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韶光一共只买了两条鱼,哪里够卖?坊里又没有专门的鱼肆,今天纯粹是碰上了,想来是那卖鱼人自己网的或钓的,没法保证货源的东西,自然没法推出当新菜。“却不是新菜。客人若觉得好,晚间来吃酒时,送客人一碗就是。”沈韶光客气话说得很漂亮。
那食客便知道了,这是人家自吃的,忙笑着拒绝:“那怎么好?是某唐突了!”却又真心建议,“小娘子是该上些鱼。”
沈韶光谢过他,那客人又问晚间是不是还有玛瑙肉,看样子想来喝几杯。
待客人走后,卢三娘“啧啧”两声,“小娘子还是这么会说话!”
沈韶光摇头叹气,“这种事,我也不想的,天生伶俐没办法啊。”
“”卢三娘显然没法接受这网络时代无厘头厚脸皮的聊天方式,抿抿嘴,转而打量沈韶光的小店,几时添置了胡毯地衣?一块就要好几百文,看来这店真是赚钱!
沈韶光去厨下看看锅和火,嘱咐阿圆两句,回来便看见卢娘子一脸的嫉妒神色好吧,也挺下饭的,今天可以多吃一碗鱼。
正说着话,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圆脸圆身材,酱色团花绸衫,头上插了两个大大的银钗,未说话先笑:“小娘子做得好香饭食!”
“”不就是炖个鱼?大伙儿至于这么捧场吗?沈韶光觉得似乎确实应该推出点鱼类菜品了。
以为这位也是闻见味儿来的,却不想人家另有来意:“给小娘子道喜了!”
卢三娘刚才听这妇人夸赞“好香饭食”,以为又是来买吃食的,心里越发不痛快,正抬屁股要走,听了这句“道喜”,又坐下来。
沈韶光请新客人坐了,也给她倒上一杯酪浆,“不知儿喜从何来?”
“老身姓蒋,是个官媒娘子,有人托老身向小娘子提亲来了。”
卢三娘眼睛睁得越发圆。
沈韶光笑着皱皱眉,“哦?不知是哪家贤郎便是京兆府录事柳郎君。”官媒娘子笑道。
“”难得有让沈韶光没法应答的时候,这哥们还真是暗恋啊?而且还郑重其事地遣了媒人来?
忘了前世听谁说过,“对女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与她结婚”,虽然有点偏颇吧,但在此时,以柳丰和自己的情况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诚意。
人家给了尊重,就要还以尊重,沈韶光正在想怎么回复,卢三娘拽沈韶光袖子:“这京兆录事是哪个?”
见沈韶光沉吟,官媒娘子笑道:“我把柳郎君的家世讲给小娘子听。柳郎君是邓州人,祖父曾做过南阳令,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官宦门庭。现下家中有老母,还有一个弟弟,都在家乡呢。”
说完家世,又说柳丰个人的情况,“柳郎今年二十有五,前年明经及第,又考制科授了这录事之职。人又忠厚,又通达,若小娘子跟了他,错不了。”
沈韶光点头,经济适用男,确实挺好。若家里只单单是没落,自己没有罪臣之女这重身份,嫁给这哥们儿,慢慢培养感情,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儿女,说不得在这唐朝的一辈子就这么顺顺遂遂地过下去了。
然而,现在还是莫祸害人了吧
沈韶光微笑着跟官媒娘子说:“这婚姻之事,总需慎重,让儿思索几日可好?”
没有立逼着人答应的,且小娘子总要矜持些,官媒娘子笑道,“这是自然。”
沈韶光又笑道:“家里耶娘不在了,有些事便只能儿厚着面皮自己来做。儿有些话想当面与柳郎君讲,还请娘子转告。”
官媒娘子点头,精明漂亮的小娘子,听说还是士族女,可惜家道中落了
送走官媒娘子,回头便看见卢三娘愤愤不平的脸。
“小娘子不答应莫不是这柳录事长相丑陋?”卢三娘又转了脸色,怀疑中带着点希冀。这阿沈何德何能,能得这样的好亲事?一定是那郎君面丑如鬼!
许是考虑到自己婚姻市场的悲观现状,许是卢三娘的神色太赤裸裸,沈韶光着实有点恼了,当下似笑非笑地道:“丑倒是不丑,便是卢娘子讽的那个买七套煎饼的。”
卢三娘神色又变了变,那个郎君穿着一身青色官服,浓眉大眼,青春正好,与丑陋半点不沾边!
“卢娘子若相中当女婿刚才那官媒娘子没走远,还能追得上。”沈韶光闲闲地道。
这显是讽刺自己找不到这样的郎子,又似说她不要的,让自家去捡,卢三娘再次被沈韶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小娘子家莫要太傲气的好!你有什么值得这般傲气的?”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大概是做菜手艺好,灵慧,能赚钱?”
卢三娘被她气得跺脚走出去。
沈韶光转头吩咐切肉的阿圆,“以后晨间的捻头去坊南张家捻头铺子买!”
阿圆应得很是爽快:“要我说,早该换地方了!”
沈韶光让她一说倒没了脾气,悻悻地道:“张家老丈的捻头炸得总不够酥脆。”
沈韶光从来不跟钱和口福置气,这回算是为卢三娘破了例。
晚间客人都走光时,柳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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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仝《观放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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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晚来客
沈韶光请柳丰坐在单张小食案前,自己坐在对面,又让阿圆奉上酪浆。
柳丰看沈韶光一眼,面色微红,转而盯着桌案上的木纹,“不知小娘子要与某说什么?”
“郎君可知道儿的身世?”沈韶光温声问道。
“听光明庵的净清师父说过。”
沈韶光点点头,可以想象净清说的是什么,“洛下沈氏淑女”“虽家道中落,被迫做些小营生,但熟读诗书,见识广博”,乃至于“贤顺淑德”、“
温良恭俭”之类的夸赞可能也不要钱地奉上净清是个善心人,一定觉得自己若能找个柳丰这样的郎君,免除街头操劳之苦,是件幸事,故而多有美言。
“儿只是借住在光明庵,有些事,净清师父并不知情。”沈韶光微笑着与他解释。
“儿出身洛下沈氏,是今年春放出的掖庭宫人。”
柳丰猛地抬头,世家大族女儿,进宫多为妃嫔,鲜少有当宫女的,除非家人获罪,被没入掖庭。沈小娘子能被放出来,显然不是妃嫔,那就只能是
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人家给自己尊重,当然不能让人有“嫌贫爱富”“
出尔反尔”之嫌,这婚姻不成的表面借口沈韶光已经找好:“儿如今无意于婚姻,只想着安身立命,赚钱养家,买房置地,烹鸡宰鸭”说到后面就有了玩笑的性质,沈韶光自己先笑了。
柳丰也微微笑了。
“是某唐突了。”沉默了一会儿,柳丰站起来对沈韶光叉手一揖。
沈韶光也站起来,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福礼,微笑道,“是儿的荣幸。”
柳丰舔舔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低着头走出去。
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上司林少尹,这是来吃饭?
柳丰对林晏行礼。
林晏点点头,走进店去。
“客人要吃点什么?莫如煮碗鸡汤馎饦吧?再配点凉拌胡瓜和虾酱炒鸡子?”
“好。”
隐隐听到沈小娘子报菜名还有上司一向言简意赅的“好”字,柳丰觉得自己是想多了,沈小娘子和林少尹不可能。
柳丰猜,林少尹估计是被鸿胪寺卿张公折磨到晚上,犯夜禁回来,晚间想必没吃好,这会子出来垫补点小食。
最近外藩使团扎堆儿来朝,虽然接待的主要是鸿胪寺,但其中有不少事情都要京兆配合,京兆负责的人便是林少尹。
两司常打交道,柳丰对鸿胪寺卿也略有了解。这位张公最是细致讲究的人,便是两匹车驾的事,也要“再商讨商讨”,然后便是“《礼》云汉朝的时候本朝太宗时高宗时玄宗时”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今天头午去找林少尹签批文书,他便不在,说是去了鸿胪寺柳丰有点同情起这位年轻上司来,官高爵显有官高爵显的麻烦。
沈韶光有点无奈,这位怎么老是这个点儿来吃饭啊?吃的都卖完了好吗?
只能有什么给做点什么,坛子鸡的鸡卖没了,还剩了些鸡汤,揪点面片儿、放点青菜,煮碗鸡汤馎饦吧。拿根黄瓜削皮儿,啪啪地拍了,放蒜末清酱汁麻油凉拌;再两个鸡子、一绺韭菜、一勺虾酱,爆锅炒一炒,都是快手菜,一会儿就得。
砧板切菜声,油锅刺啦声,虽因店里做了改造,看不见橱间的情况,便只这声音就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儿。
林晏扭回头来,目光放在墙壁一幅图上,黛山隐隐,一弯流水,半椽茅屋,屋门旁插酒幌,酒幌下坐着一个童子,在剥莲蓬。不设色,只用水墨勾勒晕染,画儿画得不算多么高明,但自有股子灵动恬淡。虽无题无跋无章子,林晏也知道,这是店主人自己画的。
林晏突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的事。
那天朝上议的是抗旱各项举措,下了朝,便顺便去安福门看看,疏散宫女的事情虽小,却是抗旱德政,莫要出了纰漏才好。
远远的便看见一群哭天抹泪的年老宫娥中一个笑吟吟的年轻小娘子。
当今圣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立后,便是高位嫔妃也不多,按说正是宫人们
她却一脸飞出牢笼的鲜活劲儿,怎么说的?“病弱”想也知道不是被排挤走的,而是自己立意求去,说不得还使了多少手段钱财。当时被这股子鲜活劲儿感染,一时心软,便放了她一马。
她出来,也一直鲜活着,带着股子高门子弟身上少有的“野气儿”,就像春天的草,让人有点儿想看她到底能蔓延成什么样。
从宫里出来,就奔了这春韭黄粱、茅屋小店,有趣味儿吗?林晏目光扫过小小的店面,又看了那幅画一眼,倒也确实有些趣味儿。
大约每个居庙堂之高的都有个隐士梦,就如同每个在野的,都有个权柄梦一样。林晏确实有两分被画儿里的隐逸味儿打动,但沈氏一个小娘子想及刚才柳录事没精打采的样子,还有之前他宁可饿着也要买沈氏煎饼的事,莫非
林晏突然皱眉,想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幼时看见个蛾子,都能给编一段传奇出来,毛病还没好?然后便转而思考起使团的事情来。
沈韶光把菜和馎饦用托盘端过来,摆在小食案上。沈韶光发现,这位林少尹从不坐在那些长桌案前,估计是不喜欢“面壁”
“客人慢用。”
林晏点头道谢。
阿圆从后面搬了洗干净的杯盘碗筷进来,沈韶光已经差不多把厨间收拾利索,便让她拎着热水先回庵里洗漱,一会自己锁店门。
“我等小娘子。”
沈韶光轻声道:“你先去,外面街上还有不少人呢,没事。”小孩儿白天累,总睡不饱似的,让她早点回去洗漱睡觉去。
阿圆摇头,见没活儿了,便去店外台阶上坐着,等沈韶光。
沈韶光没脾气地笑了。
沈韶光站在柜台后,手托着下巴,想柳丰的事。
哪那么多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这才是正常人正常事。只是,前世没男友没结婚就穿越了,这世看来也是个单身狗的命,难怪住在尼姑庵里。以后老了,寂寞了沈韶光想象自己住在一个大宅院里,身边仆妇婢子围着,冬看雪,夏吃瓜,专门找个认字儿的给念传奇也挺好的!
所以,先赚钱吧!
林晏吃完饭,扭头便看见沈韶光一脸的安详,“店主人”
“来了!客人吃好了?”沈韶光转眼便换上客气殷勤的笑。
林晏点头。
“一百钱,客人。”其中二十文是成本,其余都是人工费和加班费。这哥们几次来都这个点儿,吃的都是专门的小炒,多收一点,不算宰客。
林晏从荷包掏出一小块银子放下,便走了出去。
又是二两左右,沈韶光觉得自己离着地主婆的生活又近了一步,心情大好!
洗完了碗筷,熄了灯,锁上门,沈韶光拍拍坐在台阶上已经睡着的阿圆,“走了,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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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林少尹:想穿回去,揍死自己!那时候的嘴硬,都是今天让媳妇轰出来睡的冷床。
沈韶光冷笑:呵,不是不相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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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气的问题
沈韶光继续在扩大菜品种类的道路上行进着。
买完鲶鱼,隔不两日,竟又遇到那卖鱼的,沈韶光赶忙上前搭话。
那卖鱼的就住在城郊,如今忙过收秋,得了空闲,便偶尔去小河沟子网鱼。若网的多,便养在缸里,第二日晨间送进城来卖。
沈韶光又问,“每次能网多少?”
那人笑道,“小娘子问的外行话!这怎么说得准?一尺多长的大鱼有时候两三条,有时候六七条,巴掌大的要稍微多一点,但也有时候只能网到些一寸两寸的鱼崽子。”又说网到的以鲢鱼、鲤鱼、鲫鱼为主。
沈韶光笑问:“这么说,那日两条大鲶鱼是让我碰着了?”
卖鱼的大叔也笑,“着实是碰着了。网到鲶鱼的时候不多,这东西奸猾着呢,更何况那么大的。”
沈韶光跟卖鱼的商议让他每次网到鱼,直接送去自己的店里,不管大小,只要鲜活就好。
不用到处叫卖,卖鱼的自然千肯万肯,连忙答应着。
每次的鱼大小、种类都不一样,做法自然也不一样,菜牌上须不好写,沈韶光斟酌了一下,便只笼统地分两类,“银玉尺鳞”“锦口小鲜”,前者大,后者小,不分种类做法,按大小定价,简单粗暴。
今天沈韶光得了三尾一两尺的花鲢鱼,并些一两寸长的小鲫鱼。
小鲫鱼好办,照旧腌鱼鲊就是。
至于花鲢鱼,最好吃的是鱼头个儿大、肉质细嫩,若是前世,放上剁椒清蒸,出锅浇花椒油,麻辣鲜香,不知道多好吃,但现在没有辣椒,那便只好加豆腐,用砂锅子炖了吃吧。至于鱼身,便做鱼肉丸子好了。
花鲢头炖豆腐没什么大诀窍,但好些人炖不出浓郁奶白的汤汁,卖相上便差了一层。
这奶汤的诀窍在于先油煎,加水后用大火煮沸。
所谓奶汤者,不过是油脂乳化的结果,旺火翻滚有助于脂肪微粒乳化、与水充分结合变成水包油的乳化液。若没有充分的油脂,或者像炖玛瑙肉一样始终“柴头罨烟焰不起”地微火慢炖,是出不来那样浓郁的奶白色的。
沈韶光看着面前如牛奶一般洁白浓郁的汤汁,啧啧两声,这不是一锅汤,这是一锅脂肪啊。
但毋庸置疑,它很好喝!世间最美味不过胆固醇,最不好吃的就是健康菜,这话诚不我欺。
坊丁刘金、王青点了一角酒,炸兰花豆、凉拌香芹两个小菜,并两个大猪蹄子,只吃得满嘴流油。
阿圆奉上一钵鱼头豆腐。
刘金虽喝了不少,但还没很醉,“我们没要这个啊?”
沈韶光走过去笑道:“这是小店送的。平日多得郎君们照顾,小店才得以安生做买卖。”这说的便是那日两人带走无赖的事。
刘金个头儿不高,不大周正的三角脸,鼓眼睛,乍看有点像蚂蚁成精,却是崇贤坊武侯铺的头儿,自有一股子精明,当下笑道:“小娘子恁的客气!”
沈韶光拿两个空碗,亲自给两人盛鱼汤。
刘金却颇有些惶恐,站起来接碗,笑道:“某自家来便是。”
同伴王青也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沈韶光到底帮两人盛了汤,笑道:“两位郎君尝尝,可还吃得?”
刘金先笑了:“这若还吃不得,街上卖的那些都该扔进沟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