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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桌下,尹明毓踢了踢谢钦的靴子。

    谢钦便放下筷子,对谢老夫人认真道:“祖母,只你和策儿留在此处,孙儿不放心,教二娘留下照看。”

    谢老夫人满脸拒绝,“她能照看我什么?还得我个老太太照看她和策儿,教她回去。”

    尹明毓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委屈的神情,桌下继续踢谢钦。

    谢钦神情严肃,警告地看一眼尹明毓,而后转向老夫人,“祖母……”

    谢老夫人见孙子的冷脸,也憷啊,便转向儿子儿媳,“我不用尹氏照看。”

    其实谢夫人也不是很放心老夫人单独和谢策留在庄子上,也有几分赞同谢钦的提议,但她不愿意惹老夫人不快,便看向谢家主。

    谢家主对老夫人道:“母亲,让尹氏留下吧。”

    尹明毓马上表明心迹,“祖母,您放心,我绝对不会麻烦您。”

    然后又转向谢家主和谢夫人,保证道:“父亲、母亲,我会照顾好祖母和策儿的。”

    谢家主低沉地“嗯”了一声,便是信任她的意思。

    谢夫人倒是多叮嘱了几句,还未完,又叫尹明毓明日去她院子,要细细交代。

    尹明毓满口答应下来。

    膳后,谢钦与她说要去行宫,尹明毓笑眯眯地叮嘱他“路上小心”。

    谢钦冷漠地转身离开。

    第二日,尹明毓神清气爽地起床,见三娘四娘她们还没来,便带着金儿银儿去了谢夫人的院子。

    谢夫人见到她来这般早,微微一怔,随即才道:“你且先坐吧,我稍后要见几个庄子的管事。”

    秋猎也不得闲,需要交际,还得见管事……

    尹明毓看谢夫人在那儿翻账本,忽然想到,她这位婆婆亲自过来,该不会本就是为了这些吧?

    而谢夫人无暇分心,让人给她上了茶点,便专注地看账本,直到管事们到来。

    她先给那些管事介绍了尹明毓,待到他们恭敬地向尹明毓见礼后,方才开始问庄子上的事,账本上的纰漏她要处置,庄子上盈收好的,也会称赞奖励。

    就像她先前对尹明毓说的,恩威并施。

    尹明毓先前还在吃点心,越是听神情便越是认真,谢夫人确实有许多她能够学习的地方。

    金儿和银儿在她身后,也都听得认真,待到离开的时候,主仆三人皆有所得。

    回到她们自个儿的院子,银儿感叹:“婢子原先以为您是最厉害的,如今看夫人,简直像是有三头六臂一般。”

    尹明毓认可她的说辞,不过,“母亲有三头六臂的神通,我却是有左膀右臂的。”

    金儿和银儿一听,脸上全都笑开了花。

    然而紧接着,尹明毓便故意逗她们:“幸亏有青玉和红绸……”

    金儿和银儿皆使小性儿,“娘子!”

    “哈哈哈哈……”尹明毓笑过后,才慢悠悠道,“瞧你们这急性子,我还未说完呢。”

    金儿和银儿紧紧盯着她,要听自家娘子说些好话才行。

    尹明毓笑道:“有青玉和红绸红袖添香,有你们两个左膀右臂帮我分担,我日后的日子,赛过活神仙。”

    她说完,轻轻点两个婢女的鼻尖,“醋罐儿~”

    两个婢女也不反驳,没多久又露出笑脸来。

    三娘和四娘来之后,尹明毓带她们向老夫人和谢夫人请安,便在她自个儿的院子里招待两人用膳。

    谢夫人忙,谢老夫人有曾孙便万事足,没人管她们,尹明毓还领着两个妹妹去庄子外头转了转,一同去挑鸭子。

    小溪里扑通扑通跳水的鸭子,在她们眼里,都不是普通的鸭子,是肉质紧实、肥瘦匀称的鸭子。

    尹明毓手一挥,随她们两个选,尹明芮和尹明若对着鸭子指指点点,终于选中一只。

    左右无事,她们便又在小路上看仆人赶鸭子,抓鸭子,没多久童奶娘也抱着谢策过来跟她们一起看。

    谢策一看见扑通入水的鸭子便极开心,伴随着笑声,小手啪啪地拍。

    尹明芮瞧他可爱,指着小溪里的鸭子问他,“小郎君,你知道小溪里游的是什么吗?”

    谢策脆生生地回答:“烤鸭!”

    尹明芮懵住,“什么?”

    谢策又理所当然地答了一遍:“烤鸭!”

    尹明毓忽然哈哈笑起来,赞同道:“没错,就是烤鸭。”

    谢策看着鸭子,目露渴望。

    第31章

    谢策盯着鸭子的眼神像是已经快要将它囫囵吞下去,尹明毓便招呼众人回去。

    然还未走几步,便瞧见一极惹人发笑的画面。

    他们谢家的清隽郎君打马而来,后头跟着一个风流倜傥的郎君便是探花郎褚赫,褚赫也骑在马上,但手里拽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着一只羊羔。

    小羊羔很倔强,四只腿崩的溜直,四个蹄子和地面摩擦,被拽的厉害抵抗不了,才抬几下腿,勉勉强强地走几步,然后继续绷直反抗。

    “咩——咩——”

    小羊羔细嫩的叫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似乎很有脾气。

    那头羊叫,仆人手里的鸭子忽然也跟着凄厉地叫起来,“嘎嘎嘎——”

    谢策吓了一跳,连忙回身抱住尹明毓的腿。

    尹明毓很平静,“烤鸭有什么好怕的。”

    长辈对“可怕”事物的反应会直接影响到孩子,谢策见她这般平静,嘴巴开始一动一动,又咽口水。

    “诶呀~”

    他们身后,有一个婢女忽然小声惊呼。

    众人看过去,那婢女立即害怕地说:“婢子知错,婢子是看那鸭子……那鸭子要下蛋了……”

    众人又一同看向鸭子,果然见它那隐□□……在动,一边儿嘎嘎叫一边儿使力,没多久就露出一点点青白色。

    “……”

    拿着鸭子的仆人慌张,“少、少夫人,小的这就拎走。”

    按理来说是有些有碍观瞻,但是……鸭子下蛋诶,有几个亲眼见过的。

    不止谢策好奇地盯着,连三娘和四娘都忍不住一下一下瞄过去,眼睁睁看着指甲大小的青白色挤出一个圆润的蛋尖。

    然后越来越大,卡住了……

    “嘎嘎——”

    仆人要走开,鸭子在使力,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走,紧张。

    尹明毓……也好奇,决定做那个满足大家好奇心的善良的人,便制止那仆人,“勿动,莫要摔碎了蛋。”

    仆人便不敢再动,又怕鸭蛋真的摔碎,便蹲下来,让鸭子的脚掌沾地。

    不远处的两个男人瞧见他们的异状,皆有疑惑,便驱马走快了些。

    两匹马哒哒哒地跑过来,停在尹明毓等人前方丈余远,马被勒住的时候打了个响鼻儿,与此同时,鸭子像是受到刺激,一缩一吐,一只鸭蛋便滚落在地。

    完好无损。

    “啪啪啪……”谢策莫名其妙激动地鼓掌。

    四娘尹明若含蓄,三娘尹明芮却是直接笑出声来,抬起帕子掩唇侧身笑不可抑。

    褚赫昨日瞧见尹家三娘子在蹴鞠场上似风一般的模样,对她印象更深些,骑在马上见她笑得眼尾都是泪,便多看了两眼。

    而谢钦并未关注旁人,直接翻身下马。

    尹明毓拍拍谢策的小脑袋瓜,“这颗蛋,就给小郎君你,不给别人。”

    谢策一听,就伸手要拿。

    童奶娘哪能教金贵的小郎君去拿刚下出来的蛋,向谢钦行过礼,连忙让婢女拿了蛋去溪边洗干净。

    谢钦目光扫过仆人手里扑腾的鸭子和……鸭蛋,问尹明毓:“你又惦记鸭子了?”

    尹明毓当着外人的面对谢钦十分尊重,道:“郎君,回来了。”

    谢钦颔首,介绍身后友人给她认识:“二娘,这便是褚赫,褚遥清。”

    而后又对牵着羊的却一派风流的褚赫道:“遥清,这是我夫人尹氏,还有尹家三娘子和四娘子。”

    两方互相见礼,褚赫冲尹明毓拱手,笑道:“弟妹,我与景明乃是同科,交好几年,景明说不必带拜礼,但我不能失礼,听闻弟妹喜爱美食,便投其所好,带一只羊羔来亲自烤,教弟妹和两位娘子皆尝尝。”

    他说着,收绳,拽着倔强的羊羔到身前。

    “咩——”

    没见有人送礼直接送一只羊的,还要亲自烤,尹明芮和尹明若皆稀奇地看褚赫和他手中的褚赫注意到尹家两位娘子的视线,十分泰然。

    尹明毓也算是见多识广,淡定地道谢,示意银儿接下“礼”。

    银儿向褚赫一福身,接过牵羊的绳子,也是拽了一下没拽动,便又使了更大的力气,硬拖着羊羔回去。

    谢策好奇地看,又害怕地不敢过去,抱着尹明毓的腿躲在她身后露出眼睛。

    谢钦对友人早已习以为常,能容忍他牵着羊来,自然是预想到会有怎样的反应,也是知道尹明毓不会介意。

    此时礼过了手,他看见躲在尹明毓身后的儿子,道:“策儿,行礼。”

    谢策害怕地收回脑袋,整个小身子都藏在尹明毓襦裙后,遮的严严实实。

    褚赫为他解围,“景明,贤侄还小,无妨。”

    谢钦微微皱眉,“策儿,不可失礼。”

    谢策不敢任性,慢慢又露出来,先是头,而后是半边身体,整个身体。

    他不知道要叫什么,便只高举起两只小手交叠,拜下。

    尹明毓没管他们父子之间的交流,待到谢策问过好,方才看着那只羊羔,笑道:“褚郎君一番心意,便让膳房去处理了,稍后架火烤上。”

    小羊羔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即将面临的命运,挣扎的厉害。

    谢策绕到尹明毓另一侧,躲得远了些,攥紧尹明毓的襦裙看它被拽远,忽然眼泪汪汪,哽咽:“母亲……不吃……”

    尹明毓低头,问他:“那烤鸭呢?还吃吗?”

    谢策呜呜哭道:“吃~”

    “……”怎么这么让人想笑,尹明毓忍着笑意,又问,“不吃这只羊羔,换一只羊,可好?”

    谢策微微收了泪,吸吸鼻子,点头,“好。”

    行吧……可能小孩子心里,它们是不同的。

    尹明毓便对褚赫有些歉意地说:“褚郎君,庄子里应是也有羊的,可否换一只?”

    褚赫眼含笑意,轻摇折扇,不以为意道:“弟妹随意。”

    于是尹明毓便吩咐婢女去膳房交代,这一只羊羔则是被银儿牵着,绑到树上。

    小羊羔不再挣扎,乖巧地跟着,“咩咩”的叫声也轻了许多。

    谢策收了泪,露出笑脸,又拽尹明毓要去看小羊羔。

    尹明毓教他自个儿去,还嘲笑他:“它是才出生没多久的羊羔,你是两岁的孩子,还比它高,竟然害怕?”

    谢策嘟嘴,不承认,“不怕。”

    尹明毓漫不经心地说:“不怕便自个儿去啊。”

    谢策脚步踌躇,一点点蹭着靠近小羊羔,而小羊羔并不怕他,十分温顺地任由他靠近。

    谢策发现了,渐渐胆大起来,又走近了些,见小羊羔还是很安全,回头冲尹明毓得意地笑。

    还真是小孩子,这也能骄傲起来。

    尹明毓对天真的小孩儿扯出个的笑脸,便去安排野炊。在野外烤羊,比看小孩子和小羊羔互动更让她感兴趣。

    三娘子对小羊羔倒是感兴趣,让婢女去薅了两把草,和谢策一人一把,喂小羊羔。

    四娘子则是跟着尹明毓忙活,还像在尹家似的,尹明毓说什么,她都听。

    而谢钦从始至终只看着尹明毓的所作所为,并不置喙。

    褚赫席地而坐,边喝茶边感慨:“我也听闻过不少继室的传闻,倒是少有如弟妹这般的,景明你好福气。”

    谢钦不言,视线跟随尹明毓,确是福气,只是也教人不知该如何讨她欢喜……

    待到火架起来,膳房的仆人搬着一只比方才那只小羊羔大些的全羊出来,架在火堆上,调料备好放在一旁。

    褚赫不拘小节,取了两块布缠好袖子,便沾上各种调料抹在羊身上,一层又一层。

    尹明芮和谢策被吸引了目光,她便想带着谢策一同过来瞧。

    谢策又好奇又舍不得小羊羔,非要拉着小羊羔一起过去。

    尹明芮:“……”这事儿她干不出来。

    谢策就叫婢女帮他,硬是拽着再次僵直腿、挣扎后退的倔强小羊羔来一起看给另一只羊涂调料。

    还是尹明毓,取走绳子,牵着羊羔回方才的树边,蹲在它旁边儿,喂了一把草,看它吃完方才再过去。

    谢策小孩儿心性,忘性大,注意力很快便被褚赫的手吸引。

    待到烤羊的香味散开来,谢策的小鼻子一动一动,不住地吞口水。

    羊肉烤好,片下来最嫩的一盘肉,送去了庄子里,而后,褚赫又片了一盘,端给谢钦。

    谢钦没有吃,先端给尹明毓。

    尹明毓见谢策馋的眼睛发直,冲他微微一笑,碟子放到身后,然后手在身后摆了摆。

    金儿立即递上一碟烤好的鸭肉。

    尹明毓拿到身前,递给谢策,一本正经地说:“吃吧。”

    谢策两只手握着碟子,满眼困惑:“烤尹明毓极肯定地点头,“是啊,就是烤谢策看着碟子里和刚才长得不一样的肉,满脸的茫然。

    尹明毓夹起一块儿,塞到他嘴里,谢策吃着好吃,立时便不再深究,眼一转瞧见小羊羔,便端着碟子过去分享美味。

    小羊羔一反先前的温和,对着谢策咩咩叫了几声,蹄子在地上蹭了蹭,头顶谢策的胸口,将他顶出去。

    谢策倒退几步,还是没有稳住身体,向后栽去,肉洒了一地,他则是像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一样,划拉四肢。

    童奶娘赶忙上前扶,谢策站起来委屈极了,哒哒跑回来找尹明毓。

    “给我拿壶酒。”

    金儿拿来的酒壶,尹明毓饶有兴趣地边看边乐呵,自斟自饮。

    火堆处,羊还在继续烤着,褚赫再片下两碟肉,一碟端给尹明芮,一碟交给婢女,婢女送到四娘手中。

    而后褚赫净了手,和谢钦一同饮酒抚琴吹箫。

    褚赫的箫声就像他的人一般,十分欢畅,谢钦的琴声相和,亦是渐渐轻快起来。

    秋日正好。

    第32章

    傍晚,客人们伴着夕阳余晖各自离去,尹明毓和谢钦父子目送他们离开。

    谢钦道:“回吧。”

    尹明毓点点头,转身便往宅子走,有仆从收拾残局,他们可以做甩手掌柜。

    “咩——咩——”

    “咩!”

    小羊羔叫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谢策听到声音,这才想起小羊羔来,拉住尹明毓的襦裙,“母亲!尹明毓停下脚步,侧头去看,就见那小羊羔不知怎么把自个儿的绳子全都绕在了树上,四只腿儿一起使劲儿也挣不脱,低头也低不下,正冲着他们直叫唤。

    “险些忘了它。”

    尹明毓转身往羊那儿走,谢策也颠颠儿跟在她身后。

    谢钦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两人。

    尹明毓和谢策走回到它身边儿,伸手扯了扯它的绳子,嘲笑它:“你也是个傻的,活物还能教死物给吊住。”

    金儿怕她脏手,便道:“娘子,婢子来吧。”

    尹明毓摆摆手,提着跟它脖子连接的那一截绳子,半拖半引地解救了它,然后亲自牵着羊进大门。

    谢策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手也抓在绳子中间,进到中庭,便要往谢老夫人和他住的院子拉,但他和大人的力量自然不能比,根本拉不动。

    尹明毓察觉到绳子有滞涩,回头便瞧见谢策的动作,问他:“想做什么?”

    谢策小手指向正院,“那儿,羊,那儿。”

    童奶娘面上有些难色,谢老夫人绝对不会同意。

    而尹明毓根本没有松手,干脆地拒绝:“不行,这是我的,自然要由我带走。”

    谢策还是一脸想要,软软地求,“母亲~”

    尹明毓依旧坚定拒绝,“你可以明日来找它,但是不能强要我的东西。”

    她一个长辈,这般跟孩子计较,教周遭下人,尤其是谢策的下人看来,是有些不够慈爱的,但她实在太过理直气壮,且谢钦这个父亲看起来没有任何异议,下人们便也不敢表露出来。

    而谢策跟她对视一会儿,终于确定她肯定不会让着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反复说道:“明儿~来。”

    尹明毓点头,“你回吧。”说着,迈开步子,拽着绳子向前走。

    和谢策分开后,尹明毓牵着羊羔回到她的院子里,四处打量了一圈,将羊拴在离寝室较远的廊下。

    她边拴还边跟羊羔说话:“若是将你忘在宅子外面,许是夜里就被野兽叼去了,还不如我们吃了你呢。”

    小羊羔咩咩两声,转了个个儿,尾巴对着她,就像是生气一样。

    尹明毓被它逗笑,也不嫌脏,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它的背,“还敢跟我闹脾气,等你多长些肉,就解了你,做全羊宴。”

    “咩!”

    尹明毓挑眉,揪住它软软的耳朵,“就要吃你。”

    “咩!”

    谢钦站在廊下安静地瞧她,眼里泛起极浅的一丝笑。

    尹明毓余光瞥见他,一顿,不是错觉,谢钦身上似乎确实有些古怪的生硬感。

    而谢钦见她看过来,瞬时恢复如常,道:“你先前想要的地图,我带回来了。”

    尹明毓起身,随他进去,瞧见桌上多了一张纸,便拿起来看。

    地图上,只有龙榆山猎场外围画得细致,猎场内只大致标了几处地方,没有具体路线。

    谢钦道:“这里是皇家猎场,细致的地图不便外传,我便给你画了此图。”

    “郎君亲手画的?”尹明毓惊讶了一瞬,又低下头看,“昨日方才说了,这么快便画好了?”

    谢钦转开眼,没回复,只起身道:“早些梳洗就寝吧。”

    尹明毓埋头在地图内,研究过两日先去哪里为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谢钦吩咐婢女准备水,转头见她还在看,走过去抽走地图。

    尹明毓不敢扯,眼睁睁看着地图被抽走,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钦淡淡地说:“你身上有些羊膻味,莫要沾到地图上。”

    尹明毓立时侧头嗅了嗅,是有些淡淡的味道,便去内室洗澡换衣服。

    待到两人都躺在床上,谢钦放下床幔,侧身揽住她的腰,慢慢压下。

    尹明毓抵住他的胸膛,“方才发现,月事来了。”

    “……”谢钦顿住,片刻后翻身躺回去,一本正经道,“我会多留些护卫在庄子上,你若是出去游玩,多带些人,莫要走远。”

    尹明毓:“……”果然,处处都很生硬。

    第二日,尹明毓醒过来时,谢钦照旧已经不在屋里。

    谢夫人昨日还未交代完事情,用过膳后便叫尹明毓去她的院子里说话。

    尹明毓今日也不打算去猎场,然而猎场里却有好些小娘子惦记她,想要与她结交。

    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为了不惹麻烦,也都没有出现在猎场,与尹明毓一同蹴鞠的几个娘子没处问谢少夫人,便找上了姜七娘姜合。

    姜合因着那日和尹明毓不欢而散,颇有几分烦闷,没有多少心情应付她们的追问,勉强敷衍两句,便离开人群,往偏僻处走。

    而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容易碰见些见不得人的人和事儿。

    她初时分神,没注意自个儿越走越远,等到发现的时候,周围除了她和她的婢女,已经没有了别的人。

    周围全是茂密的树木,看过去只觉得粗壮的树木后阴森森的,不知道有什么未知的危险会突然窜出来,姜合心里犯怵,便要原路返回。

    往回走时,她左右观望,打眼便瞧见了一对熟悉的狗男女,只一眼,马上恼火起来。

    但她才因为尹明毓的话反省过,谨记着不该冲动行事,便强制压抑下怒火,狠狠瞪了那两人几眼,而后转身就要从别处绕开。

    可她走得急,没注意脚下有根树枝横在那儿,脚直接绊在树枝上没抬起来,整个人瞬间便向前倾去,吓得惊呼一声。

    那头,姬三郎和柳二娘听到声音,四处张望,便看见了姜合的婢女,皆是一慌,连忙匆匆离开。

    “娘子,您没事儿吧?”婢女紧张的询问。

    姜合抬起的两只手,从手掌到手腕,全都划出一道道地红印,严重的地方,甚至还冒出一点血。

    婢女瞬间惊慌,忙要扶她起来。

    而姜合一动弹,立即面露痛苦,“脚扭伤了。”

    婢女一听,满心都是回去被夫人知道,定然要被重罚,慌乱极了。

    她强自镇定下来,问道:“娘子,您可能忍忍,婢子先扶您出去吧?”

    姜合稍一动便是一阵钻心的疼,便将重心放在一只脚上,捂着手腕,摇头道:“你先去前头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帮忙。”

    她寻常身边都要带几个婢女,今日是不爱人跟在身边儿烦着,这才只带了一个出来,此时有麻烦,却是有些懊悔起来,可惜也于事无补。

    婢女其实不敢放主子一个人在这儿,但她若是不出去,也带不走主子,只能忐忑地暂时走开。

    姜合一个人,听着周围的树叶簌簌声,脑子里忍不住幻想种种可怕的场面,自己吓得抱紧自己。

    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极大的簌簌声,她整个人一僵,缓缓转头,紧紧盯着声音来源处,害怕地咬紧嘴唇。

    片刻后,一个深红色衣袂出现,姜合吊起的心瞬间落地,这才发现她满头大汗。

    来人正是韩旌,手里提着两只猎物,一瞧见有娘子在这儿,下意识把带血的猎物挪到背后,免得吓到姑娘。

    待到瞧清楚她的脸,韩旌认出她是跟尹明毓一同蹴鞠的姜七娘子,且看着似乎有些狼狈,便客气地询问道:“姜七娘子,不知是否需要韩某帮忙?”

    姜合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听到他询问,马上点点头,“劳烦这位郎君了。”

    韩旌走近,又仔细问了下她的情况,到底顾忌着男女大防,又听她说她的婢女去找人了,便没有其他动作,而是遮好猎物,站在不远处陪着她。

    有郎君在,姜合心里安定,瞧他那般有礼又细心,便主动问起他的姓名。

    韩旌答了,眺望着路口,见到有人来,便道:“想必是你婢女带人过来,不便教人知道娘子与男子单独待在一处影响名声,韩某先走一步。”

    他说完抬腿便走,姜合叫了几声,也没叫住人。

    这时,婢女带人返回来,见她朝着一个方向张望,便问道:“娘子,那头有什么吗?”

    姜合收回视线,摇头,“没有。”

    婢女也没多问,和人一起扶着她离开。

    她们走出这里之前,姜合又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瞧见,只得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韩旌的名字,记住了他。

    第33章

    渭阳郡主嫌那些假模假样的小娘子们烦,便难得“安分”的待在自个儿的庄子里,没有出去招摇。

    柳二娘柳月神色略有些慌张地跑回来,瞧见地便是她靠在俊秀温柔的郎君怀里,郎君一双纤长好看的手,慢慢剥掉葡萄皮,送到渭阳郡主口中,抽离时手指流连地抚了一下渭阳郡主的嘴唇。

    渭阳郡主眼尾上挑,旖旎风流,眼神交缠、黏连,暧昧至极。

    柳二娘看一眼,便羞耻的连忙低下头。

    渭阳郡主瞥了她一眼,嗤道:“瞧你这作态,呵~又去找那姬三郎了?”

    柳二娘霎时又扭捏慌张起来,“郡主,方才我们被姜七娘子撞见了,她那个性子,万一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我……我和三郎的婚事还能成吗?”

    “不想被人撞见,不去幽会便是了。”既想要拴住姬三郎,还担心被太多的人瞧见没有退路,“做都做了,瞻前顾后的。”

    渭阳郡主从俊秀郎君怀里起来,“什么宝贝似的,无趣。”

    她说完便牵着那俊秀郎君进去,留柳二娘在原地深深地垂着头。

    谁不想无所顾忌呢?只是不能罢了。

    谢家庄子——

    尹明毓、谢老夫人、谢策要留在庄子里,谢家另外三人虽是同意了,需得安排的事情却比全都离开更多。

    尹明毓给谢夫人留下的印象太特别,谢夫人一方面认识到她并非真正蠢笨的,一方面又觉得她行事有些不同寻常,教人无法完全放心。

    是以她思索再三,没有将庄子全权交给尹明毓和庄子上的管事们,而是留下她身边一个管事嬷嬷。

    晚膳结束后,谢夫人叫尹明毓到跟前,仔细交代:“有事儿便找常嬷嬷,母亲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年纪尚轻,需得有人从旁协助。”

    尹明毓丝毫不在意,婆婆只是不放心就送能干的嬷嬷来为她提供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条件,若是再不信任一些,她是不是会被能干的人们环绕?

    她想到那样的画面,实在太过快乐,真心实意地认为谢夫人就是世上最好的婆婆,看着谢夫人的眼神都带着濡慕之情。

    最能干的就是谢夫人,尹明毓依依不舍道:“儿媳真是三生有幸,才有您这样宽和的婆母,儿媳一定倚重常嬷嬷。”

    她的眼神太热烈,话说的也直白,谢夫人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认真道:“你是主子,便是信任,也不能教仆人爬到头上。”

    尹明毓点头,“您放心,若是有谁胆敢怠慢,儿媳就记下来,回去请婆婆做主。”

    谢夫人:“……”

    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般说好似也没什么问题,便只能敲打庄子上的管事们,“若是伺候不好老夫人、少夫人和小郎君,唯你们是问。”

    管事们哪敢对主子不敬,连连恭敬地表示“不敢”。

    谢夫人再转向尹明毓,欲言又止。

    尹明毓乖巧端坐,等着听她说。

    谢夫人没少说了,看她这样,一时真是不知道该再如何说,只能道:“大郎许是也有些事要与你说,你先回吧。”

    尹明毓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真心实意地关心道:“母亲,您注意身体,莫太过操劳。”

    谢夫人欣慰一笑,点点头,“去吧。”

    尹明毓脚步轻快地回院子,瞧见那只羊羔有了专门的槽子吃草,旁边还有一个瓷盆装满清水,不止如此,还多了一个规整的厚实的草垫放在廊下供它趴卧。

    它一只羊惬意的完全不像是普通羊,这全都因为她。

    不过也不完全在于她,是这只倔强的小羊羔先救了自己。

    尹明毓坏心眼儿,瞧它这般,便走过去,端走它的水盆,放到它绳子能够够到,但是要喝就得来回跑的地方。

    小羊羔站在食槽边儿上,两只豆圆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动作,还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尹明毓拿出帕子擦擦手上溅到的水,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

    金儿和银儿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但屋内全程目睹的谢钦:“……”

    他这样自律,所行皆有所向的人,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有尹明毓这样无聊的人,乐此不疲地逗弄孩童,还为难一只而小羊羔埋下头吃了一会儿草,转头要去喝水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水没了,水在院子中间。

    “咩!!!”

    谢钦:“……”

    尹明毓听到羊叫,走到窗边一看,果然见小羊羔边叫边往院中走,喝完水就趴在瓷盆边儿上,过会儿又想吃草,便又起来往廊下走。

    就这么来来回回,边走边叫个不停。

    尹明毓的快乐非常简单,看着它奔波,就笑不可抑。

    谢钦无法理解,但也包容,没有指手画脚,只等她笑完了,方才说起正事:“此番回京,父亲便会升任右相一职。”

    尹明毓惊讶,“右相?!”

    “嗯。”谢钦淡淡地说,“你这次蹴鞠倒是歪打正着,否则待到父亲正式升任,风口浪尖,咱们全家皆要谨言慎行,你这谢少夫人的威也只能从谢家来了。”

    那时旁人肯定更加不敢轻易得罪,但忌惮的是谢家,不是尹明毓。

    所以她蹴鞠场上虽说做的不算多周全,确实也是立了谢少夫人的威,教人知道她的脾性。

    尹明毓没多关注他后一言,犹自感叹:“父亲和母亲……可真是家中的中流砥柱啊……”

    谢老夫人一心含饴弄孙,她又是个懒得,可谓是上下皆在啃中间,府里若是没了他们二位,简直举步维艰。

    想到这里,尹明毓道:“回头我教人多寻摸些山珍送回府,让父亲母亲补补身体。”

    她这般孝顺上心,定是好意,但谢钦观她心性,细思默然。

    而尹明毓心念一转,又问谢钦:“父亲若是升官,郎君定然也不得闲吧?”

    谢钦颔首,“我自然得为父亲分担一二。”

    尹明毓目光温柔下来,柔声道:“郎君,保重好自个儿身体,家里祖母、母亲、小郎君全靠你们呢。”

    谢钦眼神也缓和些许,“父亲与我会万分小心,不必挂念。”

    尹明毓轻声应,催促他早些休息。

    谢钦离开窗前,尹明毓看向外头小羊羔,眼神越发温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它已经不是普通的羊,很快便要飞黄腾达,变成右相家的羊了,需得更大的水盆和更长的绳子才能符合身份,也就能有更大的活动范围

    瞧,她丝毫没飘,还是这般善解人意。

    第二日一早,尹明毓和谢老夫人、谢策一同为谢钦他们送行。

    谢夫人仍有些忧虑之心,然只对常嬷嬷细细叮嘱,并不与尹明毓交代什么。

    尹明毓老实地站在旁边听着,间或插一言两语,也都是真诚地叮嘱长辈们注意身体,十足的好儿媳。

    谢夫人颇受用,难得抓起她的手,亲近的拍了拍,随即对她温和道:“去与大郎说说话,不必在我这儿陪着。”

    尹明毓乖巧地应声,小步走到谢钦跟前,“郎谢钦已经透过表象,看到了她的雀跃,没有旁的需要说,只道:“二娘,庄子上若有事,随时可送信给我。”

    他极不明显地停顿一瞬,又道:“京里若有事,我亦会送信予你。”

    他的重点,在信,一来一回。

    尹明毓听到的重点,在是否有事,温声回道:“郎君放心,我既是答应要照看老夫人和小郎君,必定会尽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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