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交心？回府之后，慕云桓一直在寻找恰当的下药时机。
他先是虚与委蛇了几日，对裴玖的态度软化了些，表露出几分示弱的意思，裴玖也顺着台阶下了，没有日日操弄他。
慕云桓顺势提出了想补上踏青之行的想法，裴玖看出他每日憋在府里无聊了，便答应了。
出游这日，恰好是在情蛊发作前一天，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这事，毕竟原本就是要第二天午后回去的。
这日，慕云桓和裴玖一同畅游山野，放了那自己制作的风筝，疲惫之时，他们肩并肩坐在溪涧旁的巨石上，听着耳边泠泠作响的水声。
慕云桓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享受着令人身心舒畅的空气。
裴玖握住了他的手，感慨道：“许久没见你这么肆意了，云桓，呆在我身边，很憋屈吗？”
慕云桓没睁眼，一边憩着，一边淡淡回道：“我本以为你不会愿意与我谈心的，我的感受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东西吗？”
“怎会”
慕云桓半睁着眼瞥向他：“阿玖，无论我有没有恢复记忆，我都不是傻子。我能看出你不想让我想起往事，能看出你的自欺欺人，你不过是想维护住我们之间摇摇欲坠的体面罢了。”
裴玖面色一变，蓦然收紧了手，将慕云桓的手指死死掐在掌中。
而慕云桓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过了头。
“云桓，你没忘了当初对我的承诺吧？”裴玖一字一顿地道，“你说过，我是你的妻，你要同我共度一生这难道不算数了吗？”
“可当初的君后，对我又有几分诚意呢？你将我从京城带到这儿，暗部不可能没发现，慕永思的皇位夺得突然，他们不可能立刻背叛我。可你却能完全断了他们的追查，阿玖，你觉得这算是为我好吗？还是说，你只是为了更好地占有我？”
“云桓，你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吗？”裴玖叹息了一声，靠在了他的颈侧，“不用活得勾心斗角，只要把心交给我，我会爱你、护你，就我们两个人，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妥协真如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为何当初还要反抗裴拓？”
裴玖哑然。
慕云桓继续道：“或许在你眼里，记忆全无的慕云桓应该要顺从于你构建的美梦，但你有没有想过，无论是对你、或是对裴拓的态度，都不该又一张白纸的慕云桓做出。正如你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戴着假面的我，我们都不愿意得过且过，不是吗？”
裴玖沉默了。
“阿玖啊，若要我爱你，光是隐瞒是不够的，哪怕我想不起过去的记忆，我也希望我对你的爱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从一段段新的记忆中产生的。”
“别说了。”裴玖道。
这话题就此终结，无人愿意再谈下去，他们只是彼此紧紧靠近着，心却无法相通半分。
日薄西山之时，裴玖终于想通了慕云桓的话。一开始，他只是为慕云桓坦白的虚伪而愤怒，但慢慢想来，却是不再生气了。
他很清楚，在过往的记忆中，慕云桓不曾爱过他半分，而在慕云桓失忆之后，他似乎又走偏了路。
他不断地给他的陛下灌输他们相爱的假象，却忘了创造新的美好记忆，慕云桓或许会一时受欺骗相信他们曾相爱过，但心动的感觉却不会骗人。
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生疑了。
如今，他更是被疑心冲昏了头脑，怕慕云桓离开，所以更是变本加厉管制他的夫人。
“以后，我们多出来游玩吧。”裴玖贴近了慕云桓，俯身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离开遥州也行。”
慕云桓闭目半晌，终是睁开了眼，轻轻“嗯”了一声。
裴玖笑了。
看着天边如晕开的墨般的夜幕，慕云桓忽而坐起了身子，眺望着若隐若现的星。
他提议道：“今夜的星空似乎很美，今晚不回去了，好吗？”
裴玖怎么可能不答应？
美人在侧，又同自己交了心，哪怕这晚什么也不做，他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意。
“好”
他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快，但还记着有人守在周围，便快步走入了林中，对随行的人叮嘱了几句，然后又回到了慕云桓身边。
慕云桓似乎对他短暂的离开并不在意，依旧在原地闭目养神着，当裴玖再次坐在他身边时，他忽然开口道：“阿玖，讲讲我们过去的事吧。”
裴玖微微一怔，随即将“往事”娓娓道来。
“过去吗那便从春闱后那场诗会上讲起吧，那是我们的初见。”
慕云桓咬住了舌尖，迫使自己不做出过度的反应，好在他此刻正阖着眼，他人无法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他在心里暗自讥笑，他与裴玖的初遇明明更早一年，他们便在同州相遇了。
“诗会上，我与一众中榜之人轮流作诗，你，我的陛下，赞赏了我所作的诗，而后又在诗会结束后传召我。”
骗人。
慕云桓咬紧了牙关。
那诗会上，他见到了名为“裴玖”的状元，他没想过会和裴玖再见，只以为这是重名。
或者是，他没想到裴玖有胆子见他。
可他更没想到，在诗会结束后，裴玖居然主动“偶遇”了他，恭敬地行礼，而后问他会封给自己什么职位。
他觉得荒诞，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回答了，可没想到，裴玖竟说：“草民斗胆，想向陛下求君后之位。”
“陛下当时问我，愿不愿意入宫为后，陛下说喜欢我。”
骗人。
他明明喝止了裴玖的无礼直言，直接要将其问罪。
只是，裴玖悠悠然说出的一句话却让他落入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陛下还说”
“行了，好肉麻。”慕云桓嘟囔着打断了裴玖的话，随手递给他一个水壶，“不想听这个了，你换个故事吧。”
看着慕云桓微红的耳根，裴玖一时失笑，然后便随手打开了水壶的盖子，抿了口水。
“那我的陛下要听什么故事呢？”
半晌厚，慕云桓望向他，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于是便微微一笑，道：“讲一个带着我云游四海的故事吧。”
下章云桓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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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好。”
裴玖微笑着应下了，然后就开始编织着一个幻想了很久的梦。
他的声音清雅，将故事娓娓道来之时，如溪水泠响，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
长夜过半，听到“在同州看瑞雪纷飞”之时，慕云桓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了。
这时，他悄然瞥了裴玖一眼，注意到裴玖的眼中倦意甚浓，语调也缓慢了许多。
看来，药效上来了。
“同州有一湖，冬日之时，湖上结冰，我们到时去那儿冰嬉”
“阿玖。”慕云桓抚上了他的脸，对上了他的目光，“那现在这时节，同州可有什么好玩的？”
“现在吗同州的连翘应当开了”
“阿玖想去看吗？”
“去同州吗？”
“嗯，方才听阿玖说了许多，我独独想去同州，我总感觉，我应该会喜欢那个地方。”
“你喜欢同州为什么？”
“我也不知，我想，若是能去那儿看看就好了。阿玖，你带我去，好吗？”
夜幕将尽，曦光初现，林外的车道边，几个久宅的守卫正守着马车等待主子的归来。
他们本以为至少要等到辰时主子们才会回来，可没想到，林中忽然走出了一对身影。
他们纷纷行礼，而后便听裴玖吩咐道：“归魂散取两份来。”
回应裴玖的是从林中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戚霄单膝跪地行了一礼，然后将一个荷包奉上。
他看了看被裴玖牵着的慕云桓一眼，问裴玖道：“您要回府了吗？”
裴玖没看他，语调平缓地说：“我与夫人出城一趟，柴成跟着，其余人不必跟随。”
戚霄心中有疑，当下城门还没开，要出城也并非不可，只是需要动用些关系。所以，裴玖这么快出城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过，既然是裴玖直接下达的命令，他照做就是了，于是他派了人快马加鞭去城门传消息，然后便叫来了柴成，让其陪同裴玖和慕云桓一起出城。
柴成在驾车，马车内，慕云桓将从裴玖那儿偷来的匕首攥在袖中，手中已经生出了许多冷汗。
他看了裴玖一眼，发现裴玖的目光依旧混沌，心头紧绷的弦因此松了松。
燕飞尘的药确实好用，虽然裴玖意志坚定了些，但在他的言语暗示之下，依旧是顺从了药性，意识被他扰乱，以为他们要去同州。
至于那归魂散，便是给柴成的。
此前，在他百般追问下，柴成说出了没法离开的原因裴玖一开始用他们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名为“离魂散”的毒，每月须服用解药，那解药便是“归魂散”。
他没打算弃柴成于不顾，两包归魂散，便可以拖两个月，足够让燕飞尘找到解毒之法了。
不知不觉，车马慢了下来，慕云桓知道这是要到城门了。
他不由得握紧了匕首。
若是出城出了差错，他就只能搏一搏，将裴玖当作人质了。
但好在看城门的领队没有多加为难，拉开帘子，看到里头坐着的人确实为裴玖之后，便谄媚地问候道：“两位的感情真是好，不知府上何时办喜酒，我也好去蹭个喜气。”
慕云桓笑了笑，正打算应付过去，身边的裴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喃喃道：“喜酒”
“是呀是呀。”领队的说，“虽然裴员外的爱侣是男子，但遥州民风开放，风风光光成个亲，大抵也是祝福居多。”
“成亲”
慕云桓微笑着打断道：“会的，也会邀请阿玖的各位好友来喝喜酒，希望届时大人能拨冗莅临。”
这一番话将这领队哄得心花怒放，于是痛痛快快地就放行了。
等到马车离开了遥州城，走了两里路后，慕云桓终是松了口气。
他真的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在林中，他拿到了裴玖的腰牌，藏在了先前约定好的地方，燕飞尘估计现在应该拿到东西了，等天一亮就可以出来。
现在，只要把裴玖丢在一个地方就可以，他与柴成先往南去，等燕飞尘赶上与他们会合，便可以做下一步的打算了。
“柴成，停车吧。”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帘拉开，柴成看了裴玖一眼，比划道：他呢？
慕云桓转头看向微微皱眉的裴玖，缓声蛊惑道：“阿玖，车坏了，我们下车，让柴成把车修一下，好吗？”
裴玖慢慢地将目光挪到了他身上，手掌微微抽动，然后便点了下头。
很快，柴成将裴玖扶到了不远处的灌木边。
慕云桓在马车边等柴成回来后，便叮嘱道：“将马车卸下，我们骑马走。”
柴成比划道：他呢？
“放在这儿就行。”
言罢，慕云桓就转身向着裴玖走去，准备随便编个理由将其忽悠过去。
走近之时，他看裴玖低着头，于是轻唤了声“阿玖”，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裴玖的手在颤抖着，艰难地往靴子边缘伸去。
他愣住了，也就是这一瞬，裴玖取出了一个石哨。
意识到裴玖要做什么，慕云桓慌乱地扑到了裴玖的身上，死死按住了他的腕，可下一刻，裴玖的力气恢复了，一用力便扭转局势，将他猛地压在了身下。
他惊恐地要叫柴成，然而裴玖早就猜到了，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双眸赤红地盯着他。
“云桓你骗我”
慕云桓不断地挣扎，但恢复了意识的裴玖力气大得很，而还在卸马车的柴成压根没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你想逃，是吗？”裴玖压低了声音质问着，字字泣血，“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让你离开。”
言罢，他将掉在草丛中的石哨拾了起来。
不要
慕云桓绝望了。
如果让裴玖吹响这个石哨，叫来其他人，他可能就没机会逃了。
这件事，裴玖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要
许是这一瞬的执念作祟，慕云桓突然身子一扭，从裴玖的钳制中挣脱。可裴玖反应更快，一手掐着他的脖颈，一手将石哨递到了嘴边。
在窒息带来的绝望之中，慕云桓胡乱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不管不顾地捅向了裴玖的腹部。
“噗嗤”一声，鲜血溅了慕云桓一手，他怔愣地看着裴玖，裴玖茫然地低头，掐着慕云桓的手骤然松开，石哨也掉在了地上。
药性带来的混沌之感仍未完全消除，腹部被捅的疼痛迟钝地传来，他没法真切地感受到伤口有多疼，但心，却是已经疼到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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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
慕云桓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慌乱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我”
慕云桓张了张唇，想解释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裴玖捂着腹部的伤，唇色几近苍白，他的目光紧紧锁在了慕云桓的脸上，双眸颤抖着，似是含着极大的痛苦。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极了，“你恨我到这种地步吗”
慕云桓无措地跌在了地上，就在这时，柴成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立刻跑了过来。
当看到裴玖受伤的模样时，他也是一惊，然后便将慕云桓扶了起来。
他用眼神询问慕云桓该如何，可慕云桓忽然靠在了他的怀中，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好疼
那大片大片的鲜血刺激到了他脑海中深藏的一幕记忆。
那是裴玖入宫后的一夜，那段时间，他被裴玖折腾得身心俱疲，一时奔溃，将一个花瓶砸向了裴玖。
裴玖的手被割伤了，却还面无表情地问他：“陛下这么恨臣吗？”
“恨恨死了”他的眼眸含泪，却带着汹涌的恨意，“裴玖，别让我有机会杀了你”
裴玖凉薄一笑：“那臣就拭目以待了。”
“走”强压下剧烈的头疼，慕云桓咬牙吩咐道，“不要管他他身边那个石哨捡回来”
柴成也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按着慕云桓的吩咐捡起了那个石哨，然后扶着他向马走去。
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裴玖的眼神一片死寂。
血液缓慢地流失，他的身体渐渐难以支撑，但意识却出奇的清醒。
这一切不是幻觉。
慕云桓蛊惑他出城，然后捅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