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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这煲汤的方法还是跟南方的舍友学的,属于宿舍电饭锅菜系的经典,沈韶光是北方人,吃鸭子都是加啤酒炖,当然,最驰名的是烤着吃。

    大雨难以持久,鸭子下了锅,雨就小下来,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多时辰,到可以往汤里放冬瓜的时候,雨停了沈韶光看看天,已经快午正了,这个时候停雨,还有没有客人来啊?

    有自然是是有的,比如“跋山涉水”而来的林少尹。

    虽是休沐日,但也难得见他来吃正餐,沈韶光有点诧异。

    林晏把油靴脱在门口,换了店里的木屐子,微笑道:“今日家祖母与光明庵的圆觉师太一同吃午食。”

    沈韶光点头,挺好,两个爱吃又会吃的老太太肯定能吃到一堆儿去。不对,刚才的话我没问出口啊。沈韶光决定加强自己的表情管理,特别是眼睛。

    经过沈韶光的身边,林晏停住脚,笑问:“今日做的什么,这般香?”语气随意而家常就好像从外面回来的郎君问自己娘子一样。

    沈韶光抬头,他本就高,穿了木屐子,就更高了,离着又近,沈韶光只能“仰视”,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沈韶光又避开,唔,他今天穿的是胡服,露出的锁骨处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沈韶光清清嗓子,“炖得老鸭冬瓜汤。”

    “甚好,适合夏日喝,给我略放一点胡椒。”

    林晏笑道,然后走去自己惯常坐的位子坐下。

    沈韶光看他的背影,你们儒者都是这么不见外的吗?那是我们自家喝的!

    话虽这么说,这碗老鸭冬瓜汤是要给他的,再另外配几个小芝麻饼和清淡小菜吧。

    林晏等汤菜的时候,进来两个人,一位是李相公,另一位约莫四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方脸方下颌,一副端正的相貌。

    林晏站起来,近前行礼,“李相公。”

    李悦露出些讶色,笑道,“是安然啊。”刚才还坐车在林宅周围转了一圈,这感慨还没散尽,便遇到了宅子的现主人。

    沈韶光听见外面的动静,从厨房出来,两位客人扭头,霎时旧记忆翻涌起来,这是楚九,楚家阿叔。

    沈韶光怔住。

    李悦对她笑一下,楚棣则若有所思地皱一下眉。

    李悦为楚、林二人做了介绍。

    楚棣,当代大儒,在广平书院设坛讲学,于读书人中颇有雅望,林晏以晚学后生的身份向其行礼,口称“楚先生”。

    楚棣身边不少这个年纪的学生,只是没有林少尹这样已经穿了绯袍的。对这位住在故友旧宅的年轻人,楚棣观感颇有些复杂,挑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风姿还算配得上沈五那几杆翠竹,面上却客气地笑道:“某乡野之人,林少尹请勿如此多礼。”

    又寒暄两句,三人入席落座。

    沈韶光端着托盘过来,奉上饮子和菜单,笑问:“贵人们看要用些什么?”

    “敢问小娘子,既云‘沈记’,这店主人可姓沈?”楚棣问。

    沈韶光笑道:“儿确实姓沈。”

    楚棣眼中光华一闪,又认真地看了看沈韶光,当着外人,不好多问,便只点点头。

    李悦知道他想什么,来到这崇贤坊,刚走过故人故宅,脑子里想的都是旧时事,这时候听到一个“沈”字,难免多想。

    当年李悦虽在江南,却也曾托人打听,说是沈家弟妹殁于掖庭,阿荠也病重,一个小小的孩童,又是从小娇养的,没有大人护持,在那种地方

    李悦看看老友,对沈韶光笑道:“有什么,小娘子尽管送上来就是。某虽没带多少银子,外面的五花马却可以抵给你。”

    沈韶光笑起来,故作轻松地道:“贵人们在这里,”又特意看一眼林少尹这位民政、商务、治安什么都要抓的长安常务副市长,“儿可不敢宰牛。”

    ②

    两人都用的李白《将进酒》的典。

    一句话说得李悦大笑起来,楚棣和林晏都看一眼沈韶光,也笑。

    沈韶光微笑颔首行礼,拿着托盘退去后厨准备饭菜。

    李相公口味杂,又是宴客,碰巧今日下雨,肉贩没送肉来,沈韶光调动所有脑细胞,把后院的鸡、鹌鹑,厨房水桶里剩下的两条花鲢,库房储存的腊肉、腌鱼、肉酱、豆豉,都利用起来,配着菜蔬,好赖也整治出了像样的席面。

    李悦指着他食案上的半个鱼头笑道,“这个有味儿,你们尝尝。”

    这鱼头是配着食茱萸酱蒸的。食茱萸酱没有剁椒那么辣,但也有一股时间酝酿的辛香气,且能去腥提鲜。

    做法与后代的剁椒鱼头差不多,鱼头对剖,先用盐、黄酒、姜汁腌渍入味,鱼皮朝上放在盘中,上铺姜末和食茱萸酱,开水入锅蒸制,一盏茶的工夫出锅,撒蒜末、葱碎,浇热花椒油,也就成了。

    这样做出来的鱼头,辛香鲜嫩,与砂锅鱼头豆腐相比,另有一番滋味大约相当于辣妹与淑女?

    李相公明显很欣赏“辣妹”,楚家阿叔也没什么,林少尹吃了一口,虽面上若无其事,但沈韶光看他喝光了一盏饮子。

    看来林少尹是“淑女”派啊。

    沈韶光让阿圆又为三人添满了饮子杯,自己则去厨房端了三小碗老鸭汤来,“盛夏暑热,请贵人们食些鸭子,去去湿气。”

    那鸭子汤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油星,里面三两块鸭肉,削了皮儿稍微带点青绿的冬瓜块,两颗红枣,三四个枸杞子,盛在小小的白瓷汤碗里,好看得很。

    林晏看她一眼,拿勺舀一块冬瓜放入口中,刚才吃鱼的燥终于压了下去,不由得眼角微微翘起。

    “某见过的女郎都没有小娘子这样的好手艺。”楚棣喝口汤,看着沈韶光笑道。

    沈韶光实事求是地笑道:“儿以此为生,做得多,手熟而已。”

    楚棣默默地点头。

    林晏看一眼她鬓边汗湿的头发,再想想养尊处优的女郎们,心里突然酸楚起来,我的阿荠啊

    沈韶光再施礼,拿着托盘退下。

    李悦也觉得楚棣把开酒肆的小娘子与女郎们比不合适,想到女郎们,就想到给林晏和秦家小五娘撮合的事,如今秦五娘已经许了信阳公的孙子,林秦二人明明郎才女貌,却是没缘分。

    李悦也不怪林晏,反倒欣赏他的念旧和坚正,当下笑道:“说到女郎们,安然年岁也不小了,该着成家了。”

    林晏看一眼那边厨房的蓝色门帘,微笑道,“是,家祖母已经在相看了。”

    李悦听说林家太夫人在操持,自然不会再多话。

    座位正对着林晏的楚棣略挑眉,又打量一眼这位林少尹,端起汤碗,舀了一块冬瓜来吃,配那两杆竹子倒还好,若是旁的是不是太清淡了些?

    ※※※※※※※※※※※※※※※※※※※※

    《牡丹亭》。我一直犹豫像这种很有名的要不要备注。

    ②那时候杀牛限制多,健康壮年耕牛不能杀,病了老了的宰杀要走官方程序。网上找了个宋代的例子:凡欲开剥病牛者,必投状给公凭乃许之,盖欲防私宰杀也。(《夷坚志三志乙》卷五)

    林少尹:我的阿荠太辛苦,心疼了

    沈韶光:林少尹,你名字叫什么?我名字叫什么?

    林少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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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棣来拜访

    第二日,楚棣单独来到沈记酒肆。

    “阿荠”楚棣进门,

    微笑着看柜台后面的沈韶光。

    沈韶光咬一下唇,

    上前正正经经地行晚辈礼:“儿拜见阿叔。”

    阿昌差点把手里的一摞盘子摔了,小娘子几时多出个这样的阿叔来?这不是昨天来的客人吗?

    撩着厨房帘子,

    看到这一幕的于三,

    脸色也是一变。阿圆却从容淡定得很,我家小娘子这样的人物,莫说有两个贵人亲戚,便说是皇帝流落在民间的公主也不奇怪啊。

    之前虽也笃定,

    但听她亲口承认,楚棣还是激动:“好,

    好啊,我们的小阿荠已经长成女郎了。”

    “阿叔却还是当年模样。”

    楚棣仔细端详沈韶光,

    沈韶光也仔细打量楚棣。

    又怎么会还是当年模样呢?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

    楚家阿叔眼角的皱纹多了,

    鬓边甚至有了些许华发,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高官,

    变成了如今沉稳淡然的布衣儒者。

    两人都有点唏嘘。

    沈韶光请他去后宅坐。

    看着小院中的桃子树、胡瓜架,

    茄子秧,

    咕咕叫的小母鸡,

    楚棣感慨地笑道:“当年你阿耶便总想着归园田居,盖一片草堂,

    堂前植桃李,

    后院种瓜菜,

    甚至还画了图。”可惜

    沈韶光想起书册中“半百即挂冠,驾车归林泉”的诗来,微笑一下,“儿种菜的本事应该比阿耶要好一点。”

    楚棣笑起来。

    沈韶光为楚棣掀开帘子,两人进了正堂。

    普通的民居不比官舍,屋子浅窄,三面粉墙,随意摆着几样粗腿儿厚面儿的榆木几案榻枰,案上有扣着的书册、打了一半的结子,还有半盏残茶,虽拙朴,却也闲适。

    楚棣看一眼那书册的皮儿,《阿芙罗国游记》,不由得微笑起来。

    沈韶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一下,请楚棣坐,又亲自奉上井水镇的酸梅饮子。

    楚棣把目光放在侧墙挂的画儿上,虚虚的粉墙乌头门,墙里探出半树海棠,散下好些落英,无题无款,只盖了个“留春住”的章子。

    “这是后院那株海棠?”

    虽然刻意模糊过,却瞒不过知情人,沈韶光点头,笑道:“春日的时候,从旧宅墙边过,看这花儿开得越发好了。”

    本是主人,如今却只能在墙外看了,楚棣缓缓地出一口气,微笑道:“阿荠的画儿画得很好,比你阿耶的灵秀,他的字和画儿都不似出自一人之笔。”

    沈韶光笑起来,回头看那幅画儿,兼工带写,有水墨的闲散清淡,有工笔的逼真娇艳,确实挺好的,对楚棣眯眼一笑,“儿的得意之作呢,不然断不会挂出来。”

    楚棣笑着用手虚点她。

    略寒暄几句,沈韶光问候了楚棣家里人,便聊起如何出宫和掖庭生活来。

    时过境迁,自然捡着好的说,沈韶光说起掖庭的几位内教博士,“赵博士爱酒,自言若是出去卖字得润笔,其中七成该贡给酒神方博士不爱言语,却顶讲究,有一回因着内宦燃的香不对,拒绝教琴刘博士则有些唠叨,常说‘汝等虽不用科考,这经书的注疏也要约略懂一些’”沈韶光学着刘博士的声调道。

    她说的是那些正经的内教博士,而不是后来充做老师的宦者宫女们。

    其中赵斯年,楚棣还向他打听过沈氏母女的情况,此时听她提起,又想起当时情景。

    沈韶光也说一点内廷膳房的事,“这么多宦者宫女,其实是有点人浮于事的。这个时候,多半在听老内监讲古。什么太液池的荷花精,膳房的老鼠怪之类”

    沈韶光嘴里的掖庭生活,一片岁月静好,却不知她越这般说,楚棣心里越哀痛,小小的孩子,要经历过多少磋磨,才觉得这点清闲值得拿出来说。

    至于出宫的始末,则更简单,沈韶光笑道,“去岁天旱,放出些宫女来,儿与了那管着汰换宫女的宦者些钱,报了个病,也就出来了。”沈韶光又想起林少尹来,当时这哥们儿冷着一张脸,着实有些吓人,谁想到现在竟然会与他探讨情感问题。

    楚棣没问她为何没回洛阳,显然,小阿荠是个有主意的,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嘤嘤嘤的娇弱女郎,既能自己过活,又何必去给别人添麻烦,自己也不得痛快?

    说完自身情况,沈韶光也发问:“阿叔是怎么认出我的?”

    李相公可没认出来。

    楚棣笑道:“我原在刑部,单凭一幅吏人们涂的最多有五分像的画影,便认出了男扮女装的罪犯。”

    沈韶光睁大眼睛,不知这样的观察力是天赋异禀,还是训练有素的结果?

    楚棣没说的是,自己与沈谦少年相识,不比李相是后来做了官才认识的,两家又毗邻而居,通家之好,故而对沈家阿嫂也熟悉,阿荠的眉眼长得像其母,嘴巴却像乃父。

    既然说到这里,沈韶光便干脆求楚棣,“还请阿叔莫要告诉李相我的事,李伯父到底做着官,不知多少人盯着呢,儿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宜有太多牵连。”关键是,让人家难做。对故友的怀念,与接收故友长久的麻烦,不是一种事。就让那份没变的故人心好好保留着吧。

    楚棣缓缓地点头,看着沈韶光的眼睛:“我却无妨。”

    沈韶光眯眼笑道:“阿叔不觉得儿如今的日子很好吗?有草堂,有桃李,有瓜菜的。”借的是楚棣刚才说沈谦归园田居梦的话。

    楚棣皱眉笑斥:“你若是小郎君,我再不管你。”

    说到这个,楚棣就想起那“形迹可疑”的林少尹来,虽这般话不适合一个世叔对侄女讲,但这种时候,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从权,况且阿荠也不是那种羞怯的小娘子,“你与那林少尹”

    沈韶光觉得这位前刑部侍郎简直太绝了,若不是辞官早,估计能进史书,后代或许还有专门以他为主人公的和电视剧,《楚公案》《神探楚棣》之类的。

    沈韶光不扯什么门楣,“那位少尹性子太冷,儿太散漫,不合适。”

    性格不合实在是古今都好用的托词,楚棣咽下到嘴边的话,挑眉看她,沈韶光微笑。

    半晌,沈韶光到底端正了神色,“儿不管去洛下还是随阿叔去,还是在李相公处,都是先父的女儿,既泯不了这重身份,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这些都是儿当承担的,儿承担着就是。”

    楚棣想起十几年前,就在不远处的宅子里,那个总是从容得有些散漫的人一脸毅然,“我只做自己当做的。”

    楚棣深深地看一眼沈韶光,还真是亲父女!

    沈韶光却又笑起来,颇真诚地说,“说实话,儿对如今的日子真是很喜欢。阿叔看,儿出宫不过一年,便有了这间酒肆,还买了小宅,假以时日,保不齐能成为长安巨富呢。到时候便在终南山买一片别业,渭水也要一片,阿叔再来长安,我们一起在南山行猎,渭水钓鱼”沈韶光惯常给阿圆阿昌他们画大饼,画得遍数多,自己都当真了。

    楚棣到底让她逗笑了,“我们阿荠不只有易牙烹调的本事,还有管仲经商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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