家家财和她那点儿嫁妆私房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开源节流,尹明毓离京之前做的还不错,虽然花出去大笔钱购置宅子,可目的确实是为了开源,但自从出了京,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进了扬州,她的财产就在收支上失去了平衡。

    她确实不缺吃也不缺喝,但囤钱的快乐满足,轻易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替代。

    游玩儿的时候,尹明毓还是撒开心玩儿,不过一闲下来,她就要伤春悲秋一下,然后数数银瓜子很快就会睡着。

    尹明毓不克扣别人,只“克扣”她自己和她的羊,是以又走了三个月,终于进入岭南的时候,羊身上膘都少了。

    到这里,他们便换上了马车,上百人的车队,前后马车足足拉出半里地的距离。

    而岭南和北边儿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一般,山连着山,处处郁郁葱葱,叶子比别处大,蚊虫也比别处大。

    马车不开窗,潮、闷、热,开窗又要进飞虫。

    大人还好些,谢策人小皮肤嫩,众人时刻注意着他,随行的大夫研究了好几种驱虫的法子,一并用上,总算将人看顾的没出问题。

    这也是多亏他们从京城出来慢慢悠悠地走了大半年,谢策身体结实,也适应在外行路,否则是否会水土不服,谁都说不好。

    这时已经十二月底,岭南白日里热的只能穿单衣,晚间却又低温寒凉。

    若是在京中,尹明毓每季都要做许多衣裳,不过现在在路上,又没有老夫人讲究,她就没让婢女们给她做,整日里都穿着简便的男装,发冠也没戴,只简单簪了一根簪子,若非衣服料子极好,还不如婢女们打扮的仔细。

    但她这般,婢女们也不敢打扮,尹明毓自诩有几分洒脱不羁悠然的气质,且乐见婢女们皆漂漂亮亮的,十分鼓励。

    金儿和银儿也就罢了,染柳是不过分打扮都极可人,日日在眼前伺候,路途颠簸的烦躁都减了一分。

    尹明毓他们本来走得就慢,不熟悉的路走得更是慢慢悠悠,只白天赶路,基本只要过了中午,看见村子就停下修整,第二日再走。

    就这样,进入岭南再到南越州地界儿,他们又走了十天,才终于靠近州界附近。

    远处山上,一个黑瘦的猴儿一样的男人拨开两片芭蕉叶,远远望向打头一辆马车上的旗帜。

    那“谢”字,有人教过他们辨认,但时隔太久,冷不丁真的看见,他完全不敢确认。

    待到马车走得更近些,风吹旗帜,旗帜完全展开,瘦猴男人大喜过望,连忙松开芭蕉叶,猴儿似的钻进山林里。

    谢家车队,护卫们警惕地观察着前方周围,只瞧见黑咕隆咚的什么玩意儿一闪而过,互相交流——

    “是猴子吗?”

    “没看清。”

    “小心些,莫要让这些畜生伤到少夫人和小郎是。”

    众护卫越发戒备。

    十几里外——

    一伙头发凌乱如稻草、身材黑瘦、脸颊眼眶皆微微凹陷的男人,各自蹲在一棵树后,没一个人有精神说话。

    他们脚下,围绕着他们,大概前后两个脚掌宽的地,都已经踩得见不着草皮,光秃秃的露出了泥地,泥地也踩实了。

    他们是岭南众多民族里的一个小族——岩族,族里老老少少统共数百人,全都姓岩,依附侥族而生。

    樊少族长许诺极多好处,受他指派,岩族七十余个青壮带着极大的决心出来,那时候,完全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半年……

    什么决心和欲念,都快磨没了……

    “诶?”一个嘴里叼着根草的瘦子远远瞧见跑过来的人,疑惑地问,“那是岩峡吗?他咋那么蹦跶?”

    其余人纷纷看过去,平整的路上,黑瘦猴子一阵风似的跑过来,跑着跑着忽然跳起来,又跳起来手舞足蹈,看起来还真是有些癫狂。

    一众人探出头,想瞧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而那叫“岩峡”的黑瘦猴子一瞧一棵棵树后头伸出好些个脑袋,更加兴奋地挥手,边挥手边跑得更快。

    “峻哥!峻哥!”他也不敢大喊,压着声音喊一声回头看一眼,但任谁都能感觉到雀跃。

    众人想到什么,眼里渐渐泛起光来,紧紧盯着他,等他一跑到跟前,便七嘴八舌地追问——

    “是不是来了?”

    “刺史夫人来了吗?”

    “你快说啊!”

    “岩峡!”

    岩峡扶着树干大喘气,他倒是想说,可是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方才被黑瘦猴子叫“峻哥”的男人走出来,喝斥众人:“急什么!让他喘匀气。”

    他全名叫岩峻,是岩族中公认的下一任族长。

    其他人很信服他,全都闭上嘴。

    岩峻又转向他,略显急躁地催促:“谢家人来了?你快说!”

    岩峡:“……”

    他努力平复呼吸,但是一开口,竟然有些哽咽,“来了!谢家人来了!”

    岩峻黑脸上一喜,蒲扇似的巴掌拍在岩峡肩上,“别没出息!”

    “可算是来了……”岩峻摩拳擦掌,喊道,“都抄家伙!”

    身后众人纷纷响应,可他觉得声音不对劲儿,回头一瞧,好几张喜极而泣的黑脸。

    岩峻:“……”

    有人解释:“这么长时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峻哥,忍不住……”

    前头有车轮和马蹄的声音传来,男人匆匆吩咐众人一声,屏住呼吸等待。

    终于,几个护卫和几匹马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马油光水滑不说,护卫个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看起来就威武极了。

    一众人迟疑起来,“峻哥,这……”

    岩峻瞧着紧随其后出现的宽大马车,一咬牙,“为了族里,不能半途而废,上!”

    他一声口哨,所有人都举着刀从树后钻了出来,一字排开,阻拦在路上。

    几个护卫勒住马,刷地抽出长刀,指向前方,喝道:“来者何人!”

    而前头的护卫一喊出声,车队后面的大半护卫便骑着马迅速赶过来。

    护卫人数倒是不算多,约莫只有五六十,可双目炯炯,神色凛然,刀刃上寒光凛凛,和遭半年罪的岩族人精气神一个天一个地。

    岩族众人:“……”

    半年前许是还能拼一拼,如今……打得过吗?

    一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的领头人。

    岩峻:“……”

    岩峻眼神狠厉地看向谢家人,谢家护卫们亦是提起全副心神防备。

    两方人马气氛紧绷至极,一触即发。

    马车上,尹明毓听到外头的动静,看了一眼三个婢女,起身打算出去看看。

    谢策感受不到紧张,伸出小手,要抱,“母亲~”

    尹明毓道:“老实待着。”

    她说完,便推开马车门,弯腰走出去。

    而这一出来一抬眼,便看见眼前堵住路的一群人,尹明毓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南越有灾荒吗?”

    怎么有难民?

    随后出来的金儿和银儿立时便领会了自家娘子怀里未完的意思,看了眼那些人手里的刀,抽了抽嘴角。

    岩峻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打量着她们,神色不确定。

    与此同时,马车内的谢策又冲染柳伸出手,让她抱着他出去。

    染柳看着堵在马车门前的三人,小声劝阻:“小郎君,少夫人让您待着。”

    谢策很是知道变通,既然她拒绝,他就自个儿往出爬。

    染柳无法,只得抱住他。

    尹明毓微微侧身,回身望了一眼。

    金儿也侧身,正好让出一条空隙来,露出染柳和谢策的身影。

    岩峻一看见马车里女子漂亮年轻的脸和她怀里的孩子,立时便确认他们便是刺史夫人和儿子,当即操着略显生硬的汉话,冷声道:“这位夫人,出来说话吧!”

    尹明毓没对上他的眼神,“???”

    片刻后,她低头看看自个儿的衣服,又看向跟她一脉相承装扮简单的金儿银儿。

    金儿银儿回视自家娘子,神情复杂。

    最后主仆三人顺着他的视线,缓缓扭头,一同看向身后马车里,珠髻璀璀的染柳。

    染柳:“……”

    她慌张极了!

    染柳睁大眼睛,惊慌地微微晃头,要向少夫人表明心意,“不、不是……”

    尹明毓横跨一小步,严严实实地挡住她,随后回身,一口咬定染柳的身份,“我们少夫人是你说请便能请的吗?有什么事儿,先跟我说!”

    一脸的忠心耿耿。

    谢家一众人:“……”

    莫说谢家威武的护卫们,便是先前见有人劫道害怕的仆从们,皆无言地看向马车上立着的人。

    方才那紧张氛围霎时一空。

    后一辆马车,是谢策的启蒙先生和他的书童。

    书童满脸不安。

    老先生听到前头尹明毓的话,失笑着摇头,回去稳稳当当地坐好,边捋着胡须边摇头晃脑,“谢少夫人颇有急智,勿躁,勿躁。”

    前面马车里,染柳神情更加慌张,嘴唇颤抖,但是又不敢出声反驳。

    谢策知道“少夫人”是谁,小脑瓜飞快地转过来转过去,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来回看,一丝害怕都没有,全都是好奇。

    岩峻质问:“你是什么人?能做主?我只跟做主的人说话。”

    “我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金儿。”尹明毓微微扬起下巴,“有事便说事儿,我自会禀报少夫人。”

    金儿:“……”

    那我是谁?

    尹明毓仗着谢家随行人无人敢反驳她,直接反问:“你们又是何人?意欲何为?”

    她说话文绉绉的,岩族里有一部分人听不懂汉话,有一部人能听懂她的话但是听不明白意思,又都看向岩峻。

    岩峻当然不可能报上姓名,冷冷的目光警惕地扫过谢家的护卫,阴狠道:“我们想请夫人和小公子到我们的地方做客,我们可都是亡命之徒,你们最好别反抗。”

    “做……客?”

    尹明毓微微挑眉,“做客”这二字,颇有些微妙。

    她打量着拦路的这群“难民”,眼神里既有掂量,又带着些嫌弃。

    岩峻教她看得别扭,脸色越来越沉,眉头也皱起来,威胁:“告诉你们夫人,不想见血的话,就老实跟我们走!”

    他边说边举起刀威胁,他身后的岩族人也都举起刀。

    谢家护卫们训练有素,齐刷刷地动作,目光冰冷地对峙。

    岩族人:“……”不、不能怂。

    握刀的手更用力,狠狠地瞪回去。

    尹明毓丝毫不受气氛影响,出声道:“我进去请示少夫人。”

    说完,就一弯腰钻进马车里。

    金儿和银儿也进了马车,还顺手“啪”地关上马车门。

    染柳怕得不行,一起身便腿软地跪坐在马车上,她也顾不上,攥着尹明毓的袖子便结结巴巴道:“少、少、少夫人,求您饶了婢子吧,婢子哪敢啊……”

    她说着,还打了个哆嗦。

    尹明毓手指戳她额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染柳哭丧着脸,“少夫人……”

    尹明毓安抚道:“没听他们的话嘛,这般找上咱们,定是有原因的,只要有用处,轻易也不会伤害咱们,你们就是安全的。”

    “婢子自然愿意为了少夫人肝脑涂地,但、但、但……”染柳不是怕这个,她怕的是,“万一、万一教郎君知道……”

    她不敢想象。

    “怕什么,有我担着呢。”

    这时,金儿问了个与此时紧张氛围无关的问题:“娘子,您是金儿,婢子是谁啊?”

    尹明毓道:“你是铜儿。”

    “为什么抢婢子的名字?”金儿诚心诚意地问,“您直接叫铜儿不行吗?免得咱们的人混乱。”

    尹明毓义正言辞,“那不行,我得是金子。”

    染柳欲哭无泪:“……”求求了,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谢策兀自兴奋,“母亲!我!我呢!”

    尹明毓按下他,道:“现在我不是你母亲……”

    染柳一惊,疯狂摆手。

    尹明毓也不想为难她的小婢女,便只说道:“总之你记得不要叫我‘母亲’便是,这是游戏,过些日子见到你父亲,游戏便结束了。”

    谢策飞快点头答应:“好!母亲!”

    尹明毓无奈地瞥他一眼。

    谢策立时双手捂住嘴,再次点头。

    金儿这才又问:“娘子,咱们要跟着去吗?”

    尹明毓颔首,“若是出现械斗难免有伤亡,咱们先稳住他们,再做计较。”

    银儿附和:“咱们提前派人快马加鞭去州城通知郎君了,郎君知道咱们出事,肯定会想办法的。”

    而且,他说做客诶~

    尹明毓看向马车门,虽然视线被挡住,也挡不住她眼睛里渐渐灼热的光。

    她们在马车里讨论的太久,外头的人,尤其是岩族众人,渐渐焦躁。

    这时,马车门再次打开,两方人皆有一丝骚动。

    尹明毓重新走出来,压抑住她心里某种隐秘的兴奋,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少夫人说了,跟你们走也无妨,不过需得放尊重些,我们的护卫你们也瞧见了,并非吃素的。”

    谢家护卫们闻言,极为配合,又齐刷刷地动作,展露出凶悍之色。

    岩族众人又看向岩峻。

    岩峻:“……”

    太过顺畅,反倒有些不安。

    但是,他们的目的就是将人带回去,事到临头,总不能退缩。

    于是岩峻又扬声喊道:“叫他们放下刀!”

    谢家护卫们一听,怒目而视,逼近一步,威胁:“嗯——”

    岩族众人极力控制才没后退,岩峻面无表情,眼神却在闪动,思考着下一步。

    尹明毓摆摆手示意谢家护卫们稍收一收,而后好商好量地说:“瞧您们这些人,是请人做客的态度吗?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呢?”

    万没想到被胁迫的人还要给他们梯子下,岩峻心里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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