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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贼首皱一下眉,其实,他本想把受伤的同伴暂时留在城里躲避的,当然若能带走更好。

    “这样,我换下她来。明日没有朝会,我亲送你们出城就是。”林晏道。

    贼首这回是着实被惊住了,两个侍从都看一眼主人,便是沈韶光也愣了一下,于三看一眼林晏,抿抿嘴,握紧手里的砍刀,阿圆却在全神贯注盯着那条勒着自家小娘子的胳膊。

    林晏微皱眉,带着点上位者的不耐烦,“如何?”

    贼首觉得这里面有诈,但这个诱惑又着实太大,若林少尹在手,那可谋划的就太多了

    这情景容不得细想,贼首咬咬牙,咽口唾沫,“好!你把佩剑解下!”

    林晏今日穿的是官服,佩着与其官阶相匹的官剑官员佩剑是仪制,好些连刃都不曾开过。林晏解下剑,随意地扔在脚下,慢慢往贼人这边走:“你们放了她吧。”

    贼首推开沈韶光,由鹰鼻贼人压着她往这边走,贼首全神贯注地用长剑指向林晏,另一个贼子警戒众人。

    却哪知,林沈二人交错时,沈韶光一个踉跄扑在林晏怀里,哭哭啼啼地喊:“晏郎”

    林晏温香软玉在怀,手里却多了一个东西,约两寸长,半寸宽,薄而锋利。

    那鹰鼻拿剑指着沈韶光:“快走!”

    林晏看那鹰鼻一眼。鹰鼻虽是亡命之徒,但也惧他的威仪,把剑往后撤了一点,林晏柔声道:“去吧。”

    沈韶光点点头,走向于三。

    于三一把拉过她藏在身后,贼首的剑也放在了林晏的颈间。

    林晏视那剑如无物一般,跪坐了下去。

    那贼首见他如此,松一口气,于武人来说,坐姿是最无害的姿态。

    案上有本来备下的让沈韶光写信的纸笔,林晏直接拿过来用。

    不过十几个字,顷刻便成,林晏拈起纸角,侧头看贼首,“拿着这个,跟着我的侍从刘常去牢里,莫要多说话。”

    贼首喜形于色,低下身子来取字纸。

    那笑容却定格在了脸上,颈间鲜血喷洒在桌案上、字纸上和林晏身上。

    突生此变,一直在侧警戒的鹰鼻贼人大惊,举剑来刺林晏。

    林晏侧身滚开,把手中沾满血的刀片掷向鹰鼻,顺手抽出靴筒里的匕首。

    两个侍从早已仗剑上前,加入战团。

    于三和阿圆等则护着沈韶光往外退。

    外面车夫回府里叫来的救兵也已来到。

    原来今日宫中有大宴,宴后林晏又去京兆府忙了半日方回来,坐车从沈记门前过,见这样下小雨的天气,沈记屋里透出灯光,却关着门她成天嫌热,竟然没趁机透透风凉快一下?

    又因为心头萦绕着谶语案的事,林晏心里不安,便下车去敲门,听她说什么拜牛女乞巧,便知道出事了,她恨不得把牛郎“打得哭耶喊娘”呢,岂会拜他们?

    坊内守夜巡视的武侯坊丁也赶了过来,不过是因为下雨巡得没那么勤,竟然就出了事看到京兆的令牌,坊丁们噤若寒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晏拿帕子拭拭匕首上的血,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一眼被于三等拥簇的沈韶光,便回头与几个侍从交代事情,侍从们把两个活捉的押上车,另有人去抬贼人尸体,有人去斥戒交代坊丁们。

    林晏走过来,屋檐下的风灯撒下昏黄的光,但还是能看出她的面色有些苍白,鬓发也散了,肩膀那么瘦削,腰身不盈一握,在这秋夜风雨中,显得很是可怜。

    林晏强忍着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那么明媚甚至有些小霸道的人,因为自己,今天受了好大苦,若晚来一步林晏都不敢想。

    “我”林晏可以下笔千言书写策论,可以有理有据与人廷辩,对着自己心爱的小娘子,这种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这几个贼人身上有香烛火纸的味道,或许是先前在道观染上的,因这几日躲藏,始终未换洗衣服,故而现在还闻得到;又有些腌腊货的味儿”沈韶光神色认真地道。

    一个好厨子,大多有个好鼻子,沈韶光自认算不得很好的厨子,却也有个好鼻子,但这几个贼人身上的味儿太混合,重重的汗臭味儿,夹着雨水味儿沈韶光起初并没分辨出来,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刚才在廊下,仔细回想,才分辨出这两种最有意义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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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晏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要点,“腌腊货?”这样的夏秋时节,普通人家不存很多腌腊货,除非

    沈韶光点头,“我们店里就有不少。”当然这几个贼人这几天的藏身地也可能是讲究吃喝的达官贵人的库窖,沈韶光相信林少尹能想到这一点。

    沈韶光接着说下一个疑点:“其中有一个贼人想点‘醋烹鳝段’,这是一道北都里坊家常菜,并不有名,但北都人夏季常吃。”

    这是圆觉师太《饼经》上说的,北都人常用醋烹鳝段浇麦面冷淘。

    “我说不会做,那大胡子贼首似松了一口气。”

    沈韶光把自己觉得这几个贼人不对劲儿的地方都告诉了林晏。

    听着她有条有理的叙述,看着她灿若晨星的眼睛,林晏微笑,我的阿荠啊,即便在这样的秋夜风雨中,也光辉如三春景致。

    林晏要连夜去审问人犯,侍从们已经把人犯、尸身等都装好了车,整装待发。

    林晏嘱咐沈韶光:“这几日都小心,我给你留下几个护卫。”

    沈绍光下意识地想拒绝。

    林晏轻声道:“听话!”

    沈韶光抬眼,对上他担心的目光,终于点点头。

    林晏又看看不远处的于三和阿圆等,回头对沈韶光道:“我先走了。”

    沈韶光静立目送他远去。他其实偏瘦,应该属于清逸如竹那一挂的,但许是因为身量高、肩膀也宽的缘故,也或者因为仪态太坚正,这样大步行去,似能扛起这漫天的夜色和风雨。

    沈韶光突然生出些不舍来,又不禁嘲笑自己,难怪英雄救美是经典套路,又难怪说自古套路得人心还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以身相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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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合一章,存稿完毕。从明天开始接着裸更。

    五分钟前的林晏:我的阿荠弱小无助又可怜,好想抱抱

    五分钟后的林晏:哦,我的阿荠还是那么彪悍(慢慢缩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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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的少尹

    第二日,

    天终于晴了。

    吃过朝食,

    沈记酒肆的四人就忙着去店里清理血渍和砸烂的东西,

    林晏留下的侍从也跟着一起忙,且都一副惟小娘子之命是从的样子。下午沈韶光带人去西市买了些东西,

    又约了人明日来刷墙干脆把店里重新装一下吧,所谓越打越强、越砸越火嘛。

    出门扔破烂时,遇见邻居和食客。其实昨晚后来也有人听见,

    出来看,

    发现那么些拿刀执剑的人,便又缩了回去。

    沈韶光笑着与他们解释:“是有人犯逃到了坊里,恰在我们酒肆吃饭,京兆的衙差赶过来抓了他们。可把我们吓得要死”说的每句话都是真事,

    只是中间省略了些“不大那么重要”的细节。

    邻居看看店里的场面,

    咂嘴可惜:“你这店里被砸得不轻”

    沈韶光也肉疼:“可不是嘛!”

    “碰上了,没办法”

    沈韶光点头:“是啊,

    是啊。”

    林晏忙到傍晚才坐车往回走。因头一晚没回家,

    洗漱换过衣服,

    先去给祖母问安,陪着老人家略吃了点东西,出了门便直奔沈记酒肆。

    前面酒肆门锁着,门口立着“东主有事,

    酒肆停业五日”的牌子。林晏绕去后面巷子里,

    老远就闻到带着安息茴香的烤羊肉味儿,

    在门口又听得里面的笑语声,

    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侍从们。

    林晏一笑,阿荠啊

    林晏扣动门环,阿昌来开门,“林郎君”赶忙把他迎了进去。

    青砖地上铺着席子毡垫,中间烤肉炉上铁枝子串着大块羊肉、鸡肉、菜蔬、豆腐之类的,于三围着围裙,歪戴着纱幞头,烤得正欢,侍从周奎在旁边帮忙。其余人等散坐周围,都正在吃着,小娘子居主座正笑眯眯地看着别人吃。

    见林晏进来,侍从们都赶忙站起叉手行礼,脸上也肃穆起来。

    沈韶光无奈,林少尹就是来捣乱的吧?好好儿的宴会,搅和了。

    “少尹用过暮食没有?跟大伙儿一块吃一些?”虽如此想,沈韶光却还要客气地问。

    看她神色,林晏清清嗓子,对大家微笑道,“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烤羊肉加了胡椒和安息茴香,整条巷子都是香味儿。”

    侍从们暗暗互视一眼,阿郎今日当真和蔼又话多!

    沈韶光却知道,有他在,别人吃不安生,反正自己也不吃烤肉,便端上饮子水果,“既如此,外面烟熏火燎的,郎君屋里坐吧。”

    林晏翘起嘴角:“好。”

    这是林晏第一次进沈韶光的屋子,虽然是堂屋。

    屋子不大,铺着素色胡毯,毯上随意摆着几张拙朴的榆木几案枰榻,正中的长案上放着半张剪开的玉梁胭脂纸,两把剪刀,一小堆儿已经剪好的各种花鸟鱼虫的花钿,另一边是扣着的书册,茶壶茶盏,荷叶形水果盘子,里面好些鲜菱角,旁边还有些没收拾的菱角皮子。

    林晏低头微笑,原来阿荠这般散漫。

    沈韶光放下水果饮子,把灯盏拨亮,看到案上的乱七八糟,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下午去西市买店里缺的东西,顺便去笔墨纸张店买个砚台,原来的被砸烂了,谁想看见了极漂亮的洒金玉梁胭脂纸,便买了几张回来,傍晚闲了,教阿圆剪花钿,还没来得及收

    沈韶光待要收一收,林晏却示意她坐:“别忙了。”

    罢了,反正就是这德行,沈韶光把这堆东西往边儿上推一推,取了个杯盏给林晏倒上酸梅饮子。

    “怎么今晚不吃饭呢?”林晏注意到适才在外面,她案上只有些糕和桃子、葡萄之类,并没似旁人一样有肉。

    沈韶光笑道:“不碍事,喉咙有些不舒服。”昨晚被那贼人勒了一勒,剑比量了比量,留下些淤青,还有道红痕。按说只是外伤,今日晨起,嗓子却火烧火燎的,摸一摸,似乎扁桃体肿了外伤还能内化?这种情况,沈韶光是如何也不敢吃烤羊肉的。

    林晏看她的脖颈,那青痕透着些紫,又有一条红,她本来又白,便显得越发触目了。

    “还很疼吗?”林晏柔声问。

    他这样的话,沈韶光脑子突然转到某个不可说的场景上,赶忙打住,干笑一声,“不疼,吃些三黄上清丸之类就是了。”

    林晏点头,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沈韶光为掩饰自己的龌龊,请林晏吃水果,“我们院子里新结的葡萄,汁水很甜!这菱角也好,嫩得很。”

    “嗯。”林晏应着。

    他面前盛菱角的果盘子边上是扣着的《秋塞集》,林晏伸手拿一个雀羽花钿当书签夹在扣着的那一页,“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林晏默默把书合好,放在一边,然后拿起果盘里的夹剪夹菱角。夹开了,递给坐他对面的沈韶光。

    沈韶光愣一下,接过,剥开皮儿,咬一口菱角肉,脆嫩得很。

    “阿荠,我让人来提亲吧?”

    沈韶光一口菱角差点呛出来。

    林晏微皱眉,把刚才她给自己倒的饮子推过去。

    沈韶光摆手,不是,林少尹,你怎么说话连个预热都没有?

    “你这样在外面住着,我实在不放心。”

    沈韶光点头,懂了,笑道:“这却无妨,我多买两个男仆就是,要膀大腰圆身高丈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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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晏:“”

    沈韶光又道:“听说西市关家刀剑肆有利剑有长刀,又可以打造机关器具,不知能不能请他们做个机关,绑在小臂上,一按便射出毒针来”这显然是想起了后代故事里的“暴雨梨花针”了。

    林晏无奈地抿抿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换成沈韶光不说话了。

    “阿荠,你对我真的无情?”林晏抬眼看她。

    沈韶光对上他的目光,竟然品出些悲伤和委屈来,那个违心的“不”字便憋在了嘴里,尬笑一声,抬手挠挠耳朵。

    “或者你顾虑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的事。家祖母年事已高,最盼望我能早日娶妻,老人家半生荣辱兴衰都经历过,于很多事都看得开,并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且”林晏停顿一下,“先父先母婚姻不谐,又生出诸多不幸,祖母只盼望我莫要重蹈覆辙,断不会挑剔新妇。在河东家乡还有两户亲近族人,都不是那等虚华爱生事的,故而,你不用担心我家里。”

    “至于外人,更无需顾虑,我的新妇,便是我的新妇。”末了一句说得很是从容淡然。

    呵,没想到林少尹这样严肃持重的人,还有两分“凤歌笑孔丘”的狂生气。

    沈韶光与他相反,表面不羁,内里却是现代人的谨慎理智,甚至带着些冷漠。

    一个没落的世家大族的希望,少年及第的进士,二十多岁的绯袍高官,家族、亲人、师友还有他自己,对他的未来有什么样的期望?他以后在仕途会走到哪一步?不说高门联姻,从婚姻中取得好处,但至少婚姻不应该拉后腿。

    娶一个罪臣之后,面对把猜忌当职业病的皇帝,应付同侪们的探究和因此可能产生的排挤沈韶光毫不怀疑他此刻的诚意,甚至不怀疑以他的心性脾气和自己经营生活的能力,两人婚后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但沈韶光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的仕途生出许多坎坷。

    他或许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呢,就如姚崇宋璟,如武元衡陆允明一般。

    至于妻子,两京有多少闺秀,活泼的,端庄的,有情有趣的,总有一个合他心意的吧?那些闺秀,对林少尹的皮相和脾性,应该会满意的吧?

    沈韶光想得都嫉妒起来,娘的,老子五百万,不对,一个亿的彩票,就这么在洗衣机里搅烂了!真是心肝脾肺肾都疼!

    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沈韶光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桃子:“这桃儿也不错,有些关中蜜桃的意思,郎君尝尝吧?再晚,桃子就该过季了。”

    林晏看着她,沈韶光泰然地剥桃子皮。

    她剥了一半桃子皮,纤手掐着送到口中吃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唇边沾着汁水,全神贯注地吃,仿佛那桃子极好吃一般。

    吃完了,拿帕子擦擦嘴,又抹抹手,抬脸,弯起眉眼,笑了。

    看着她这一笑,林晏心里又酸又疼,过了片刻,到底松了神色,接着给她夹菱角,“你也不用买什么膀大腰圆、身高丈二的男仆了,我送你两个吧。”

    “不是我客气,”沈韶光赶忙摆手,“是实在不合适。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京兆少尹府的世仆们来小酒肆给我抬桌子端盘子”沈韶光知道,在这帮子唐代贵人心目中,“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但,仆人们的心理落差,以林少尹的情商应该能理解吧?

    况且,我有钱啊!什么样的保镖买不到?沈韶光觉得自己暴发户的壕气直冲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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