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像是一只嘴硬心软的野马,在旷野里嘶吼着,却还驮着你,走出泥潭。所以这次,月月很快平复了下来。
还站在书架前的陆野,收回视线,看向母亲的遗像,旁边放了一朵粉色的波斯菊,有点儿蔫吧。
这是他早上路过才看到的,想了想,应该是小姑娘昨晚放的,盯着那朵波斯菊,唇角勾了勾。
月月从卫生间出来,看向陆野。
陆野难得带丝笑意,下巴点了下波斯菊:“你放的?”
见他柔和下来,月月也不紧张了,好看的鹿眼弯起:“昨天学校里看见的,这个季节了它居然还开着,不过只剩这一朵了,还让我摘了。”
月月说得有点俏皮,说完就笑盈盈的朝门口走去:“陆野哥哥,我去学校了。”
话刚落,陆野大长手一伸,捞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紧跟着她:“走了,送你。”
月月怔住,今天又顺路?不可能,那就是专程送她?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他帮她的足够了,她怕她还不起。
“不用不用,陆野哥哥,我坐公交很方便的。”月月忙摆手拒绝。
陆野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往外走,好心解释了一句:“你妈让我妈多活了三年,我现在负责接送你一下,没什么,走了,跟着,别他妈磨磨蹭蹭的。”
说完回头,拧眉瞪着月月,全身都透着不耐。
月月张了张嘴,陆野横眉一挑,到嘴的话又生生被他吓了回去。
只得低头,匆匆回自己的小隔间,穿外套,背书包,屁颠屁颠跑下楼。
路上,月月偷偷瞅了陆野好几眼,想找空告诉他真的不用接送她,“酌月”每天营业到那么晚,她早上又走这么早,要是每天都送她,他怎么休息?
可陆野一直绷着脸,目视前方,并不搭理她。
月月无奈,也不敢开口直接说,闷闷的翻出英语书,小声背课文。
听她背的专注,陆野才侧头,睨了她一眼。
小姑娘正好从书里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陆野轻笑一声,一副长辈的模样:“这不挺好?有点时间多学习。”
月月抿抿唇,没吭声。
见她不回话,陆野寻思小姑娘心虚?唉~谁让他妈欠人家的呢,从小在自己学习上都没操过心的陆野开口又问:“班里多少人?”
“51个。”
“你排第几?”陆野心想,这小身板,加上这两年在冯建军那儿的环境,排个中上就不错了。
“上次月考,排……第三。”月月小声答,她其实能排第二的,因为粗心丢了5分,落了个第三。
听着小姑娘心虚的声音,陆野蹙眉,沉沉的声音都不自觉的提高了:“倒数?”小丫头片子成绩这么差?
月月闻言,猛的抬头,鹿眼瞪大了些看向开车的男人,小表情像是遭到了很大的污辱,秀气的眉毛都拧吧起来:“不是,正的,总分920,正数第三!”
920?陆野像是拆穿了谎言的判官,厉声厉气道:“当老子没考过大学,考大学满分才750,你哪来的920?”
月月听着他的腔调,少女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下,这会儿没了怕,心说你真考过大学?狐疑又不耐的解答他的问题:“对呀,考大学的时候已经分科了,只考文科理科,我们现在又没分科,九门课总分1050呢!”
陆野:……
尬了两秒,强行往回找补:“那还有第一第二呢!第三了不起?往大了说还有年级市级呢!”
月月懊恼的小声嘀咕:“我又没说我了不起,是你说我倒数第三的……而且我们班是特招班,班级前三就是年级前三……”
陆野不可置信的睨了一眼小姑娘,随后轻笑出几声,低低的骂了自己一句:“艹!”
月月听着他罕见的笑声,心里没了不畅快,又觉得他的笑声真好听,像钢琴上那几个厚重的音符,低低沉沉的,让人听着心安。
一双鹿眼跟着弯起,秋天清晨,车里清冷的空气,被染上了暖意。
第
13章
她有点贪心
路上,陆野照旧买了早点丢给她,这可是个好苗子,他可得照顾好了!等她以后出息了,他不仅心安理得还了恩情,还能顺带邀一大功!
“快趁热吃,吃完差不多也到学校了,滚去好好学习,争取期末给老子拿个第一回来!”
月月想推辞,想道谢,刚张了张嘴,又被陆野瞪了回去。
“行了行了!感谢的话老子听腻了,省点儿力气好好学习,就算老子对你妈最好的报答了。”
关心的话,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骂人。
月月抿抿唇,没再吭声,小口吃包子,照旧吃了一个剩了一个。
回去路上,陆野两口解决了她剩的那个包子,琢磨着,怎么能让这小姑娘多吃点儿呢?920啊!年级第三啊!有身体才能有精力学习嘛!
回了“酌月”的陆野,经过月月的小隔间,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忽得又想到了什么,大长腿后退两步,退到月月的隔间门口。
“酌月”的隔间,都是里面可以反锁,外面锁不了的那种,陆野推开门进去,环视了一圈,啧了一声,在920这样的分数映衬下,这小隔间一下显得简直不要太简陋,连个书桌都没有。
垂眸,茶几上还放着几张卷子,干净的地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抱枕。
一张沙发床,一个茶几,两箱书,一个皮箱,是小姑娘昏暗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当。
昨晚睡过两三个小时,这会儿没有困意的陆野,在小隔间里晃荡了两圈,想起一间储物室里有一个不用的酒柜。
去踹还在睡梦里的冯宇泽,冯宇泽睁开惺忪的睡眼,神智还没回归,就被陆野提拎了出来。
酒柜搬到陆野房间对面的隔间里,那个小隔间有窗户,下午或傍晚的时候,会洒进一些阳光。
又合力把月月这两天睡的沙发床抬进来,把包厢原来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
一切收拾妥当,陆野看了看,觉得这才像个房间的样子,稍微满意一点,才打了个哈欠,去睡了。
留下彻底清醒的冯宇泽独自反思,他这个哥当的,好像……还不如个外人。
晚上照旧由冯宇泽接回月月,陆野停下调酒动作,朝她勾了勾手指。
月月不明所以,走过去,隔着吧台看他。
陆野啧了一声,又不耐烦了,提高了声音:“进来说啊,老子又不是长颈鹿!”
月月现在好像没那么怕他了,拧了拧眉进了吧台。
陆野俯身,靠近她耳边:“你房间,搬到我对面那一间了,回去看看还需要什么,我明天给你弄。”说完还又往她手里塞了一瓶养乐多。
月月愣怔了几秒,在陆野烦躁要赶人前,握着养乐多,弯起唇角,转身上楼。
陆野睨着她的背影冷笑两声,可眼神却很柔和。
吧台边卡座上的一票众人,确切的说是一票美女,看得呆了呆:“野哥,这是什么情况?那小妹妹是……”
陆野没理会众人的视线,继续调酒,冷哼出一声:“老子的妹子,其它的少他妈打听,消停喝你们的酒!”
月月上楼,打开陆野房间对面的包厢,又怔住了。
有床,有书柜,有椅子,甚至还有个小衣柜!
鹿眼眨啊眨,有点儿不敢相信。
这陆野哥哥是老天派来解救她的神仙吧!
她忽然就不怕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反锁好门,一脸满足的坐在酒柜变成的书桌前,看了又看,然后把自己的书一本一本整齐的码放在上面,才开始欢喜雀跃的作起了功课。
作完功课,去陆野的房间洗漱,不忘又给他做了一碗汤,才回房去睡觉。
这一觉,尽管外面嘈杂,可她睡得很沉,梦里难得露出了笑脸。
第二天大早,她去洗漱,陆野问她:“房间还缺什么?”
月月摇头摆手,笑的开心:“不缺不缺,谢谢陆野哥哥。”
小姑娘难得露这么大的笑容,一双漂亮的鹿眼跟小月牙似的,陆野跟着勾唇,下巴轻扬了一下,递给她一部手机。
“给,上面有我的电话,在学校有事打电话给我,但老子丑话说在前面,老子给你电话是为了方便的,别他妈给老子整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游戏,要是成绩下去了,老子打断你腿!”
这次,月月没有客气,她确实需要一部手机,现在查资料什么的,包括好多老师留的作业习题都是通过手机。
接过,鹿眼弯弯道谢:“谢谢陆野哥哥,你放心,我成绩不会下来的,上次考第三是个失误,不出意外,我这次考试就能排第二。”
陆野:……
莫名觉得这样的小姑娘有点可爱。
轻笑出声:“行!老子记着你今天说的话了,考不到第二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说着,捞起车钥匙:“走了。”
月月知道拒绝无效,乖巧的跟着他。
后来的月月就习惯了他的接送,也习惯了他买的早点,会鹿眼弯弯的道谢,但不再推辞了。
她有点贪心,觉得可能是看自己过得太苦了,在天上的馨雅阿姨跟爸爸爸妈一定都看不下去了,这才派来一个叫陆野的哥哥,出现在她生命里。
替她震慑舅舅,替她摆平难题,然后还要照顾她的衣食住行。
虽然凶巴巴的,可也好像没看起来的那么吓人。
周末,陆野只睡了三个小时,又起来,大早上在房间里等月月。
等了又等,不见小姑娘进来,看了看时间,怎么还学会睡懒觉了?还是……不舒服?
拧着眉去敲门,嗓门也大了:“白小月,你看看几点了,不用上学的?”
片刻,月月睡眼惺忪的开门。
小姑娘还穿着睡衣,长发披肩,额前的刘海还竖起一缕,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从热被窝出来的粉,鹿眼呆滞,柔嫩的唇微张,一脸懵的抬头看他。
张嘴正要骂的陆野忽然呆滞了,刚睡醒的小姑娘有点呆萌、有点美好,他有点骂不出口。
还是月月先反应过来,揉着眼睛,用少女柔软又带着慵懒的声音问他:“怎么了陆野哥哥,有事?”
陆野干咽了一下,没好气道:“看看几点了?不用上学的?”
月月更懵了,一脸疑惑的看向他:“不用啊,周末啊。”
陆野:……靠!
第14章
她好像看到他冷冽的眸子里,带着些心疼?
小姑娘一周难得睡一次的懒觉,就这么被陆野破坏了。
摆摆手,敷衍道:“那行,那你继续睡,睡醒别忘作功课,妈的,亏老子还上了个闹钟!”
边说边转身,逃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月:……
但月月是懂事的,已经醒了,就没打算再睡。
背了一会单词,就下楼干活儿去了,白吃白住,还有工钱拿,陆野还对她那么好,力所能及的干点活儿,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只是干着干着,她的眼睛总是被舞台上那一套驻唱设备吸引,因为那上面,有一架钢琴。
她启蒙的早,四岁就开始学钢琴了,学了十年,在那一场事故后,她昂贵的钢琴,早就被舅舅卖了。
音乐、绘画曾是她各种情绪宣泄或表达的出口。
后来,这一个个出口,都被她那个心术不正、唯利视图的舅舅堵了。
堵的她无处可诉,只好把这些痛苦、压抑的心事、情绪,深埋于心,用爸妈的生命做支撑,一次次逼迫自己,沉闷的活下去。
可现在,那架优雅的钢琴就在前面,它可以弹奏出她的开心、难过、愤怒、激动……可它却不属于她,她连碰它都成了一种奢望。
月月擦着桌子,一眼又一眼的看着那架钢琴,恋恋不舍。
出来上卫生间的冯宇泽恰好捕捉到了她的眼神,轻叹一声,他知道,这个小月月曾经很喜欢弹琴,并且造诣很高,只是后来都毁在了冯建军手里。
“月月啊,白天没人,你把声音调得小一点,想弹就弹,别吵到楼上睡觉的野哥就行。”冯宇泽不忍心,走过去说了一句。
月月鹿眼里瞬间欣喜:“真的吗?哥,我可以弹?”
倒底还是小孩子,冯宇泽露出几分宠溺:“可以可以,想弹就弹。”
月月的鹿眼弯起,流转出璀璨的眸光,似静谧夜空,布满的星辰。
“谢谢哥!”说着,就丢下手中的抹布,蹬蹬蹬跑上表演舞台,小心翼翼拉开琴凳,坐上去。
将近两年没碰钢琴的月月居然紧张了,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感觉自己放在琴键上的手指都在颤抖。
曾经,爸爸妈妈包括馨雅阿姨都最喜欢听她弹琴了。
他们夸她,说她的琴声有魔力,能抚平人心里的难过,让人变得温和平静,也能让人的情绪爆发,将痛苦释放。
月月垂眸,鹿眼盯着琴键,在各种情感的交织中,泛起了水雾,长睫扑闪,用力的克制了下去。
颤巍巍的调了调音,用力深呼吸了几次。
终于,纤细的小手落在琴键上,不自觉的弹起了那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月月知道这首曲子是创作在战争期,十几岁的孩子,对这首曲子有了深刻的解读跟感受。
本是略带欢快的音符,可生生让人听出了炮火纷飞、血泪交织的凄凉。
她一遍遍的弹,越来越投入。
刚刚干活时被水浸过的手指,泛着粉红,灵活的像是十个粉嫩的精灵,在琴键上跳舞。
她的情绪也沉浸在其中,她在自己的琴声中看到了那场惨烈的车祸。
看到爸妈忍着巨痛合力将她举出天窗,看到变形的车体,看到引擎盖冒出的浓烟,随即变成了火焰,火势越来越大,她看到周围人们神色恐惧,指指点点……
她哭着求爸妈也出来,却只能模糊的看到他们在对她挥手……
她求遍了所有在场的陌生人,可火太大,大家也都怕车体爆炸,没人肯帮她。
后来,警察来了、消防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她求他们救救爸妈,只是她求着求着,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还是被告知,爸妈,没有救下来。
她的天,从此,塌了。
她的琴声,如痛哭、如嘶吼、如悲鸣。
她小小的身躯如战后的废墟,只剩冒着青烟、飞扬着尘土的残垣断壁,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她不知弹了多久,再次抬眸,哭红的视线对上了男人深沉的目光。
这一刻,她没有慌乱,没有怕,她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继续垂眸,认认真真弹最后一遍。
只是这一遍,她从一片废墟中,只看到了爸妈奋力托举她的手,看到了头顶的烈阳高照,还……看到日光下,有个高大魁梧的哥哥,用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好像无形中,给了她很多力量。
让她在悲伤、苦难中,看到了丝丝的希望。
一曲终了,她将十指落上琴键,闭眼,深深的舒了一口长久积压在胸腔的污浊之气,沉闷窒息的心口仿佛注入了新的空气,得到了些许的缓息。
半晌,她才缓缓的睁开那双泛红的、漂亮的鹿眼。
理智回归,她匆忙的抹了把泪,下台,低头,怯怯的想要赶紧逃离。
经过陆野身边,却被他的大掌一把拉住纤细的胳膊。
男人的掌心干燥温暖,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传入她的手臂,蔓延至四肢百骸。
月月不得不停下,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