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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姜婳将人紧紧搂住,眸颤了又颤,随后闭上。

    如若今日这一切,只是她死前的一场梦。那上天待她,也太好了些。

    半生苦楚,在这一刻,竟也不过云烟。

    她等着,这一场梦的消散,泪甚至浸湿了姨娘的衣衫。可许久,温热的触感依旧围绕着她,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自己砰砰而动的心。

    ......不是梦吗?

    她怔然,身子开始颤抖,抬起眸,望向一直温柔望着她姨娘。

    姨娘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小婳,告诉姨娘,怎么了?”

    她浑身僵硬,怔怔看着姨娘。

    她能看见姨娘唇边浅而温柔的笑,素白衣衫下纤细孱弱的轮廓,和正抚摸她头发时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截皓腕。

    常年不出门,姨娘的脸,是一种病态的白,在这月光之下,柔美至极。

    此时她在姨娘怀中,甚至能听见姨娘清浅温热的呼吸声。

    她再一次,直直垂下泪。

    原来,猛烈欢喜降临的那一瞬,人还是会哭,起码她忍不住。看着姨娘温柔又心疼的目光,她再次将自己埋入姨娘温热的怀抱中,大哭起来。

    这一刻,她像是从未离开过姨娘身边,只是做了一场,有些长的梦。那个梦太坏了,知晓如何让她最为悲伤,带走了姨娘。

    但幸好是梦,梦醒了,姨娘就又回到了她身边。

    许久之后,姜婳颤抖着声音,扬起微颤的唇,认真道:“没有发生什么,小婳就是太想姨娘了,很想,很想。”

    季窈淳温柔地应了一声,轻声道:“好,咳咳咳,姨娘也在想小婳。算起来,从早上送小婳出去,咳咳咳已经有数个时辰了,姨娘也很想小婳。”

    听见咳嗽声,姜婳恍然将抬起头,擦干了泪。

    “外面冷,姨娘,我们进屋。”说着,她牵起姨娘的手,像是握住了此生的珍宝。不算亮的灯笼,同着月光一起,照亮了小小的一段路。

    一边走着,姜婳一边抬眸,望着身旁温热的人。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世,在她十五岁这年,姨娘并没有死。但这一定,是神佛,对她两世最大的恩赐。

    烛光之下,姜婳撑着手,呆呆望着对面的姨娘。

    季窈淳温柔一笑,放下了手中正在绣的帕子,轻声道:“夜深了,小婳,该去睡了,明日还要去学堂。”

    姜婳摇头,她舍不得。就连摇头的时候,她都一直看着姨娘。

    她原是想,这府中左右已经没有她留恋的东西了,这几日她可以寻个法子,先离了府,去外面躲藏一段日子。

    今日谢欲晚虽没发现她的异常,但是时间一久,他定是能发现的。

    如若被发现了,按照谢欲晚的性子,她定难以逃脱。

    他是当朝丞相,后来,便是天子,也要看他三分脸色。且不说她只是奉常府中一个不受宠的小姐,便是她有了通天宠爱,这世间,宠爱也永远大不过权势。

    她于他,不过是笼中雀,掌中鸟。

    一种不安在她心中升起,那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开始缠绕着她,她惶然地摇了摇头,心中泛起的疼让她淡了眸。

    她想,她不能再如前世一般,绝不能。

    她真的,真的不要再嫁给谢欲晚了。

    更何况,姜婳眼眸顿时温柔了起来,望向了身前的人。

    见到她望过来,姨娘也对她盈盈一笑。

    姜婳撑着手,怔怔看着,只觉得,姨娘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姨娘的美,似温柔的水,包容万物。

    再想起谢欲晚,她便更蹙了眉。

    有了姨娘,她此生更不可能再嫁与他了。他那般冰寒清冷性子,姨娘一看,便不会喜欢。

    她才不会嫁给姨娘不喜欢的人。

    只是如今有了姨娘,她便不能,直接逃出府了。她需得再好好谋划谋划,首先要谋划的,姜婳望了望一贫如洗的屋子,轻声叹道,她得想些法子,去寻些银钱。

    季窈淳正绣着帕子,见女儿发呆,也没有打扰,只是温柔一笑。她总觉得,小婳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是神佛送给她的欢喜。

    姜婳察觉到了她的眸光,也弯起眸,轻轻一笑。

    待到自己意识到时,她眨了眨眼,她其实,都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她许久未如此轻松地笑了。

    嫁与谢欲晚那十年,她不是没有过欢喜。

    只是哪怕是好一些的情绪,都带着又厚又重的枷锁。让她又悲又喜,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

    她不能说,她那些又厚又中的情绪,是源自谢欲晚。但离了谢欲晚,她应该,也能拥有不一样的一生。

    同一世间男子,做一对寻常夫妻。

    或许,待到年长之后,她同他,还会有一个小小的孩子。那孩子不会三岁便要苦读诗书,也不用被困在高高大大的围墙中。

    孩子能自由地去山间玩水,他的布兜中,会揣着两三颗糖。待到路上时,就忍不住吃了一两颗。最后在小溪边,可能会遇见一个正在哭泣的妇人。

    孩子搓搓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想送上布兜中娘亲为他装的糖时,却有些害羞和胆怯。

    回到家中,孩子别着脸,小声同她讲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她扬起手,温柔抚摸他的头时,又“噌——”地一下扑倒她怀中。

    这般想着,其实,也是不错的一生。

    望着对面的姨娘,在温暖的烛光中,姜婳竟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见到女儿睡着,原本正绣着帕子的季窈淳,轻柔了手中的动作,小心放下帕子,再忍着咳嗽,轻唤了院中的晓春。

    看着晓春将姜婳安置好,季窈淳坐在床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

    今日小婳,似乎,同往日不太同。

    *

    隔日。

    被晓春唤醒时,姜婳怔了一瞬,惶恐涌上心头,她掀开被子就要去找姨娘。等到赤脚传来的冷意让她不由瑟缩时,在晓春惊讶的眸光中,她才缓缓停下。

    坐在凳上,接过鞋袜,一一穿戴好。

    姜婳出了门,看见姨娘房中,正亮着一盏灯。或许是太怕昨日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她带着不安的情绪,没敲门,只如贼一般,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此时,她的指尖,还在颤抖。

    下一瞬,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她侧在门扉前,同室内的姨娘,对上眼。那般熟悉的温柔,从姨娘眼中向她涌来那一刻,她那一颗提起的心,才恍然放下。

    “小婳,该去学堂了。”温柔的声音,说着不太温柔的话。

    学堂有谢欲晚,姜婳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去。但看着姨娘温柔的眼,她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同晓春吩咐了一两句,就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如今姨娘在府中,有些事情,她就要早做打算了。不知哪里同前世的轨迹有了区别,这一世,姨娘并没有在她十五岁这年死去。

    是姜玉莹没有动手,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无从得知。

    但是按照上一世姜玉莹的性子,她动手,也是迟早的事情。她今日同晓春说的,便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晓春都要守在姨娘身边。

    这般事情,姜玉莹不会假手于人,但是她害怕......万一呢,她再不能失去姨娘了。要如何彻底解决姜玉莹的事情,她也得好好想想。

    从后面入了学堂,她未抬眸,就能感受到一道深重的眸光。

    她指尖一顿,随后按照前世的模样,坐在了最后面。

    最前面的姜玉莹和希芸见她来了学堂,姜玉莹蹙眉望向一旁的希芸,希芸垂下头,不敢说话,只是过了一会,恶狠狠地看着姜婳。

    姜婳没太在意,她浑身注意力,都在前方的谢欲晚身上。

    她将自己扮做前世模样,低垂着头,甚至不敢向周围打量一眼。等到陡然一片阴影映在她身前时,她惶然地抬了头。

    是谢欲晚。

    谢欲晚眸清淡而平静,似乎比她死之前的记忆中,更冷了些。她不太记得,前世谢欲晚是否也在此时到了她书桌前,她只能,努力扮着前一世这时姜婳的模样。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慌张:“夫,夫子。”

    谢欲晚长眸半抬,定眸看了她许久。

    姜婳指尖凝住,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吗,她这两日都未做不符前世性格之事,他是如何发现的?

    她不敢将自己心中的慌乱表现分毫,也不知,为何众目睽睽之下,他要这般看着她。就在她因为高度紧张身体有些虚脱之际,谢欲晚突然走了。

    就那么......走了?

    姜婳垂下眸,只能感觉到自己颤动的心。

    只是,这一次,再不是如前世般,盈满了不安的欢喜。

    而是......忐忑与畏惧。

    她知晓,她瞒不了他一生,待她被谢欲晚发觉,抓住把柄的那一日,她将面对他滔天的怒火。

    她......得想个法子,她不能,一定不能,再走上同前世一般的路。

    谢欲晚清淡的声音在学堂内响起,她垂着眸,始终不曾看他一眼。

    直到学堂开始喧闹,姜婳才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声动了一口气。平日这般时候,便是谢欲晚已经走了。可等她抬头,却陡然同台阶之上,谢欲晚的眸光对上。

    她怔了一瞬,不知为何他眸中的光是如此地寒。

    下一瞬,又学着前一世姜婳的模样,颤着眼眸,垂下了头。

    台阶上,谢欲晚淡淡看着,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埋进书桌的少女,眼眸深重了一瞬。他指尖一动,到底还是没有上前。

    世间万物有其该有的轨迹。

    他不知为何,大雪纷飞之中,他回到了初遇姜婳的这一年。他略去心中淡淡的欢喜,等待着既定的命运。

    酒宴之上,她会将那杯酒,递给他。

    待到她入了丞相府,他遣人,将那湖填了就是。

    此时,他该克制。

    谢欲晚有些失神,甚至未细究,为何此时,他会用‘克制’二字。只是迎着春日的光,一步一步走远。

    *

    姜婳未能走,她被希芸堵在了学堂中。

    见到希芸到了她桌前,学堂中其他人噤若寒蝉,忙收了东西就走。生怕走慢一些,就会被全府捧在掌心的姜二小姐迁怒。

    待到学堂只剩下姜婳、希芸和两个嬷嬷,姜婳抬眸,淡淡望向了希芸。

    又是这种眼光!

    希芸咬紧了唇,那日回去后,她问了自己数遍,一个无权无势无宠爱一直任由人欺|辱的庶女,到底有什么可以让她怕的。

    若是再有一次,她定不会因为姜婳一个眼神,如此狼狈。也不知这小贱蹄子是哪里学了这般眼神,上次生生将她吓到了。

    希芸上去,抬起手,就要打。

    姜婳侧过身子,抓住了希芸的手。她眉间情绪很淡,似乎有些不解为何自己只是来了学堂便惹了姜玉莹这般怒火。

    姜玉莹爱慕谢欲晚,她知晓。

    但学堂的女学生,并不止她一个。数个姐姐妹妹,不都同他们一起上课。还是,只是想教训她,随便寻个借口。

    希芸被控住手,直接对着身后两个嬷嬷道:“你们上来,给我按住她。”

    两个嬷嬷撸了袖子,就要上前,姜婳望着希芸,轻声道:“现在你让她们停下,还有机会。”

    希芸一滞,不知为何姜婳如此淡定,她心总无由来地一慌,是有什么人会为姜婳撑腰?此时看见了,便有了证据。

    这般想着,希芸向四周望了望,见到空荡无一人,顿时又嚣张起来。

    无人,姜婳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随后,希芸又想,便是有人又如何,这府中,又谁会为姜婳撑腰?小姐去大人公子老夫人那里说上一说,再多的证据都无用。

    她顿时更加嚣张。

    这时,两个嬷嬷上前,一人一只手,将姜婳按在了墙上。

    希芸抬起手,就是要打。

    然后就听见,姜婳轻声道:“二姐姐知晓希芸姐姐也喜欢谢夫子吗?”

    两个嬷嬷脸色一变,希芸一怔,手都忘了挥下去:“你个贱人说什么胡话,谁,谁喜欢,喜欢谢大人。”

    姜婳淡着眸,也没看她,而是对按着她的两个嬷嬷道:“可是那日,我看见希芸姐姐暗暗捡起了夫子丢弃的手稿,难道希芸姐姐是为二姐姐捡的吗?”

    希芸脸一白,忙否认:“我才没有,你有证据吗?”

    姜婳就等这么一句,轻笑着,对两位嬷嬷说道:“去搜一搜,不就有了。两位嬷嬷,你们知晓的,我日常同夫子,话都不敢说上一句,不像希芸姐姐,不仅借着二姐姐向夫子搭话,还收藏夫子已经扔掉的手稿。你们说,若是二姐姐知道了......”

    她装作惊讶的样子,对着希芸的眸却是平静的。

    “那可怎么办呀。”

    希芸慌乱了,两个嬷嬷也放下了手,对视一眼,扯住希芸的手,就向外走去。

    姜婳瘫在墙边,任由自己的身体靠着床,眉间没有一丝情绪。

    直到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暗处而出,声音清淡:“在下怎么不知自己有过手稿?”

    姜婳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地望向谢欲晚。

    他怎会在此处?!

    她想隐藏,却已经晚了,谢欲晚定眸望向她,适时抬起一些笑:“在下倒是未想到,姜三小姐还有如此一面。以在下为幌,可还好用?”

    姜婳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干脆冷下了脸,垂着头。

    她扣着手指,想着等会自己能不能狡辩一番,可谢欲晚说完那一句,也没有要等她答复的意思,将一孤本放在她眼前,就走了。

    她怔了一瞬,手久久不敢触碰桌上的书。

    谢欲晚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发现?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姜婳陡然松了一口气。她望着那人走远的修长的身影,手极轻地压住那本书。

    不知何时,她同他前一世纠缠的爱、恨、怨,就都变成了惧怕。

    她也恍然察觉,她同他之间,如若没有那杯酒,山高路远。

    真好。

    *

    姜婳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见姨娘。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转了个方向,向着一处院子而去。

    “元宁居。”

    到了人前,她开始扮做前一世的模样,抱着书,轻颤着眸,对着守门的侍卫道:“小哥,能同祖母通报一声吗?我是姜婳,三,三小姐。”

    侍卫轻蔑望了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向里面走去。

    姜婳垂下了眸,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前一世的她,总是低着头,因为低着头,就不会看见旁人厌恶的神情。

    这一世,她倒也挺喜欢低着头的。因为低着头,别人就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

    只要想到谢欲晚,她恨不得低一生的头。

    半刻钟后,侍卫回来了,态度好了一些:“进去吧。”一旁一起守门的侍卫像是看不过去了,伸手拍了那侍卫一下,随后对着姜婳友好地笑了笑:“小姐进去吧。”

    姜婳将一切暗流涌动看在眼中,弯下头,轻声道:“谢谢。”侧身那一刻,她眼底的情绪,又全都淡去了。

    在她身后,一道灼热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她似毫无察觉,入了院子之中,开始等待祖母召她进去。

    又是半刻,祖母的大丫鬟盎芽开了门,温声道:“三小姐,进来吧。”

    姜婳轻声答谢,走入房中。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间祠堂,上面密密麻麻摆着佛像,姜婳进门,便跪在了黄蒲团之上,先恭敬行了礼。

    这一次,大概是她两世,行的最认真的一次。

    因为,她知晓,这世间真有神佛。

    在她坠入湖水,魂归故土之后,予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回到了十五岁这年。其实,这都没有什么,她唯一想虔诚相谢的,是神佛将姨娘送回了她身边。

    所以,漫天的神佛呀,请接受信女虔诚一拜。

    她恭敬持香,跪拜,然后将香正中插好。

    姜老夫人一直在一旁看着,见她如此虔诚,脸上笑不由多了些:“小婳,姨娘最近可好?”

    姜婳点头:“姨娘近日已经可以下床了,昨日还说,待到身体好些了,要来给祖母请安。”

    姜老夫人一听,笑意更浓了些:“窈淳那孩子有心了,这些年一直病着,也是可怜。如今好了些,也是上天看你恭敬虔诚。”

    姜婳没有反驳,只是安静陪着祖母一起念佛诵经。

    姜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许久之后,叹了口气:“小婳,你是有事,想同我说吧?”

    姜婳轻点头,随后对着祖母行了个大礼。

    “祖母,小婳已经及笄,到了适婚的年纪,希望祖母能为小婳尽快定下亲事。”

    姜老夫人一又是叹了口气:“小婳,我原为你寻了江南那边的殷家,说的是殷家的大公子,如今年方二十。只是殷家那边,前些日子来信,说你的八字,同他家公子不合。故而,这才耽误了。当年祖母答应你的事情,你放心,祖母没有忘。只是,小婳,你刚及笄,其实不需这般急迫。”

    谎话,都是谎话。

    殷家那边根本就没有来信,更别说什么八字不合。是姜萋萋看上了这门婚事,将这事告诉了姜玉莹,姜玉莹在祖母这闹了半宿,祖母头疼,便把她这门婚事推给了姜萋萋。

    但知晓,此时也不会说。

    姜婳手指尖顿了一瞬,轻声说道:“祖母,姨娘这些年,一直很想回到江南。您也知,姨娘身体不好,日后有些事情......都说不定。比起这些,只要能嫁去江南,小婳嫁什么人,实在无所谓。”

    她已坦诚至极,希望面前这位老人开恩。

    她这般急迫,甚至搬出了姨娘,不仅仅是因为姨娘的身体,还因为谢欲晚。

    思来想去,她不知何时谢欲晚会发现她重生的事情,如若不想终日惶恐,她便得寻法子。今日,望向谢欲晚的背影时,她似乎寻到了。

    定一门婚。

    只要她赶在谢欲晚发现之前,同他人定下婚约,此生,她同谢欲晚,便再无可能全然陌路了。

    即便他心中将她归为他所有。

    但,那般端方守序的矜贵公子,万干不出破坏婚事的事情。

    彼时,谢欲晚发现,不发现,早些发现,晚些发现,与她都无关了。想至此,她眸中甚至有了笑意

    她望向祖母,用着祈求,微弱的目光。

    她知眼前这老人偏颇,在她和姜玉莹之间,偏颇姜玉莹,在姜玉莹和嫡兄庶弟之间,偏颇嫡兄庶弟。

    但总归,在未知晓她会杀了姜玉莹之前,老人还是将她当做孙女。

    予孙女一门合适的亲事,是老人不会拒绝的事情。

    果然,思虑片刻,姜老夫人点了头:“好孩子,这些年,也苦了你了。祖母一定会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的,到时候,便让你姨娘随着你出嫁,到了夫家,日后就是新日子了。你这般情况,我去问问,江南可有显贵一些的家族的公子,父母双亡......”

    姜婳一怔,不知为何,陡然想到,此时,谢欲晚也是父母双亡。

    在谢欲晚六岁那年,谢大人因为被诬陷贪污,天子盛怒,关押不过三日便被问斩了,隔日,谢夫人于房中自尽。

    彼时谢欲晚,不过六岁,两日之内,失去双亲。听说,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娘亲的尸骨。从始至终,他未哭闹分毫,异常安静。

    此后......谢欲晚便同族人一起,被流放。

    她将自己杂乱的思绪甩出脑中,许久之后,眸中又变成了往日的平静。祖母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她却有些听不清了。

    得了祖母应允,她放心了不少。

    离那场宴会还有半月,她已表现得如此急迫,祖母应当十日内,就会为她定下亲事了。想到此,姜婳松了口气。

    至于那杯酒如何,谢欲晚又如何。

    姜婳眸一怔,那不是她应该想的事情了。

    出门,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她提着盎芽递给她的灯笼,迈出了门。门口,那个适才恭敬唤她“小姐”的侍卫轻声道:“小姐,这般晚了,小人将您送回去吧。”

    盎芽在旁边,一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那吕盏,你先将三小姐送回去,再回来。”

    盎芽已经说出口,姜婳不好拒绝。且按照她前世的性子,此时也定不会拒绝,她垂头,低头向盎芽道了声谢,随后望向被唤作吕盏的侍卫,轻声道:“麻烦小哥了。”

    吕盏一笑,直接拿过了她手中的灯笼:“哪里哪里,三小姐,走吧。”

    姜婳一怔,适才,这个侍卫......似乎摸了她的手?

    是她的错觉,还是......

    吕盏已经走了两步,在黑暗中回身:“三小姐,走吧。”

    盎芽也在一旁,温柔对她笑着:“三小姐,走吧,我这便回去老夫人那边伺候了。夜深了,小姐注意些,跟紧吕盏,莫要摔倒了。”

    姜婳眸静了一瞬,随后,扬起些笑:“多谢盎芽姐姐。”

    她迈步,向吕盏,和吕盏后方,那一片茫茫的黑暗走去。

    路上,吕盏一直在试图同她搭话:“三小姐,这里的路,有些陡,小人扶着你吧。”

    她垂着头,轻声道:“多谢,不用了。”

    “三小姐,这里风大,你过来谢,莫要摔倒了。”吕盏直接一手拉住了她,就向着一处黑暗中去。

    “放开我。”她蹙眉,小声道。

    吕盏像没有听见似的:“三小姐,这里太黑了,这灯不太亮。若是不跟紧小人,等会便要摔了。”

    她声音大了些:“放开我!”

    吕盏还在装模作样,手却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腕,她眉心一蹙,就陡然被拉进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衣襟被紧紧攥着,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脖子。

    吕盏正准备将人推进山洞,喉间就陡然感到了一股刺痛感。

    “哧——”

    吕盏不可置信般望向姜婳,似乎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了这样,昏暗的烛光被风吹得一眨一眨,姜婳望着他,平静着眸,缓缓拔出了趁他猴急解她衣衫时,她无声插入他脖颈中的银簪。

    “哧————”

    银簪浑身染着温热的血,又腥又稠,顺着滴落。姜婳平静看着,前方,吕盏眼眸睁大,痛苦伴随着不可置信,随后,如山一般的躯体,轰然倒下。

    倒下去之前,吕盏的手,还惶然地指着她,眸中是适才才反应过来的惊恐和愤怒。但是什么,他都不能在言说了,只能不甘地倒下。

    姜婳随意扔掉簪子,抬眸——

    然后,就看见了,对面持着一盏灯,长身玉立的谢欲晚。

    第一次,姜婳无由来地,有些烦闷。

    第26章

    谢欲晚静静看着面前的姜婳。

    少女的衣衫微乱,

    素白的衣袖溅上了几滴适才贼人的血,染出如梅一般的红。此时眼眸有些慌乱,望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

    未同平时一般垂下头。

    他没有再看向她,

    眼眸淡淡转向倒在地上的吕盏。

    是姜婳打破的沉默,她捏紧手,轻声唤道:“夫子晚好。”

    谢欲晚这才缓缓抬眸,望向她。

    “不太好。”

    姜婳心一紧,

    忍住心中的畏惧,轻声颤道:“夫子也瞧见了,

    是,

    是这侍卫的问题,他,

    他欲行不轨,

    我,我只是......”

    “只是杀了他?”谢欲晚平静替她说完。

    姜婳手指尖又一瞬间顿住了,

    明明谢欲晚是这般平淡的语气,

    她怎么......觉得,他好似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已经察觉了吗?

    她眸颤了一瞬,一种恐慌涌上心头,那种被诸多情绪缠住的恐慌,

    又开始裹挟她。

    就在这时,谢欲晚递突然将手递了过来,

    她还未看清是什么,

    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眸也一瞬间红了。

    谢欲晚一怔,

    递过去的灯笼,映亮少女泛红的眸。

    他无由来地又想起了前一世,明明是她自己褪去了衣衫,她却眼眸红的,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现在......又是如此。

    灯笼摇摇晃晃在两人之间,烛光映出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一阵风吹过,矜贵冷漠的青年,欺身上前,在少女惶恐的眼神中,他似拾起一片落叶一般,拾起少女的手,抬眸,静静看着她,随后,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手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塞入她的掌心。

    一瞬间,少女衣袖的红梅,颤了又颤。慌着眸,看着那如青竹一般的身影,缓缓踏入手中灯笼不曾映亮的阴暗之中。

    等到一切归于死寂,姜婳瘫坐在地上。

    手中的灯笼,也随着她一起,跌在地上,火光闪了闪,又闪了闪,最后‘扑腾’一声灭了。一时间,万物都归于寂静。

    只有姜婳,颤着身,青年手指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她掌间。她顾不及其他,从地上爬起,却陡然被尸体绊倒,摔到了地上。

    至此,她眸中那一颗泪,才惶然地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她怕谢欲晚。

    那个曾经被她亲密唤了十年夫君的人,如今,只是相见,她便能在心中生出无限的畏惧。她怕自己有一日,终有一日,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彼时,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未曾责怪他分毫,也再无心去管顾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她只是怕了,怕了。她不要再嫁入丞相府,听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不要去商阳,在那黑暗的祠堂中跪上整整一日。

    她不要再......爱他了。

    太疼了,湖水太冷了。

    她有自己的家了,姨娘要看江南的雪,她要自己带姨娘离开这牢窟一般的姜府,去乘船三日便可到的江南。

    她怔怔想着,尸体温热的血留到了她手边,粘稠而滑腻。手被血缓缓染湿,混着泥土,姜婳从地上拾起已经熄灭的灯笼,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缓缓地,直起弯下的身子,向远方的黑暗处走去。

    天色黑吗?

    很黑。

    她怕吗?

    她不怕,因为她知道她再走上数百步,就能看见一盏昏暗的灯。那灯挂在窄窄的房门上,随着风一晃一晃的,但是无论过了许久,都不会灭。

    她从怀中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手掌染上的血和泥擦干。

    杀了那个侍卫的时候,她很怕。

    但其实从祖母院子中出来,那侍卫恭敬迎上来,温和着声音同她说话时,她就知道不对了。这府中,怎会有这般对她的人呢。

    而且,她望向那侍卫的眸,他装的,真的一点都不像。

    如若是谢欲晚,当让她看不出丝毫不对。

    但那侍卫的眼中,是肆意狂乱又脏污的欢喜。她不是没有看过这种眼光,只是前一世,不是这个时间,不是这个侍卫,但是也无异,想必,也只能是她那二姐姐的手笔。

    如若是前世的她,定然是选择避开了。

    前一世,在姜府时,她常年垂着头,一双眸很少同人相望。因为日日都在观察他人,所以极易辨清他人的情绪。

    当意识到侍卫可能对她不利时,她定是千般万般地避开。

    但是......她那般时,换来了什么呢?

    姜玉莹手段的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重和恶毒的怨恨。

    这些对着她,本来都没什么,但是......姜玉莹将手伸到了姨娘身上,她害死了姨娘。重来一世,姜婳知晓,要护住姨娘,她不能......再不能,如前世一般了。

    很难,真的很难。

    但她总要踏出第一步。

    那侍卫猴急扒她衣衫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如何,只是想到了前一世她推开门,姨娘吊在房梁之上纤细苍白的身躯。

    那本就被放在衣袖中,足够锋利的银簪,在下一刻,就猛地刺入了侍卫的脖颈。

    她甚至,没有犹豫一分。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恍然停止了。她其实不太知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望着那侍卫,看着他怀着惊讶和怨恨倒下。

    她心突然喘了口气,那就......从这里开始不一样吧。可抬头,就看见了谢欲晚。正想着,她已经看见了那方门上的灯笼。

    那一瞬间,什么谢欲晚,在她心中,陡然散去了。

    她又将手用帕子擦了擦,还特意拂了一下两边的头发,随后迈着步子向里面走去。门上昏暗的灯笼被风吹得‘咯吱——”发响。

    那烛火,昏暗得,像是下一阵风来,就要熄灭,可直到姜婳走过,一直摇摇晃晃的灯,都在为她亮着路。

    姜婳推开门,望向屋檐下的素白身影:“姨娘。”

    说完,她就向姨娘奔了过去,她直接伏进姨娘怀中,蹭了蹭。季窈淳不知女儿这几日,怎么又粘人了许多,但依旧如平日一般温柔地将人抱住,一只手抬起,像给猫顺毛一般,轻轻摸着她的头。

    却不过一会,姨娘轻声‘咳嗽’起来。

    姜婳眸中的笑意,顿时换做了心疼,她起身,拉着姨娘的手,走入了屋中,等到关上了门,将姨娘安置在木凳上,她才安心了一些。

    看着姨娘苍白的面容,她蹲下身,轻轻将自己靠在姨娘腿边。

    “姨娘,春日的夜,很寒,你身体受不住的,以后别去外面等小婳了,好不好?”她伸手,攥了攥姨娘的衣袖。

    季窈淳眸色更为温柔,轻声道:“只是偶尔咳嗽,不是天寒的缘故,我这身子,小婳知道的。小婳每日都要去学堂,很辛苦,姨娘在屋中,除了绣绣帕子,也没有事。也只是这几日身子好一些,才能,咳——”

    季窈淳又是咳嗽起来,姜婳忙倒了温热的茶水,一手端着,一手抚着姨娘的背。待到姨娘止住咳嗽,她忙将茶水递过去,看姨娘又是想说话,看着姨娘,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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