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钦颔首,一停顿,道:“慢些走便是。”尹明毓一下子便领会他所说,坚定拒绝:“不,马车舒服些,我不骑马。”
谢钦道:“我知道一处风景极好之地,本想带你去赏……”
尹明毓一听,脚下一转,走向骏马。
她打过马球,会骑马,是以还算熟练地拽住缰绳,脚踩在脚蹬上一使力,便跨上高马,居高临下道:“马我征用了,郎君再寻一匹吧。”
说完,一抖缰绳,夹马腹,“驾——”
骏马飞驰而出,马上的人英姿飒爽,不多时便跑出极远。
谢钦教护卫再去牵一匹马来,刚吩咐完,他身后便响起咬牙切齿的女声:“怎么不怕骑马流产?”
谢钦未曾有过诓骗人的行径,有心替尹明毓遮掩一二,可不便与渭阳郡主待在一处,便只道:“告辞。”
而后大步离开。
渭阳郡主依旧死瞪着尹明毓跑马离开的方向,冷笑,“敢耍本郡主,定要狠狠教训你!”
第26章
尹明毓骑马跑出去三里,便勒马停下,等谢钦引路。
谢钦不疾不徐地骑马过来,直至与她并行,方道:“随我来。”
两人背离猎场往南行,几个护卫远远跟着,并不打扰。
整个龙榆山区域数百里皆属于皇家,有山林猎场,亦有皇庄耕地,耕种所得的粮食、果蔬,多是供给京城皇宫和龙榆山行宫。
柳家的庄子前身便是皇家田庄的一部分,乃是先帝赏赐,谢家的宅子以及其他一些在附近有宅子的人家,则是陛下赏了一块地,由他们自建。
刚离开猎场时,尹明毓跟着谢钦走的路还是和回庄子一条路,待到一个路口转弯,路便越来越窄,直到只能两匹马并行。
路边的芒草迎风抖动,有些延伸到路上,偶尔便会打在马身上以及她的腿上。
马儿不太喜欢芒草,每每划到皆会喷鼻息,发出时大时小的声音,尹明毓便带着它走到路中央,走在谢钦的马后。
穿过这片芒草丛,是一条穿过茂密林间的蜿蜒小路,从入口看过去,视线被遮挡住,完全看不到尽头。
驱马走进去,高大的树木笼罩在头顶,光透过树叶缝隙打下来,各种形状的光斑落在脸上、身上、地上……
虫鸣鸟叫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奏成山野独有的乐曲。
天地之间,似乎除了虫鸟便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尹明毓的注意力全没在谢钦身上,什么也不问,骑在马上悠闲地看周围的草木。
两棵树土上一截还是独立的,往上便依偎缠绕拥抱;
盆大的一片光斑下,不知名的黄花一簇一簇的拢在一起;
枯树只剩下人高的一截粗壮树干,细长的枝丫伸出来,蚂蚁绕过它继续向上爬;
远处一棵树上有一只大尾巴松鼠,居高临下地看着来人,但他们一走近,便受惊似的钻进树洞里。
尹明毓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洞口,忽然道:“应该藏了许多松子吧?”
谢钦回头,顺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树上一个圆圆的洞口处,一只松鼠悄悄露出头来,又似乎被可怕的人吓到,迅速收回去。
那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像谢策……
谢钦道:“……莫惦记它的,你马上有。”
尹明毓一听,低头看向马背上的布袋,手指撑开袋口,果然有油纸包。
她拿出来,拆了几层才露出里面的松仁、榛子仁,又包好往自个儿袖子里塞,问道:“郎君在外也会吃这些?”
谢钦转回身,淡淡地说:“是从遥清……遥清是我好友褚赫的字,常备这些在身边,我去寻你前从他那儿取的。”
尹明毓想不到谢钦竟然会有一个常备小吃食在身边的好友,重新夹了夹马腹,跟上去,好奇地问:“京中哪户官家姓褚?”
谢钦道:“是扬州人,与我同年殿试,陛下点他为探花郎,如今在国子监做监丞。”
“学监?”
“嗯。”谢钦眼前闪过好友落拓的模样,“他自个儿运作去的,说是‘寒窗苦读’多年总算得中,就喜欢看学子们苦读。”
尹明毓:“……”
谢钦对她这般轻易地接受,原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这种不求上进的理由……“可是家业丰厚?”
谢钦颔首,“遥清祖上是扬州颇有名气的商人,不过新朝之后家业衰落许多,父亲去世后便与两位兄长分家,据他所说,家财微薄。”
尹明毓了然,虽非大富大贵,却也不必为生计所迫,自然想如何生活便如何生活,无可置喙。
两人闲聊几句,又行了一会儿,终于走出这小路,霎时便见田野一望无际,满目开阔。
尹明毓心中赞叹一声,见谢钦沿着田野小路继续走,便又跟上去,“还未到?”
“就在前方。”
尹明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处矮山,看不出景色有何特别的。
而她随着谢钦绕过那矮山,一入眼先是一湾兰澈见底的清泉流于石上,更引人注目的是泉边一棵棵桃树,和满树饱满的桃子。
“我有一年春日,偶然来过此处,桃花漫漫之时,景色极美。”谢钦看向她,“我瞧你似是喜欢桃花,正好在附近,便带你过来瞧。”
尹明毓点头,视线离不开那些桃子,“是,我是极喜欢。”
谢钦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将马拴在树上。
尹明毓提着襦裙,沿着泉水,踩着光滑的石头,慢慢靠近最大的一棵桃树。
也不知道这棵树长了多少年,等到她停在树下,放眼看去,茂盛之极,完全不似其他桃树那般矮,春日桃花开时,定是盛景难忘。
尹明毓往后退了几步,仰头望着树冠南边一颗颗饱满的桃子,抬手去够垂得最低的那一枝上熟透的桃子。
她踮起脚,使劲儿伸手,仍然差半臂的距离。
忽地,一双手掐住她的腰,平稳地擎起她。
尹明毓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抓住腰上的手,而后看着劲仔眼前的桃子,又松手去摘,边摘边不甚知情识趣地说:“郎君帮我摘便是,不是更省力吗?”
谢钦:“……你且摘吧。”
尹明毓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借着力,很是摘了些又大又水的桃子,直到抱不住,才示意谢钦放下她。
桃子放在地上,只留了两个,小心地抬脚往泉边走。
谢钦拉住她,从她手中拿走桃子,“泉水凉。”
尹明毓没争,站在旁边等他仔仔细细洗干净桃子,递上帕子。
两人悠然地吃完桃子,便打算带着桃子打道回府,尹明毓教护卫们也去摘几个带回去吃。
谢钦默许,护卫们便欢快地去摘,而后一同返程前。
他们回到谢家庄子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谢老夫人即便知道他们一同出去了,仍然焦急不已,一见他们,便埋怨道:“处处山野,不知是否有野兽,怎地不早些回来。”
尹明毓默默地站在谢钦身后,让他去应对谢老夫人。
谢钦并不辩驳,任由老夫人教训。
谢策站在老夫人身边,小手攥着曾祖母的襦裙,老夫人教训一句,他便一脸支持地重重点一下头,控诉地看他们。
尹明毓手指戳戳谢钦的后腰处,没注意谢钦腰一瞬间僵直,兀自将装桃子的布袋塞到他手里。
谢钦捏着布袋,拿到身前,示意婢女接过去。
婢女上前接,老夫人问他是什么。
谢钦淡淡地说:“桃子,特地摘回来给祖母、父亲、母亲尝尝。”
随后他看向谢策,又补充道:“也给策儿尝尝。”
谢老夫人得知孙子亲手摘了桃子孝敬他们,便抛开其他,立即催促婢女去洗。
谢策亦是眼巴巴地盯着婢女的身影。
不过他们回来的有些晚了,马上就要用晚膳,是以婢女洗好后也没有立即端上来。
谢夫人对两人去往何处没有多问,只是多瞧了依旧寡言的谢钦和吃得津津有味的尹明毓几眼。
她并没有与谢老夫人说白日在柳家庄子发生的事儿,但晚间回寝室内,与谢家主提了。
谢家主严肃,对此却并不苛责,“谢家未来的主母,有些许气性好过懦弱,便是行事特立独行,既未失仪,倒也无妨。”
确也是这个理,所以谢夫人才并未因此对尹明毓有所不满。
而另一边,谢夫人回来便让人把那几件“见面礼”送到了他们的院子。
谢钦瞧见,尹明毓便简单解释了几句。
谢钦只在她语气冷淡地谈起姜夫人所为以及和姜合瞧见姬三郎和柳二娘幽会时,微微皱眉,并未对她的言行有任何不满指责。
“你若是不喜,表面不失礼便是,不必顾念着关系与她们太过亲近。”
尹明毓自有与人交际的一套逻辑,随意点点头,便略过此事。
晚间梳洗后,两人第三次躺到同一张床榻上。
谢钦端正地仰躺在床榻上,一只手覆于腹部,一只手置于尹明毓枕下。
尹明毓没有躺下,“今日我累了,我们心如止水地睡觉。”
谢钦闭眼,淡淡地说:“纵欲无度,不利养生。”
这是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了,但是尹明毓看着他的手臂,还是没动,眼神带着询问。
谢钦复又睁开眼,无奈地叹道:“你睡姿如何,毫不自知吗?”
尹明毓顿住,她是知道的。
谢钦重新闭上眼,平静地说:“况且昨夜,是你先动手的,我并非坐怀不乱之人。”
尹明毓立时便抓住话,道:“既然如此,更不该抱着睡。抱着睡不舒服,过了这几日回京,我们重新分开睡便是。”
谢钦未答,只收回手臂,轻声道:“早些睡吧。”
尹明毓这才躺下来,只她一睡着,身体又不听使唤,谢钦只占了床边那一条,依旧不够她翻滚。
谢钦叹气,伸手将人圈在怀里,这才不再时不时受到踢打。
第二日,尹明毓醒来时,谢钦已经不在,她完全没感觉到夜里被束缚的难受,照常起床,然后去正院用早膳。
而谢策一见到她人,便紧紧盯着,她一动就做准备要跟上。
但尹明毓只是动一下身体,始终没有要出门的意思,谢策便有些焦急起来,围着她不住地打转。
谢老夫人瞧尹明毓坐在她院里,不走还引得谢策坐不住,无语:“你且回吧。”
尹明毓微微弯起嘴角,故意不说走,还柔声道:“祖母,我今日留在庄子里陪陪您,便不出去了。”
谢策一听她说不出去,急急地喊:“母亲,出去!”
谢老夫人无奈地瞧他一眼,对尹明毓道:“你不必陪着我,带他去猎场转转吧。”
然后叮嘱童奶娘,照看好谢策,便摆手让他们走。
谢策一下子高兴起来,伸手扯她起来。
尹明毓这才慢慢腾腾地起身。
第27章
昨日出门,那一身襦裙实在不便,是以尹明毓不顾谢策急着飞出去的迫切心情,提出要先回院子换一身衣服。
谢策倒腾着小步子跟着她跑,跑出一段儿便开始跟不上,焦急地喊:“母亲,等!”
尹明毓等了,从袖中拿出昨日谢钦给她的油纸包,每走出一段距离便停下磕松仁吃,等谢策晃晃悠悠地跑到她身边儿,气喘匀了,就塞一颗松仁给他。
就这么,出门右转数十步便可到的地方,尹明毓钓鱼似的,逗着谢策走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谢策年纪小,寻常多是奶娘婢女抱着,这一段路便教他累了,跟她进到院子,便被正屋的高门槛拦住。
尹明毓先踏进去,他在后头费劲的抬腿,终于搭在门槛上,两只手一起使劲儿,小脚用力地勾门槛,却怎么也攀不上去。
童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但觑一眼少夫人,又不敢出声或者帮忙。
尹明毓踏进去,便回身瞧他。
谢策小小的身子,好似有千金重,试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使力,挣扎着趴到门槛上。
他一只跨越过去的小脚伸直,灵活地点点这里点点那里,摸索地面,但始终碰不到实处,于是就不敢动了,两只手紧紧攥着门槛,抬起脑袋,委屈巴巴地看尹明毓:“母亲~”
他现下就像是一只撑不起壳子的小乌龟,四肢使劲的划拉,却碰不到地面,前进不了。
尹明毓忍俊不禁,走过去提起他,顺手拍了拍他没有灰的衣襟。
谢策瞬间便忘了方才的事儿,咯咯地笑。
他倒是比头一次见,活泼了不少。
尹明毓将他放在椅子上,道:“你且先坐这儿等着,我稍后出来。”
谢策乖巧地端坐着,认真地点头,脚悬在半空,也没有晃动。
尹明毓看着他的体态,忽然心生感慨,哪怕娇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有些东西也会慢慢植入身体。
并非单是权势财富所给,家风如此,代代相传,从小辈身上能窥见上一辈的修养,亦能从长辈身上看出下一辈的教养。
尹明毓从前见到这样的人,也是会羡慕的,不过出身如何、过往如何,皆是修炼,如今的她对自己很满意。
谢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读不懂她的眼神,只知道她一直在看他,便回了一个明净无垢的笑容。
尹明毓也跟着展颜,摸摸小孩子的头,教婢女端一碟剥好的松仁来,“看着些,别卡到。”
谢策学她,也对奶娘婢女一本正经地叮嘱:“看好我。”
他这话一出,满屋子皆笑起来。
谢策绷起脸,下巴微收,眉头下压,表达不高兴。
童奶娘连忙忍住笑,教其他婢女收一收。
尹明毓含笑走进内室,一刻钟后,用发带束起长发,换了一身爽利的窄袖骑装出来,招呼谢策:“走了。”
谢策翻身,趴在椅子上,滑下来,欢快地跟在尹明毓身后。
小孩子也不能走太多路,尹明毓便让童奶娘她们抱着他,一路出了门,坐上马车往猎场方向去。
昨日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要回去才知道尹明毓过来了,但是猎场太大,她们没能碰上,是以今日早早便来到猎场,就在入口不远处等候。
她们两个站在不显眼的地方,但能第一时间看见谢家的马车过来,只是等了两刻钟,还没瞧见人。
尹明芮颇怀疑,“二姐姐该不是还未起吧?”
尹明若迟疑:“应该不会吧?”
尹明芮问完又反驳起自个儿,“应是不会,她才嫁去谢家,不会教人在这事儿上抓住短处。”
尹明若“嗯”了一声,视线一转,呆怔片刻,忽然紧张地扯扯她的袖子,磕磕巴巴地说:“三姐姐,你、你看,渭阳郡主是、不是冲咱们来的……”
尹明芮转头望过去,正与渭阳郡主的眼神对上,立时浑身僵硬。
渭阳郡主的貌美气盛,一出现便吸引了周围人的视线,见她带着人往一处走,纷纷随着看过去。
渭阳郡主高傲惯了,从不将旁人的眼光放在眼里,兀自走向尹家两个庶出娘子。
她这般,簇拥在她身边的人却没这般心境。
柳二娘柳月模样娟秀,在渭阳郡主耀眼的光芒下并不出众,却也凭着一身与渭阳郡主截然不同的柔美气质,不至于平淡无奇,默默无闻。
但她外表如此,实则极享受处在众人视线之下,眼里常常藏不住自得,偏偏有一些眼心皆瞎的郎君看不透她的外皮,对她恋慕。
姜七娘姜合过来时正好瞧见她们,对柳二娘不屑地冷嗤一声,认出尹明芮、尹明若的身份,却也只是站在远处作壁上观。
而围观众人见渭阳郡主站定在两个不甚熟悉的娘子面前,顿时议论不止——
“那两个娘子是谁?”
“不知道。”
“难道得罪渭阳郡主了?”
“许是……”
有人认识尹明芮和尹明若,便跟身边的人悄悄说:“这是尹家的两位庶出娘子。”
“尹家?”
“那个尹家?”
“是,就是嫁去谢家那位尹二娘的庶妹。”
这消息由此渐渐扩散出去,围观的郎君娘子再看向尹明芮和尹明若的眼神,不免带上同情。
尹家、谢家和渭阳郡主的纠葛,满京都听说了,以渭阳郡主的性子,找上尹家庶出的娘子,无需怀疑,肯定不善。
尹明芮和尹明若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渭阳郡主等人越是靠近,越是满心忐忑,只是再忐忑,两人也没有逃避。
她们保持仪态,声音发紧也恭敬有礼地问好。
渭阳郡主傲慢地看着她们,极敷衍地“嗯”了一声。
尹明芮按捺着慌乱,客气地问:“不知郡主有何事?”
渭阳郡主没回复两人,她身后另一个娘子站出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盛气凌人,道:“你们就是尹三娘、尹四娘?”
既然找过来,便是知道,多此一问又是何必?
尹明芮心中腹诽,边猜测她的身份边点头应“是”。
“我是阳乐县主。”那娘子说完便微微抬起下巴,等着两人问好。
阳乐县主秦绮,祖父阳乐郡王是先帝的异母幼弟,先帝不喜他,碍于孝道,不得不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爵,却一直未曾给过丝毫权力优待,连其他升进为宗室的秦氏族人都不如。
昭帝登基之后,旧事稍淡,如今的阳乐郡王费心钻营,这几年才走到成王跟前,阳乐县主亦是巴结着渭阳郡主,得些好处。
无论内里再如何,也是郡王县主。
尹明芮和尹明若得知了对方的身份,便一同问好。
阳乐县主满意了,点点头,颐指气使道:“既然到了龙榆猎场,总要切磋一番,狩猎便算了,蹴鞠一场,如何?”
尹明芮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想要拒绝。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阳乐县主便咄咄逼人道:“蹴鞠而已,两位娘子难道要下郡主的面子吗?”
渭阳郡主仿若事不关己,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尹明芮和尹明若悄悄觑了一眼渭阳郡主的神情,不敢拒绝。
阳乐县主笑容轻蔑,不等两人回答,教人去准备鞠球。
围观的郎君娘子越来越多,瞧见渭阳郡主教人清空了蹴鞠场,阳乐县主、柳家二娘子和尹家两位娘子都出现在场中。
规则是阳乐县主定的,不是对抗,只是白打。
她们一起完成一些花式动作,完成的更好、难度更高的一方获胜。
尹明芮和尹明若听到比法,心里皆松了一口气,输赢倒是无妨,免了冲撞,总是少些麻烦。
而阳乐县主看着两人的神情,笑中带着几分戏耍之意。
切磋正式开始,场中四人开始皆是普通的动作,慢慢增加难度,倒有些旗鼓相当之势,场外时不时有人喝彩叫好。
渭阳郡主坐在场边一把椅子上,没多关注场中的人,视线倒是看向围观的人群,搜寻着什么。
就在此时,尹明毓领着谢策走近猎场,发现唯独蹴鞠场那里人极多,又有喧闹声,便走过来。
讨论声从里头传出来——
“好!”
“阳乐县主好脚法!”
“没想到这尹三娘、尹四娘的蹴鞠技巧也这般好~”
“若是直接对抗,定是更精彩……”
“是极!”
尹明毓一听众人口中人名,便微微蹙眉。
金儿和银儿对视一眼,上前拍拍前人的肩,客气道:“这位娘子,可否问一下……”
那娘子不耐烦地回头,正欲斥责,她身边的人认出尹明毓,立时拉止住她,语气暗含兴奋道:“是谢少夫人吗?”
先头那娘子一听,眼睛倏地一亮。
金儿有些奇怪,规规矩矩地答道:“正是我家少夫人。”
那娘子便语速极快地说:“场上是阳乐县主、柳二娘子正与少夫人两位妹妹切磋蹴鞠。”
她边说着,边侧身向一旁让开,周遭人听到声音,纷纷让开一条路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尹明毓。
尹明毓沉着地冲左右两侧颔首,而后昂首阔步走进去。
谢策坐在奶娘怀里,瞧见一左一右这般多的人,又看向前头的继母,挣扎着下地,跟着她一般无二地昂首挺胸走。
但他小小的人,这般姿态,逗笑了周围的年轻郎君娘子们。
场中,渭阳郡主一瞧见场外来人,便坐直身体,转回到场中,仿佛根本不曾在意尹明毓似的。
而阳乐县主存心讨好渭阳郡主,察觉到之后,嘴角勾起坏笑,勾踢鞠球之时,假意踢偏,鞠球便飞向尹明芮。
尹明芮察觉到不对,迅速后跳,这才躲过这一球。
阳乐县主言不由衷地歉道:“尹三娘,我一时失误,你不会计较吧?”
尹明芮扯了扯嘴角,“不会。”
“那便好。”
阳乐县主勾起嘴角,鞠球重新回到脚下,下一个动作,再次“失误”,鞠球从她脚下飞出,直直地冲向尹家姐妹。
尹明芮堪堪躲过,鞠球“砰”地砸在尹明若胸前。
“嘶——”
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儿,正好有些隐秘的苦楚,这一球砸下来,尹明若疼极,却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捂胸口,泪花在眼里打转。
尹明芮连忙走向她,紧张地问:“四娘,你没事儿吧?”
尹明若忍住泪,摇头,“无事,三姐姐莫担心……”
尹明芮本就性子急,扭头便气愤地质问阳乐县主:“县主这是何意?”
阳乐县主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恶劣,“蹴鞠之中难免有些冲撞,尹三娘子器量如此小,日后我等可不敢与尹家女交际了……”
“你!”
阳乐县主身边的柳二娘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走到阳乐县主身边暗含深意地劝道:“县主,算了,谢少夫人是尹家两位娘子的姐姐。”
阳乐县主闻言,掩不住嫉妒,道:“我险些忘了,两位娘子有两位姐姐嫁进谢家,日后兴许也可以像庶姐一般等着嫁进高门做继室……”
尹明芮和尹明若霎时色变,渭阳郡主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而场则是一片哗然,阳乐县主话中之意,实在恶毒,若是这般传出去,尹家女的名声便要坏了。
“真可怜~”
“无妄之灾吧,替姐受过。”
阳乐县主一贯这般无所顾忌,没有多少好名声,却是可怜了尹家两位娘子。
众人叹息,不由自主地看向尹明毓。
金儿银儿皆气愤不已。
尹明毓却只是面无波澜地听着耳边的议论声,眼神极冷淡地注视着场中。
这时,渭阳郡主起身,走过来,笃定地问:“尹二娘子,可要上场切磋一二?”
尹明毓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展颜,语气寻常到像是人家问她吃什么一般,“好啊。”
“不过玩乐而已,若是有些冒犯,还望郡主……和县主莫要太过计较。”
第28章
何处有热闹瞧,便有诸多人趋之若鹜。
猎场本就人来人往,此时天色尚早,许多打算去狩猎的人还未进山林,渭阳郡主和谢少夫人要切磋蹴鞠的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飞也似地传遍猎场。
无论男女老少,立时便有许多人改变原本的狩猎计划,调头往蹴鞠场走,更有甚者,直接打马而来,生怕赶不上热闹。
谢夫人和韩氏以及其他几位夫人相约游玩,就在蹴鞠场西边儿不远,谢家的下人这边儿一看少夫人答应蹴鞠,就急匆匆地寻过来,禀报给谢夫人。
众位夫人眼神交换,不便发言。
而以谢夫人近来对尹明毓的了解,自然相信她那样的性子绝对不会主动惹麻烦上身,所以听到是阳乐县主为难尹家两位庶出娘子在先,便了然于心。
只是不免有些担心,当即决定过去看看。
韩氏最是平静,问谢家那下人:“我家四娘可有受伤?”
下人道:“应是未受伤。”
韩氏便对谢夫人道:“二娘有分寸。”
谢夫人微微点头,似是有所缓和,脚下依旧保持着仪态前往蹴鞠场。
蹴鞠场边,尹明毓提议放上鞠门,组队进行蹴鞠对抗赛。
她提议的时候笑容平和,有理有据,“我是头一遭来秋猎,难得有机会和郡主、县主切磋,白打实在无趣。”
对抗更好,尤其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渭阳郡主就想赢,只有狠狠压过尹明毓才能消她先前的郁气,自然满口答应。
她还特意教人去准备红蓝发带,拖些时间,好多来些看客见证。
这时,场外的姜七娘姜合走到尹明毓身边儿,主动道:“表嫂,我与你同队吧,尹四娘子先前教鞠球砸到,许是有些不便。”
不远处,柳二娘看见她,神色有些心虚,纤弱的颈子微微转向场外的姬三郎,露出些许难过之色。
姬三郎怜惜不已,随即射向姜七娘的目光带着愤怒。
姜合瞧两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眉来眼去,恶心坏了,一腔怒火上涌,直接走进场。
“二姐姐,这……”尹明若神色为难。
尹明毓没驳姜七娘的面子,对妹妹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去一旁休息,照看一下小郎尹明若扭头看向场外的谢策,点点头走过去。
今日昭帝亦要狩猎,不少官员候在半山或者山脚,山上视野比较广的地方,有官员瞧见蹴鞠场上围着许多人,便着人去打听。
待得知了缘由,便有那迂腐的官员摇头晃脑地叹道:“女子争强好胜,有违妇德,有损妇容……”
“咳、咳……”他身旁的官员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迂腐之人还问他:“可是吃了风?”
他身后,一个戏谑的男声响起:“刘大人,这位大人是在提醒你,不止隔墙有耳,莫要逞口舌之快。”
那迂腐的官员倏地回头,一瞧见背后的两人,面色骤然难看,“谢、谢、谢大人……”
谢钦眼厉如锋,冷声道:“我谢家的夫人,妇德妇容如何,无需旁人置喙。”
官员浑身颤抖,“谢大人误会,我并非说谢少夫人……”
谢钦身旁的男人折扇刷地一合,敲在掌心,惊讶道:“不是谢少夫人,难不成是渭阳郡主?刘大人好胆气。”
官员顿时汗如雨下,如丧考妣。
谢钦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抬步向山下行。
谢钦的同伴刻意迟了几步,欣赏着那官员苍白的脸色,眼中兴味愈浓。
“遥清。”
遥清,也就是褚赫啧啧两声,方才跟上谢钦。
他们没有直接走近蹴鞠场,而是走上离人群有些距离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
尹明毓抬手三两下便系好蓝色发带,长长的两截发带几乎垂到腰处,风一吹,发带便随着长发飘动。
但与发带的飘逸不同的是她略显生疏笨拙的动作。
尹明毓说她许久没蹴鞠过,想要练习一二,渭阳郡主大方地同意,于是她便当着在场这么多人开始练习。
练习自然要踢,她也踢了,不过一脚踢出去,只擦了个儿边儿,鞠球便缓慢地打斜滚向渭阳郡主三人。
阳乐县主直接嘲笑出声,“谢少夫人这脚法儿,恐怕连孩童都不如吧?”
比孩童还是强上一分的,至少她比谢策踢的远。
面上,尹明毓露出个腼腆地笑,“我确实不擅长蹴鞠,若是踢得不好,县主莫要见怪。”
阳乐县主故作大方道:“本县主自然不见怪,但谢少夫人也不要太丢人。”
尹明芮方才也笑了,不过她的笑与阳乐县主可不同,没有了先前和四娘子一起在场上的焦虑。
此时听到阳乐县主的话,尹明芮垂头,嘴角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尹明毓很是谦逊,丝毫不恼,认认真真地“练”起蹴鞠。
她不会不给自己留余地,也惯会教人放松警惕。
而姜合见她时而还会踉跄一步,心生忧虑,走过去问道:“表嫂,你这……行吗?”
尹明毓抬头,视线在阳乐县主身上慢慢描摹,自上而下,最终定在中间,心平气和地笑道:“无妨,输赢倒也不甚重要。”
姜合微微咬唇,不甘地看向柳二娘。
场外,谢夫人和韩氏等人来到谢策身边儿,韩氏一见尹明毓那动作,眼中便闪过好笑。
而他们不远处,尹二郎尹明麟和韩三郎韩旌也来到蹴鞠场围观。
韩旌许久未见到尹明毓,见她气色极好,心中既有欣慰又有些酸楚,但都被担忧压下来,“二表妹既不擅蹴鞠,实在不该勉强,若是受伤……”
尹明麟侧头看他,忽而一叹:“三郎,其实你根本不了解二妹妹,何来……”喜欢?
后面的话,事关妹妹的名声,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对方应该懂。
韩旌没作表示,垂眸,直到蹴鞠赛即将开始,方才抬头静静地看向场中。
渭阳郡主、阳乐县主、柳二娘柳月三人为红方,尹明毓、姜七娘姜合、尹三娘尹明芮三人为蓝方,各呈三角形站在蹴鞠场的一侧。
尹明毓和渭阳郡主打头,鞠球在两人中间,起势准备,一声锣响,渭阳郡主率先出脚勾球。
尹明毓此时不为输赢,也不想带球去射门,抢球的时候完全没有规律,胡乱踢出一脚,便将鞠球铲向无人看的角落。
稍近些的柳二娘忙回身去追,忽然,她身边飘过一条几乎拉直的蓝色发带。
柳二娘定睛一看,正是尹明芮,只见她箭似的冲向前,已经抢先拦住鞠球,脚下带球迅速回转,毫不犹豫便是一脚。
高台上,褚赫“咦”了一声,“这小豹子怎么往回踢?直接射进鞠门不是更近吗?”
谢钦不答,反而提醒道:“你已这般年纪,莫要为老不尊,胡乱称呼年轻娘子。”
褚赫:“……我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五。”
谢钦淡淡道:“我小你四岁,策儿已两岁之龄。”
“这又并非值得骄傲的事。”褚赫扇子刷地打开,洒脱地摇,“褚某人宁缺毋滥。”
谢钦专注地看着场中奔跑的那道身影,良久方才道:“没有人是‘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