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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她本就是不会说话的。

    祖母哭得越来越大声:“孩子,好孩子,也别怪你二姐姐。她就是自小被骄纵惯了,日后府中姐妹还是要好好扶持的。”

    像是引入了正题,老人的哭泣声逐渐变小,唤了一声:“盎芽。”

    盎芽便直接端着庚帖上来了,庚帖叠成厚厚一摞,看着有十几本。

    姜婳一怔,倒也未想到会有如此多。她原以为前些日谢欲晚那句‘踏破门槛’只是戏称。如今祖母递给她的,定然是已经筛选过的。所以其实有更多人直接递了庚帖,上门求亲。

    “同于陈那孩子,你们是有缘无分。虽然他父亲的确做了些错事,但那孩子的确也是个好孩子。”姜老夫人先是叹息一声,又抹了抹泪:“祖母心疼小婳,又给小婳挑了些亲事。小婳看一看,对哪家公子感兴趣,下去同你二姐一同去宴会上见见。”

    宴会。

    姜府从未让她出去参加过任何宴会。

    见到姜婳未说话,姜老夫人不由叹了叹气,窈淳那件事情的确是玉莹做的过了,也不怪如今小婳同她离心。

    老人又是抚了抚姜婳的头,慈祥道:“小婳想寻一个怎样的夫婿,同祖母讲讲,祖母也好替小婳寻。”

    这个问题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有一人同她说:“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学生,哪怕位居皇后之位,旁人也无法置喙分毫。同你相配之人,最少家世不可低于我,地位不可低于我,才情不可低于我,哪怕是容貌这般无伤大雅的事情,也该盛于我。”

    她挑拣着回答道:“家世、地位、才情、容貌。”

    抛去前面那个‘谢欲晚’,这其实就是闺中女子寻夫婿的寻常要求。

    姜老夫人眼中多了些笑意,慈祥说道:“那小婳看看这些庚帖,里面个个啊都是人中龙凤。”

    姜婳指尖微顿,还是一一翻开了庚帖。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些日她都不算陌生。

    静王府的二公子,孙尚书第六子......

    她大抵明白了,也知晓祖母今日应该只是给她看看。

    果然,下一刻祖母便将庚帖合上了:“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祖母怎么舍得小婳同不欢喜的人蹉跎一生。三日后静王府的宁玉郡主在杏春湖那边举办了一场宴会,给小婳递来了请柬,便让你二姐姐带着你去宴会上见见人。小婳才及笄,婚事也不急。”

    一方请柬被交到了她手上,她眼眸怔了一瞬,随后轻声应下。

    如她所想,这些庚帖不过长安城其他世家的一种试探。

    他们递上拜帖,甚至递上庚帖想求娶她,本质上都是因为谢欲晚。这个在朝中皇储斗争中从来不站队的权势滔天的丞相大人,如今有了一个‘学生’。

    递上庚帖中的人,无一不是各世家的闲暇子弟。

    她能想到这些,祖母自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些庚帖只是给她看看,祖母和姜禹一个也不会应下,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谢欲晚的态度。

    各个世家都在博弈,而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姜婳看着手中的请柬,上面用上好的笔墨写着——“姜三小姐姜婳”。她抬眸,又望了望漫天神佛,他们被金裹身,恍若永远慈悲。

    同祖母告别,姜婳向外走去。

    缥缈的烟在她的身后,或许也有她适才燃起的。她推开门,拿着一方请柬,踏出了那个她曾数次虔诚跪拜的佛堂。

    姜玉莹说,佛堂在她出生之前就在修建了。

    太巧合了,偏偏是在姜玉莹出生前后。

    她余光看向身后虔诚跪拜的老人,想起适才对视时老人那双情愫复杂的眼。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浑浊的眼中是什么让她这么熟悉......

    姜婳闭上眼睛,想起前一世在那个简陋的小巷中,当她对老人说她要寻姜禹和姜玉郎时,老人眼眸瞬变。

    她似乎知晓是什么了。

    适才祖母眼中被掩饰住的东西,是......害怕。

    在那个漫天神佛的佛堂之中,老人眸中含泪‘欣喜’将庚帖递过来,可是眸中却藏着对她一个适才才得了些许‘宠爱’的‘孤女’的害怕。

    回去的时候,盎芽被吩咐了事情,便不能送她了。原本盎芽派了一个小丫鬟,但是姜婳拒绝了。她向自己平常走的路走过去,转身,就看见了一片盛大的海棠。

    她淡淡地看着这片海棠,手静静地怔了许久。

    祖母日常生活简素,鲜少铺张浪费,平日唯独在敬佛上奢侈些。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却在元宁居后种了这么大一片。

    风一吹,海棠花纷纷从树上落下。

    浅白的,清幽地,缓缓地从姜婳身前飘落。她从一片海棠花中走过,走向姜府最偏远的小院。

    回到院子,她提笔又开始写账本,那张请柬就淡淡摆在一旁。

    可不过写了两笔,她就又想起了那片海棠。自小府中人都说,海棠是柳伯娘最喜欢的花,所以每年到了季节,府中就会有纷扬的海棠。

    可她其实从未在柳伯娘的房中,看见过同海棠有关的一切。

    反而是姨娘有一次无意间同她提起,想为祖母绣一身淡白海棠的衣裳。她那时还小,只是笑着问姨娘:“什么是海棠?”

    姨娘用针线为她勾勒出来一个轮廓。

    素白的帕子上有一朵浅白的花,姨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便是。”

    姜婳认真地回忆着从前的一切,想起姨娘时,眸中不由得浮现了一抹笑意。再看向回忆中姨娘绣的那朵海棠时,眉心微蹙。

    府中中馈由柳伯娘掌管,但其实她从前世便觉得,柳伯娘有些奇怪。平日便是姜玉莹一声小小的吩咐,柳伯娘都要尽心尽力地做好。

    她曾以为这是一种讨好。连带着自姨娘生病后,府中开始克扣她和姨娘的月例,也是柳伯娘对姜玉莹的一种讨好。

    但如果那片海棠是柳伯娘为祖母而种。

    那这府中究竟是谁在克扣她和姨娘。

    第44章

    是祖母吗?

    姜婳无法定论,

    只是觉得一切都过于巧合了些。

    她没放任自己想太多,只是平常着步子回到了院子。等到她推开门时,一个一身鹅黄衣裳的少女正抱着一小个包裹,

    等候在她门前。

    鹅黄衣裳的少女低垂着头,

    姜婳望过去,

    只能看见少女的半张脸。少女没有头发遮挡的额头上,有一块小小的疤。

    脚步声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少女抬头,见到她,

    少女眸一下子亮了,娇声说道:“小姐好,

    初次相见,

    我是晨莲。”

    姜婳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明白这就是丞相府那边送来的丫鬟了。

    她从前在丞相府十年,

    倒是未见过晨莲。

    她轻点头唤少女的名字:“晨莲。”

    晨莲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

    说出了除了打招呼以外的第一句话:“小姐晕血吗?”

    姜婳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打开门:“不晕血,

    先进来吧。院子里面只有一间房间是干净的,

    我们先去替你收个房间出来。”

    听见那声‘不晕血’,晨莲鼓起了脸,笑意盈盈:“没关系的小姐,奴婢等会自己收拾就好,

    □□帮奴婢收拾的道理。”

    姜婳没有多言,只是轻声道:“好。”

    晨莲将手中的包裹打开,

    再将里面的木盒递给对面的小姐。

    她笑意盈盈的,

    像是这世间从未有过苦忧。晨莲有一双杏眸,鼓起脸时格外地娇气可爱,

    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姐。

    初次见面,这便是公子喜欢的人吗?

    她也喜欢!

    姜婳接过晨莲手中的木盒,眼眸怔了一瞬。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木盒同前世橘糖交给她的木盒很像,只是这个木盒的背面,刻了一个淡淡的‘丁’。

    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方‘卖身契’,写的是晨莲的名字。

    晨莲声音很娇柔,身形也很娇小。身上的衣裳同橘糖在府中穿的很相似,只是一些小的地方款式不太同。

    不知为何,姜婳看着晨莲就会想起橘糖。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晨莲从怀中拿出一包糖,递给姜婳:“小姐,橘糖姐姐让我给你的。嗯,橘糖姐姐说里面有二十颗糖,小姐一日吃一颗,等到小姐吃完的那一刻,她应该就能抄写完公子罚的佛经了。”

    说着,晨莲不由得低声偷笑了起来。

    听她说起橘糖,姜婳也不由好奇:“什么佛经?”

    晨莲夸张地用手比喻了一下厚度,嘀咕:“大概,大概,嗯,大概这么厚!公子罚橘糖姐姐抄写完,每日抄写的佛经,橘糖姐姐都要送到公子那去。我从商阳那边回来之后,去看了橘糖姐姐一次,那从前摆满食谱的书桌上如今都是佛经。”

    姜婳认真地听着,也不由得被逗笑。

    远处的寒蝉冷了脸,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成了另一张死人脸。

    ......晨莲唤橘糖姐姐。

    他抬眸向院子里望去。

    姜婳正坐在石凳上,看晨莲手舞足蹈说着橘糖的囧事,向来不怎么表露情绪的人,被逗得笑了出来。

    从始至终,晨莲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突然,晨莲跳起来,指着天空一处:“小姐,那颗星星好大。”

    姜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夜色之下,月色都很淡,但那颗星星很亮。晨莲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姐,小时候我娘亲告诉我,遇见这么大的星星,就要许愿。天上的人听见了,就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姜婳望着晨莲,也学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轻轻笑了出来。

    夜幕之中,晨莲偷偷睁开了眼,望向了正在许愿的小姐。

    淡淡的月色之下,少女脸格外地柔美,像是春日的花沾了一层淡淡的雪。

    晨莲又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

    在心中轻声念叨:“第一天做丫鬟,不太懂,小姐见谅。”

    姜婳睁开眼,望向那颗很亮的星星,轻声道:“晨莲,这世间真的有神佛,所以每一次许愿,我们都要诚心。”

    晨莲认真点头,眼眸依旧亮晶晶的。

    姜婳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糖,数了数,发现的确是二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不是琉璃罐中那种圆圆滚滚的糖,而是月牙形状的,剥开糖纸,里面是如雪一般的颜色。

    像是......用白雪做的月亮。

    想到这个场景,姜婳不由得轻笑了出来。

    从始至终,晨莲一直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身前的小姐。

    远处的寒蝉眼眸在糖上停留了一眼,随后闭上了眼。夜逐渐深了,一切又归于寂静。待到院子中的灯都熄灭之际,寒蝉陡然睁开眼,身体向一旁避开。

    一枚寒针直挺挺地插在适才他躺的位置。

    若是他反应慢上一分,寒针已经穿透他的额心了。他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望向了树下少女娇小的倒影。

    月色下,晨莲笑盈盈地望着他:“许久未见。”

    寒蝉脸色一如既往地冷,少年抱着剑立在树梢之上。

    少女仰头望着他,满眸笑意如夏日盛开的花:“下次再见。”说完,少女哼着歌走了,月色印亮她额头那一道疤。

    寒蝉沉默,那道疤是晨莲七岁那年,自己用石头一点一点划开的血肉。

    *

    丞相府。

    橘糖又是拿来了抄写的佛经,她摸了摸鼻子,望向莫怀:“公子还是未出来吗?”

    从最初的不在意到昨日的闲适再到今日的担忧,橘糖手中始终拿着一沓厚厚的佛经。

    莫怀沉默地摇头,看向橘糖手中的佛经。

    橘糖有些耐不住,到底还是担心,踌躇到了门前。算起来,公子当是三日未用膳了。本来之前就生了一场大病,如何能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莫怀没有阻止,只是和夜色一样地沉默。

    橘糖犹豫了很久,到底没有敲下去。她站到了莫怀身旁,轻声道:“你每日都在公子身边,你是不是知道原因?这般总是要有原因的。”

    就像那个她想不起始末的梦,也总归是有原因的。

    莫怀垂眸,他的确知晓原因。但同橘糖此刻他不能言说一句。月光淡淡,天边有一颗星格外地亮。

    莫怀同橘糖一起,望向那燃着一盏油灯,映出淡淡光亮的书房。

    *

    书房内。

    一盏油灯淡淡地燃着,四周无风,故而屋中光影只有火焰因为跃动而引起的浮动。

    矜贵的青年淡漠着眉眼,指尖是干涸的血,他端正持着笔,在宣纸上写下一句又一句佛文。

    *

    隔日。

    姜婳掀开被子的时候,几乎是她脚落在地上的一瞬,房门恰巧被敲响。

    “砰——”

    “砰————”

    晨莲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小姐,要用早膳吗?”

    姜婳轻声道:“请进。”

    晨莲便推门进来了,看见了正在梳洗的小姐,眼眸弯了弯,然后将手中的早膳一一摆在桌上。

    姜婳洗漱完到了桌前,有些惊讶。

    ......有些多。

    晨莲有些歉意道:“奴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问了府中负责膳食的人,他们居然也不知道。没办法,奴只好每一样都拿了一些。”

    那些厨娘并不好说话,虽然她有了个丞相‘学生’的名头,但若只是她的丫鬟去,还是初来府中的晨莲,其实名号也没有那么好用。

    知晓来之不易,姜婳认真用了起来。

    但再用也只能用平日的量,姜婳眨了眨眼,轻声道:“晨莲,太多了。”

    晨莲笑出了声:“可是小姐吃到喜欢了的呀。”

    姜婳眸同她对上,怔了一瞬,随后轻点了点头:“好。”

    只要是好意,她总是不太会拒绝的,只是看着满桌的早膳,她揉了揉头:“这些东西得吃一整日了。”

    晨莲轻声道:“才不呢,奴今日看见后山那边有些有些可爱的小兔。小姐没用完的这些给小兔吃就好。”

    姜婳:“小兔?”

    晨莲:“小姐喜欢?”

    姜婳轻点点头,但是很快又摇摇头:“可以日后再喜欢。”

    晨莲歪了歪头,笑盈盈道:“好,那小姐日后再喜欢。”毕竟后山那些‘小兔’有些大,她倒是也不能给真小姐抓一头狼来。

    用完早膳,姜婳如寻常一般,开始书写上一世商阳那边的账本。

    写着写着,她发现毛笔写的字顺畅了不少。她不由望向了一旁的晨莲,晨莲正在为她研墨。

    “怎么了小姐?”晨莲温声道,随后顺着她的眼神望向了手下的墨,轻声道:“公子从前给我的,我行李少,收拾的时候就一并带过来了。我不识字,这些东西对我无用,便擅作主张给小姐用了,小姐勿要责怪。”

    姜婳轻摇头,是为她好,她如何会责怪呢。

    晨莲依旧满眸笑意地望着她,姜婳转过身,持着笔的手一顿。似乎从她同晨莲相见之初,她便一直在笑。

    最初是陌生的,后来谈到橘糖,她同晨莲逐渐熟稔了起来。

    晨莲每日笑着,很像夏日那种迎着烈日的花。可如若让姜婳来形容,她觉得晨莲更像是水。

    一点点侵入。

    她甚至已经察觉到了晨莲的‘放肆’,却没有言说一句。例如昨夜那颗很亮的星星,例如此时眼前这块墨。

    她没试过这般同人熟稔,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再望向晨莲时,晨莲依旧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姜婳将笔放置到笔架上,笔尖凝着墨缓缓地垂下一滴。她抬眸望向晨莲,小声试探了一句:“你会翻墙吗?”

    晨莲笑盈盈地:“哪种墙?”

    姜婳手指向山林的方向,轻声道:“就是那种不太高的墙,可能得爬梯子才能翻的墙,有侍卫巡逻的墙。

    说了这么多,她小声说了一句:“我想出府一趟。”

    其实不一定要翻墙,同祖母说一声应该也能出去,但姜婳两世都没翻过墙,她想试一试。

    她才不信谢欲晚真的只是从府中随意寻了一个丫鬟。

    她未听过晨莲的名字,但是昨日晨莲递给她的那方木盒,是暗卫营出来的人独有的。

    她、晨莲、谢欲晚都很明白这一点,但晨莲和谢欲晚既然都没有遮掩,就说明无关紧要。

    意思就是,她直接点破,也无关紧要。

    晨莲眸中笑意未变,突然划破了自己的指尖,递到了姜婳身前。鲜红的血珠从少女的指尖涌出,从姜婳的角度,能够看见少女掌间薄薄的一层茧。

    一股腥甜味在两人间蔓延开。

    姜婳一怔,就听见晨莲说道:“小姐既然说破了,晨莲便要认主了。昨日问了小姐,小姐说自己不晕血的。”

    然后,她突然上前一步,用染血的指尖抵住了姜婳的唇。

    第45章

    姜婳淡红的唇陡然被染成了嫣红。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她鼻尖,

    像是春日下的很闷湿的雨,随着空气一起裹满她的皮肤。她怔然地望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晨莲。

    少女一双杏眼睁得很大,满眸认真地望着她,

    随后闭上眼,

    轻声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话,

    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一般。等到晨莲唇中的呢喃停下,那沾染血的指尖离开了她的唇。

    姜婳向后退了一步,垂下了头,唇上还染着晨莲的血。

    晨莲随意地将手背到身后,

    笑着道了一声:“吓到小姐了吗?”

    随后晨莲拿起帕子,一点一点地帮姜婳擦拭掉唇上淡淡的血迹,

    声音依旧带着少女的娇气:“小姐别怕。”

    如若姜婳抬起眸,

    就能看见少女眸中异常坚毅的难得且少有的认真。

    许久之后,姜婳才慢慢摇头,

    轻声道:“我不怕,

    只是下次你做之前,能不能同我说一声。”

    晨莲弯起了眼:“没有下次了。”

    那日公子将她唤到身前,

    同她说的是,

    面前这位小姐就是她的余生。那方卖身契不过是让小姐知道她身份的楔子,她是从暗卫营走出来的暗卫,何时一方纸便能约束她了。

    望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小姐,晨莲微微一笑:“去翻墙吗?”

    姜婳抬头望向她。

    晨莲歪了头:“要翻最高的还是最难的还是侍卫最多的?”

    ......

    姜婳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轻声道:“翻最简单的。”

    “好呢。”说完,晨莲突然从身后拿出一颗饴糖,

    剥开了糖纸,

    笑意盈盈地递给身前垂着头的小姐:“今日的。”

    是橘糖让晨莲带给她的二十颗雪白的月牙糖。

    姜婳垂着眸,连着糖纸一起接过,

    然后“砰——”地一下将糖掰成两块,轻声道:“一人一半。”

    晨莲柔着眼拿了一半:“小姐,糖补血吗?”

    知晓晨莲在打趣,看见她笑意盈盈的眼,姜婳也轻声应和道:“可能。”

    “带小姐去翻墙啦,要带什么吗小姐?”

    姜婳将手中的荷包递过去,在晨莲略微迷惑的目中中平静说道:“要带钱。”

    晨莲手一下子扣紧荷包,感觉到了里面是一张薄薄的银票,她收入怀中收好:“小姐同我来。”

    姜婳随着晨莲,到了后山一处。

    这里罕有侍卫巡逻,外面是山林,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墙也不算高,有些长时间没有维修的地方甚至还有砖块掉落。

    如若想翻墙出去,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姜婳正寻思如何翻墙,就发现晨莲已经蹲下身为她整理衣裙:“这里如若不处理一下,等会可能会被墙壁挂住。”

    为她整理完,晨莲已经一跃,直接上了墙。

    她身形娇小,身姿灵动,此刻轻薄地像是一道影。坐在墙上,晨莲晃着腿,笑着道:“小姐先踩着下面的石头。”

    姜婳乖乖地踩了上去。

    “再将手递给我。”

    姜婳乖乖地将手递了过去。

    “咻——”

    然后,还未等她有知觉,晨莲已经带着她平稳落到了地面上。姜婳一怔,耳边传来晨莲笑着的声音:“哪里有晨莲在还让小姐自己爬墙的道理。”

    山林在眼前,姜府的墙在身后。

    姜婳眸凝了一瞬。

    ......也算体验了翻墙了?

    像是怕吓到她,晨莲没有再说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胡话,只是蹲下身温柔地为她将衣服都解开了。

    “小姐要去哪?”

    清晨,山林间很是寂静,像是其中的万物都还未苏醒一般。姜婳也把声音放得很轻:“明日要去参加宴会,我们今日去湖边租一艘明日的船。”

    “要好看的吗?那种周围都是春花,挂着彩带轻纱的......”晨莲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船的样式。

    “......要不起眼的。”姜婳忍了许久,还是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眉眼轻柔地带了笑意,眸中神色很是温柔。

    晨莲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身后,寒蝉一张死人脸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停在晨莲的脸上。

    认主。

    暗卫营出来的人,只有一种情况,需要以血认主。

    那就是晨莲已经成为谢家暗卫之首,拥有调度整个谢家暗卫的能力。暗卫之首的认主,从来都是向谢家下一任家主的。

    .......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

    一路步到船行。

    姜婳同晨莲都用面纱遮着面,一身素衣,同大街上的其他女郎倒也没有什么差别。

    到了船行,同掌柜的说了需求,付了钱,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掌柜笑眯眯地看着身前蒙面的小姐:“明日为小姐安排的船,船头刻着数株杜鹃,小姐细致些看,便能寻到了。船上有一位会水的船夫,明日小姐若是想去湖中心摘花,尽管吩咐船夫就是。”

    姜婳轻点头:“多谢。”

    到了外面,晨莲便安静了不少。

    从船行出来,姜婳想着明日的事情,不由有些出神。

    大街上依旧很喧闹,一辆辆马车在大街上驶过,姜婳随意向外望了一眼,只看见对面酒楼的一角打开了一扇窗。

    是翻墙出来,不知晓何时会有人去院中寻她们。

    姜婳和晨莲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很快她们便回到了府中。才入了院子,外面就来了人。姜婳装作才从房间中出来的模样,打开了门。

    “盎芽姐姐?”

    盎芽温柔一笑,手抬了抬,示意后面的人将东西拿上来。

    两个箱子被抬入了院子中,奴仆们都低着头。

    盎芽笑着道:“三小姐明日要去参加宴会,老夫人恰巧从房中寻到了几件合适的衣裳,念着三小姐,便让我给三小姐送过来了。那个箱子中是一些衣服,都是时下小姐们喜欢的,那个小红木箱子中是一些首饰,不算太贵重,但都很合适小姐。”

    姜婳认真听着,随后小声道谢:“多谢盎芽姐姐,也请盎芽姐姐替我转告祖母,小婳感恩祖母。”

    盎芽点头:“自然。”

    盎芽同奴仆走后,姜婳看着院子中的箱子,眸中的神色很淡。上一次从海棠花想到了柳伯娘和祖母的异样之后,她已经没有办法直视这个前一世曾给予她和姨娘微小恩惠的老人了。

    她从前如何未想到。

    当年姨娘是因为祖母和外祖母闺中之恩来投奔姜家,如若祖母真的对姨娘如此关怀,为何在姨娘重病之际,祖母未来看过一次。

    便是那些药钱,都是她自己用一些微薄的赏赐换的。

    姜婳将那个小红木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首饰。这些年她从祖母那里得到的赏赐,加起来都不如其中一件的贵重。

    姜婳手指停在一支雕刻细致的金簪身上,前一世,对她和姨娘而言,药钱是很大一笔钱。但是对祖母而言,那时姨娘半年的药钱,甚至不及她如今送给她的一件首饰。

    是因为姜玉莹吗?怕如若给了她这些贵重些的赏赐,姜玉莹会闹脾气。

    但姜婳觉得不是。

    府中事务的确是柳伯娘在管,但是祖母不可能一无所知。姨娘算是祖母闺中好友之女,祖母何故对姨娘如此忽视。

    姜婳垂着眸,她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情。

    如今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祖母,但她没有寻到证据。江南那老妇人口中的姨娘几十万两白银的嫁妆,姨娘知道吗?

    即便能去询问姨娘,但姜婳也不太想。

    自她出生之后,那笔嫁妆就没了。不管姨娘知不知道,这都是一桩伤心事。她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去让姨娘再次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姜婳撑着头,思绪有些乱,有些不知道要继续从哪里下手。

    上一世她不知晓这么多,固于姨娘的死,沉浸在伤悲和愧疚之中,也没有发现端倪,并没有细致地让人去查当年姨娘投奔姜府的事情。

    她有派人去寻儿时那个被姜玉莹赶出府的嬷嬷,可下面的人只同她说,寻了许久也未寻到一丝踪迹,线索断在姜府。当年嬷嬷被姜府出来之后,就没有人知道嬷嬷去哪了。

    姜婳一怔,思绪突然有些断开。

    晨莲恰好端上一壶茶,倒了一杯,向姜婳递过去。

    温热的茶水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姜婳下意识饮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她一怔,是她从前在丞相府用习惯的茶,名为雪尖。

    她抬头望向晨莲,轻声问道:“晨莲,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杳无音信?”

    晨莲笑意盈盈,声音很甜:“死人。”

    姜婳手一顿,眸垂下,彷徨着到了隔日。

    *

    丞相府。

    橘糖又是拿了一沓佛经,踌躇间来了书房。

    她昨日又梦见那些东西了。因为实在担忧公子,被梦惊醒后她担忧得半夜睡不着,默默爬起来又抄写了一宿的佛经。

    那些生涩枯燥的佛文,昨夜却见证了她的虔诚。

    如若有神佛,请护佑她的公子和小姐。

    惶恐之中,她抄写得格外认真,以至于佛经上面的字格外地端正。橘糖甚至觉得她此后都再难有如此端正的字了。这么端正的字,不让公子看见,便可惜了。

    这般想,橘糖这才来了书房。

    才到了门前,门突然从里面开了。橘糖怔着眸,望向被月色衬出身姿的公子。公子本就生的极好,如今一身雪袍,披散着长发,褪去了那层温润如玉的面具,清冷至极,恍若谪仙,一丝烟火气都没有了。

    如今,那一双凤眸淡淡地望着她。

    不似雪,而似冰。

    橘糖一怔,眸突然红了个透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哭泣,但泪就这般直直涌下。慌乱之间,手中的佛经掉落在地上。

    春日的风吹起薄薄的纸,一时间,厚厚的一沓佛经吹得到处都是。

    像是漫天的雪。

    在雪的尽头,青年形容隽美,长身玉立,一双眸淡漠地如寒冰。

    雪白衣袍下,指尖干涸的血迹已经变得乌黑,但他眼眸清淡地毫不在意。立于月光之下,他眼神在佛经上停了一瞬,随后毫不在意地移开。

    他的身后,那间书房内,是满室的佛经。同他的衣袍一般雪白的宣纸,在淡淡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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