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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李萌准备找个男生跟她去买炭,路过店铺外供游客休息的木质桌椅时,李萌看见了坐在那里的周霭。

    周霭的手边搁了瓶水,

    他垂眸安静的在翻着手上的一本书,风将他的额发吹起一些,男生按着书页的手指修长干净,李萌顿在原地,想起那天在1班外面的走廊,周霭用他那只手越过她,拨开朝她袭来的那颗篮球。

    那瞬间,她其实闻到风带起来的一点薄荷味。

    1班的喧嚣就在几步之距,而周霭独自占领这方安静。

    野炊这件事全程都是在群里商量,周霭的社交帐号也在群里,但那个账号从没出现在聊天框里过,周霭没有参与过班群里的任何课后事宜,李萌想让周霭融入1班,也想让1班去接纳周霭,所以她想让周霭尽可能的参与到1班的班级活动里来。

    以前她是公事公办的班长职责,但这会,她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私心。

    李萌走过去,直到她的阴影覆盖上周霭的书页,周霭才慢慢将头抬起来,看向她。

    周霭的睫毛有些长,总是冷冷的垂着覆盖眼珠,黑色的眼睫和眼珠交相重叠,就显得他的眼神极黑、极冷。

    李萌看着周霭的眼睛,朝他弯了弯嘴角,轻声问:“周霭,你能帮我个忙吗?”

    周霭看她一眼,像是不感兴趣,就要收回视线回到书页上似的。

    李萌抓紧机会说:“我要去那边村里买炭,可能有点重,需要个男生帮忙,班里其他人都各自有安排,嗯…周霭你有空吗?能去帮我个忙吗?”

    …

    “草!好烫!”宋明毅将手里刚烤出来的红薯扔到草地上。

    江川在旁边笑:“傻.逼啊你,直接用手抓。”

    陈浔风坐在熄灭的火堆边,用木棍拨着火石,均匀的去烤自己刚刚放进去的那个红薯。

    江川笑得往他身上倒,陈浔风膝盖被撞得一偏,他皱眉啧一声:“你他妈…”

    江川回过头来,看着陈浔风的动作,蹲到他旁边,过了会小声问:“浔儿哥,旁边那么多烤好的,你干啥还要自己单独烤。”

    陈浔风抹了抹手上的灰,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乐意。”

    江川抬手将自己的刘海扎起来,状似不经意问:“你给学霸烤的啊?”

    陈浔风转头看向他。

    江川战略性往后撤:“看我干什么?我就问问,就问问。”

    结果陈浔风居然只淡淡收回视线,低“嗯”了声,他低头拨着那颗红薯,认真去看红薯的烤熟程度:“如果你在这儿闲得慌,就去给我找个袋子来。”

    正说着话,那边的宋明毅又拿着手机跑过来,他把手机屏幕放到陈浔风眼前,嬉笑着用胳膊拐了拐他:“卧.槽!今天你又在高一出名了,笑得我,我们浔哥穿这么帅从全年级面前过,群里现在又多了好多打听你的。”

    “楼下你天天挂处分那张‘劳.改照’传疯了,”宋明毅笑得不行,他咳嗽一声:“重量级的是,有个人匿名,在群里问你性取向能不能是…男的?草!你看你看,就这条…真他妈重量级炸.药啊!”

    宋明毅转头催促陈浔风看,刚转过来抬起头,就对上一张正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

    陈浔风身上的各种莫名八卦只多不少,陈浔风本人不怎么在意,他们也总是当些离谱的笑话听,但今天的陈浔风似乎有些不同,宋明毅在他的眼神下顿了顿,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啊?”

    陈浔风手机在兜里震动,他单手用木棍将红薯从火石底下拨出来,一边摸出手机,皱眉问宋明毅:“是谁问的?”

    “不知道啊,匿名呢,我给你钓鱼试试,看能不能把这个狗东西钓出来…”

    宋明毅在手机上打字,却发现旁边本来懒散坐着的陈浔风突然站了起来,然后一阵风似的掠过他,宋明毅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浔风已经快速从他面前离开。

    远处的江川手上拿着个塑料口袋,和他们班一个女生闹着走过来,陈浔风从他面前走过,江川叫了声,但陈浔风像是根本没听到,完全没有停脚和回头。

    江川走过来,陈浔风原来的座位上只有个孤零零的刚出炉的红薯,他用膝盖抵了抵宋明毅的肩膀:“他又往哪儿跑?烤半天的红薯都不要了。”

    宋明毅也转头看过去一眼,陈浔风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不知道啊,好像看了看手机就走了。”

    …

    1班的户外烧烤准备充分,但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烤上,因为最重要的炭还没被班长买回来。

    他们本来在慢悠悠的整理调料和蔬菜,远处却突然有道黑色身影向他们班的位置靠近,是陈浔风,看见来人,他们已经条件反射先找他们班那个哑巴。

    果然,陈浔风面无表情走到他们班,第一个动作也是视线四扫去找人。

    山顶是广阔的平台,周边树木都稀少,视线四顾就能看完整全貌,所以他们都没有在近处找到周霭的影子。

    陈浔风站在边际处不发一言,他们都以为他没找到周霭就要离开,但却不防陈浔风突然走到他们刚搭好的烧烤架子边,直接探手,拽住了胡成的领口。

    烧烤架子被碰到,旁边的男女生下意识后退发出惊.叫,陈浔风的力气极大,他单手就将胡成拽到了地上。

    胡成后背着地,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陈浔风拖在地上走了两步,才挣扎着抗拒:“你…你要干什么!”

    陈浔风还是早上那套打扮,黑色的运动套装,拉链拉到顶,纯色衬得他脸部线条极其清晰流畅,上午他们看到走在周霭身边的陈浔风时,第一反应是觉得陈浔风赏心悦目的好看,但这会,陈浔风冷着脸低头将胡成拖在地上,他们却只觉得他格外的骇人。

    “周霭呢?”陈浔风的声音很冷,他问倒在地上的胡成。

    陈浔风的问题瞬间激起了胡成的怒,他疯狂的反抗挣扎:“死哑巴!当然是去死了!去.死!”

    陈浔风直直的低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没动分毫,只是眉心下意识一跳,他重重一甩手将胡成整个翻了个面,胡成将近180,但在陈浔风手底下的挣扎微乎其微,胡成整个人被甩动,地面都被他激起了层晃动的灰。

    被翻过来后,胡成被迫用脸触碰粗糙的石面,而陈浔风的膝盖重重的顶在了他的后腰上,让他酸.痛难忍,再无挣扎的力道。

    陈浔风按住了胡成的后脑勺,他咽了咽喉咙,才开口说话:“你找人去跟踪周霭。”

    陈浔风是陈述的语气,出口的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是冷静的,话落,他手底下的胡成突兀的僵了僵。

    陈祯前段时间一直在外地出差,前两天回来才有空解决陈浔风的诉求,也所以刚刚陈浔风才收到消息,他才知道胡成和那个职中的混混头子是表亲的关系。

    陈浔风从来不相信什么无缘无故的巧合,只这一条,他就在那瞬间锁定了胡成。

    放在后脑勺上的那只手用力极大,胡成的嘴被迫张开,粗糙的沙石磨着他的脸,也被他吃进嘴里,他甚至已经没有机会去否认和辩解。

    “他到底怎么着你们了?你们都他妈要犯.贱!都要去招他!”陈浔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总是冷或淡,他声音里那种倦怠的冷感更明显,但此时在1班众人面前,他出口的这句话里,更明显的是他止不住的愤怒,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的愤怒。

    “都他妈能不能别惹.他!草!”

    陈浔风不断加大手底下的力气,胡成的口鼻逐渐被地上的沙石浸.满,他的后.腰和四肢完全无力动弹,手指痉.挛,他的挣扎都已经无力,然后他突然又被陈浔风翻过来,陡然获得呼吸的余地,他还未来得及大口呼.吸,凌冽拳风已经朝他的脸面袭来。

    胡成下意识闭眼偏头,但意料之中的拳头并没有砸下来。

    动手之前,陈浔风的胳膊突然被一只手自后方拉住了,他的身.体反应是甩开,但他更快的反应过来那只手的主人是谁。

    陈浔风慢慢回转过头,果然,周霭正站在他的后方,背光的方向,陈浔风只能看清他轻轻皱起来的眉毛。

    两个人背着日光上下对视。

    周霭握住他胳膊的力道一直没松,陈浔风平缓自己的呼吸,顺着他的力道,慢慢松开手底下的胡成,又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周霭终于松开手,他看一眼陈浔风,眼神里的东西只有陈浔风能看懂,然后他自顾转身,率先抬步离开此地。

    陈浔风顿了顿,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胡成,才抬步跟上去。

    第23章

    周霭并没有答应李萌的请求,他更没有跟着李萌去周边的村子里买什么炭。

    山顶日光太盛,日光洒在书页上刺人眼睛,所以他刚刚阖上书绕去后山抽了两根烟,再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突然出现的陈浔风,以及被他压.在地面上狼狈不堪的胡成。

    周霭其实听到过别人对陈浔风的评价,他们说陈浔风家底殷实,说他犯什么事都会有人给他摆平,所以他有无法无天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资本。

    但最开始周霭在幼儿园里见到的陈浔风,还是个爹妈都不管的脏小孩,那时的陈浔风并没有赖以支撑自己的家底,但他仍旧敢招惹他看不惯的所有人——学校里高低年级的学生,甚至任何路过时多看他们一眼的人。

    可能是陈浔风幼时就缺乏本应该从父母那处得来的规则教育,他的底线和限制意识从来都相当薄弱,还在幼儿园里时,他就是那个别人口中的小疯子,他的行事准则从来不会因为他的身家背景而变化,纯粹是因为,他历来就是陈浔风这么个人。

    也所以刚刚周霭绕出来,看到侧对着自己的陈浔风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皱了眉,陈浔风没数也没约束,但凡他手上加点力道,那么整件事情就会完全变个性质。

    所以周霭必须要过去,去将陈浔风从地上扯起来。

    后山是整个山顶平台向西的边界处,必经之地有处细窄的羊肠小道,路口挂着“请勿靠近!危险!”的指示牌,周霭走在前面,轻车熟路的拨开那张告示牌,往更深.处走,陈浔风只在后方沉默的跟着他的背影。

    绕过去后是片不大的树林,稀稀拉拉几棵树,然后就是边界处深不见底的陡峭山壁。

    这里的风特别大,树叶在头顶摇晃的哗哗作响,风声显得此处更加僻静,远离了那边的喧嚣人群。

    走到树林中央,周霭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陈浔风也在同一时刻住脚,正好站在周霭两步开外,他穿黑色衣服,所以裤脚处刚刚在地上蹭的灰就特别明显。

    周霭的目光从陈浔风的裤脚上一扫而过,然后才抬眼看向对面的男生,陈浔风的脸色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冷,但目光在看向周霭时,已经缓和下来,树林在他们周围沙沙作响,两个人在林间门沉默相视。自从两个人再重逢后,几乎每次见面,率先开启话题的都是陈浔风,但这次,陈浔风站在对面,却半晌都没有任何举动。

    他在等周霭先表态。

    周霭轻轻的吐出口气,很多事情既然摆在眼前,不用再问多余细节,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第一次月考时陈浔风为什么会在厕所里揍蒋文意、今天陈浔风又为什么会在众人面前把胡成摁在地上,周霭能猜到其中原因。

    而正是因为他猜到的原因,他才会在现在犹疑。

    周霭低头从衣兜里摸出烟盒,但周围都是风,他点了两次火都还没把手上这支烟点燃,最后是陈浔风朝他走近两步,接过他手上的打火机和烟盒,替他拢着火点燃了这支烟。

    烟丝燃烧,混杂着冷薄荷的烟雾升腾着往陈浔风眼睛里飘,但他一时并没有退开,只微垂着眼看着周霭,最后反而是周霭往后退了两步,直到他的后背轻轻抵上了一棵并不粗壮的树。

    周霭微靠在树上慢慢的吸了口烟,他总是将烟闷得很深,在肺腑里轮过一遍再吐出来,像那些有经验的老烟.枪的抽法。

    陈浔风站在他面前,直直的看着他,等着他将手上这根烟抽完。

    一口烟淡淡吐出来,烟支夹在周霭指间门,周霭抬手前略微顿了顿,才又继续自己的动作,他朝陈浔风打了句手语,他问陈浔风:你现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打完这句,周霭有个下意识摸自己衣兜的动作,但手机放在那边的书包里,他并没有拿过来,陈浔风眼睫轻动,他察觉到了,所以他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周霭顿了顿,垂眼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陈浔风已经点开了干净的备忘录界面,但周霭还是没有接过来。

    幼年的某次意外,让周霭在还没有机会能清晰的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就永远失去了发声的机会,作为普世意义上的哑巴,周霭的第一门必修课就是学会用另一种方式与这个世界沟通,别人从小都是学着开口出声来表达自己,而周霭是要学会用肢体手语来表达自己。

    别的小孩被父母带着慢慢开口说出第一句完整的话,周霭用几乎相同的速度,被老师教着比划出第一个长句,但即使如此,这样的交流方式也并没有增加周霭和这个世界、和身边人的联系,周锐诚不想让周霭成为那个特殊,所以从小到大,周霭都是被放在正常人堆里成长。

    周霭上正常的幼儿园和小学,他的日常生活被交付给严谨冷漠的保姆看顾,正常的小孩没有耐心等他比划、正常的大人也根本看不懂周霭的“语言”,周霭在刚学会“交流”时,就已经被这个世界被动的排开来,手语本来是他与外界交流的方式,但反过来却在提醒别人,他是个异类。

    所以很多时候,周霭自己都会忘记,他其实也是可以表达自己的。

    烟在指间门即将燃尽,周霭摁灭,此刻喉颈连同整个肺腑都是薄荷浸过的凉,他淡淡直视着陈浔风,继续自己刚刚的问题,他问陈浔风:在你眼里,是不是我还是那个,需要躲在你身后的哑巴?

    陈浔风的眼神很深,他看着周霭站在自己面前,打出最后一句简短的话: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

    周霭终于放下手,这就是他表出的态度,简单三个问题,直接扯开挡在他们面前最后的那层布,他们重逢后,周霭总觉得两个人身上都是笼着层布的,那层布叫时间,陈浔风总是轻易就可以忽略那层布,但周霭不可以,因为布罩下的自己早已不是自己。

    陈浔风看着他,还是沉默了会,太阳在某一瞬间门被厚重的云层遮盖,这处变得更加荫蔽,陈浔风的身形被笼罩在阴影下,他喉结微动,终于出声,他说:“可是我受不了。”

    陈浔风的嗓音略有点干,他看着周霭的眼睛:“我不会瞒你,今天的某个瞬间…我想让胡成彻底从你身边消失。”

    陈浔风轻轻笑了下,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眼里,就是周霭,周霭就是周霭,7岁的周霭、17岁的周霭,不都是你吗?”

    “7岁的时候,别人欺负你,我受不了。下个月你就17了,我知道你长大了,你都快成年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但别人欺负你,我还是见不得。”

    陈浔风再次轻轻摇头,再次重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这跟你长不长大、跟你现在几岁,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陈浔风手里还捏着刚刚从周霭手上接过来的打火机,浅蓝色的透明塑料制打火机,5毛钱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陈浔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摁着火机,但火苗总是刚窜出来就被风扑灭,然后他终于收手停下:“我一直都还没有问你,在我走的那几年…你过的到底怎么样,一方面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找到机会问你,另一方面,我想就算我问了,可能你也不会想告诉我。”

    陈浔风探手拉起周霭的一只手,他将打火机放在周霭微凉的手掌心里,他说:“我不在乎你对我隐瞒什么,这是你的权力和自由,但周霭,我想知道的,我也总会知道的,因为这也是我的权力和自由。”

    陈浔风看着眼前的周霭,周霭安静的站在他面前,全身上下只有发丝被风吹得绕出细微的弧度,不管何时何地,他见了周霭,总是不由自主就变得柔软,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有那么多烂.人要来犯.贱,要来招惹周霭。

    陈浔风突然有些想拥抱面前的男生,他也确实就如此做了,从他在六中见到周霭的第一眼,从他跟踪周霭的那些天起,他就想要这样做,他就想要轻轻抱住前方那道瘦削的背影。

    太阳藏在厚重的云层里,这一片树林里的阴翳持续不消,阴影底下,陈浔风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后他抬手,松松揽住了面前的男生的后背。

    周霭身上凉丝丝的薄荷味包围了他,他低头,将眼睛轻轻抵在周霭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松散、也很安静的拥抱,周霭微微使力,两个人就可以分开。

    陈浔风靠在周霭的肩颈里顿了顿,才终于对自己抱住的男生说了迟来的重逢词,他说:“周霭,我是陈浔风,我回来了。”

    周霭的手垂在身侧没有动,陈浔风的声音贴在他脖颈间,再传出来就变得又低又轻,像是耳语。

    陈浔风说他是陈浔风,陈浔风在对他强调他是陈浔风。

    周霭的下巴被动的抵着陈浔风的肩膀,陈浔风凉凉的发丝蹭着他的耳朵,带起一点痒,日光跃出云层,一缕光线从树林枝桠间门洒下来,在陈浔风的后背上映出一道蜜色光带,周霭的眼睛被陡然出现的光刺得眯了眯,然后他从陈浔风的肩膀上慢慢抬起下巴,看向了头顶逐渐露出来的太阳。

    “你衣服底下,怎么是硬.的?”陈浔风轻轻松开周霭,他用手扯了扯周霭的外套,衣服地下像是有层硬质的壳子。

    周霭看他一眼,抬手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锁,露出里面戴着的护腰。

    陈浔风抬手碰了碰,他自然认得出这个东西,他眉心轻动,低着的脸上陡然划过一抹冷:“所以,这就是你上次请假半个月的原因?”

    周霭重新拉上衣服,看他一眼。

    陈浔风抬手,替周霭理了理折下来的衣领边,他的目光放在周霭的衣领边上,像是很随意的出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周霭微偏头观察着面前陈浔风的表情,眉梢轻挑,面前的陈浔风压.着一副要替他寻.仇的模样,陈浔风好像总是觉得他会在各种地方吃亏、被人伤.害,他甚至有些草木皆兵了,周霭抬手打了句手语:你是觉得我很没用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他们似乎又要绕回去刚才的话题,所以周霭打完这句话,就很快补充:从楼梯,摔下来。

    手语的表达必然不如口语自由,甚至不同人翻译出来的内容也有差别,纯粹适用于聋哑人的天然手语的语序语法也和口语不同,小时候刚开始接触手语的周霭,还会一个字一个词语的按照口语的顺序调整打出来,但很快他就发现,就算他完整的打出一句话,也依旧没有人能明白、能听懂。

    渐渐的他就不再动手,直到认识陈浔风,但最开始他和陈浔风的“交流”就不是靠手语,因为陈浔风也根本不会。

    他们写过字,但陈浔风是个不听课不交作业的人,他识字不多,周霭只能先用拼音注释着去教陈浔风识字,最后的目的就变成了教学,而不在交流;他们也画画,但两个人画风迥异,就算临摹同一种东西,出来的结果都各自不同;然后陈浔风说要学手语,但等到周霭慢慢将自己学会的所有手语表示都教给陈浔风时,他们互相才发现,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太熟悉对方。

    熟悉到周霭仅仅一个眼神,陈浔风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所以那个时候,周霭在和陈浔风交流的时候可以很“偷懒”,他们两个人太了解对方,手语不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很多时候,周霭只用比划出两个简单的词语,陈浔风自己就可以补充上整句话的意思。

    刚刚补充最后的回答时,周霭下意识先打了个“楼梯”的词语,然后陈浔风依旧很快速的就反应过来,他眉心轻皱,仔细去看周霭:“从楼梯上摔下来,那你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周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想结束这个话题,他看一眼陈浔风的裤脚,从兜里拿了张纸巾递给他。

    陈浔风接到手上,却只是随便抬腿拍了拍,然后他拉过周霭的手腕,展开周霭的手心,用那张纸擦了擦他刚刚灭烟时沾上黑色烟灰的手指。

    周霭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点烟灰,已经被陈浔风擦得很干净。

    周霭的手心总有些凉,陈浔风摸了摸,问他:“冷吗?”

    周霭抽回了自己的手,放进衣兜里,率先提步往外走,依旧是按照原路返回,依旧是陈浔风走后面,路过那个“请勿靠近!危险!”的告示牌后,陈浔风伸手将牌子拦到了原位。

    1班刚刚爆发的那场暴.力还没开始,就被中途过来的周霭阻了,陈浔风离开后,1班才有人敢靠近胡成,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没有人谈论陈浔风刚刚的殴.打,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们班里发生,大家都不愿意惹祸上身,成为下一个蒋文意或者胡成,所以他们已经飞快的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的继续准备烧烤。

    只有蒋文意沉默的坐在人群后方,扫着远处周霭放在椅子上的书包,长久都没有挪开视线。

    周霭从后山绕出来就去了旁边的商店,他从货架上随便拿了种面包,陈浔风跟在他后面,周霭在货架前顿了顿,才转回头,然后发现陈浔风仍旧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发呆。

    周霭扯了下陈浔风的袖口,陈浔风下意识回握住周霭的手腕,然后回神抬眼,低声问他:“怎么了?”

    周霭侧身让了让,露出自己前方的货架,陈浔风扫了眼周霭手里的东西,抬手取了个一样的下来。

    商店外有专门的露天桌椅,供游客休息和餐饮,两个人回了之前周霭放包的地方,陈浔风坐在周霭对面,坐下后他突然回头,看向后方1班的方向。

    人群熙攘,但他仍旧捕捉到后面的胡成,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回头。

    山顶有风,但日光很暖,桌面上周霭翻开了刚刚看的那本书,他边吃边慢慢翻看着,陈浔风坐在对面,单手拿着自己的面包,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周霭。

    “周霭。”有女声突然从他们旁边响起来,打破这一隅的安静,两个人同步偏头看过去。

    是1班的班长李萌,陈浔风并不认识,只是看着对方微眯了眯眼。

    李萌是班长,她本想落落大方的过来邀请周霭加入他们的聚餐活动,但在旁边陈浔风视线的审视下,她莫名就卡了卡,她呼出口气,才对周霭自然开口:“我们那边烧烤马上可以吃了,周霭,你要不然…过去和同学们一起?菜还挺多的。”

    周霭只扫了她一眼,就淡淡摇头,然后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回到了手上的书里。

    李萌站在旁边,她看着周霭的侧脸有些犹豫,她刚刚才将炭石买回来,班里没有人多嘴的告诉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她觉得现在班内的气氛挺和谐融洽,所以她认为这是周霭和同学们破冰的好机会,校内的学习总是让人感到压抑,校外的自然轻松才能更好的让同学们接受周霭的融入。

    她抿抿唇,正准备再说服周霭一次,就听见坐在周霭对面的男生突然朝她说话。

    李萌抬头,盯着她的陈浔风的目光比之前的审视更冷,两个人对上眼神的瞬间门,她听见陈浔风不留情面的声音:“他都拒绝了,你是不是看不懂?”

    陈浔风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耐烦的敲了两下:“你还在这等什么?”

    陈浔风名声在外,李萌自然知道他的作风,她皱皱眉,但还是硬气回道:“这是我们班里的事情。”意思就是和他陈浔风无关,不要他一个外班的人插手。

    陈浔风扭开旁边的矿泉水递给周霭后,才再次将视线转回李萌,陈浔风说话不快,所以李萌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他说:“周霭是1班的人,但你搞清楚,他不归你管,你他妈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萌从小就是班长、是尖子生,她几乎从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凶过,陈浔风确如他们所说,毫无顾忌,在他眼里像是没有男女、年纪和职位高低之分,被人当面如此说,自尊心极强的李萌的生理泪水几乎瞬间门就溢上眼眶,但她还是忍住,然后说了最后一句:“…我是周霭的班长,我应该有权利和职责管理整个班级。”

    但说完话,面对着神色冷峻和陈浔风和全程冷漠的周霭,她像是终于忍不住眼泪,迅速且失望的转过身走了。

    李萌走后,陈浔风撑着桌子转回头,继续看对面的人,他手里轻轻转着矿泉水的瓶盖,声音放得挺低:“周霭,我不喜欢瞒你,所以我还是要先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今天的阻拦,就放过那个胡成。”

    听见陈浔风的话,周霭的呼吸稍顿,他将书签放置在看到的这页,理了理手里吃完后剩下的塑料袋,然后抬起头看过去。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陈浔风却偏过头去不看周霭:“那个姓蒋的嘴.贱,我可以让他说不了话,但胡成找的那群混混跟踪你、堵你…”陈浔风挺嘲讽的冷笑了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周霭看着陈浔风轮廓流畅的侧脸,看他拉到顶的领口刚好卡住他的下颚,看他宽阔的肩和支起来的有力手臂,陈浔风长大了许多,但他有很多地方却还是和小时候重合。

    陈浔风身上总是有种固执,或者说偏执,他要干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他不会听取任何劝谏,即使是周霭来阻拦,他也要背着周霭做,而每次遇到周霭不支持的情况,他就会偏过头去避开周霭的视线。

    但他的避开总是很短暂,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两个人不能脸对脸的视线相交,如果他的目光不放在周霭身上,他就不会知道周霭想表达什么,因为周霭不能说话,周霭也不能出声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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