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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谈和文书时,沈成筠的手几乎拿不稳狼毫笔。我却仿佛没看见他在颤抖一般,声音清冷地说着条件。
“放叶婉回庆国,但我要她终身沦为军妓。”
“而你,要一辈子留在北狄当质子。”
沈成筠却呆呆地看着我,“雪见,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说过会一辈子陪着你的。”
我却厌烦地躲过他的视线。
服下绝情蛊后,我对世间一切都失去了情感。
对沈成筠的死缠烂打只觉得烦躁。
端起茶盏扔在他额角,看着他面庞被血液染红,我却依旧面无表情。
“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和庆国谈和后,叶婉被押走前吵闹着要见我和沈成筠一面。
可却无人理会。
如今她的眼泪对沈成筠来说,犹如毒药砒霜。
她和使者离开后,我便关在殿内饲养蛊虫。
沈成筠每日守在殿外求见我。
我不胜厌烦,他却提出要做我的蛊人,以身饲蛊。
“雪见,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多看我一眼。”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我宁愿忍受蛊虫撕咬之痛,只要能见到你就好。”
我看着他恳求的模样,淡淡嗤道,“真是深情,但我只觉得可笑至极。”
“沈成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
“就算你现在开膛破肚死在我面前,我也只会拍手叫好。”
他眼中泛起水雾,试图唤起我对他的爱意。
“雪见,你从前不会这么对我讲话的。”
“我们之间多相爱,你真的已经忘了吗。”
“我陪你泛舟采莲,我处理政务时你在一旁看话本陪我,我们一起下江南一起去过边塞看雪。”
“你明明都记得,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我挑眉轻声道:“我本就对你只有恨意,如今服下绝情蛊,连恨都没了,只有恶心。”
“你若识相,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踉跄着离开,眸中满是哀恸。
庆国传来叶婉的近况。
曾经被她打骂折磨过的将领如今都来踩她一脚。
就连倒泔水的小兵都能随意欺侮。
没日没夜的折磨让她生不如死,可她把命看得格外重要,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没多久便染上了花柳病。
听说全身瘙痒溃烂,流出脓血,格外恶心。
叶家人想为她救治,可碍于两国和约只能无奈放弃。
直到我收到信件时,她还躺在军营的马厩里等死。
我将信扔进火中,看着它被火光吞噬。
正如同我的前尘往事一般,烟消云散。
我吐血晕倒那天,沈成筠带着编好的花环来寻我。
北狄王派了数名医师为我诊治。
可得到的只有叹息。
我对自己的身体格外了然,淡然开口,“我心头精血快耗尽了,自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沈成筠手中的花环掉落在地上,被他踩着和泥土碾成秽物。
他给莫轻寒寄去信,让他询问巫医。
随信寄回一个木匣。
里面有张泛黄的药方,墨迹晕染得斑驳:“取心头精血者,损寿三十载。”
沈成筠扯碎宣纸时,半截衣袖都沾满了他的血泪。
他请巫医来北狄为我续命。
“卫王,你可知续命用的是你的命,你会全身血液流尽而亡。”
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我睁开眼时,阵法另一侧躺着几近昏厥的沈成筠。
他见我走近,用力睁开眼。
“雪见别怕,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
“从前是我被叶婉蒙蔽,误以为她纯善,满心只想让她幸福。”
“可爱上你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为一个人献出生命。”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始终没像他期望那般握住他的手。
沈成筠苦笑一声,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氤氲进头发中。
“雪见,如果我没有为了叶婉做那些错事,我们相遇成婚,是不是会厮守一生。”
我眨眨眼,没有情感的心中却诡异地浮现酸涩。
“沈成筠,这世上最不可能出现的,就是如果。”
他努力挣扎着在我手中塞了个同心结。
“雪见,说好每年生辰都陪你过的,我要食言了。”
“生辰礼物提前给你罢,只盼你日后觅良人,结同心,忘了我。”
他冰冷的手滑落,面色变得灰败。
他散落的衣衫里掉出半枚香囊。
针脚歪歪扭扭,是我那时想换下叶婉绣的那只,被沈成筠出言打断。
后来,他竟一直贴身佩戴。
我看着他躺在血泊中僵硬的身子,随手将同心结丢进一旁的火盆中,吩咐婢女打扫后便转身离开。
第二日,我在花园中饮茶。
恍惚间,剑眉星目的沈成筠笑着举起手中的剑,“雪见,本王为你新学的舞剑,可要看仔细了。”
我抿下一口清茶。
氤氲之间,我仿佛看见了父兄阿娘的笑脸。
余生,我会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