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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另一边儿,谢家的仆从护卫护送谢策回到谢府,谢老夫人姜氏和谢夫人许氏早就在府里等候。

    谢策这个宝贝疙瘩一进屋,谢老夫人便是一番上下打量、嘘寒问暖。

    完事儿后,谢老夫人才叫童奶娘上前来,问起他们在尹家的事儿。

    童奶娘知道老夫人想听的是什么,便有繁有简地将在尹家这一日夜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着重说的是尹明毓和尹明芮两姐妹。

    从昨日韩氏特意召尹明毓过去开始,到尹明毓在嫡母前面十分柔顺,以及谨小慎微不敢抱谢策,再到她与谢策接触时的生疏和今日告别时的话语,种种,全都尽量细致地复述下来。

    至于尹明芮,则是围绕“一只玉兔”讲述。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瞧见婢女手里那只玉兔,皆神色平淡,并不多关注,只说起尹明毓。

    “这尹二娘子性情如此木讷,且笨嘴拙舌,与策儿也不投缘,恐怕不堪为谢家主母,景明这样的人品,若娶她为继,太过草率。”

    谢老夫人挑剔,顾着身份和修养,才没有对小辈儿说出更刻薄的话,但谢夫人与婆母对视,眼里是相同的涵义。

    她们都觉得尹明毓“小家子气”,谢钦气质斐然,便是刨除亲人的私心,也值得更好的,尹明毓显然配不上谢钦。

    “我孙儿的婚事,怎能这般轻慢?”

    谢夫人理智尚存,迟疑道:“这尹二娘子还算恭顺……”

    “哪家媳妇不对长辈恭顺?”谢老夫人态度坚决,“不妥。”

    谢夫人本心里也不甚满意,便不再多言。

    晚间,谢家父子下职回府,谢老夫人又让童奶娘重复了一遍尹家的事儿,而后不满道:“谢家主母乃是阖族要事,不妨再挑一挑。”

    谢家主不苟言笑,并未表态,转问谢钦的意见。

    谢钦冷静道:“成王府请我宴饮的帖子,已婉拒三次,父亲的诸多同僚亦是几次三番提及我的婚事,如今的局势,为谢家考量,早些定下人选为好。”

    谢老夫人和谢夫人默然。

    陛下年迈,皇子们想要拉拢谢家,谢钦的婚事便是个极大的突破口。

    成王的女儿渭阳郡主多番对谢钦表情,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必定有成王的推动。

    谢家不站队,是以当初选了政见相合,同出江南的尹家嫡女,而如今为了谢策选择尹家庶女成为继室,极为顺理成章。

    且……谢钦忆起些许旧事,再想起尹二娘子规矩守礼的模样,清冷道:“安分守己便足够,我不需要多事的妻子。”

    第4章

    京城几十里外,一个十几辆马车的车队匀速向京城行进。

    打头的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个少年,着青色长衫的是尹家二郎尹明麟,着赭红锦袍的则是韩三郎韩旌。

    两人同岁,尹明麟月份稍大些,不过只秀才功名,韩旌则是已经高中举人。

    表兄弟二人关系极好,并未因功名的差距而生出矛盾来,其因便是两人的性情,尹明麟心宽,知足常乐,而韩旌虽天赋出众,却并不倨傲,反倒率真。

    此时越是靠近京城,韩旌便越是坐不住,时不时便要朝马车外望去,神情皆是迫不及待。

    尹明麟见他这模样,打趣道:“傍晚便能赶至京城,现下你就是望破天,也飞不回去。”

    韩旌眼神乱飘,最后在他促狭的眼神下腼腆一笑,反驳:“表兄离京一年多,难道没有归心似箭之感吗?”

    尹明麟爽快地点头,“自然思归,我还娶妻心切,不像表弟,婚事还未有着落。”

    韩旌一时无言,不由自主地瞟向手边的木匣,眼神泛起期待欢喜。

    尹明麟手里一把折扇故作潇洒地扇,瞥见他的小动作,又是揶揄一笑,却也没再调侃他。

    傍晚,马车终于缓缓停在尹家大门外,还未彻底停稳,两人便按捺不住地钻出来,跳下马车。

    “阿娘!”尹明麟激动地喊了一声,便向韩氏拜下。

    韩旌在姑母身后迅速扫了一圈儿,没瞧见心上人,有些失落,向姑母行礼后转身去后一辆马车扶母亲下来。

    韩氏与韩夫人姑嫂见面,诉了一番思念之情,便引着众人进府。

    尹家长嫂陆氏与尹明毓三姐妹全都在内宅等候,一见舅母韩夫人纷纷上前行礼。

    韩旌的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在尹明毓身上,而尹明毓起身与他目光对上之后,稍一顿,随即颔首一礼,便移开视线。

    韩旌忍不住用目光追逐她,没有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回应,雀跃的心渐渐收紧,回落……

    少年的心轻而易举地被牵动,也完全藏不住心事。

    陆氏和尹明毓几个姐妹向舅母见完礼,就该是尹明麟和韩旌向陆氏见礼,但尹明麟已经躬下身,他还在走神,显得十分突兀。

    尹明毓嘴角的笑浅了些,垂下眸,表现出极规矩守礼的姿态。

    还是尹明麟察觉到不对劲儿,侧头看过去,轻轻咳了一声。

    韩旌一下子回神,脸倏地红透,匆忙双手交叠,向陆氏问好。

    陆氏若无其事地请他和尹明麟起来,笑着恭喜两人,三言两语便将方才的尴尬气氛带过去。

    韩夫人瞧见儿子青涩的模样,眉间有些忧愁,再一看尹明毓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又有些不舒服。

    而韩氏之所以没让尹明毓姐妹三个出门迎,便有要避嫌的意思,见侄子这般,稍一沉吟,便吩咐尹明毓姐妹三人去安排晚宴。

    尹明毓瞬间领会,立即便向嫡母和舅母告退,带着三娘子和四娘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今日为舅母三人接风的晚宴,韩氏确实甩手给了尹明毓,但是尹明毓也没有费心,转而分派任务给两个妹妹,她只坐在旁边偶尔提醒一句,既省心又省力。

    此时亦是这般,尹明毓坐在房梁下,一把团扇摇啊摇,期间时不时伸出团扇对着两个干活的人指指点点,支使得尹明芮和尹明若团团转。

    “三娘,菜品把控好,细心一些。”

    还没从受挫中走出来的尹明芮闷闷地应了一声,召来膳房的管事。

    “四娘,再跟婢女们确认一下上菜顺序,和摆放位置,各人的忌口和喜好不要乱了。”

    尹明若认真地点头,照她吩咐的去做。

    “三娘……”

    “四娘……”

    “三……”

    “四……”

    每一次开口的间隔,尹明毓都卡的恰到好处,完全没有多浪费一句话,也没给众人混乱的机会。

    偏偏她就只是动动嘴皮子,还要念叨几句“累”,还嫌弃任劳任怨的尹明芮和尹明若“不懂变通”、“事倍功半”……

    即便姐妹两个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很无语,但就算是尹明芮也没有丝毫抱怨,主动请教她怎么“事半功倍”。

    晚宴顺利进行,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在后院。

    尹明麟和韩旌都求仁得仁,尹家下职回来的父子俩很是为两人高兴,让人多上了几壶酒,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

    女眷这边,结束的稍快些,韩氏教其余人散了,只留下嫂子韩夫人说话。

    “嫂子,我先前去信给你和兄长……还没告诉三郎吗?”

    韩夫人叹气,“起初怕影响三郎乡试,后来耽搁的久了,便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韩氏歉疚道:“虽说两个孩子的事,咱们只是私底下谈过,可到底是尹家出尔反尔,兄长和嫂子便是怨怪,也是我们该得的。”

    “哪能怪你们,谁能想到明馥……”

    剩下的话,韩夫人没说下去,她确实有几分不满,但尹家这么打算,也情有可原。

    韩夫人见小姑子眼中闪过悲痛,又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道:“只是你也瞧见了三郎对二娘的心意,我也希望她嫁进来,日后能督促三郎上进,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三娘和四娘呢?”

    韩氏冷静道:“那是谢家,三娘、四娘不堪为配。”

    韩夫人闻言,沉默下来。

    尹家不想断了和谢家的联姻,其中好处无须赘述,就连作为姻亲的韩家也会收益匪浅,韩夫人来京前,丈夫再三叮咛,不可让三郎坏事。

    然做娘亲的,怎能不偏心儿子,“我实在怕三郎拗不过来……”

    韩氏沉思稍许,幽幽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有了想法。

    接风宴结束后,韩家母子两人一并去尹家为他们准备的客院休息。

    韩夫人挥退下人,叫住浑身酒气的儿子,直接了当地说:“你准备的礼物,莫要再送了,二娘的婚事,尹家有旁的打算了。”

    韩旌的醉意顿时尽散,追问:“娘,您说什么?何为‘旁的打算’?”

    韩夫人按下不忍,又说得更加清楚:“二娘跟韩家无缘,你就当两家从来没提过婚事,莫要做多余的事情坏了她的名声。”

    “什么叫‘没提过’?!怎能言而无信?”韩旌攥紧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去找姑母问清楚!”

    “你回来!”

    韩旌不听,冲动地继续往门外走。

    这时,韩夫人在后头提高声音,喊道:“是要与谢家的谢景明议亲。”

    韩旌骤然停住,鞋底和地砖擦出响声,之后便是一片死寂。

    韩夫人道:“你再是不知事,也该知道,这是门好婚事。”

    谢家谢景明的风采,见之难忘,韩旌也曾不止一次向这位没大几岁的表姐夫请教过学问,更是每每提及便钦佩不已。

    谢景明确实极好,可他还是不甘心。

    最终,韩旌没有冲动地跑出去,而是脚步沉重地走回客房。

    韩夫人心疼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召来婢女,命人准备了一份礼。

    第二日,韩家母子就向韩氏辞行,他们要回到韩家在京中的宅子。

    韩旌一改常态,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许是夜里无眠,气色不佳,看起来有几分文雅书生的模样。

    韩氏和韩夫人借口有话要说,让年轻人们暂且去园中转转。

    尹明毓很早便被嫡母叫到正院说话,此时站在院门口,举起团扇遮在头顶,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便对尹明麟、三娘子、四娘子道:“这天热的人发晕,我去桃树下乘会儿凉。”

    她从小就总找地方躲懒,尹明麟也习惯,摆摆手让她走,又招呼三娘子和四娘子往另一个方向去。

    韩旌跟在表兄三人身后走了几步,脚步越来越慢,直到被落下很远,似乎没人注意到,便从小厮手里接过木匣,转身沿着尹明毓方才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尹明毓靠在粗壮的桃树干上,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

    韩旌止于礼,站在丈余外停下来,静立片刻,勉强扯起嘴角,道:“表妹,我买了许多江南的小玩意儿,想要送给你……和三表妹、四表妹,险些忘了,特地送过来。”

    尹明毓看向他手中的木匣,道谢:“有劳表兄了。”

    她的客气话让人倍感疏离,韩旌揉搓了一下下摆的布料,又攥了攥拳,还是鼓起勇气,大胆地问:“表妹,我心仪你,不知你是否对我有意,我……”

    尹明毓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韩旌心跳极快,脑子有些空,停顿一会儿才找回思绪,继续道:“表妹若是愿意,我一定不会负你,我去求姑父姑母。”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尹明毓。

    尹明毓从他的一双眼里看到了炙热和真诚,不管以后誓言会不会不变,他此时一定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腔热血,勇敢的让人羡慕。

    也许他长至今日,唯一的愁绪就是此时的少年情愁。

    尹明毓想,她无论选择谁,都能吃透规矩礼法,甚至利用规矩礼法最大限度地让自己过得好,但陪一个少年长大,显然与她的期望不符。

    “表兄……”

    韩旌站得更直,期望地看着她。

    尹明毓声音放轻放柔,道:“表兄还是穿红色好看。”

    韩旌提起的心一顿,不上不下地吊着。

    尹明毓直截了当道:“表兄,我对你无意。”

    韩旌神情瞬间苦涩,“表妹,若是我年少有为……”

    “若是如此年轻的举人之身还不算年少有为,实在有些眼高于顶了。”尹明毓认真道,“表兄不必妄自菲薄,若实在有不甘,大可金榜题名、故剑情深,好到让我日后想起来便后悔。”

    韩旌静了片刻,摇头,“我还是希望表妹能顺遂。”

    尹明毓一怔,笑开来,屈膝向他一礼,“我自会如此,望表兄亦然。”

    韩旌握着木匣的手因为用力泛白,而后力一泄,弯腰将木匣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尹明毓目送他离开。

    其实嫡母和舅母的担心皆是多余,韩三郎确实是赤子之心。

    只是不合适罢了。

    韩家人走后,尹明毓将舅母送的礼原样还给嫡母。

    韩氏打开后看见里头多了一只玉镯,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过几日,尹家便开始和谢家正式议亲。

    第5章

    尹、谢两家私底下已经就婚事达成默契,不过正式议亲之前,谢家老夫人姜氏和夫人许氏在谢家设宴,请了些亲朋听戏,借此机会仔细看一看尹明毓。

    旁人不知道两家的打算,他们彼此却一清二楚。

    尹明毓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多年练就的,谢家两位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她全都有所感觉,但是并不在意,只跟在嫡母韩氏身后,柔顺浅笑,丝毫没有刻意表现自己的意思。

    她就当一个质感尚可的花瓶,除了规矩礼仪仪态挑不出一丝毛病,在谢家宴请的一众女眷娘子里,没有绝世的姿容、非凡的气质、过人的才能……

    而在来赴宴之前,韩氏对她没有提什么要求,宴上对她的态度也如常,不亲近也不冷漠,偶尔与尹明毓说话,语气也很平常。

    唯一溅起的一丝水花,便是韩氏平静地告诉众人,尹明毓从小由她这个嫡母教养长大,视若亲女。

    这代表着,尹明毓这个庶女在尹家享有的资源与嫡女无差。

    当场便有夫人问韩氏:“尹二娘定亲了吗?”

    韩氏的答案模棱两可,并没有直接回复,但她今天带尹明毓赴宴的目的已经全都达到。

    尹明毓对自个儿的表现也基本认可,回程时还在心里默默地自我表扬一番。

    谢家宴后没几日,谢家便请了媒人,两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诸家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初步完成了订婚的一系列事宜。

    谢家谢景明的婚事,从他头婚便备受关注,娶妻后京中女子们对他的热情稍减,等到元配去世,又迅速复燃并且越烧越烈。

    元配定然要家世人品皆不俗的娘子,可继室不同,很多原本肯定没有希望的小娘子,也忍不住幻想一二。

    可就在这个时候,尹家庶女摘下了这个硕大鲜美、独一无二的桃子。

    尹二娘是谁?一个普普通通、从未有过存在感的庶女,她凭什么?

    这是满京城所有女子的疑问。

    自然也会引起某些人的恼恨。

    成王府的渭阳郡主为人刁蛮霸道,一直对谢钦表现出势在必得之势,只是谢家权势非同一般,成王还想拉拢谢家,不愿意她将人得罪狠了,渭阳郡主这才没有弄出“捉婿”这样的事儿来。

    她不会怪谢钦,理所当然地迁怒到尹明毓身上,便打算趁着谢钦和尹明毓成婚之前的时间,教训尹明毓一二,最好能够让她和尹家知难而退。

    为此,渭阳郡主特地在成王府准备夏日宴,下了帖子给尹家,邀请尹明毓去做客。

    只邀请尹明毓一人。

    尹家收到请帖,第一反应便是:来者不善。

    当今陛下如今活下来的儿子只有三子,长子成王秦钺,三子平王秦锐,嫡五子定王秦锡。

    成王年已三十有五,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他出生时当今正随开国皇帝在战场上征伐,当今对他颇有几分愧疚,是以对成王多有偏爱,连带成王的长女渭阳郡主,亦是宠爱有加。

    昭帝未立太子,成王居长,这些年动作频多,对天子之位有所企图,且在朝中经营多年,拥趸众多,行事作风越发霸道,颇有几分提前享受登顶权势之态。

    平王的母妃出身勋贵忠国公府,忠国公府是为大邺开国立下赫赫战功的两公之一,深受开国皇帝和当今的重用,也是平王最大的倚仗。

    与两王相比,定王在朝中经营的时间短,母后出身的凤州张氏在世家之中只是平平,始终处于两王的强压之下,难与争锋,每每成王或是平王发难,都只能隐忍不发。

    谢家、尹家结两姓之好,稳固联合,为的便是保家族在权力交迭之际顺利延续。

    婚期定在仲秋,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此时最紧要的是婚事结成。

    是以尹家父子三人商议之后,尹父让韩氏替尹明毓婉拒了渭阳郡主的请帖,理由是现成的:备嫁,不便外出。

    这事儿传到西角院儿,尹明芮的意难平瞬间消减大半,开始担心起尹明毓:“二姐姐,这平白无故得罪了渭阳郡主,日后她会不会为难你?”

    尹明若亦是愁眉不展地看着尹明毓。

    而尹明毓手指轻轻点着桌上的册子,难得的,眉头微锁。

    尹明芮见了,以为她也担心,便和四娘子一起安慰她。

    她们正说着“婚事已定,只能放宽心”,“嫁到谢家成为谢家妇,谢家会护她”……尹明毓眉头一松,道:“算了,只能如此了。”

    尹明芮、尹明若对视一眼,附和道:“姐姐正该如此想。”

    尹明毓看向两人,轻叹道:“我这屋里的东西,全都是我多年的积攒,舍弃哪个,都教我心如刀割。”

    尹明芮、尹明若:“……?!”

    尹明若确认地问:“二姐姐……在为难这个?”

    “哪能不为难。”尹明毓似是极无奈又释怀道,“我本有些犹豫,倒是两位妹妹劝了我,日后嫁去谢家,便是谢家妇,再难回来住,全都带走也合情理。”

    尹明芮忽然生气,胸膛起伏,“你定是早就想好了,偏要栽到我们身上,那点儿家当儿,也值当你分斤掰两的?”

    她说完,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尹明毓缓缓转向尹明若:“她说……‘点儿’?”

    尹明若无法言说,只能尴尬地笑笑。

    而尹家会婉拒,并不出众人所料。

    渭阳郡主也早有预料,将尹家婉拒的回信随手一扔,两天后,又派人送另一封提前准备好的请帖到尹家。

    这一封请帖,连措辞都没有变,只落款时间稍有修改。

    西角院儿里,尹明芮当即尽释前嫌,匆匆来找尹明毓,一进屋便焦急道:“二姐姐!这可如何……”

    提前到的尹明若睁着一双震惊、呆滞的眼,缓缓回头,看向三姐姐。

    “……是好?”

    尹明芮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又带着明显的震惊,只因尹明毓的屋子里,箱子全都打开,所有空地摆满了倒腾出来的物件儿,还有钱匣子,十来寸大,满满登登地银块和铜钱。

    尹明芮不可置信,许久才找回语言:“不是二两月钱吗?”

    尹明毓团扇扇得轻快,面上则是故作漫不经心,“是啊。”

    “那为什么……”

    尹明毓笑道:“开源节流,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当然,积累的前期,主要靠节俭。

    尹明若震惊不减,喃喃道:“二姐姐好生厉害……”

    尹明芮坐在她庞杂的私房中间,复杂不已,完全忘了她急匆匆过来为的是什么。

    尹明毓笑而不语,她也不想炫耀,可三娘子说她只有那“点儿”家当,事关尊严,必须回应啊。

    尹家对于渭阳郡主的第二封请帖,是有些许为难,但尹父和韩氏商议之后,由韩氏主张,再次婉拒。

    一次两次的拒绝,尹家此举,渭阳郡主颇为恼怒,当众嘲讽:“这尹二娘真是好大的架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她打定主意要给尹明毓一些教训,便对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嘲讽之语,甚至言语中带及其他大家千金,然后又发了第三封言辞激烈的请帖,直言她若是不来,便是不给众家娘子面子,激尹家让尹明毓来赴宴。

    渭阳郡主如此咄咄逼人,尹父和韩氏皆恼怒不已,然京中成王一系以及一些对谢钦有些心思的娘子们对渭阳郡主多有附和,一点儿闺阁小事儿,竟在京中上层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尹家被架起来,夫妻二人当然是不愿意尹家女在这个风口出去,但以后尹明毓少不了面对渭阳郡主等人,早早晚晚,避无可避。

    于是便将请帖送到西角院儿,由她自个儿决定。

    尹明芮看着那请帖上张扬的话语,此时是真的怕了,什么风华绝代的谢郎君,全都抛在脑后,“好处还未享到,先有了麻烦,偏偏又不能请谢家帮着解决,若是姐姐的未婚夫是韩三郎,哪有这些事儿?”

    尹明毓没关注请帖,她还在支使婢女分门别类地整理她的私房。

    此时正好整理到一匣桃木饰品,桃木手串、桃木簪、桃木笔筒……甚至有几柄大大小小的桃木剑。

    而且她从小就格外喜欢桃花,配饰上几乎都带着桃花,团扇、手帕、簪子……

    尹明芮说着正事,一看他不紧不慢的模样,又不由自主地偏离正事,“桃花也就罢了,二姐姐留这般多的桃木物件儿作甚?”

    尹明毓举起一把巴掌大的桃木剑,很是认真道:“辟邪啊。”

    尹明芮、尹明若:“……”

    尹明毓没有任何玩笑之意,虽然古代诸多不便,但她过得还是极舒服的,万一被带走可怎么行?

    桃木不好随身携带,桃花就方便多了,还清雅。

    尹明芮深呼吸,“二姐姐,不能稍正经些吗?”

    尹明若推推三姐姐,而后小声问尹明毓:“二姐姐,你要去赴宴吗?”

    尹明毓果断道:“不去。”

    “可是……”尹明若忧心忡忡,“若是得罪了人,还落了个怯懦的名声,可怎么办啊?”

    “谢家敢拒渭阳郡主,尹家敢和谢家结亲,自然是有所依仗,我为何要依从渭阳郡主行事?”

    尹家女和谢家妇,哪个更教人忌惮,她脑子正常,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不打算送人头。

    左右婚事已定,不可能随意退了,尹明毓扯过一张空白的请帖,提笔落字,刷刷几笔写完回帖,笔一放,任墨迹风干。

    尹明芮和尹明若凑过去,一看,哑口无言。

    韩氏拿到尹明毓的回帖,倒是一笑,随即拿给尹父一看,便送去了成王府。

    成王府里,渭阳郡主还邀请了几位娇客,毫无防备当众打开了回帖,瞬间气氛凝固。

    回帖之上,只寥寥几语,十足恭敬有礼——

    “二娘于家中待嫁,礼法俗成,不便赴宴,请郡主宥之。”

    连个委婉的措辞都没有,就一个意思:不来。

    渭阳郡主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尹二娘!”

    第6章

    尹家二娘亲书回帖拒绝渭阳郡主。

    即便渭阳郡主怒火中烧,回帖内容还是由当日亲眼看到的娘子们散播出去,京里很是议论了几日。

    不过渭阳郡主再恼怒,也不可能去尹家捉人,还得为了颜面继续举办夏日宴。

    成王也不能在明面上为难尹家,实际上尹家婉拒宴邀,完全在情理之中,若是长辈们也跟着掺和,就落了下乘,难免教朝中诸人暗地里耻笑,是以只能定性为闺阁娘子们的“玩闹”。

    而由这一事,尹家二娘在京中女眷中有了姓名,亦有些人好奇地打听她,偏偏尹明毓从前极少外出,偶尔出门见客也是规规矩矩丝毫不显眼,除了与尹家交好的人家对她有些熟悉,说她似乎是个“清丽文雅”的女子,大多数人就是见过也没印象。

    倒是尹明毓的嫡姐,谢钦的元配尹明馥,再次被人提及,她容貌气质皆盛,亦有些才名,只是为人傲气,颇有几分目无下尘。

    当年谢钦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京中多少娘子惊鸿一瞥,再难忘谢郎。

    或许大多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心里存了这么一个人的影儿,然对尹明馥,尚且免不了眼光苛刻几分,尹二娘是庶女,定然还逊色嫡姐,总归是为谢钦可惜的。

    尹明毓若是出现在渭阳郡主的夏日宴,许是种种猜测便要落到实处,但她没有出现,众娘子索然的同时,更加拭目以待。

    谢家作为小闹剧的重要角色,谢家两位夫人自然也关注了外头的是非。

    关于尹明馥,她纵是有些偏执之处,也无大的过错,逝者已矣,还留下谢策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谢家人不会言她丝毫不好。

    而尹明毓,两位夫人确实对她不甚满意,但经了这么一遭不了了之的闹剧,有渭阳郡主这一比较,她们对尹明毓多少有了新的认识。

    “瞧着是唯唯诺诺的,到底还算扛得住事儿,不是个没主意的软骨头。”

    谢老夫人姜氏始终觉得尹明毓做继室委屈了谢钦,她年纪大了,说话也不必太顾忌着谁,依旧严格道:“日后嫁进来,还是得多瞧两年,教一教,再决定是否将管家权交给她。”

    谢夫人许氏点头,“是。”

    谢老夫人又问:“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母亲且放心,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

    谢老夫人对儿媳的管家能力是极认可信任的,是以问了一句便罢。

    这时,童奶娘带着刚睡醒的谢策来到堂屋,谢老夫人和谢夫人脸上的神情立时柔和下来,与他轻柔地说话。

    “策儿,睡得可好?”

    谢策坐在谢老夫人身边,一双小脚伸出榻外,乖巧地点头。

    谢老夫人摸摸他的头,抬头问童奶娘:“策儿那儿可有什么事?”

    谢夫人也看向童奶娘,十分关注。

    童奶娘恭敬而立,禀报道:“回老夫人,小郎君一切皆好,只是郎君的通房朱草又让婢女给小郎君送了她做的针线。”

    谢老夫人皱眉,有些不喜,却也没说什么,与儿媳对视一眼,而后低头轻声问谢策:“策儿,还记得尹家的二姨母吗?”

    “姨?”谢策歪头,茫然。

    “忘了也无妨。”谢老夫人慈爱道,“等到她嫁进门,就是你母亲了。”

    尹家这里,尹明毓拒绝了渭阳郡主之后,便没有其他人再来没眼色地邀约,得以好好准备婚事。

    嫡母韩氏为尹明毓准备嫁妆,婚期前三日将陪房的卖身契以及允诺的两万两给了尹明毓。

    两万两直接充入私房,尹明毓拥有的财富由涓流变成江河,整个人骤然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这让饱受离愁别绪的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心情十分复杂,好性子如尹明若,都忍不住生了些“姐姐没心没肺”的怨念。

    婚礼前一日午时,尹明毓十分大方地花钱让膳房做了一桌丰盛的席面,还准备了两壶酒。

    尹明芮和尹明若的情绪都不太高,尹明毓瞧着两人的模样,心中一叹,随即展开笑脸,招呼道:“难得姐姐慷慨,若不小酌两杯,愧对这一桌席面。”

    她说着,亲手为两人一人倒了一小杯酒。

    尹明芮闻言,抄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酒一入喉,呛的咳了几声。

    “慢些喝。”尹明毓顺手为她夹了一筷子菜。

    尹明芮沉默不语,又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旁边,尹明若也默默地端起酒杯,沉闷地喝起来。

    尹明毓试图继续活跃气氛,端起一杯酒,对两人诚恳道:“我这个姐姐,这些年多有不是之处,多亏两位妹妹体谅,我敬两位妹妹一杯。”

    尹明毓托着酒杯,向两人一敬,而后仰头饮尽,喝完手一翻,向两人展示空酒杯。

    尹明若眼圈儿一下子通红,尹明芮忍了又忍,吐出一句带着哽咽的抱怨:“你还知道自个儿多有不是啊?”

    呃……

    尹明毓只是应景儿一提,哑了一瞬,立即能屈能伸地道歉:“我再饮一杯,向两位妹妹赔罪。”

    “一杯怎么够?”尹明芮忽而愤愤,“幼时你说陪我们蹴鞠,骗走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不说,先生留的大字都是我写的!”

    尹明毓:“……”

    “一文钱一整日……”尹明毓想要辩解一二,在她的瞪视下渐渐收口,“好吧,我喝。”

    尹明芮看她喝下去一杯,继续指控:“你吃了喝了我多少东西,你竟然……竟然还那般有钱?!”

    她越说越是生气,“三杯!”

    她们吃用多在一块儿,偶尔尹明芮爱表现的劲儿上来,也是开开心心地请姐妹们过去,当时肯定是皆大欢喜……

    但是,她存心不良,她认,尹明毓又倒了三杯酒,尽数喝光。

    尹明毓只准备了两壶酒,她连喝几杯赔罪酒,尹明芮和尹明若再分喝几杯,很快便见了底。

    尹明若酒量不佳,晃晃空酒壶,傻呆呆地咕哝:“没了……”

    尹明芮一听,催促尹明毓把藏得酒拿出来,“我知道二姐姐藏了酒,我都瞧见了。”

    “莫喝了,多吃些菜。”尹明毓给两人夹菜,无奈劝止,“我明日出嫁……”

    她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尹明若抱着酒壶,便哭了起来。

    尹明芮也红着眼,闹着非让她拿酒,不拿不罢休。

    尹明毓有些心酸,她能够平静地看待分别,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不能,所以平时很克制守礼的两个人才会借着酒劲儿这般。

    理智知道应该适可而止,可感情不能。

    尹明毓到底还是去取了她的藏酒,遂了两人的意。

    然后一场姐妹道别的宴席,就变成了尹明毓的赔罪宴,连尹明若也拉开话匣子,控诉她的“罪行”。

    “幼时你骗我洗糖葫芦,糖都洗没了,呜呜呜……”

    尹明毓:“……”

    她的错,罚一杯。

    “冬天冷,二姐姐说一起睡暖和……”

    尹明毓接道:“确实暖和。”

    “是暖。”尹明芮哭开,“可你睡觉的姿势太、差、了……”

    尹明毓:“有……吗?”

    尹明若跟着哭道:“我冻醒过……呜呜嗝……”

    姐妹两个看向彼此,抱住对方,怜惜地拍抚对方的背。

    尹明毓:“……你们醉了,别喝了。”

    两人不停,继续历数她的“罪行”,尹明毓只能一杯一杯地喝。

    喝到后来,尹明毓最后一点藏酒也拿了出来,尹明芮和尹明若彻底醉了,她自己也微醺地支着头。

    尹明若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尹明毓身边,抱住她,委屈地问:“二姐姐,成亲很好吗?”

    不会不舍吗?

    尹明毓抚过她的发,良久,有些昏头地说:“我亦是初婚,下次告诉你。”

    尹明芮从另一边抱住她,埋在她的怀里,哽咽:“三娘想二姐姐一直骗我……”

    然后两人话锋一转,又开始醉叨姐妹三人陪伴长大这些年,尹明毓的好。

    尹明毓正准备好,想多听几句,两人便栽在她怀里没了声音,还往下滑。

    “……”

    尹明毓无言以对,用劲全身力气支住两个人,艰难地喊人进来。

    翌日,婢女焦急地叫醒尹明毓起来梳妆,又去叫床榻上另外两人。

    尹明毓晕乎乎地坐在梳妆台前,余光瞥向不省人事的两人,后知后觉地反省。

    她好像真的罪过大了。

    以后不喝酒了……

    第7章

    尹明毓今日成婚,若是两个庶妹一醉不醒,恐怕婚礼过后,会吃挂落,是以她缓了缓头脑,便让金儿强制叫起两人。

    尹明芮、尹明若两个姑娘从没喝醉过,一醉便烂泥似的,被摇醒硬拽起来,也是懵懵地靠在一起,身体醒了,精神还在醉着。

    “扶她们回去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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