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庄怜儿半知半解地跟在后头,送别了许家父子,庄才盛背着手,回身看着大女儿,意味深长地叹道:“怜儿,唉,你这丫头!”张氏摸了摸怜儿的发,眼里满是慈祥之意。
他这话来的没头没尾,末了还拍了拍庄怜儿的肩,在张氏的搀扶的下大笑而去,庄怜儿看着两人的背影,一头雾水。
几日之后,许家人又正式上门了一次,不同于提亲,这回事正儿八经的订婚,许广文带着妻子刘氏,许斐跟在后头,一同上门拜访。
庄家迎得热切,一家上下在门口等着,连本在军营习武的庄成则都被拉了回来。张氏开口一句“亲家”,将围观的众人吓退几步,消息不胫而走。
就在吵吵闹闹之中,怜儿与许斐的亲事定下了,下个月的十六。
这两人都岁数不小,家中人心急也是正常,只是这太过匆忙,怜儿不曾向学堂告假,于是定亲后的第二日,庄怜儿还是得去学堂向夫子表明情况。
大夏朝虽然如今风气靡靡,但同时也极力推崇读书之道,即便成了婚有了孩子,在学堂继续读书也是常有,不论男女,想要入仕、参军,都是可以的。
庄怜儿想同夫子告两个月的假,这段时间在家中待嫁,不料却遇到了一个熟人。
当初那个当街求娶的登徒子,近日自然没脸见人,眼前这位人高体壮的男子,却是那登徒子的哥哥霍长安。
霍长安是京中出名的美男子,马术了得,更打得一手好马球,读书也读得不错。他正是当下京中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君,一身肌肉练得鼓鼓,即使穿着衣裳,也看得出他有多健壮。
庄怜儿最讨厌这般的男子,她无心欣赏,白着脸后退几步。
霍长安冷声道:“庄姑娘,听说你与许家公子订婚了?”
庄怜儿脸上半分颜色也无:“是……下月十六成婚。”
霍长安冷哼一声,还要说话,庄怜儿却瞧见下课的夫子,一溜烟跟夫子入了内室。
夫子德高望重,与许广文也认识,早已听了消息,笑吟吟地向庄怜儿道贺,批了她两个月的假。
她在里头写请文,外头的霍长安也没走,他身躯雄壮,站在外面像一堵墙,想起方才庄怜儿惶恐的神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得罪过她?不应当吧。
霍长安在门口站了半天,忽然听到男子温润疏离的声音:“借过。”
他眯了眯眼,瞧见来人正是方才提起的许斐。
霍长安看着面前一脸病容的男人,客套一声:“许兄。”
许斐抬眼,莫名地看着他:“我比你小。”
听到这话,霍长安又是一声轻哼:“近日身体如何?”
“残躯败体,不值一提,”许斐敛了眼,“让我进去。”
他不提倒无妨,这残躯败体四字一出,霍长安反倒回忆起了当年的一些事,他笑道:“当初书院里,打马球打的最好的便是你我二人,在球场时常见面,自从你……我倒是许久没遇到对手。”
听他提起过去的事情,许斐的眼神慢慢沉下来,他面上不露,当作没听到一般:“你让不让?”
“庄姑娘在里面。”
“所以?”他反问了一句,又不悦道,“你见过她了。”
许斐眸光微闪,从窗内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慢慢走出来。
霍长安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二人下个月就要过门,许斐就算一起进去,也没什么,他也回想起自己此趟的正事,清了清嗓子,尴尬道:“其实我来找庄姑娘,是为了当初我弟弟——”
许斐咳嗽了一声,又打断他:“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挖苦我么,呵,我是不在乎,你与你那弟弟再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好了,别再缠着怜儿。”
庄怜儿掀开帘子,听到许斐一连串咳嗽,又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连忙上去扶着他,焦急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许斐静静道,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眼眶泛红,如何像没事人?庄怜儿又见霍长安五大三粗的模样,壮着胆子道:“你与你弟弟真是不可理喻,还欺负一个病人?他如今已经这样,何至于再出言讽刺。”
霍长安皱起眉,心里也是诸多不解:“我只不过夸他当初马球打得好——”
“当初!当初!”庄怜儿咬了咬这两个字,与他再也没话说,拉着许斐找了处无人的书房,许斐渐渐不咳了,只是面上还有些泛红,透着病态。
“你怎么样?”她担忧地望着他。
许斐拉着庄怜儿的手,顺势靠在她怀中,过了半晌,呼吸平稳了些,他抬起脸想要说话,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脖颈,温热的鼻息让庄怜儿脚下一软。
那股药香味儿又出现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许斐轻轻环着她的腰,二人重新站好,他抱歉道:“吓到你了?”
“有点,”见他没事,庄怜儿确实松了口气,“你不用搭理那人。”
许斐垂下眼:“我想进去找你,他不让。”
“我在向夫子告假,”怜儿想起他方才门外之言,内疚道:“你身子不好,何必说那种话,他们兄弟二人若是真的缠上你怎么办?”
许斐望向她的眼,自从病后,他的桃花眼就鲜少这样挑起,听了怜儿的话,他只是笑:“没关系。”
他顿了顿:“你向夫子告假了?”
“是啊,两个月。”怜儿掰着指头,“眼下才月初,下个月十六成婚,咱们在家中修养半个月,应当差不多。”
看目前许斐的身子,怜儿根本没有圆房的打算,不过她也知道成亲不是轻松事儿,两人少不得劳累一天,因此她才觉得许斐需要休息半个月。
“才半个月?”许斐愕然。
“不够吗?”怜儿迟疑。
“……我想,至少也要一个月罢。”许斐犹豫片刻,面色又如常了,他笑了笑,“一会儿我去找夫子改。”
第0004章
四.男德
告了假,庄怜儿也没闲下来。
庄家富甲一方,许家在文坛地位甚高,二人的婚事马虎不得,早早就着手准备,这第一桩事,就是通知各路亲友。
庄怜儿提着笔,对着信纸发呆。
从小到大,因为家里富裕,围在她身边的朋友倒是不少,但是能称为闺中密友的,只有一人,李家的大小姐李月婵。
然而,自从李月婵一年前被丞相府退亲,就出家做了坤道,至今都没有再回来。
在大夏,女子入观不是什么丢人事,相反,这恰恰能代表女子背后的家族财力之盛。要想入观,必要掏出一大笔银子,又要随身带着侍女,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吃不了苦,出门在外,每经过一处就要购置一套宅子,置办一大堆东西。所以,做坤道,是如今富家小姐们出门游玩的借口,既能不受家里约束,说出去又能博得好名声。
李月婵这一年云游四方,还收了不少美名,风流在外,与诸多公子有了牵扯,世人唤她一声静婵仙姑。
浓重的黑墨,晕开在上好的衡阳纸上。
庄怜儿回过神,换了张纸轻轻铺开,一边叹气,一边动笔。
当时退亲一事,让李月婵在京中成了天大的笑话,庄怜儿并不想强求她来。
若是她糟了那样的羞辱,必然一辈子不会回京了。
写完信的半月后,张氏带着绣娘来给庄怜儿量身子。张氏这几日听了太多祝贺,脸都笑酸了,进了女儿的房子,才缓口气,朝绣娘道:“都仔细些,嫁衣一定要合身。”
绣娘看着三十出头,笑吟吟得:“那是自然的,这京中第一美人的嫁衣,不用夫人您说,咱们也不敢怠慢!”
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姑姑拿着尺绳,比划道:“庄姑娘,将这衣裳脱了吧!否则呀,这大小就不对了。”
庄怜儿没有扭捏,一件件褪了衣裳,问母亲:“娘,月婵可有回信寄来?”
张氏听到这个名字,也是一阵感叹:“不曾,那丫头恐怕是不回京了,也是个可怜的。”
母女两人无言,绣娘的尺绳系到了庄怜儿胸前,又移到她腰间,老姑姑写在了本子上,夸赞道:“姑娘好身段。”
庄怜儿有些红脸,莫名想起了许斐。
他,应当不能吧……?
她对房事的确抵触,可若是她的成全建立在许斐的“不能”之上,未免太残忍了。
绣娘轻手轻脚量好了身,临走前笑眯眯道:“老身在这先道喜了,姑娘这段时日好好养身子,半个月后,我们还会叨扰一次。”
庄怜儿记下这话,张氏带着丫鬟,给两个绣娘发了喜钱,打发她们出府了。
许斐的日子倒清净。
因他身子不好,大部分事情都由下人代劳,除了量身外,他得了空闲,还能回书院帮夫子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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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那些还未及笄的小毛头,书院里的许多人写文章都是为了考官,政文商算都有涉及,要评天下事,道人间理,在笔下写尽风月。
许斐坐在软椅中,指尖夹着一张卷子,瞥了一眼就放下了。
题目是“咏絮之才”,可内容一通胡写,显然身边的少女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冷淡道:“重新写吧。”
少女在一旁,神色孤傲道:“我又不是为了此事来找你。”
果然是借口,许斐轻咳一声,门外的书童连忙进来给他递上帕子。
一旁的少女正是丞相府的小姐秦筝,她丝毫不觉得气氛有何怪异,直白道:“我就是来看看,那庄怜儿找了个什么样的人。”
京中美人之中,庄怜儿为首,秦筝从小到大都被她压一头。
许斐没说话,却也不曾起身。
秦筝还在自顾自说着:“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常人,没想到这么古怪!难怪跟那个李月婵走得近……许公子,我看你虽然身子不大好,但相貌不错,莫非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秦筝对庄怜儿倒并非全然恶意,知道庄怜儿找了一个这样的夫婿,她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她明里暗里与她较劲,原以为在夫婿上还有一番较量,没想到庄怜儿的爱好非比寻常,秦筝实在想不通,定要来看看。
秦筝灵机一动,叉腰道:“说!你是不是装病?”
许斐的眼神微冷,终于起身,却是打算直接走了。
秦筝总是觉得不对,急急追出去:“你这人怎么不说话?”
眼前的人身姿清瘦却挺拔,他终于正眼看她,话语疏离:“我一个快要成婚的男子,怎能与其他女人多话?怕惹夫人嫌弃。”
他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秦筝反应了半天才想明白,他、他在为庄怜儿守贞?秦筝直言直语惯了,当下就冲出了书房,不顾来往的众人,气急讥声:“许斐!你读书读傻了?连《男德》都被你钻研了个遍是不是?”
前朝迂腐之时有本书叫做《女戒》,后来朝廷开放,女子也可入朝为官,便有女人写了本《男德》反讥,一时之间也成了女子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秦筝自然是想拿来骂人出气。
不料许斐丝毫不惧周遭的眼神,缓缓道:“我愿意。”
……
许家公子为庄怜儿研读《男德》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庄怜儿听到消息时,许斐正坐在她身边。
母亲叮嘱她与许斐多走动,这一走动,庄怜儿就听到楼下的人闲聊此事。
“你真的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