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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他闭上眼,没有回答。

    是的。

    赫伊莫斯王子很强大,无以伦比的强大,今时今日,哪怕是卡莫斯王也无法再压制住这个如凶兽一般可怕的男人。

    很久以前,他也曾认为,只有足够优秀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坐上王座。

    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懂得,并非如此。

    坐上王座,所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强大。

    赫伊莫斯很强,可是他的心太过于狭窄,狭窄得只有他自己。

    伽尔兰虽然弱小,但是他有着宽广的胸怀。他的心里能放进很多的人,他温柔的心也让他愿意去守护他能注视到的所有人。

    赫伊莫斯的眼狭隘得只能看到他自己。

    他想要王座,是为了他自己。

    他不会压抑自己,而只会顺从于自我的欲望,他会随心所欲地达成自己一切的愿望。

    因为对他来说,除了他自己,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是整个亚伦兰狄斯。

    ……他隐约看到了赫伊莫斯王子脚下的阴影,还有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暗。

    那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预兆。

    当赫伊莫斯登上了王座,他的强大带领着亚伦兰狄斯走向的或许并不是强盛,而是可怕的深渊。

    而他所一手呵护大的孩子即将成为最初的祭品——

    …………不。

    不可以。

    他睁开眼,看着他幼时的好友。

    他说:“好。”

    …………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一天,他这样对伽尔兰说。

    他看到了那孩子睁大的眼,看着他的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仿佛能从那双金色的眸中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粉碎。

    少年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他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无助。

    那时候,他很想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摸一摸那个孩子的头。

    但是不行。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你会死在他的手中。

    所以,由我来。

    就算背弃我的信仰。

    我要你活下去,活着登上王座。

    ……

    你是沙玛什的祭司,公平和正义是你的信仰。

    当你说出谎言,你将背弃沙玛什的道路。

    当你身处谎言,你的信仰将因此而毁灭。

    你的灵魂将坠入地狱,永世受烈火焚烧。

    …………

    “歇牧尔,你违背了效忠赫伊莫斯殿下的誓言,你身为沙玛什的祭司,却说出了谎言,你背弃了你的信仰,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你是侍奉沙玛什之人——”

    身后的那人在说什么,他已听不见。

    他的脑子在这一刻已是一片空白。

    少年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像是在沉睡,可是从眼角、唇角渗出的鲜血缓缓地滑过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苍白的脸。

    那轻如蝉翼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像是逝去的最后生命的痕迹。

    这一刻,他仿佛连如何呼吸都已经遗忘。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身体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这一刻碎裂开来。

    这一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他离开的那个时候,那孩子看着他的目光。

    无数的、可怕的东西从身体深处涌出来,搅动着,仿佛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撕裂。

    怀中人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冷下去,连同他的心脏一起……

    ……

    即使背弃信仰,舍弃一切。

    我也想守护你。

    可是就算舍弃了一切。

    我依然没能守住你。

    他闭上眼。

    伟大的沙玛什啊,一切罪孽归于我。

    王子在年幼的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个罪,由我来承受。

    请将他的灵魂带入神的国度……

    …………

    ……………………

    在那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将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

    那双眼的目光中写满了迷惑。

    这是在那一世他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歇牧尔没有抛弃他……他其实一直在守护着他……是吗?

    可是,为什么他会看到这一幕?

    迷惑中,他看到赫伊莫斯拔出了腰侧的长剑。

    锋利的刀刃在赫伊莫斯手中举起。

    不。

    赫伊莫斯,不可以!

    他想要阻止他,他想要拦住他,他竭尽全力地叫喊着,想要那个人停手。

    可是这一切都是过去,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只能看着赫伊莫斯手中那柄不知饱饮了多少人鲜血的利剑在阳光下闪烁着瘆人的寒光。

    住手……住手!

    你已经杀死我了,放过他!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谁都听不见。

    他只能看见歇牧尔抱着他的尸首毫无所觉地怔怔地跪在那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伊莫斯的手重重落下。

    利刃在顷刻间贯穿了歇牧尔的胸口——

    赫伊莫斯!!!

    …………

    夕阳西下,地平线上红艳艳的,那是火烧云。即将落入地面的太阳将金红色的光斜斜地撒落大地,透过窗子照进来。

    那红色的夕阳光,落在静静地躺在床上的金发小孩的脸上。

    突如其来,那孩子猛地睁开了眼。

    他的手用力地伸向空中,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指尖绷紧到了极点。

    他放大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张着嘴,像是要喘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伽尔兰?”

    有人快步走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

    伽尔兰转过头。

    下一秒,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映入眼中的那张熟悉的脸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已无法思考。

    赫伊莫斯!

    他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名字。

    那几乎是身体的一种本能,他手肘一撑,侧身坐起,伸手摸向赫伊莫斯的腰间,一把拔出了那柄系在对方腰带上的匕首。

    将匕首拔出鞘,他死死地盯着赫伊莫斯,将匕首狠狠地向赫伊莫斯刺去——

    铿的一声脆响。

    匕首刺在了金属手环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几乎是在伽尔兰抬手将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间,赫伊莫斯就抬起了手,用手腕上的金属护腕挡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下一秒,他反手一把抓住伽尔兰攥着匕首的右手手腕。

    只是稍一用力,剧烈的痛楚就让伽尔兰松开了手。

    匕首掉下来,被赫伊莫斯另一只手接住。

    赫伊莫斯扣紧伽尔兰的右手手腕,将他整个人向后重重地按倒在床上。

    伽尔兰的后背撞在床上在房间里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而就在他被赫伊莫斯压倒在床上的同一瞬间,被赫伊莫斯夺回去的匕首那雪白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从伽尔兰拔剑刺向赫伊莫斯开始,到赫伊莫斯将其反压在床上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为止。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不过两秒之中。

    一切都是赫伊莫斯身体本能的应敌反应,等两秒之后,他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是一怔,一脸错愕。

    “伽尔兰?……你刚才是做噩梦了?”

    他疑惑地问道。

    被他压在床上的小孩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一开始是茫然,像是还未从梦中回过神来,目光都是涣散的。

    等那目光清醒过来之后,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突然眼睛一眨,一连串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那突如其来的眼泪瞬间就让赫伊莫斯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慌张地收回抵在伽尔兰脖子上的匕首,也松开了扣着对方的手。

    “这是身体训练后形成的战斗反应,我没想对你动手,可是身体反应太快了我控制不住……”

    伽尔兰没有回答。

    他睁着眼,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眸被雾水浸透了,眼泪从眼角掉下来,掉得一塌糊涂。

    他紧紧地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他看着赫伊莫斯的眼中的泪水却一直在簌簌地掉下来,掉得厉害。

    虽然不说话,不吭声,可是那眼神不知为何让人看着就心疼。

    “别怕,伽尔兰。”

    被噩梦吓到了吗?

    还是被刚才抵在喉咙上的匕首吓到了?

    赫伊莫斯想。

    “别害怕,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轻声说,手轻柔地抚摸过伽尔兰的额头。

    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第48章

    “冷静下来了?”

    赫伊莫斯将一杯甜甜的果汁递过去,坐在床上的金发小孩伸手接过来,

    两只小手捧着白玉杯,

    抬头看了他一眼。

    金色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小孩的眼角,那双眼看起来红红的,

    看起来就像是红眼睛的小兔子一样,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看着伽尔兰抿着嘴喝果汁,

    一边喝,

    那泛红的小鼻子一边时不时地抽一抽,赫伊莫斯有点想笑。

    他站在那里,

    看着伽尔兰就捧着那杯果汁,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医师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碍。”

    接过空了的白玉杯,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赫伊莫斯说。

    “今天太阳大了些,

    你又力气消耗过度,

    这才晕了过去,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见你没什么大碍,他们自己又有事要做,

    就先离开了。”

    他说,

    轻描淡写。

    至于卡莫斯王和歇牧尔是有紧急政务要处理,不得不离开,

    而凯霍斯是跟着医师离开,

    安排熬药的事情去了,

    这些细节,

    被赫伊莫斯有意无意地淡化了。

    听他这么说,伽尔兰也没追问,只是歪着头看他。夕阳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孩子的脸上,将那半边颊映得红红的。

    赫伊莫斯上前,俯身在床边,伸手揉了揉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他轻声说:“下次有不舒服,就早点说出来,不要硬撑。”

    在他看来,伽尔兰一定因为歇牧尔的训练太疲惫了,但是又倔着不肯吭声,这才又热又累地昏了过去。

    头被赫伊莫斯抚摸着,还被安慰着,伽尔兰垂眼,细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赫伊莫斯站在旁边,从他的视角,自上而下地看去,可以看到小孩眼角残留着的一点泪痕,像是一颗浅痣点在泛红的眼角,莫名像是点进了人的心里。

    像是有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点了一点。

    他听见那孩子小声地开口说话。

    “歇牧尔……他怎么样了?”

    伽尔兰问他。

    “那个时候,你刺伤他了。”

    赫伊莫斯嗯了一声。

    “对练的时候他的箭伤裂开了,我一时来不及收手。”他说,“刚才医师也帮他检查过了,只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他说完,就看见伽尔兰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轻轻地吐了口气。

    “这样啊……”

    “你很担心他吗?”赫伊莫斯笑着说,“因为他总是训斥你,所以我以为你不怎么喜欢他。”

    伽尔兰垂着眼没吭声,抿着唇像是在想着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掀开薄毯子,抬脚就要下床。

    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赫伊莫斯也没拦他,任由他下床,穿了鞋,然后陪着他一起出了门,走到了外面的庭院中。

    伽尔兰住的地方是靠近卡莫斯王寝宫的一个偏宫,很宽敞,外面还有一个风景优美的大庭院。此刻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的红光照在庭院中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波光粼粼的莲花池中,给它们都笼罩上了一层浅红的薄纱。

    高大的石像矗立在喷泉池之上,洒落的水珠在光中透出彩虹般的光泽。

    伽尔兰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喷泉池旁边,那洒落在他脸上的冰冰凉凉的水珠让他抬起头。

    喷泉池上,那矗立着的星辰女神伊斯达尔手捧星辰,微微低着头,用慈爱而又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大地。

    ……那无比熟悉的目光……

    伽尔兰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的。

    就是这里。

    那一世,他也是住在这个偏宫之中,就在这个庭院之中,倒在了伊斯达尔女神的石像之下。

    他还记得,临死的那一刻,他所看到的,女神的石像仿佛在俯视着他的悲悯的目光……

    伽尔兰站在那里,仰着头,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一动不动。

    只要记起那一幕,他就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他的脑子混乱得厉害,根本无法去思考。

    突然,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伸入他两侧的腋下将他整个人一下子举了起来。

    凌乱的记忆一下子被打断,伽尔兰错愕地转过头,看到那举起了自己的少年对自己展露笑颜。

    赫伊莫斯举着他,将他放在了喷泉池的边缘上。

    他笑着对他说:“你想坐上来,是吗?”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赫伊莫斯举起来,放在了喷泉池边上坐着。

    那从底部往上面呈展开的盆状的喷泉池边端是石雕的,有点高,足足有一米多,和还是小孩子的伽尔兰差不多高了。

    赫伊莫斯见伽尔兰站在喷泉池边上仰着头盯着边端发呆,以为他想爬上去,就把他举了上去。

    将伽尔兰放好之后,他一转身,手用力一按喷泉池边端,身体就腾空而起,一转身就自己也坐了上去,坐在伽尔兰的身边。

    跳上来坐好的少年一只腿屈起,脚踩在石制边端上,一手搭在屈着的膝上,侧着头看着这边的小孩。

    夕阳映在少年脸上,将那张俊美的脸映得如同朝霞一般,说不出的好看。

    此刻的赫伊莫斯还带着少年的清朗,还有俊气,如同早上初升的朝阳,朝气蓬勃,透出年轻人明亮的生命的气息。

    谁都不会相信,此刻这个如朝霞般俊美、目光明亮清朗的少年,竟会在以后变成那般可怕而又阴冷的模样。

    ……变成那样,是因为对王座的执念吗?

    伽尔兰坐在高高的喷泉池边栏上,小腿悬空着,轻轻地在空中晃着。

    他歪着头看着赫伊莫斯,突然说:“赫伊莫斯,你就没想过,我刚才刺你的那一剑其实是想杀你吗?”

    赫伊莫斯怔了一下,然后失笑。

    “杀我?”

    他明显把伽尔兰的这句话当成了一个笑话,并且顺着这些笑话说了下去。

    “你想要杀我吗?”

    他这么问了一句,然后手一撑,跳下来,转身,面对着仍旧坐在上面的伽尔兰。

    然后,赫伊莫斯伸手把腰间的匕首拔出来,递到伽尔兰身前。

    “给你。”

    少年笑着说,语气中带上一分纵容。

    “怎么,现在还要杀我吗?”

    伽尔兰没有接那柄匕首,只是低着头看着赫伊莫斯。

    此刻还只是少年的赫伊莫斯站在他跟前,仰着头看他,一只手举着匕首递给他,一只手放在他身侧的喷泉池石栏上,像是半圈着他一般。

    那双金红色的眼眸看着他,微微弯着,眼底渗出几分笑意。

    现在的赫伊莫斯,大概是很喜欢他的。

    伽尔兰想。

    或许是因为前几次留下的阴影导致了他对这个人的抗拒,这一世重生以来,他从未认真地去看这个人。

    现在,他是第一次认真地去看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年轻的赫伊莫斯。

    他第一次直视了赫伊莫斯的眼,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少年看他的眼神。

    一个人的眼睛是无法欺骗别人的,他能清楚地从这双金红色的眼眸中看到少年对他充满了信赖的目光,还有亲昵。

    伽尔兰有些困惑。

    ……

    是因为那一次吗?

    那一天晚上,赫伊莫斯发烧倒下的时候,是跑过去的他误打误撞遇到了,帮了他。

    因为那一次,所以,现在的赫伊莫斯才这么亲近他?

    就像是一头刚刚长齐了尖牙和利爪的幼狼,不慎落入了陷阱之中,被人救起来之后,就亲昵地凑到了那个救了他的人身边。

    伽尔兰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脑中闪过那一世,同样是在这个喷泉之下,那双金红色的眸看着自己,仿佛淬了毒一般的阴冷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脸,碰了碰那略微上扬的眼角。

    伽尔兰突然的动作让赫伊莫斯怔了一下,孩子的手指刚刚浸入了喷泉池水中,指尖凉凉的,但是,那凉意却让赫伊莫斯胸口微微一跳。

    这是第一次,这孩子主动亲近自己。

    他的心情很好。

    他主动凑过去,将脸贴在那只小小的手的掌心中,抬手捂住了伽尔兰的手。

    少年捂着那只手,微歪着头,眯着眼,轻轻地把自己的脸颊在那只小手的掌心中蹭了蹭。

    那眯着眼的惬意模样像极了一头在亲昵地蹭着亲密之人的手对其撒娇的幼狼。

    ……这头未来的恶狼还很小,很年幼,也很亲近他,喜欢他……

    ……可是幼狼终究会长成恶狼……

    伽尔兰想。

    蓦然的,他的心底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趁着这头恶狼还是幼狼的时候,哄着他,骗着他,让他把自己当成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好友。

    然后,以感情作为枷锁,套住他,然后在未来抓住机会狠狠地砍断这头恶狼的利爪、拔掉他的牙齿——

    只有除掉这头恶狼,自己才能活下去。

    “你刚才做了怎样的噩梦?”

    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蓦然将伽尔兰惊醒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梦到歇牧尔,他被杀死了。”

    伽尔兰这么说,然而赫伊莫斯却是反射性地认为,伽尔兰说的是那次难民的事情。

    梦中,歇牧尔被那些难民杀死了。

    “……我也死了。”

    伽尔兰如此小声说。

    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说不出的难过,让人听着有些心疼。

    难怪。

    赫伊莫斯想。

    不仅梦到自己的守护者被杀死,连自己也一起被杀死。

    梦到了这样可怕的事情,难怪那个时候会害怕得哭出来。

    “伽尔兰。”

    赫伊莫斯说,他站在伽尔兰的身前,仰着头看着那张稚嫩的脸。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孩子的手腕,两手握着伽尔兰的双手。

    他仰着头,从那矗立的伊斯达尔女神石像手中掉落的水珠偶尔几滴落在他漆黑的发梢中。

    “你别害怕。”

    他哄着身前孩子的声音是他有生以来最柔和的声线。

    赫伊莫斯想,他是伽尔兰的王兄,这是他和伽尔兰之间永远也斩不断的牵绊。

    只要这牵绊还在,那么,保护伽尔兰,就是他的责任,也是属于他的权利。

    “以后有我在,我很强,以后还会变得更强,比任何人都强。”

    “所以我不会死,也不会受伤,以后就由这样的我来保护你。”

    赫伊莫斯这样说着,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地面上只剩下最后一道红色的光芒,落在他金红色的眼底,像是在他眼底点燃了一点微光。

    他眼中的微光映着伽尔兰的身影,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这一刻,他所说的,所承诺的,等同于一生的誓言。

    “伽尔兰,这一生中,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

    【以感情为枷锁,套住这头尚还年幼的恶狼的脖子,然后以后抓住机会砍掉他的利爪,拔掉他的牙齿——】

    ……做不到。

    他无法亲近这个人。

    更何况,利用感情为筹码,去欺骗,这是何等的卑劣。

    所以,他做不到。

    ………………

    将目光从赫伊莫斯的脸上移开,伽尔兰仰头,他看到了头顶伊斯达尔女神的石像。

    那双石头雕成的目光俯视着自己,带着深深的悲悯。

    就像是那一天,他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那一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伽尔兰重新低头,目光落回赫伊莫斯身上。

    “……不需要。”

    他说,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不需要你陪着我。”

    “我不需要你。”

    突如其来,赫伊莫斯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

    他站在那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伽尔兰,似乎不太明白伽尔兰说的话。

    伽尔兰坐在那里,俯视着他,细碎的喷泉从他身后洒落。

    “赫伊莫斯,那一天晚上,无论倒在那里的是谁,我都会帮他。就算那个人是我讨厌的人,我也会帮他。”

    …………

    赫伊莫斯,你我将来终有一天要敌对。

    为了王座,我们是宿命的死敌。

    我不会原谅你。

    你也不会放过我。

    所以,终其一生,我们都不可能成为亲密的好友。

    …………

    “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叫你王兄……我以为你明白,结果你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一直在避开你,为什么你看不出来?”

    “……现在,我已经烦透了,所以,我直接告诉你。”

    金发的孩子看着他,明亮的眼映着他的影子,稚嫩的唇,软糯的声音,却说着伤人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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