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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佑宝正趴在周霭身上哭,保姆慌忙将他抱了起来检查有没有受伤,身上的重量轻了,但周霭却还是起不来,他迟钝的感受到后腰、胸腔和后脑勺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保姆检查完周佑宝,没有明显的外伤,终于松了口气,再低头时却惊叫一声。

    周霭很艰难的才支起上半身,听见保姆的刺耳叫声,他偏头才看见自己裤腿上浸了红色的血,他缓缓吸口气,抬手朝保姆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周六那天天气果然很好,校服宣传的拍摄就在学校内,从上午9点日光最好的时候开始。

    早上8点,陈浔风拎着早点,等在周霭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但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他也没看见那道安静的影子从对街路过。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周霭并不是个会迟到的人,陈浔风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转头往学校走。

    到了学校拍摄场地,刚画好妆的赵悦第一眼就看见他,眼睛一亮朝他跑过来:“陈浔风,你真的来看我拍摄了啊?哇…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啊?”

    陈浔风目光越过她,看向了坐在那边穿着校服的男生,男生正在被化妆师整理头发,但只是一个侧影,陈浔风就知道,这人不是周霭。

    赵悦也顺着陈浔风的目光看过去,观察着陈浔风说不上好的脸色,低声解释说:“这个人是高二的学长。”

    陈浔风从那边收回目光,问她:“换人了?”

    赵悦点点头,小声说:“原定的确实是…周霭,但是听老师说他拒绝了,他不想拍。”

    陈浔风“嗯”一声,扔下一句:“走了。”

    赵悦有些反应不及的失望,大周末陈浔风能从家来学校,她本来激动又惊喜。

    但陈浔风匆匆而来,却看都没看她今天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手上的早点也并不是给她的,甚至他没说两句话就要走,似乎陈浔风过来就只是为了针对那个“周霭”,周霭不在,他就瞬间失去所有兴趣。

    所以赵悦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陈浔风提着东西的那条胳膊:“你还没看我拍照片呢,再在这玩会呗,中午我们一起吃饭,我请你啊。”

    陈浔风转过头看她一眼,日光从他背面而来,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眼睫压着眼神,陈浔风出口的话还是他惯常的冷漠倦怠:“你是嫌学校里传我俩谈恋爱的人还不够多吗?”

    赵悦在他的眼神下松开手,学校里追着陈浔风的女生有许多,赵悦并不是里面最特殊的那个,但她是最有毅力也最会另辟蹊径的那个,她费了功夫,先和陈浔风身边的朋友打好关系,然后顺利成章的也成为了陈浔风的“朋友”。

    陈浔风看起来像是风流又坏,但他身边的异性极少,她是第一个稳定出现在陈浔风身边的人,也是年级里盛传的陈浔风的绯闻对象,在当前,赵悦已经知足,她望着陈浔风的身影逐渐消失,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在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变成陈浔风真正的女朋友。

    陈浔风提着手上的东西,并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绕到教学楼后方,翻过破旧的围墙,去了校内荒僻的后花园。

    天气晴好,后花园的猫猫狗狗都出来了,正趴在草地上晒太阳,察觉到陈浔风落地,全都向他围拢过来。

    陈浔风蹲下身.体,将手上的早点给它们分了,手里轻轻揉了揉一只小猫的头,他问这只猫:“昨天周霭给你们喂的什么?”

    小猫低着头,吃的认真,只敷衍的朝他“喵喵”两声。

    有风迎面吹来,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陈浔风眼神变得深了些,他想起昨天下午站在窗台上的周霭。

    周霭身形单薄,站在风里更显得轻飘飘,恍若他一个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昨天下午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窗台上的周霭,但却是他第一次和窗台上的周霭对视。

    第10章

    陈浔风其实知道周霭的很多事。

    他知道每天早上7:20左右,周霭会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经过好望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他知道每天中午12:20前后,周霭会独自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只吃二楼的清炒窗口;他还知道每天晚上周霭都睡得晚,他知道周霭喜欢在刷完题后的半夜,靠着窗台吹冷风发呆。

    他知道周霭在学校后山一共喂了三只猫、两只狗,猫是普通的三花、狗是没有品种的黄白毛土狗;他知道周霭只抽那款绿盒包装的叫寿百年的薄荷烟,这种烟在他回家路上经过的某家24小时便利店售卖,售价是30;他还知道周霭额角本来有道月牙形的伤痕,但随着时间流逝,那道伤痕已经彻底消失了。

    周霭并不是个敏感的人,甚至他可能习惯将自己封闭起来,冷漠的对待外界,所以他不知道陈浔风每天早上都会跟在他后面进学校,他也不知道这个月的某几天直到半夜,陈浔风依旧在他家楼下。

    从入校开始,陈浔风就静静跟在周霭身后的暗处,直到那天在雨中的十字路口前,两个人第一次隔街对视,陈浔风才终于能确定周霭记得他,那天之后,他才试探着推开那道门走出来,大胆的走到周霭眼前来。

    但他不知道的关于周霭的事,也太多了。

    周一早上,陈浔风照旧等在周霭出门的必经之地,但直到快要上课,他依然没有等到周霭的身影从对街经过。

    周霭是个守时的人,甚至他几乎每天都保持在上课前半个小时到达学校,近两个月里,唯一一次的特殊情况就是国庆假期前的那周,那天早上陈浔风也没有等到周霭。

    那天早上他等到路口,直到已经过了上课时间才离开,到校的时候,他刚被同样迟到的江川扯进校门口的队列里,就看见周霭从靠在对街的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

    那时陈浔风就静静站在人群里,看着周霭淡着张脸越过马路朝他们的方向走近。

    他更经常看到的是周霭的背影,清隽偏瘦的背影,总是穿着六中的校服,校服的版型稍大,但在周霭身上却显得极其规整服帖。

    那时周霭走过来,明明停脚的地方离他还有段距离,但陈浔风却莫名感受到他身上仿佛携带着一阵晨间的凉风,然后值勤老师就站在了周霭面前,两句话的功夫就濒临发怒的边缘,所以陈浔风抬脚,将旁边正低着头打瞌睡的江川踹了出去。

    这周一早上陈浔风没有等到周霭,而且到学校里后,他也并没有在迟到的队伍里看到周霭。

    他和迟到的常客江川被班主任拎进办公室苦口婆心的教育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直到升旗仪式开始,他们才得以从办公室离开。

    出办公室,他直接上楼往两栋楼之间的空中走廊走,江川紧追在他后面,连声问他怎么了。

    陈浔风没停脚,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情绪不高的说:“别跟过来。”

    大批的学生已经涌去操场,教学楼变得空荡荡,陈浔风直接进了1班的空教室,往周霭的座位上走。

    1班的教室里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受着伤行动不便的蒋文意,蒋文意看见陈浔风直接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下意识捏紧了旁边的拐杖要起身:“教室里有监控。”他对陈浔风说,像是一种提醒。

    但陈浔风并没看他,脚步没停,推开他的后背过去了里侧周霭的座位上。

    周霭的桌篓里书本列的干净整齐,但他的书包并没有在座位上,周霭的座位依旧保持着上周五放假离开时的模样。

    陈浔风偏头看向蒋文意,蒋文意的脸因为紧张而变红,在他的视线下想要后退:“…我”

    陈浔风眉目微冷,直接打断他:“周霭呢?他今天早上没来?”

    蒋文意心里掠过一丝怪异,他对陈浔风又恨又惧怕,但他知道,他惹不了面前这个人,所以他咽咽喉咙,仍旧很快的回答:“我没看到他。”

    陈浔风似乎皱了下眉,一手撑着周霭的课桌,站在蒋文意面前又问:“他请假了?”

    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但蒋文意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浔风个子有些高,沉默的站在蒋文意面前,就是种压迫,蒋文意的心跳在陈浔风的沉默中加速。

    他摸不透陈浔风的行事作风,但他对陈浔风的印象极其深刻,上回月考英语那天,考前他去了趟卫生间,他在洗手池边洗着手和别班的男生说了两句话,陈浔风从里面隔间出来了,他只是下意识抬头顺着镜子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陈浔风朝着他走近。

    然后便是不由分说的暴.力,他自然也拼命反击、也还手,但结果是他进了医院,陈浔风只有并不严重的皮外伤。

    蒋文意等待着陈浔风的沉默,他坐在位置上,眼前是陈浔风校服下摆的一角,这也让他觉得怪异,每天都踩在校规边线上的陈浔风,居然规矩的穿着校服。

    陈浔风将刚刚碰歪的周霭的座椅摆回原位,突然的动静让旁边的蒋文意抖了一抖,但陈浔风没再看他,直接出了教室。

    他没再去操场上参加升旗仪式,拐道去了食堂,买了些吃的,然后熟门熟路的绕去后山喂猫。

    手机在兜里震动,陈浔风漫不经心摸着手底下小狗的脑袋,另只手将手机摸出来,通讯软件里收到了许多消息,好几个人给他发,大意是一样的,都是问他去哪了,说班主任发火了,正在暴.走找他。

    陈浔风将手机关了静音,放回校服兜里。

    陈浔风以为周霭的这种失联状态只是一天,或者半天,但他没想到,眨眼间一周就过去了,但他却没有得到周霭的任何消息。

    他从1班的学生那里打听消息,得到的结果只有周霭因故请假,他联系不上周霭,也没再看见过周霭,周霭家的别墅门窗紧闭,没有再亮起过灯盏。

    他甚至去问了他的舅舅陈祯,关于上次那群尾随周霭的混混的消息,他想去见见那群混混,但他舅舅效率太高,那群人早进了警.察局,被拘.留半个月都快被放出来了。

    小时候的那次离开,陈浔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再次得到回来的机会,他根本没有料到,他才见到周霭,周霭就有从他眼前离开的可能性。

    某天半夜梦醒,陈浔风甚至恍惚这是不是一场梦,其实他还跟在陈祯住在遥远的英国,他并没有回来,更没有见到六中长大后的周霭。

    但教学楼底下,镶着金边的光荣榜里,周霭的照片被日光照的极其好看,照片底下第一排就是他的班级和名字——高一⑴班周霭。

    …

    别墅的大理石地砖坚硬,餐厅和楼梯口不是周佑宝的活动场所,所以并没有铺设地毯。

    周霭抱着周佑宝,从高近两米的楼梯上滚下来,小腿几乎被步步台阶蹭掉了一层皮,血都将他的裤腿浸湿,但这不是他受伤最重的地方。

    周佑宝40多斤,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周霭的肋骨、腰椎骨连同颅骨都在跌落过程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压.迫或撞击,当天晚上进医院,他就被紧急推进了手术室。

    住院的第二天,周佑宝在医院做完全身体检后却不愿意离开,他吵着闹着要陪周霭,医院并不是个好地方,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允许周佑宝多待,所以保姆强.制的把周佑宝带走了,由于父母都在外地出差,而周佑宝不太听话,他被直接送去了爷爷奶奶那边。

    周霭在医院住了整整三周,他的身边只有两名安静不多话的护工,由于是单人病房,所以病房里格外的安静,除了每天早上医生过来的查房,整日里几乎只有挂壁电视机的微弱声音。

    住院的漫长时间里,周霭并没有想太多,持续的伤痛和僵硬不能动的姿.势让他越发苍白瘦削,但他唯一担心的是后山那几只猫狗,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长大一点,会不会自己去寻找东西吃,而他放在那边的储备粮肯定是不够的。

    所以在陈驷流第三次来病房看他时,他第一次与陈驷流主动交流。

    他用手机在备忘录打字给陈驷流: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去六中送点东西?

    陈驷流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拉了张椅子坐下,微挑眉心问他:“什么东西?”

    周霭继续打字。

    陈驷流坐在旁边看,住院一段时间,周霭整个人似乎变得苍白了些,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细长干净,骨节有些明显,手背上还有留置针头和淤青,他敲击的速度很快,很快陈驷流就看见递到眼前来的手机屏幕。

    备忘录的页面简洁整齐,两段话之间周霭空了一行,所以陈驷流轻松的就看见他的下一段字:猫粮和狗粮,六中后山有几只流浪猫狗,你送过去,来回时间凑整,我按照你给我讲课时的单价付钱。

    陈驷流上挑的眉慢慢放了下去,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下:“周霭,那你这不叫找我帮忙,你这叫购买我的服务。”

    周霭不再打字,靠在床头偏过头,收回了视线也收回了手机,又恢复成之前的状态——之前两次陈驷流过来时疏离安静的状态。

    陈驷流看着周霭的侧脸,有些无奈的说:“但我也没有拒绝,猫粮、狗粮有要求吗?”

    第11章

    周霭在医院住满了三周,出院当天,他爸爸周锐诚才第一次露面。

    那天晚上意外突发,手术前的知情书是周霭自己签的,而这之后的整个治疗阶段,周霭的身边只有那两位极其专业的护工,和偶尔过来探病的陈驷流。

    回去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车,周霭和周锐诚并排坐在车后座,周锐诚翻着手上的出院证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周霭说话:“医生说,建议你继续静养一个月。”

    下午的天气很好,日光从半开的车窗外洒进来,周霭靠窗吹着风,听见他爸在旁边问:“你怎么打算的?”

    周霭偏过头去,看向周锐诚。

    周锐诚本来轻松的表情微变,不满于周霭的这种疏离,但还是重复一次问题:“我刚刚跟你的主治医生聊过,他说让你减少活动,最好在家里静养一段时间,你想返校还是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周锐诚是看不懂手语的,周霭拿过旁边的平板电脑,点开备忘录,敲了段字,不一会就递给旁边的他的父亲:并不严重,我想尽快返校。

    周锐诚拿着平板点了点头,然后看见空行后周霭的下一句话:我想申请住校。

    他的眉立刻就拧了起来:“你想住校?为什么?学校离家两公里,你也没有晚课,你住在家里哪里不方便了?家里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有老师上门教你学习,在宿舍有什么方便的?你这个性格和宿舍同学更处不好。”他直接下了定论:“不准住校,你弟弟这几天不太听话,周霭,你稍微懂事点。”

    只问一次,周霭没再继续争取,他并不感到失望,因为在问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被周锐诚拒绝的准备,所以他只是平静的偏头,继续将视线看向窗户外飞速掠过的景象。

    周霭返校这天早上,正好是六中的第二次月考,他虽然人出院了,但却依旧处于恢复治疗阶段,他行走时还需要佩戴护腰,护腰的轮廓被略松的校服遮挡的严实。

    因为他受伤,他爸爸这几天给他安排了一名司机接送他上下学,当然这种决定历来都只是通知周霭,没有给他拒绝的选项。

    第二次月考按照上个月的成绩排布考场考号,周霭是1考场的1号,而1考场中他们1班的学生不少,所以时隔半个月周霭再返校,踏进考场时,仍旧具有“消.音器”的作用。

    座位的考号按照S型排布,周霭的1号在教室的最左上角,这个位置,全考场的人都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周霭跟以前进教室也没什么不同,一路安静,步速不急不缓,等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更是隐匿无声。

    但在第一考场,周霭的存在就不能被忽视,因为他是第一名,他的照片在楼下最好的位置挂了一个月,他的各科成绩被各班老师背的滚瓜烂熟,甚至他整齐的字迹都被当作模板贴在墙面展示。

    更何况,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周霭坐在最前排,童年的经历带给他长久的影响,只要在校园或者教室内,他就习惯以冷漠屏蔽外物,他能感觉到的只是考场的座位排列松散、窗户外吹进来的细风很舒服,他喜欢这个不用跟任何人接触的位置。

    所以周霭不知道这个考场里其他人对他的好奇心,他看不到身后的人,所以他不知道他们偷拍他,他也不知道他们将自己的照片发进年级大群里并在群里积极的聊着他。

    周霭坐在1号靠窗位置,露出来的半边侧脸沉静,日光从他头顶轻洒下来,他的眼睫微垂,从头到尾都只做自己的事情。

    考完一天的试,已经是平日里下午放学的时间点,拿回手机,周霭看见司机发给他的消息:“前校门那条街堵车了,开不进去,我在后校门等您。”

    考完试后不用再回班级,可以直接放学回家,校园内洋溢着考后懒洋洋的放松状态,周霭在喧嚣中格格不入的绕向安静的后校门,过程中,周霭本想过去看看猫狗,但那堵墙现在不仅阻挡了那些幼小的动物,也挡住了周霭。

    周霭身上还绑着医用护腰,他的腰腹不能用力,连行走都不能过多,更遑论去翻越围墙,稍有不慎他就会有二次手术的危险。

    周霭没有再绕去后山,也没多在校内停留,从考场离开,他直接往后校门的方向走,他缺课太久,他爸爸约着陈驷流在晚上给他额外加了两个小时的辅导课,他需要在规定时间前被司机送回去。

    六中的前门气派,后校门连通老居民楼,就显得有些逼仄老旧,周霭出校门,已经看到前方开阔处停着的家里那辆车,却不防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冷感中透着股熟悉,却又带着点罕见的急躁,周霭听出来那是陈浔风的声音。

    “周霭!”

    周霭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现在不能背重物,所以书包被他提在一边手上,周霭攥了攥手里的包带,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是步步敲在他的耳膜上。

    终于,那脚步声停了,陈浔风停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周霭都能感受到陈浔风停脚时带起的那股短暂的风。

    “周霭。”陈浔风声音放低,在他背后再次叫了他的名字。

    周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平静的转过去身体,侧过身后,他的后背是面墙壁,面前就变成了陈浔风,他抬眼最先注意到的是陈浔风被风吹乱的黑发,第二眼是陈浔风放在他身上如有实质的眼神。

    他比陈浔风矮些,但面前的男生在此刻微弯了腰,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视线直直相接,避无可避,陈浔风看着他,嘴唇微动,周霭等着他要出口的话。

    但后方突然就有男生带着气.喘的声音传过来,猝不及防打破这一隅的安静:“靠!你走这么快居然是他妈过来堵人?”

    那声大喊也让周霭骤然回神,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自己是压着呼吸的,他刚刚似乎是在紧张,紧张对他而言,实在是种陌生又遥远的情绪,周霭慢慢放松自己的呼吸和攥住的手指,视线余光里出现一群穿着各式潮牌服装的张扬男生,男生们的喊声混合着凌乱的脚步,彻底搅乱这一处的气氛。

    周霭听见人群里江川咋呼的声音:“艹了!哥,你怎么要堵他呀?这个堵不得呀!”

    还有人闹着起哄:“又不是没揍过1班的,没什么堵不得的!”

    “哥你现在还被主任死盯着,你看不惯他,我动手,我可以帮你揍他!”

    后校门本来安静,但陈浔风携带来了哄闹和嘈杂,这与周霭周围历来的死寂完全不同,周霭轻轻蹙了蹙眉,陈浔风观察着他的表情,完全是下意识的抬手,撑住了周霭身后的墙壁,挡住了他要离开的路。

    陈浔风的声音有些低,他看着周霭低声快速的说:“你先别走。”

    然后他转头,朝那边走过来越来越近的一群人冷声吼了一句:“你们闭嘴,别过来!”

    周霭目光平静,看着近在眼前陈浔风偏过去的侧颈,那里有道浅色的伤,其实已经非常不明显,但陈浔风转头时脖颈自然拉紧,那块比周围颜色更浅的皮肤就显露出来,周霭的目光停在了那处。

    周霭现在是哑巴,小时候是小哑巴,他不会哭也不会说话,周围对他感到好奇的小孩子太多了,小孩子的喜恶都太直接,他们在陈浔风短暂离开时围在周霭面前,捏着周霭的脖子“教”他说话,用石头扔在他身上让他哭,周霭像是被参观的奇怪物种,被围在孩子堆里,但周霭木木的,不给予任何回应。

    最后某个男孩偷拿了办公室里的裁纸刀,他们都觉得周霭不怕痛,所以他要试试周霭是不是也不会流血,但那把刀最后却割在冲进人堆里的陈浔风的脖子上。

    陈浔风使用蛮力,将他周围所有的小孩都撞倒,并且抢过了那把裁纸刀,他的脖子在争执中被划伤,却依旧死死挡在周霭身前,尚且稚嫩的陈浔风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脖子上不停下落的血,红着眼睛对那群孩子说:“你们再欺负他,我就杀.了你们。”

    “周霭。”冷质微沉的男声带回周霭的思绪,周霭迟缓的抬眼,看向面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陈浔风已经转回头来,此刻也正专注的看着周霭。

    两个人直直的对视,周霭的呼吸速度又变慢了,天边夕阳出现,斜斜照在他们身上,他看见陈浔风黑而深的眼眸,像是个漩涡,吸住他,他静在原地等了等,终于听见陈浔风问:“我等了大半年了,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来了?”

    陈浔风话落,周霭甚至反应了一会,才听明白陈浔风话里的意思,然后他空落的心才慢慢的、重重的降落回原地,他仔细的看着面前陈浔风的脸,试图在他脸上找到幼时那个孩子的特征。

    当年那孩子重重抹着眼泪说自己明天就回来,小哑巴周霭钻牛角尖,沉默的守在原地,等了陈浔风整整一年,直到他被迫转校离开,也没有看到陈浔风的半分影子,而现在,陈浔风迟到6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问他,是不是记不起他来了。

    这就是陈浔风的猜测和试探,两个月前陈浔风在六中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为自己在等,他送早餐、他频繁出现、他跟踪,他像他口中所说那样在周霭面前晃悠,但他就是没有一次走到周霭面前来过,而今,他终于走到周霭面前,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周霭是否还记得他。

    周霭突然感觉到一股许久未曾有的愤怒,让他陌生的愤怒。

    第12章

    陈浔风冷着脸的那声吼让身后跟过来的人全都停了脚步,他们都听出来陈浔风是真的生气了,但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

    陈浔风脾气不好、耐心匮乏,但他什么都有,他在乎的东西少,他更多的时候是种冷漠的无所谓状态,所以他很少会真正的发怒,他们面面相觑,却猜不出缘由。

    而人群里的江川则是真的担心陈浔风把周霭给揍了,周霭和上次的蒋文意又有不同,周霭是年级第一,六中这届未来的希望之一,许多老师和校领导都盯着周霭,陈浔风在这种情况下却和周霭过不去…

    但江川又总觉得周霭的脸有些眼熟,他之前应该是见过周霭,但并不是众人所熟知的年级第一,他似乎在别的地方也见过周霭。

    不过事情却朝着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方向展开了。

    前方高大的梧桐树上黄叶飘飘欲坠,树里侧靠墙的方向,他们那不可一世的陈浔风已经飞快收敛了冷肃的情绪。

    他微弯着腰、撑着墙壁,露出来的侧脸专注,明明是种强.硬的掌控姿态,但却是在轻声对面前冷着脸的哑巴说:“周霭,我等了大半年了,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是不是…真的记不起我来了?”

    那是他们从来没有在陈浔风脸上见过的神态,他侧脸锋利的轮廓仿佛都有软化的迹象,带着试探和迟疑,他们惊异于陈浔风的情绪和话里的内容,但视线偏移转向周霭,哑巴的脸上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

    周霭和他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一样,他的脸是少有的精致,鼻唇眼的线条仿佛是经过精准的计算测量才敢长起来。

    但他漂亮的眉眼间却毫无情绪,整个人都是苍白又死气沉沉的,像是生长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即使繁茂却阴冷,他的沉默是完全不能发声的,他是所有人眼里阴郁的、让人不愿靠近的哑巴。

    这一处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落叶扫地的声音都清晰分明,也所以,当那哑巴沉默半晌,突然抬手给了陈浔风一巴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他们的的心在这一刻同时提起来。

    9月开学到现在不过两个月时间,陈浔风日常行事并不高调,却能迅速在六中各学生、老师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他自身条件,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怕。

    他没有恐惧、害怕的东西,他做事似乎从来都不会考虑后果,他有这个资本和条件,他也确实够狠。

    没有人敢招他,周霭是第一个,甚至那一巴掌并非做做样子,周霭的力道可能并不大,但动作利落,那巴掌是实打实的打到了陈浔风脸上。

    江川紧皱着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局势,他和陈浔风同一个考场,考完试明天就是周末,他们本来是要约着陈浔风去城外朋友家新开的一体式温泉酒店过周末,但老师收完试卷,陈浔风拿到手机在原地站了会,突然就迅速从教室离开。

    陈浔风走得着急,连考场里自己的书包都没带,但陈浔风走得又是漫无目的的,他似乎在找人,江川远远缀在陈浔风身后,看他穿过操场和两栋高一的教学楼,最后几乎将整个校园都绕了一圈,然后他突然开始往后校门走。

    看到靠着墙壁的周霭的那一眼,江川身边跟过来的男生都起哄陈浔风堵人,江川迟疑着没有明确否认,他一面担忧着陈浔风真的在后校门动手揍年级第一,一面却又觉得陈浔风不会。

    那处周霭打了人,手就垂了下去,校服袖口松松圈住他的手腕,江川眉心一跳,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对周霭有特别的印象,几周前,他在对面楼的厕所撞到的那个人,就是周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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