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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林晏点头:“嗯,去吧。”

    刘常把灯笼递给林晏,飞快地走了。

    行在路上,沈韶光挑眉看林晏,似笑非笑地道,“郎君如此,不畏人言乎?”

    林晏停下脚步看她,虽灯笼只能照到脚下两尺的地方,但今晚的月光很好,能看清她微微含怒的粉面,一双漂亮的杏眼,挺翘的鼻子,花朵似的唇瓣,“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必得佳妇”,林晏想起她那中秋糕饼签子来。

    目光不敢停留在那唇上太久,林晏别开眼去,“小娘子与晏都不是畏惧人言之人。”

    沈韶光被堵了一下,诚然,在这个看个灯就有若干对儿私奔的,上巳节红男绿女相携出游,一堆大姑娘小媳妇拿手帕香囊把探花郎幞头砸歪的时代,自己一个小酒肆老板娘,跟人在街上溜达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人言可畏的,但

    沈韶光不绕圈子了,做推心置腹状跟他讲道理:“我们这样不门当户对,难有幸福可言。郎君又何必执着呢?”

    “小娘子洛下沈氏女,某河东林氏子;某虽不才,亦进士及第,小娘子”林晏看一眼沈韶光,舔下嘴唇,微笑道,“更是好得很。以晏看来,我们既门当户对,又才貌相当。”

    沈韶光:“!!!”

    看她杏眼圆睁、双唇微抿的样子,林晏轻笑起来。

    过了片刻,林晏微笑着哄她:

    “你若畏惧人言,我日后注意着就是了。”

    这样的语气沈韶光看向他含笑的眼。

    “阿荠”两个字在口中滚了一圈,到底没敢说出来惹她,林晏轻声道:“莫要生气了,倒辜负了这样的好月色。”

    又呆了一下,沈韶光别开眼,若无其事地笑问:“说到月亮,人们是怎么觉得上面有个大蟾蜍的?因为那上面影子的形状?”

    林晏:“”

    又想起她解的七夕牛女之事,林晏有些无奈地笑了。

    焚琴煮鹤破坏气氛的话说完,沈韶光悠悠然抬头看那月亮,又看沐浴在月光下的屋舍、树木、道路以及那长身玉立的青年,是啊,今晚的月色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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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目漱石把“我爱你”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梗。

    与女郎议政

    沈韶光在厨房给阿圆做“三不粘”。

    把蛋黄加蔗浆、芡粉搅匀,旺火热锅放猪油,

    把搅好的蛋黄糊下锅,

    不断翻炒,再陆续淋入几次猪油,

    使其更滑嫩,

    达到“不粘”的目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油和蛋糊融为一体,

    从原来的淡黄色变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出锅了。

    又香又软又嫩又甜的半流体,

    稍微有一点嚼劲儿,很是好吃,完全符合蔡澜先生世间最好吃不过胆固醇的美食理论。

    从沈韶光第一回做,阿圆就喜欢上这道菜,

    若有剩下的蛋黄,

    便撺掇:“小娘子炒个‘三不粘’吧?”

    考虑到她的体型,十次里,

    沈韶光也就答应两三次,

    故而每回吃,

    阿圆都兴奋地很。

    于三是不吃这种甜烂软“孩儿物”的,阿昌也不好跟阿圆抢,

    只意思意思地尝尝就算了,

    故而大半皆归阿圆今天阿圆却愿意分给那只三花猫明奴些。

    沈韶光提醒她:“少给它吃,

    多了不消化,

    再说,

    它也尝不出甜味儿来。”

    阿圆睁圆眼睛:“小娘子怎么知道它尝不出来?”

    沈韶光被她问得一呆,下意识地看那边坐着的林少尹,头一回去林府时,还跟他呛

    “子非鱼”的问题呢。想到他当时严肃的样子,再对比如今

    阿圆还在等着小娘子跟她解释“我非猫”的问题,沈韶光解无可解,只好直中要害:“这‘三不粘’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圆赶紧端着盘子回了厨房。

    那只猫在柜台上坐着,矜持地吃阿圆分给它的两口鸡蛋。

    看看猫,再看看那边的林少尹,沈韶光摇头,拢中午的帐。

    今天林少尹来得早,赶上了午食的尾巴,脸上又似有些仆仆风尘之色,想来是没在公厨吃饭,沈韶光一问,果然如此,故而给他正经上了四菜一汤香稻饭。

    其中有一道芙蓉鸡片,是用蛋清和鸡肉茸搅成肉泥,在温油锅里滑成的,剩下些蛋黄被阿圆看见了,便做了这“三不粘”。

    那猫吃完了蛋,盯着沈韶光的笔尖看,过了片刻,拿小爪子学着主人的样子蘸一下墨汁,并试图印在账册上。

    沈韶光赶忙抓住它的小爪,明奴先是无所畏惧地与她对视,然后若无其事地抽回爪子,舔起毛来,无赖得有模有样。

    沈韶光无奈,把猫祖宗的爪子擦干净,抱住,摸摸脸,摸摸头,抓一抓下巴,撸两下后背,把它伺候得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晏一边吃饭,一边看她哄猫,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嘴角却翘起来。

    沈韶光却想起一件正事来,把猫放下,去找林少尹。

    林晏含笑抬头看她。

    “最近坊间有些无稽的流言,”沈韶光把什么“蛤蟆懒,天下反”,还有什么“丙戌炎炎,丁亥难难”之类都告诉他,

    “大家怕明年真的‘难难’,听米粮铺子的人说,已经有人囤积粮食了。”

    林晏神色认真地点点头。

    沈韶光知道京兆应该有专门负责舆情监督的,不过是提醒一句。没有战乱没有饥荒,有一口安乐饭吃,是件难得的事,沈韶光希望这种日子越久越好。

    尽到了好市民的责任,沈韶光便要起身离开。前两日在从林府回来的路上,沈韶光为林少尹的美色所迷,虽嘴硬插科打诨混了过去,其实颇有些动摇,但等早晨,太阳出来,理智回笼,沈韶光就很渣地反悔了,又庆幸,幸亏当时混了过去,若是顺水推舟允诺了什么,甚或色迷心窍摸了人家小手幸好,幸好!

    为了表达个迷途知返、今是昨非的态度,沈韶光想到“摸小手”都没朝着林少尹那修长细致的手看一眼,事实上,今日的沈店主始终没把目光放在林少尹的脖子以下,很是庄重严肃。

    “小娘子对这事怎么看?”

    沈韶光停住,重新正坐。她是个把正事和闲事分得颇清的人,当下正色道:“这谶,有吉有凶,不管吉凶,凡是事涉家国气运的恐怕大多数都不是民间自生的,而是人为制造的。其用意或者为己造势,表示应时应运、受命于天;或者扰乱人心,造成动荡,好浑水摸鱼。看如今这谶语的样子,当是后者,至于前者”

    沈韶光微笑一下,每当重大节庆时,各地纷出的“白凤”“麒麟”等祥瑞,可比“大楚兴、陈胜王”普遍而有代表性多了。

    这微妙的停顿还有调皮的笑意,林晏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绷起脸,到底没绷住,笑了。

    沈韶光轻咳一声,“若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呢,这样的凶谶流言也不容易流传起来,就如种子种到沙土里,它不长啊。”

    想到自己对着的是京兆少尹,沈韶光打了个补丁,“自然,如今是国泰民安的,只是这风雨上嘛,就有些不那么调顺了,故而这凶谶的种子也就发了芽。有心之人再浇浇水,施施肥,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晏不以为忤,轻声道:“不管如何,人心不安,流言纷纷,总是我们的不是。”

    沈韶光看他一眼,不诿过,不饰非,林少尹倒是位有担当的官员。

    他这样的态度,值得报以更大的尊重。沈韶光认真地道:

    “去岁天旱,免除春税后,京畿民心安定不少。”送鱼来的曲大郎就曾说过这一点。

    “后面的虑囚平狱、宫里减膳食蔬、放出宫女,与这谣言凶谶目的相反,方法却相似打的是平定民心的‘舆论战’。”沈韶光挑眉,“不知去岁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谣言?”

    林晏点头。

    这就更坐实了流言是有心人操控的事,“其实除了这反向舆论战,不知朝中诸公想没想过,将‘谶语’之事,公之于众,解释各种异像,而不是以一种‘吉谶’,掩盖对抗另一种‘凶谶’。”

    林晏思索片刻,神情也越发庄重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沈韶光始终带着她后世的影子,简要地说,她的观点就是科学破除迷信,提高政府公信力,完善辟谣机制。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有使民众知之了,方不会再受这些无稽谣言的困扰。”沈韶光最后给自己找了个理论依据。

    林晏注视着沈绍光,从汉魏两晋始,大多数儒者便都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派,认为“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民众但听号令而行即可,却无需使其知号令之用意。林晏第一次在书院听明诚先生讲到中间断开的这种句读时,颇有震耳发聩之感,没想到会再从一个小娘子口中听到。

    沈韶光反倒笑了,轻叹一口气:“儿是有些想当然了,这不是十年八载,甚至一朝一世可成功的,恐怕”沈韶光抿抿嘴,没再继续说。刚才光图自己说得高兴,民智的开启,是个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且如今的社会环境并不允许。

    林晏想了想,正色道:“若不做,恐永无‘使知之’的一日。我们只做自己能做的便好,后面的,自然有后来人做。”

    沈韶光竟然有点感动,知道世故而不世故,明白艰难而不畏艰难,“少尹还真是入世的儒家弟子。”

    说完,沈韶光才想起两人之间“儒家弟子”的梗来,还有他那句余韵悠悠的“不为,又怎么知道不可?”

    沈韶光清清嗓子,低头,想找个杯盏吃茶遮掩一下,却又没有杯盏。

    林晏轻笑起来。

    怕她恼了,林晏又主动说回流言的事。

    与女郎,与自己心仪的女郎谈论政事实在是个太新奇的体验,林晏生出些自豪来,这便是我的阿荠啊,聪敏明慧又慎重踏实,秉承大义而不拘小节,擅割烹之道,有经营之才,能清谈,能论政

    三花猫明奴便走过来,蜷在沈韶光腿边,一眼都没看林少尹这位只抱过自己两次的前主人。

    既已说完正事,沈韶光便抱起它,又是摸脸摸脑袋、抓下巴,撸后背的一套操作流程,明奴卧在沈韶光腿上,很给面子地舔了舔她的手。

    林晏本来是很高兴沈小娘子抱着这打了自己印记的猫的,这时候却有些嫉妒起来。

    沈韶光也觉得他要嫉妒,忍不住贱了一把:“林郎君似乎不怎么得明奴喜欢啊?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把郎君忘了。想来是郎君耽于公事,没大有工夫喂养它的缘故。”后面还加了个得意的笑。

    那样的笑林晏只觉得心上似被猫爪轻轻搔了一下:“小娘子做的东西好吃,对它也好,明奴自然偏爱小娘子。”

    耍贱挑衅,结果对方心悦诚服?

    沈韶光大悦,眯眼笑起来,“我去看看,有一道双皮奶,端来给郎君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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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晏《论语集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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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美的英雄

    酷夏中的人们一天天熬着,终于熬到了立秋,

    但并没有梧桐叶落,

    太阳依旧很大,蝉依旧燥着,

    起床时席子依旧粘后背,

    这样的立秋,沈韶光实在没什么心思“贴秋膘”。

    又熬了几日,

    进入末伏,天阴,

    微有些风,终于似乎有了点“秋意”。沈韶光活泛过来,宣布她要吃“烙饼摊鸡蛋”。

    并且要求多多,饼要厚一点的,

    里面要有七八层瓤的,

    不要薄薄的春饼,不要发面,

    不要加肉馅儿,

    不要加椒盐,

    不要放腌香椿芽,不要加很多葱花对卷鸡蛋的大饼来说,

    那些都是“异端邪说”,

    就要只放盐和油的烙大饼,

    这样才不会抢了所卷之物的味道。

    于三让她气笑了:“那炒鸡子是不是也只放盐?或者只炒蛋白、只炒蛋黄?”

    沈韶光耍起网络时代的贫嘴:“鸡蛋与葱花才是绝配,

    没有葱花的炒鸡蛋是没有灵魂的。”

    于三“呵”一声,

    灵魂

    沈韶光想了想,“用大饼卷烤羊肉串儿也不错,卷炸小肉丸子,炸鹌鹑蛋,炸茄合子唔,炸些小鱼小虾也好,酥脆酥脆的。其实我们的卤猪耳朵、卤猪脸子肉也很适合卷着吃啊。”

    于三连“呵”都不“呵”了。

    沈韶光其实就是一时说溜了嘴,看于三公主的神色,赶忙打住:“还是卷鸡蛋,卷鸡蛋”

    阿圆和阿昌哈哈大笑。

    沈韶光觉得自己这老板娘当得真没尊严。

    中午的时候,沈韶光到底吃上了她的大饼卷一切,并成功地吃撑了,而且吃的时候被早来的食客看到,也点了一份,然后一个传一个,让唐朝人民也过了个地道的末伏日“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大饼摊鸡蛋。”

    看着堂上食客们一个个捧着比胳膊还粗的卷饼或斯文或粗犷地吃着,于三是真的没脾气了。你要说春天的时候咬春吃春饼,是都想吃个新鲜,这会子,大饼卷各种肉、蛋、菜,有什么特别的?至于的吗?

    沈韶光在柜台后笑眯眯地看着被自己安利到的客人们,目光扫过某个格外优雅从容的,便想到林少尹,不知道清风朗月的林少尹捧着大饼开啃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这阵子林少尹似乎有些忙,时常都是晚饭以后小酒肆快打烊了来坐一会儿。沈韶光猜他在忙皇帝秋祭以及京里谣言的事。人家这个时候来,沈韶光再恶趣味,也不能上大饼卷一切,只好给蒸一碗蜜糖牛乳蛋,或者更干脆直接上蜜桃酪浆。

    小酒肆里岁月静好着,外面气氛却颇有些紧张。听闻城西北蛤蟆沟子的蛤蟆死了很多,弄得京里人议论纷纷;粮肆里的米粮涨价越来越多,有的米粮店干脆只开下半天,又贴出断货的告帖,有人怕买不到粮,在粮肆门口排起了长队。让沈韶光恍惚看到了前世抢盐的场景。

    阿圆问:“小娘子,咱们也再多存些米粮吧?我听人说什么‘丙戌炎炎,丁亥难难’,今年不就是丙戌年吗?明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会不会真的没东西吃啊?”

    沈韶光早在谣言初起的时候就在后面仓房里囤了些米粮,够小酒肆用上两个月的,这会子却不着急了两个月朝廷应该能把这事摆平了吧?摆不平就差不多该乱起来了,囤再多粮食也没用,反而招灾惹祸。

    沈韶光安慰阿圆:“傻孩子,哪那么多未卜先知啊?今年虽然热,但是雨水还不错,听卖鱼的曲大郎说夏粮收成还行,秋粮应该也问题不大,所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阿圆听小娘子说得在理,也便不理会了;阿昌是万事不管,只听小娘子的;于三早在沈韶光半个多月前囤粮的时候便问过了,此时见京里果真如小娘子说得一般粮价攀升,摇摇头,钻进厨房去忙他自己的。

    末伏最后一天,外面下起细细的雨丝,伴着点小风,舒适凉爽得很。

    总是冷漠脸的于三看看天,难得地说了一句:“一阵秋雨一阵凉啊。”

    沈韶光笑起来,这就秋雨了?保证天晴了还是热成狗。

    于三瞥她一眼,沈韶光赶紧收一收。于三想起她前两天说的“贴秋膘”,突然道:“今日这膘可以贴了。”

    可见今天这场凉快的雨着实得于三公主待见,为让三公主高兴,沈韶光笑道:“肉贩来了看有没有猪肘子,我给你们炖肘子肉吃。”

    让沈韶光说着了,今日果真有肘子,又肥又大又新鲜,沈韶光把两个肘子都留下了。

    正在清洗猪肘的时候,外面坊丁敲锣,在坊门口和坊内主要街道路口贴朝廷布告。把肘子用清水泡上,沈韶光洗净了手,打上伞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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