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几人早就得了温云起的吩咐。堂堂侯府世子有求,几人当然很乐意卖这个好,再说了,也没有要他们屈打成招,只不过是多问几句而已。
其中一个叫梁松的,和梁益同姓,他是六品官员,算是今儿的主审。
“梁益?”
梁益再次拱手。
秀才可见官不贵,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功名在京城里算不得什么,但比下有余啊。京城里的贵人很多,可没有功名的百姓更多。
他一向以自己的功名为傲,此时微微躬身,拱手一礼:“是!”
梁松上下打量他:“咱俩是本家。”
梁益听到这话心里一松,在他看来,这是官员在和自己拉近关系,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当即就扯出一抹笑容:“挺巧的,不知大人家中是从哪位祖宗?”
有些本家拿着族谱往上一认,兴许还是同出一脉。
梁松面色冷淡:“我不是要与你认亲,而是想说,都是姓梁的,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梁益笑容一僵:“大人,说话要讲证据。”
“我记得这位姑娘是赵大人的女儿,之前在城里名声那么大,好多人都有听说过。”梁松说到这里,目光一转,看向眉间有红痣的女子,“这位是谁?”
梁益上前一步要说话,梁松已经率先道:“问你话呢,哑巴了吗?”
女子早已跪下,此时浑身都在发抖。哪怕方才梁益在来的路上已经找机会跟她说不会不入罪……两人男未婚女未嫁,躲在院子里亲密是有些违背了公序良俗。但没有犯法。
不管是到京兆尹也好,天牢也罢,甚至是皇上亲自来审。只要没有触犯律法,官家之人就不能伤害他们。
哪怕懂得道理,女子还是吓得脸色惨白:“小女子姓周,闺名红玉。和梁秀才是三年前相识,然后……然后……”
赵朵儿的脸色特别难看:“你们三年前就好上了?”
那会儿她已经在和梁益私底下来往了,虽说没有表明心迹,但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天天和年轻后生上街,还互送礼物。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还需要说吗?
梁益面色难看。
赵朵儿质问:“周红玉,你说话!”
周红玉咬着:“我是和梁秀才好上了,三年前!”
“可是你三年前还在约我上街!这两年更是没少收我的礼物!”赵朵儿眼睛都恨红了,“既然你心里有别人,为何不早告诉我?还让我傻乎乎的为了你推掉了一门上好的亲事。”
温云起在此时拉开了窗户。
这窗用了许多年,拉开时传出了难听的吱嘎声,刑房内的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当赵朵儿看见站在隔壁的人时,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段世子,我被人骗了。”
声音如泣如诉,带着不少怨气。
温云起用手摸着下巴:“这……实在是太可怜了。”
赵朵儿嚎啕大哭。
她容貌甚美,大抵是太伤心了,哭的时候顾不上好不好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其实在被送回赵家的当日她就后悔了,这些日子被家人谩骂,梁益还对她突然冷淡下来……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够熬过去,日后一定能和心上人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结果,所有的想法都如同那飘到空中的泡泡,一戳就破了。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
梁益对她的感情是假的……或许有几分真心,可她放弃了上佳的婚事,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实话说,赵朵儿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梁益能平步青云,给她荣华富贵。
地位和富贵于赵朵儿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真正想要的,是梁益对她的心意!
赵朵儿知道,那个姓周的女人,包括这几位审案的大人,肯定都在心里笑话她错把鱼母当珍珠,还将真正的珍珠给丢了。
梁益身世清白,周红玉的身份……她是附近那一片豆腐西施的女儿,是京城当地人,很经得起查证。
因此,询问一番后,两人被关入大牢,翌日由各自的家人来接回。
倒是赵朵儿当日就可以回家。
她不是从那院子里出来的人,只是冲上去打了梁益而已。
赵朵儿被带着出天牢时,一路跌跌撞撞,完全感受不到天牢里的异味,当她站在阳光底下时,还觉得周身发寒,骨头缝里都是凉的。
梁益对她的感情是假的。那她……还要嫁给他吗?
不嫁了!
梁家还不如赵家宽裕呢。
而且,赵朵儿亲爹再怎么不受重用,好歹也是个官儿。而梁家上下三十几口子,愣是找不出一顶官帽。
赵朵儿和他在一起,是心悦他。
如今的梁益不值得她喜欢,既如此,她肯定要另觅良缘。
虽说名声大不如前,但赵朵儿实在长得好,嫁不了官员,还嫁不了官员的儿子吗?
可是,看过高处的风景,合着整个京城中排得上号的青年俊杰做过未婚夫妻后,她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
赵朵儿恍恍惚惚,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寒暄,下意识扭头,就看见了一抹修长的身影穿着盔甲和众人闲聊着走出来。
一起有七八个人,段明泽站在其中最显眼,旁人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他。
赵朵儿喉咙像是塞了几团湿棉花,喘气都有些艰难。
“段世子……”
温云起顿住。
其他人纷纷退走,但又没有退太远。一个个装作等马车的模样看天看地,其实眼角余光都撇着二人的动静。
赵朵儿上前一步,却见离她本就有五六步远的年轻世子往后退了三步,她忍不住苦笑:“今日多谢你让我看清楚了梁益的真面目,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
“你想多了,我只是刚好碰上了而已。”温云起说得轻飘飘,实则不然。
那个贼人不是刚好跳入梁益所在的院子,而是温云起特意请他帮的忙。
这世上的人,九成九走在人前,看着都过得不错。实则各有各的苦。
比如那个贼,妻子生孩子时难产,母子俩都很弱,必须要用百年的人参入药,还得养上三年,若是不及时用上药或者是这三年之中断了药,母子俩可能会死,不死也会影响寿数。而他娘还在病中,他舍不得砍妻儿去死,也舍不得不给老娘医治,都打算去抢人了。
温云起听到了几人密谋,然后私底下找了他谈。
两人一拍即合。
温云起帮他护住一家三口的命,原本打算去抢银子的男人做个小贼跳院子。
这样的情形下,温云起压根就不怕对方改口翻案,除非他不要自己的老娘和妻儿了……而他既然愿意为了自己的家人去抢,肯定不会放弃他们。
身份越高,越不能随心所欲,身上不能找出半分疑点,所有的事情都要有始有终,逻辑自洽。否则,很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去。
赵朵儿悲痛欲绝:“段世子,是我不知珍惜……”她不想嫁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便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一回?”
她听说了段明泽已经和文思郡主定亲的事,知道自己哪怕只是做妾,机会也特别渺茫。但总要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如果不试,她一定会后悔。
温云起抬步就走,飞快上了侯府的马车。
赵朵儿看着男人的背影远去,用手紧紧攥着胸口,他……方才都没有正眼看她。
*
回去的路上,赵朵儿失魂落魄,赶在天黑宵禁之前,入了赵家大门。
赵怀文亲眼看到妹妹被抓走,却没有半分搭救的意思
,回来后把此事告诉了父亲。赵大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那丫头太会惹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别说梁益只是负了她,就是在外头生了十二个孩子,她也不该冲出去。
太冲动了。
太蠢了。
也太过任性。
赵家人以为入了天牢最快也要三五日才能回来,赵大人当天都没去天牢询问,而是打算第二天走门路找找关系。
看见人回来了,赵家人都挺意外。
赵夫人心疼女儿:“饿了吗?你怎么这副模样?怎么回来的?”看到女儿裙摆上的灰尘,忍不住惊声问:“你走回来的?”
赵朵儿瘫软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的哭。
赵大人张口就骂:“还好意思哭?这么会闯祸,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大人!”赵夫人一脸不赞同,“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了,那可是天牢啊,都没要咱们费心,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大人一想也对,想着自己明儿还要办差,走了一步,想到什么,脚下顿住。不管是谁入了天牢,不死也要脱层皮,哪怕是冤枉的,至少也要三五天才能出来。
女儿出来的过于容易了些。
赵老爷回过头,盯着正在哭嚎的亲闺女:“你怎么今天就出来了?谁审的你?”
赵朵儿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今日将他们几人带走的是段明泽,她能这么快出来,和段明泽有几分关系。
她也是想着兴许威武侯世子对自己余情未了,所以她才能顺利出天牢,当时都鼓起勇气示弱了。
可惜,那只是她以为。
“爹,别想了,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我。有文思郡主在前,普通人哪里还能入他的眼?”
赵大人心里特别失望:“你说你蠢不蠢?真是的,好好的姻缘不要,非要去烂茅坑里找石头,你这种人,真的是烂泥,老天爷想扶你一把都扶不起来。”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回房睡觉。
赵朵儿羞愤欲死。
赵夫人把女儿扶回房中:“别想了,回头沉下心来好生相看吧。”
*
梁家人听说梁益被关入了天牢以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普通人家过日子,一个子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梁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除了女人和七岁以下的孩子,个个都在读书,平时花销也大,银子根本不够花。
这人入了天牢,想要顺利把人接出来,肯定要花费些银子打点。
为此,当天夜里梁家众人还大吵了一架。
梁益是三房的长子,有不少堂兄弟和堂兄妹。他自己底下还有弟弟妹妹。
最后决定,由梁益的父亲自己想办法接人。
梁三爷只觉心力交瘁,掏出了自家所有的积蓄,找了马车去天牢。
一切倒是挺顺利,银子没花多少,就顺利接到了儿子。
父子相见,梁益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满脸的心虚。
“爹!”
梁三爷气急:“你还记得自己有个爹啊,可真能折腾,居然还跑到天牢里来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脑子?没事别在外头转悠。”
梁益低着头挨训,等到父亲骂完了一段,忙道:“爹,把红玉也一起接回去吧。”
梁三爷到现在也不知道儿子是为了什么被抓进来的,不过街上的事情他还是打听到了几分,好像儿子当时是和一个姑娘关在院子里私会。
他想不明白,年轻男女在一起说说话,是有些不合适,但也不至于触犯律法。
“红玉是谁?”
梁益抿了抿唇,很有些不自在:“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儿子细细跟您解释。”
梁三爷压着怒气,又到门口去说了好话,还剩了一些银子,这才看到了周红玉。
看到这女子眉间一颗红痣,容貌妩媚,梁三爷心情就更差了。
男人也是需要名声的。
儿子年纪轻轻考中了秀才,也称得上是前途无量……只要考中举人就可入仕途。
这么年轻的秀才,十年考不中,二十年考不中,三十年还能考不中吗?
因此,梁三爷对儿子寄予厚望。
也正是因为寄予厚望,在得知儿子被关入天牢时,他心疼的不光是自己的银子,还心疼儿子的名声。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坐在车厢里,梁三爷面沉如水:“现在能说了吧?你为何会与那个姓周的关在院子里?之前你与赵家的姑娘来往了几年,好多人都知道,原本我还想着等过段时间赵家姑娘的婚事还没定,就想法子给你定下呢……你现在跟这个姓周的关在院子里被那么多人看见,别说赵大人愿不愿意,赵姑娘也会对你死心。”
他越说越气,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干脆抬脚去踹儿子,“蠢货一个,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勾搭。不睡女人你是要死吗?那姓周的什么身份?”
梁益挨了一脚,感觉腿都被踹青了,却又不敢不答:“她娘是豆腐西施。”
梁三爷差点吐血。
他不知道那个姓周的姑娘是谁,但豆腐西施的名声他还是听说过的。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很怕那个姓周的姑娘来自勾栏烟花之地,这豆腐西施……和那地方出来的姑娘也差不多。
区别不过是一个明着做皮肉生意,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混账!”
梁三爷怒极,骂人的同时,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明明可以哄好在赵家的姑娘,为何要节外生枝?”
梁益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没有辩解,原本……赵朵儿对他死心塌地,嫁人的头一日还在给他送情意绵绵的书信,信上保证说会为他守身如玉。
他觉得不妥当,想要劝几句,奈何他没办法把信送进赵家。
后来赵朵儿被送回来以后,一直都为了能嫁给他而争取。
若是没有昨日之事,赵朵儿和他结为夫妻的可能至少有六成。
现在……怕是一成都不到了。
段明泽坏他好事!
奈何两人身份悬殊太大,梁益哪怕心里再想报仇,再恨他入骨,也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不敢表露分毫。
*
梁益觉得这一次的事情真的很丢人,回家后又被堂兄弟们嘲讽了一通,他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再走出门,总感觉所有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
梁益心里明白,他和豆腐西施的女儿扯上了关系,以后他的婚事只会愈发艰难。
再想要娶官家女,怕是没那么容易。
梁益厚着脸皮出门转悠了好几天,又去试探了几位媒人的口风,原先有意找他做女婿的人家如今都改了口,甚至有其中一位还定了亲。
唯一一个还愿意和他相看的,是一个老秀才的孙女。
那秀才考了多年,今年六十有三,走路都需要人搀扶,家中人丁又旺,可惜再无能考中功名的后人。
梁益迟迟没有定亲,就是为了等赵朵儿……赵朵儿是他认识的所有姑娘之中对她感情最深,也是身份最好的姑娘了。
他若是娶了老秀才的孙女,当时都不知道是谁提拔谁,只能一起拖着对方发烂发臭!
不!
梁益不甘心。
想到他和赵朵儿几年的感情,当即就回了家磨墨写信。
十几封信送过去,赵朵儿总算是答应和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