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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周霭到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家里只有周锐诚,周锐诚就在二楼的书房里边处理工作边等他。

    进书房前,周霭的视线轻轻偏了偏,昨天他走时泼上墨水的那块墙壁,已经整个换了墙纸,地砖也被擦得干净,再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他进去书房,周锐诚看着他的模样就皱了眉,他并不知道周霭昨天晚上不在家的事情,只以为周霭大早上出了门:“跑哪儿去了?我早上回来就没看见你人!”

    周霭没有回应,只沉默的淡着张脸站在他面前。

    周锐诚很不喜欢周霭这种沉闷的性格,本来就是个哑巴,还不爱与人沟通交流,他长长的从鼻腔里哼出气:“周末这么空的时间,你陈老师没来给你上课,你自己就不知道学习?没人管你,你就到处去乱跑?”

    但周锐诚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只说了周霭两句,就换了话题:“你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秦老师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学校要开个全年级性质的家长会,让我去做优秀家长发言,分享教育经验。”

    第32章

    周锐诚合上手里的钢笔,他用厚重的钢笔点了点实木桌面:“不过我今天之所以从你爷爷家提前回来,就是因为要赶中午的飞机,我之后这周都有工作安排,没有时间去参加你的家长会。”

    周锐诚摇着钢笔说:“从你小学到现在高中,学校每学期都要开好几次家长会,每次都要请家长分享什么教育经验,你情况特殊,你们老师总爱拿你当噱头,我发个言下来一堆家长围着我问问题。”

    他的口吻带上嘲讽意味:“要我说,蠢材就是蠢材,就算学了经验,该考多少分还是考多少分,所以我就算现在有空,也不想再参加你们学校举办的那些活动。”

    周锐诚坐在对面淡淡讽刺着,但一转眼,看见对面的周霭眼睫微垂,视线都没有放在他身上,更不会做他的捧哏,又觉无趣和厌烦,他收了笔停下手上的动作:“我问了你妈,她明天有空,可以去给你开家长会,但她也不想发那个言,所以我已经回绝了你们班主任。”

    周霭不对他的决定发表任何意见和看法,视线淡淡停在窗外一棵斜斜的树桠上。

    周锐诚皱紧眉,拿手敲敲桌子,想要换回周霭的注意力:“周霭,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你要看着我,这是你弟弟都懂的基本礼貌。”

    他话落,周霭慢慢转头,终于看向他,但周锐诚对上周霭那张毫无表情的冷脸,更加看不顺眼,他皱眉不耐烦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陈老师手伤了,跟我请了两天假,这几天课后,你就自己学习,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有空就到处乱跑,根本找不到人。”然后便朝周霭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这周一的早上并没有举行升旗仪式,下午就要开家长会,未免重复内容耽误时间,两项集会直接并到了一起,变成了全年级师生家长的大型集会,也许是因为学校还在筹备家长会的安排,也怕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胡成期中考试的作弊处分依旧还没有公布,而周一上午,胡成本人也并没有在1班出现。

    因为下午就要开家长会,所以中午午休期间,整个六中校园都洋溢在某种来往匆匆的氛围里,打扫卫生、做班级文化、整理成绩单、或是接待提前到校的家长的学生来来往往,陈浔风和周霭是这匆匆氛围里最平静的两个人。

    他们照例在中午12:20才去食堂吃饭,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楼靠窗的位置,食堂的大窗户半开,有风徐徐吹来,今天的天气极好,食堂的采光更好,一楼整个安静的食堂连同他们两个人,都沐浴在温度不再灼热的日光里。

    学校的校服领口并不高,陈浔风观察过,周霭在穿校服时并不会穿高领的内搭,所以他的脖子总是可以很完整的露出来。

    陈浔风坐在对面,手里拿着筷子,他的视线在周霭的脖子上微停,周霭吞咽食物时喉结处会轻轻鼓动,日光将他的侧影映在旁边的地砖上,那处鼓动就像是湖面上起伏的轻轻波纹,陈浔风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动了动。

    吃完饭后,周霭放下筷子,他抬头时发现对面的陈浔风正撑着脸淡淡的望着自己,日光在他脸上涂抹出明暗的阴影,陈浔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半边脸笼在暗处,半边脸暴露在日光里,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徐丽会在十分钟后准时到达校门口,周霭收拾好餐盘从座位上站起来,但看向对面时,陈浔风依旧望着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周霭轻挑眉问他怎么了。

    陈浔风松开撑着自己脸的手,脸上露了点笑,不发一言的将那只手朝周霭探过来。

    周霭没怎么犹豫,空着的手拉过去,两只手碰上的瞬间,陈浔风反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终于从座位上站起来,站起来后陈浔风绕过桌子,两步走到周霭旁边,问他:“下午,你是不是又要去台上领奖状?”

    两个人往餐盘回收处走,听见他的问题,周霭轻点了下头。

    “295,298,”陈浔风说的是此次期中考试周霭的政史地和物化生分数,他偏头看向周霭:“题目越难,你考得越好。”

    周霭看见陈浔风的笑,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好厉害。”

    他们停在餐盘回收处,陈浔风的声音不高,尾音轻扬,声音融化在风里,也像是融化在周霭的耳朵里,他话落,周霭的眼角慢慢弯出个细小弧度,这次不再是一闪而过没有成形的笑,这次周霭在陈浔风的视线下,露出了个浅淡的、但切实存在的笑。

    周霭的脸部表情寡淡,不说笑容,就算是其他的正常表情也少之又少,他的五官很少有大动作,初中时期,很多同学给他取外号叫他“僵尸”,僵尸就是不会说话也没有表情并且总是僵着脸,周霭曾经也期望自己能真正的丧失情绪能力。

    但此刻,食堂一楼被日光映得通透,整间大厅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风绕过陈浔风的后背吹向他,他听见陈浔风的笑音,他被陈浔风的情绪感染,所以自然而然的,周霭的眼睛轻轻就弯出来了个细小的弧度。

    但周霭的笑容很短暂,即便如此,也被陈浔风丝毫不落的捕捉到,陈浔风放下两个人的餐盘,目光凝在他脸上,慢慢问他:“开心?”

    周霭收了表情看他一眼,没有给别的回应,依旧是先转身往前走,陈浔风拖着他的手腕,缀在后方两步,两个人很快离开了空旷的食堂。

    家长会前十分钟,周霭在学校门口接到被司机送来的徐丽,徐丽打扮的很正式,甚至有种与她惯常形象不符合的职业性,看见周霭,她下意识露出个笑,然后想抬手打招呼,但在接触到周霭的表情时她的手又很快放下,最后她还是只疏离的叫了周霭的名字:“小霭。”

    周霭的视线在她身上微停,就淡淡转开。

    因为是在学校门口,两个人周围全是学生和家长的组合,别的父母孩子或是亲密的挽在一起,或是父母生气的斥责孩子、孩子躲躲闪闪的笑着避开,只有他们走在人群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任何交流,反而像是不尴不尬的陌生行人。

    但尴尬的只是徐丽,周霭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周霭即将17岁,他父母双全,还有个亲生的可爱弟弟,但他的亲缘关系却极其淡薄,甚至他从来都不知道正常的家庭关系应该是哪种模样,周围的人声传到他耳朵里,周霭在喧嚣里沉寂着,他身边的徐丽也并不说话,只安然挎着包走在他旁边。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霭若有所感,突然偏头越过马路看了眼对街。

    校门口人流如织,但周霭看过去就捕捉到了陈浔风的身影,陈浔风正靠在一棵树上,两个人隔着段距离轻轻对上视线。

    陈浔风的身边还站着个比他高些的年轻男人,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装,戴着副细边眼镜,正侧着身体在打电话,露出来的半边侧脸斯文清俊,周霭大概猜到,这就是陈浔风提到过的他的舅舅。

    周霭只看那一眼,就转身离开,他的身形已经没入人群,陈浔风却还望着那处发愣似的,直到他后方的陈祯挂了电话,从他手上抽走水,突然问:“刚刚对面看你那帅哥…就是你那小竹马吧。”

    陈浔风靠着树没动,淡淡问:“你不是在打电话?”

    陈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观八方。”说着话他拍了掌陈浔风的肩膀:“走啊,带我去你们班看看,老子下午推了一堆事过来给你个学渣开家长会,你还给老子臭着张脸?”

    陈浔风懒散的站直,瞥他一眼:“不他妈是卖笑的。”

    家长会人多,直接设立在操场展开,家长与学生坐在一起,家长坐板凳,学生坐绿茵草坪,全年级性质的家长会程序冗长,只有在最后总结开学半期的成绩时,掀起了底下家长学生的讨论高.潮。

    周霭的成绩优越,入学以来,他的考试成绩就没有从第一的位置上下来过,甚至几次考试,他和轮换的第一名分数差越拉越大,他理所当然的成了最引人关注的重点。

    他两次上台,两次接过学校领导颁发的荣誉奖状,他姿态从容,沉稳平静,是所有家长信服的优秀学生模样,但他的优秀和他的特殊性并存,就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周霭在主席台后台,徐丽独自坐在人群中,听到周围家长的窃窃私语,颇有些无所适从,直到这个环节结束,家长会也彻底结束,她才轻轻的喘了口气。

    但集会结束回班的路上,周围学生和家长拥挤,仍旧有人讨论到周霭身上。

    周霭手提着板凳,走在徐丽旁边,走在他们前面的某位母亲正在教育自己的儿子,声音不小,前后都能听到:“…那你说人家一个残疾人、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怎么就能考第一名?人家怎么就能上台领奖?你怎么就考成这样?”

    儿子愤怒的回嘴:“那是人家身残志坚行了吧?要不你也把我打残废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考个第一出来?”

    徐丽在人群里沉默无声,她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周霭,周霭的表情一如既往,那就是毫无表情,像是这整件事都与他无关,也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前后左右停在他们身上的视线。

    但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年轻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调子居然压住了那对愤怒的母子

    “我看哪,能不能考第一,与人家说不说话、说多少话没多大关系,最关键的,还是在智商。”

    “你说是吧,儿子?”陈祯拍了拍陈浔风的肩膀。

    陈浔风没回话,他手里提着张板凳,目光冷冷的扫过刚刚说话的男生,那男生在他的目光下微微瑟缩,迅速转过头去。

    陈祯的话并不指名道姓,他脸上带笑,语调也是轻松的,但却在众人面前直接表明她那儿子考不好,就是单纯的蠢、单纯的没智商,陈祯年轻,面容俊秀,看穿衣打扮就是副社会精英的模样,他的话一出,直接带动周围家长的风向,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放到了那对母子身上。

    那对母子自觉尴尬的没敢回头,只加快脚步迅速走过了这群人,去了前方。

    人群的注意力慢慢散开,陈祯很自然的走到周霭他们旁边,轻松就和徐丽攀谈起来,陈浔风轻扯了扯周霭的校服袖口,看他一眼,两个人提着板凳走了两步之后,步速下降,缓缓落到了徐丽和陈祯的后方。

    像是猜得到陈浔风在想什么,这次周霭提前开启了话题,陈浔风还没说话,他就从兜里拿出手机,边走路边单手打了两段文字,然后递给旁边的人看:我和大部分人的不同是客观存在的,这很正常。

    这是第一段字,周霭像是觉得没有说清楚,还在下面补充了一段:语言障碍是挂在我身上的标签,只要我出现,就会被人注意到,它可能终身都会与我如影随形,并且无法避免,我已经习惯,不会被影响。

    陈浔风捏着周霭的手机,微微用力,他望着旁边的周霭,从他认识周霭起,他就不能出声说话,如周霭自己所说,“语言障碍人士”这个标签已经陪伴了他过去的十几年,他和普通人的不同无法让人忽视,但他自己很清醒,他已经能非常冷静的面对“哑”带给他的所有影响。

    但周霭自己可以冷静接受,不代表陈浔风可以,不管周霭怎么想,陈浔风都受不了那些人的讨论与视线,目之所及的范围内,陈浔风永远无法忽视别人对周霭的恶意打量。

    看着周霭平静的侧脸,陈浔风缓缓松手,他将手机还给周霭,周围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在收手时轻轻圈了圈周霭垂着的手腕。

    把板凳搬回班级,周霭就要送徐丽离开,但他们却在班级门口被秦老师叫住了,秦老师说找他们有点事情,他的脸上虽然还挂着客套的笑,但周霭能看出来,秦老师的情绪并不轻松。

    秦老师没多解释,只说要去一趟副校长办公室,离开教室时,周霭的视线在胡成空着的座位上轻扫而过。

    副校长办公室在教务楼的顶楼,路上秦老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他们走在前面,到办公室门口,秦老师敲开沉重的双开大门,周霭才看见办公室里的人已经不少,里面有好几位他眼熟的校领导、有刚刚他才见过的陈浔风和陈祯、以及受着伤的胡成和他的父母。

    办公室的人多,氛围自然也高涨。

    他们刚露脸,就有校领导与秦老师对了视线走到他们面前:“这就是周霭和他妈妈吧?你好你好,就差你们了。”

    徐丽依旧是状况外的样子,她并不知道把他们叫过来为的是什么事,只客气的朝领导打了招呼,然后疑惑的朝唯一眼熟的陈祯那方看过去。

    周霭能感受到一进门,胡成略带仇视的目光就定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理会,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浔风,陈浔风正懒洋洋的两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靠着墙壁,看见他进门,陈浔风稍微站直了些,然后朝他露出个轻松的笑。

    周霭转过头去,看向了办公室墙壁上挂着的投影布。

    副校长主持全局,看人到齐,先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看向他:“这个啊,现在把大家叫到这个地方来主要是因为有点事,有点事情需要大家商讨、商量着解决啊。”

    说着话他就点了点手边的电脑,电脑的影像在同一时刻被投影到房间的幕布上,幕布上出现了一则新闻封面的截图,图片的背景是处狭窄的巷道,巷道里有三个男生,三个男生都穿着六中的校服,高个子的男生将流着鼻血的狼狈男生拖在地上,而他们的旁边,是第三个男生冷眼旁观的脸。

    而这则新闻的标题极具严肃和纪实性——《某中学三男生恶性霸.凌事件:受害者被同校学生拖拽在地,受到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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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33章

    电脑屏幕的画面同步投影到幕布上,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眼神都被吸引过去,副校长搓了搓手,叹了口气:“大家先看看这个。”说着话他就又点开底部的链接播放了一个视频。

    周霭也微微抬头,看向幕布上逐渐展开的动态影像。

    那上面播放的就是上周五他们在老居民区里发生的事,视频拍摄的角度有些讲究,或者说是经过了刻意剪裁,整个画面里,只能看见晃动着的陈浔风和胡成、以及冷眼旁观的周霭,当时地面上那些坐着的、躺着的打扮古怪的混混全都没有出现在屏幕里。

    可能视频拍摄的地点与他们隔了段距离,所以视频并没有录到半点人声,只有背景音里嘈杂破碎的风声,但这种风声反而像是起到了渲染环境的作用,将被拖行的胡成渲染的更悲惨,将陈浔风渲染的更暴.力,也将周霭渲染的更冷漠。

    黄昏、破旧的巷道、暴.力、中学生、以多欺少、流血事件,好几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这个视频被大肆曝光的那刻就是爆火的那刻,周霭轻易就看到视频左下方已经超过50万播放量的标志,而这播放量还在以每秒99+的速度上涨。

    视频并不长,一分半钟左右,录到了陈浔风对胡成的拖拽、录到了他将胡成重重扔到对面的墙壁上、还录到了他强横的捏着胡成的脸做威胁,不知是否是刻意,他们三个人的脸都没有打上任何马赛克,所以胡成脸上流着的鼻血就显得他极其的惨,也显得他和陈浔风极其的狠。

    周霭听到了女人的啼哭,那声音随着视频的播完变得越来越大,周霭淡淡扫向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那三个人。

    胡成的头脸和手臂上都裹缠着纱布,他被自己的父母护在中央位置,而他的母亲正有抱着他嚎啕大哭的迹象:“我是送我儿子来念书的…他在家里…我们自己都从来没舍得打过…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这么打他…他到底怎么惹到你们了啊…大家都是同学、都是同龄人、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他弄到校外去这么打他啊…我儿子差点被你们打死了…”

    副校长赶紧过去安慰:“胡成妈妈,你先别激动,我们都能理解这种情况,但我们先与他们交涉一下,我们先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但副校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成的母亲破口打断,她脸上挂泪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副校长大声说:“交涉?我看是你们想要包庇!想要不了了之吧!他有钱有权,谁不知道他给你们学校捐了大款!你们要护!”她指着靠在墙壁上的陈浔风那方,又迅速指向另外一边的周霭和徐丽说:“他成绩好,年级第一,还是个哑巴残疾人,残疾人特权多,反正不管出了事也怪不到他身上!”

    “新闻都爆出来了!都上头条了!你们弄这么多校领导过来,又不让我们报.警!不就是想压下去吗?反正只有我的儿子活该被打!”

    她抹着泪又哭了:“我是送我儿子来学知识!来考大学的!不是送你们六中来挨打的!”

    刚刚的视频影像就已经让徐丽万分震惊,但她居然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出乎自己的意料,周霭不到17,但他的眼神总是带着股阴冷潮湿,那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孩子的眼神,所以徐丽对周霭其实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惧,甚至她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小儿子跟周霭接触,所以此刻周霭做出来这种事情,她甚至不觉得惊讶。

    徐丽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周霭,周霭的脸上是和视频里如出一辙的冷漠,冷漠的让人心惊,暴.行在他眼前展开时,他冷眼旁观,面对崩溃的受害者父母时,他依然毫无动容,周霭像是个没心的人,不,周霭就是个没心的人。

    在当前面对对面家长没有停歇的指责时,作为周霭的家人,徐丽知道自己应该去维护周霭,但在伦理道德层面,她已经不知不觉的就倾向了胡成那方,因为她想到,如果某天周佑宝在学校里被人这样欺负,大概她只会比胡成的妈妈更崩溃。

    所以她维持着中立,并没有阻拦别人对周霭的谩骂,也暂时没有出言辩驳任何。

    胡成妈妈的哭诉不休,对上去劝她的女老师也是又打又骂,甚至有要坐在地上撒泼的架势,校领导颇有些头痛,他们只能先上去把女老师拉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对面的陈祯突然前走两步,他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手机,微弯了腰去迁就胡成母亲的身高,语调柔和的像是安慰:“胡妈妈您别着急,我刚刚已经联系了我的助理并且报了警,大概十分钟后,他们就会赶过来。”

    他的话落,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几位校方领导都看向他,都不明白他为何要将事情闹大来。

    但陈祯没有给他们责问的机会,只挂着笑,继续对胡成的父母说:“我是陈浔风的家长,对于他将胡成同学打成这样,我也感到非常惊讶,可能平时我忙于自己的工作,忽略了对他的教育,所以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先向您和胡成同学道个歉。”

    陈祯的声音不大,但也许是在人际交往中经验繁多,他的声音里自带某种让人静下来的能力,他颇为诚恳的说:“我管不好他,那就如您所说,让警.察介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马上就18岁成人了,也该让他吃点苦头,让他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能万事躲灾长辈身后,您说对吗。”

    胡成的母亲被陈祯带的就盯着他看,甚至被他一番话绕愣了待在原地先没反应,倒是那边坐在沙发上的胡成绷直了后背,有些兴奋的扬了扬下巴,甚至第一次大胆又挑衅的看了一眼那边靠着墙壁的陈浔风。

    陈祯这番话落,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大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倒是最自如的那个人,他几步过去饮水机边,抽了干净的杯子倒了两杯热水,端过去分别摆在胡成的父母面前:“来,您二位先喝点水。”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祯客气到这份上,也给了解决问题的方案,当着众位领导的面也完全没有维护陈浔风,胡成的父母暂时被他劝住,起码没有像刚刚那样撒泼,吵闹得办公室里完全没有办法去解决问题。

    掠过坐在中央的胡成时,陈祯还担忧的凑近看了他的伤势,并且骂了陈浔风:“伤得这么重…我们家那个真的是混球,看把他同学都打成了这样,胡同学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陈祯的助理比他说的十分钟来得还要快些,众人在办公室里并没等多久,话都还没说上两句,门就被从外面敲响了,某位站在门边的老师拉开大门,进来的是几个高个子的男人。

    为首的似乎就是陈祯的助理,他进门来先是非常有礼数的朝众人点头示意,然后看向陈祯叫了声“陈董”,才转身向他们介绍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人:“这位是好望区街道派出所的王警官,这位是市一院普外科的萧主任。”

    胡成看着那边进门来的几个人,目光微不可察的顿了顿,他皱眉看着那位提着携带式医药箱带着口罩的萧主任。

    在助理话落的那瞬间,身后几个人分别出示了能证明自己职业性和专业性的证件,副校长无奈的邀请几人进办公室入座,王警官并没有坐下,只是找了身后的警员让他直入主题,开始询问具体情况。

    而那位萧医生已经朝胡成走了过去,他微偏头朝胡成的父亲示意,一边戴上医用手套一边说:“麻烦您让一下,然后让他平躺在沙发上,我检查一下他的伤。”

    萧医生的音色偏冷,语调平淡但不容置疑,胡成的脸色瞬间变白,紧张的吞咽了一下自己的喉咙,他越过萧医生去看办公室的中央,他母亲正在添油加醋的跟警员渲染陈浔风和周霭的暴.行,而陈浔风毫不着急,依旧松松散散的靠着墙壁,周霭也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棵绿植旁边。

    “同学?麻烦您躺下。”身前的医生在催促,声音不重,但莫名带着股压迫意味,胡成慢慢平躺在沙发上,他感受到萧医生冰凉的手套触上了自己额头,并且有试图要解开纱布的意思,萧医生淡淡解释:“我先剪掉纱布,看看你的伤势。”

    胡成条件反射的按住了萧医生的手,萧医生眼皮轻抬,问他:“痛?”

    胡成卡顿一下:“…不是。”

    站在他身后的父亲也出口道:“你就让医生检查一下你的伤,让医生看看,让几个警.察也看看,看看你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我看他们还怎么辩驳!”

    胡成自己的伤势情况他自己最清楚,身上那几处包裹纱布的地方只是破皮流血,放在往常,他打个篮球的扭伤都比这重,但那天晚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也为了能说服父母自己遭受了欺负,他在小诊所里花了大价钱,让医生帮他弄得看起来极其唬人,他几乎没有想到,报.警后的第一步竟然是医生验伤。

    他想捂着不让拆,但面前的医生明明气质温和,却莫名有股压人的气场,压的他不敢再抗拒。

    胡成微闭了眼睛,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纱布被不容置疑的破开,他捏紧了拳头,但头顶的医生看完伤势,并没有出口说什么,胡成甚至松了口气,意味自己躲过一劫。

    萧医生很快的给胡成做了简单的外伤检查,但他并没有再将胡成的纱布包回去,检查完之后,他站起来摘掉手套,他看着胡成从沙发上坐起来,淡淡说了句:“小面积皮肤擦伤恢复快,不用缠纱布,纱布和胶带反而容易造成皮肤过敏。”

    那瞬间胡成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脸泛着火辣辣的尴尬。

    那边的王警官看见这边情况,远远出声问萧医生:“情况怎么样?”

    萧医生收拾好东西,往他们那边走了两步,当着众人的面淡淡道:“手肘、头颈、膝盖有四处皮肤小面积擦伤、两处淤青,初步检查骨头没有问题,”他扭头看向胡成:“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或者不放心,最好是再跟我去医院拍个CT。”

    那个小警员突然问一句:“萧医生,擦伤和淤青面积分别是多少?”

    萧医生看他一眼,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面部不超过2,膝部肘部不超过4,目前来看,不构成轻微伤。”

    胡成的父亲看着胡成脸上的几道小伤,第一反应是去问他:“你怎么好的这么快?”但他自己在问出口就察觉到问题,皱眉改口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而那边正在诉苦的胡成母亲也被记录的警员打断:“阿姨,您说的这么严重,可是医生刚刚给您儿子验伤,结果连轻微伤都算不上,您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您儿子没受伤啊,打架斗殴的结果是您儿子没受伤,就算我们要判定赔偿金都没有依据啊。”

    胡成的母亲据理力争,指着墙上的投影布:“你是看见了的,他把我儿子拖在地上,我儿子流那么多血!”

    小警员叹口气,仔细对她解释:“那是流鼻血,普通人秋天干燥都会流个鼻血,如果您儿子当时出事就来找我们报警,可能他的情况还要严重些。但上周五到今天周一,都三天了,你儿子的身体恢复情况太好了,鼻子也好了、身上的伤也都好了,刚刚医生说什么你也都听到了,你看你儿子那脸上,摘了纱布,连伤都看不出来,你现在来找我们,我们最多最多,也只能看看那边的家长愿不愿意赔点医药费。”

    警员们还有别的事,并不在这里浪费时间,匆匆解释完就走了,所以这场尴尬的闹剧只剩下给原来的校领导和三个家庭。

    校领导也是无奈的很,胡成的父母已经在办公室里就破口大骂起胡成来,夫妻混合声音刺耳,像是他们先骂了,生怕其他人再找胡成的茬。

    事情本来就要在这里告一段落,但从头至尾不发一言,单纯冷眼旁观的陈浔风突然从墙壁上站直了身体,他随意的扫了一眼办公室的众人,最后目光在周霭的脸上稍顿,撤开后他突然道:“你们都表演完了,现在是不是该我了?”

    这还是进入这间办公室来,当事人陈浔风第一次出声,他的声音带的众人的注意力都朝他而去,包括周霭。

    周霭和陈浔风相似,他作为当事人之一,在这间办公室里也并没有明显的存在感,他全程都像是个背景板npc,直到此刻,他的眼睫终于轻轻动了动,他望向那边的陈浔风,他知道陈浔风等到现在、等到警察走后、等到事情看似解决完全才开口,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霭想起上周周五,那天的路灯光和晚风同时洒在他们身上,他和陈浔风在路口的便利店外吃完三明治,陈浔风始终接受不了热豆奶的那股“怪味”,最后他抽走了周霭手里那半瓶矿泉水。

    当时的周霭坐在长椅上,目光停在陈浔风握着矿泉水瓶时手背上崩起的擦伤。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了行字,等陈浔风喝完水后给他看:胡成和蒋文意不同。

    陈浔风坐下在他旁边,晚风把他微潮的头发吹起来,他随手拨了拨,垂头看完那句话,他眼神轻动,立马就接住了周霭的意思:“是,蒋文意懦弱,我打他一次,他现在看到我都害怕。胡成他是不受气的,我打他一次,他拼死拼活也要报复回来,就像今天。”

    周霭轻点了下头,他在第二行写:刚刚的事情,胡成还会再找机会。

    陈浔风偏头看着周霭:“这几天上下学,我们一起走。”

    周霭看他一眼,顺手在手机上敲了行字:你本来就天天在等我。

    看着那行字,陈浔风笑了下,他站起身,同时也拉住周霭的手腕将他带起来,他对周霭示意:“走,我们再进去买点吃的。”

    那家便利店就在路口,店门口的安全摄像头大部分朝着店内,但余下的角度可以清楚的拍到街口景象,店老板是个阿姨,似乎是因为他们的颜值和气质问题,她极其的喜欢周霭和陈浔风,所以陈浔风在她的店里又买了几口袋猫粮狗粮后,她很愉快的就将某段监控视频拷给了他们。

    甚至在拷的过程中,她还望着视频对陈浔风和周霭二挑多的能力表示了感叹。

    那时的陈浔风和周霭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没想到,这个“万一”还真的就发生了。

    此刻在办公室里,周霭看着陈浔风走到副校长的电脑前,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传输过去某个压缩文件,而旁边的副校长则是一脸又怕陈浔风搞事的模样,但他也没有再阻拦。

    毕竟按照陈浔风的性格,他今天能安安分分在办公室里待这么久,已经算是非常懂事。

    压缩文件正在解压,陈浔风扫了一眼室内众人,看见他们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淡淡解释一句:“我也想给你们放个视频。”

    说着话,文件解压完成,陈浔风手指在鼠标上轻点。

    但略有些超出周霭意料的是,陈浔风播放的视频不止一段。

    第一段就发生在三天前,周霭很清楚的看见投影在幕布上的自己和陈浔风、堵在身后那两辆嚣张的面包车,还有等人都走干净,才从面包车后座上走下来的胡成。

    第二段则发生在一个多月前,画面里的周霭独自从学校门口的蛋糕房外经过,而隔着一段距离,缀在他身后的那群人,与第一段视频里的大部分混混都重合了。

    视频不长,两段加起来也不过三分钟,播完后,副校长首先掩饰不住惊讶的拍着桌子责问胡成:“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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