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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所有的人都选择比较平缓的路,那陡坡有一丈多高,特别陡峭,此处也没路。七八个人分散开来,没人走他的方向。

    爬完一丈多高,山坡变得平缓,此处许多柴火……这满山遍野的,连根绿草都没有,路边随便薅一把干草都能当柴火。温云起将脚边的柴往下踹,特意选了那个财哥的方向,踹柴的同时还踢了许多泥土下去,然后,在财哥呸呸呸完开骂之前飞快溜了。

    原身高志毅,出生姜城辖下的小村子,他是家中老大。

    出生在农家的孩子,老大总是要辛苦些的,高志毅从小要带弟弟妹妹,稍微大点,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去地里干活。

    高家有十多亩地,种得好了,一大家子掺着野菜勉强够吃。但那得是风调雨顺的年景,高志毅从小到大过的辛苦,但也磕磕绊绊长大了。

    十六岁那年,姜城大旱,高家所在的小村子位置比较高,是最先受旱的,原以为熬过那年,以后日子就好过了。结果第二年继续干旱,一年旱了三年,山上寸草不生,草根都没得吃,打水要到几十里开外,并且那个水井眼瞅着也要干枯了。

    这样的情形下,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逃……必须得找到有水的地方才能活下来。

    有水才能种地,地里出了粮食,才不会被饿死。

    村里人逃荒,因为是先后走的,最早的人几个月前就离开了村子,想要与人同行,必须得商量结伴。

    高志毅的父亲高定财出面串连了几家人往南走。

    江南雨水多,他们决定前往江南,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去京城。

    京城天子脚下,总不可能那地方也干旱吧?

    彼时高志毅十八岁,弟弟高志鹏十六岁多,妹妹高冬儿十四,全家出动,准备离开这干旱的土地去寻一条生路。

    高定财总共找了三家人,全都是村里的,说起来都不是外人。

    一个是住在高家后面一点的白家寡妇杨氏,她带着一儿一女。用高定财的话说,母子三人特别可怜,若是不带上,她们就没了活路。人活在世上,还是要善良一点,而且他作主让大儿子和白家大女儿定了亲。

    另外的两家,一个是高定财的亲哥哥带着妻儿,还有一个是高志毅的舅舅一家。

    大家都是亲戚,结伴同行本就应该。

    不过,临出村时,又多了一户。

    那是兄妹三人,哥哥和高志毅一样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最近两年去山里打野味都是互相作伴,感情就和亲兄弟差不多。

    高志毅见兄弟愿意跟自己走,还特意去求了父亲。高定财当时很不愿意,强调了不会帮着兄弟三人,只允许他们跟在后面。

    一行五家人启程,有老有少,到了镇上后就走得拖拖拉拉,一路上被不少人走到了前面。

    “志毅,你还磨蹭什么?快点回来烧水。”

    温云起听到动静,又捡了一堆柴火,然后从那个陡坡上滑了下来。滑到一半,听到嘶啦一声,他整个后背都暴露了出来。

    “大哥,你……哈哈哈哈……”已经垒好了简易灶台,正在从马车上取锅的弟弟高志鹏乐得哈哈大笑。

    笑声刚出,被高定财一巴掌拍到了后脑勺上:“有什么好笑的?快点把锅安好。”

    高志鹏被打惯了,也不生闷气,老老实实开始安锅灶。另一边的高冬儿唇角也忍不住翘起,埋头去第三架板车上翻包袱,很快给温云起找出了一件外衫。

    兄妹三人感情不错,温云起道了谢,接过衣裳转身去穿。

    正在系绳子呢,忽然听到那边白氏的女儿嘀咕:“粗鲁死了,这么多人面前袒胸露背,不要脸!”

    语气里满满都是嫌弃,温云起看了过去。

    白灵儿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转过去。”

    这一行人除了跟着高志毅而来的杨家三兄弟,都不算是外人。

    那个白灵儿,就是高父给自己大儿子定的未婚妻。

    当然了,只是口头定的亲事,两家还没开始走礼,对于这门婚事,高志毅一直就想拒绝,因为他知道一些事……他爹和那个杨氏不清不楚,前几年还是暗地里来往,最近这两年几乎是明着接济。

    村里人都知道俩人的关系,高父定了这门亲,高志毅心里特别抵触,之所以默认

    ,一是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二来,他怕事情闹大了母亲会伤心。高志毅试探过几次,母亲对于父亲和杨氏来往的事似乎不知情。

    温云起轻哼一声:“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凭什么不能看?我不光要看,以后你还要嫁给我呢。”

    这桩婚事不光是高志毅不乐意,白灵儿更是从来没将高志毅看在眼中。

    温云起此话一出,白灵儿瞬间就炸了,她霍然起身质问:“谁要嫁给你了?”

    “不嫁?”温云起呵呵,“那正好,我还不想伺候了。”

    他把手里的柴火一扔,不客气地道:“既然你不是我未婚妻,那喝水吃饭这些事,你们家自己想办法吧。”

    众人都望了过来。

    那柴火扔到了白灵儿的脚下,溅起灰尘一片,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刚想要发脾气。杨氏伸手拉住了女儿,不好意思地笑道:“志毅,灵儿被我宠坏了,婚姻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说了算的,你看在伯母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可好?”

    温云起嗤笑一声:“脸皮可真厚。”

    此话一出,杨氏都变了脸色。

    而就在这时,温云起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下意识偏头一躲,看到好大一个拳头从眼前掠过,他心下一狠,抬脚就踹。

    于是,本来准备教训儿子一顿的高父一拳落空后,本来可以稳住身子的他屁股上挨了一脚,整个人噔噔噔往前几步,撞到了山崖才停下。还撞出了一片黄沙弥漫。

    这天太干了,走路都能走得尘土飞扬。高父这一撞,一丈之内全是比人还要高的尘土。原本就沾了灰尘的几口锅,这会儿都沾上了泥土。也就是更远一点的杨家兄弟锅还没拿出来才侥幸逃过。

    他们带的水是特意去二十里开外的井中打来,各家只得了一桶,为了这桶水,他们是昨天白日就去排队,半夜里才打到水。打到水后歇到了天亮才启程。

    此时是未时中,但他们才离镇上十里左右,可见走得有多拖拉。

    高父呸了好几口,浑身都变成了一个土人,头发也没能幸免,他想要教训儿子,结果自己反而出了丑,瞬间勃然大怒:“高志毅,你给我跪下!老子教训你,竟然敢躲……”

    他特别生气,眼看儿子不跪,他还抬脚踹来。

    方才是众人没反应过来,看到高父还要动手,高大伯急忙上前阻止。

    “老三,这才刚出门,还指着志毅帮忙推板车呢,别把人打坏了。”

    高父又呸了两口,还是感觉口中的土特别多,他伸手指着温云起,怒道:“这混账就是欠教训。”

    高大伯满脸烦躁:“那你打嘛,然后你自己拖着那板车走。都说了在赶路,你都一把年纪快要做祖父的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不许再动手了,去那边坐好。”

    高父很不高兴,气哼哼坐到了阴凉处。

    说是阴凉处,也就是此处没有顶着日头晒罢了,周围一点风都没有,特别闷热,其实温云起真不觉得在这儿坐着比在日头下要好多少。

    其他几户人家都在各忙各的,杨家兄妹三人还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眼看父子俩没再吵了,这才继续干活。

    那边高志鹏闷声不吭点了火,倒了小半桶水进锅里。倒水时小心翼翼,生怕洒了。

    高冬儿在旁边帮忙,还取了粮食出来挑拣……这是在镇上用全家积蓄买的粮,里面掺了一半的沙石,根本没法吃。她也只是粗略地挑个大概,真挑得那么干净,这点儿粮食也不够吃了。

    此时高母才抱着一捆柴火回来。

    她一走近,瞬间就发现了自家的气氛不对劲,于是蹲到了女儿旁边,也帮着挑拣粮食里的大块沙石,随口问道:“怎么了?”

    高冬儿看了一眼气的胸口起伏的父亲,不敢吭声。

    高志鹏装作忙碌,也不说话。

    见状,高母瞬间明白,绝对是父子两人又吵起来了,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家男人。

    此时杨氏已经坐到了高父旁边,正在低声劝说。

    “财哥,你别生气。年轻人火气大,亲生父子没有隔夜仇,志毅年轻气盛,等过两年成亲了就懂事了,养儿才知父母恩嘛。”

    高母听着这些话,垂下了眼眸。

    温云起却不打算继续养着白家母子,依着高志毅的记忆,这母子三人一直贴着他们家,前前后后逃荒三四个月,全靠着高家父子伺候。

    在这种荒年,养活自己都很难了,却还要照顾着娇气的母子三人,为了他们,还牵连出了不少麻烦。

    “娘,刚才白灵儿说了,她不愿意嫁给我。我们两家的婚事也只是口头定下,都没个信物。巧了,我也不想娶她,所以这婚事作罢,您觉得呢?”

    高母还没有说话,杨氏已经满脸不赞同地道:“村里的人都知道你俩定了亲,你说反悔就反悔,这不是毁灵儿名声么?你出尔反尔,分明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说到这儿,她一把搂住白灵儿开始哭:“我苦命的闺女,这就被当做累赘甩掉了……灵儿……灵儿啊……”

    哭声里饱含委屈。

    高父忙劝道:“这婚事我说了算,那混账要是敢不对灵儿好,我打断他的腿。退亲一事不许再提!”

    前一句话特别温柔,后一句话冲着温云起,语气冷肃,不容拒绝。

    他缓了缓,嘱咐道:“志毅,这年头能讨着一个媳妇是你的福气,难得你伯母不嫌弃你,回头好好对灵儿!人家不愿意嫁给你,肯定是你不够好,以后你对她好点,处处将她放在心上,让她心甘情愿过门……”

    温云起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高志毅的无力,他从小在村里干活,每日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村里人总说儿女要孝敬爹娘长辈,不可以顶撞长辈,他笨嘴拙舌的,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门婚事。

    甚至高志毅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还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白灵儿嫌弃他,不愿意嫁给他,是因为他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本事不够大。所以他要做得更好,讨得她的欢心。

    高母皱了皱眉:“他爹,水烧好了。”

    这水是从井中打来,一点不清亮,尽管是倒了上面一层,到了锅中也还是黄色的,众人不敢喝生水……水必须要在路上烧开了喝,这是四家人在排队打水时就已经商量好的事。

    高父取了一个大水瓢,狠狠舀了一瓢。

    锅中本就不多的水瞬间见了底,倒出来可能也只有半碗。

    边上的高冬儿对此习以为常……事实上,在几家人逃出村的几个月前,白家母子就已不做饭,都是高家做好了后,由高父分了送到白家去。

    用他的话说,白家的粮食都拿过来了,高家合该照顾。而之所以会如此,是某一日杨氏母女上山捡柴,险些被逃难而来的灾民抓走。

    高冬儿取了碗,飞快将剩下的水倒入碗中。锅都烧开了,每多煮一会儿,锅中的水就会更少一点。

    高父抓着水瓢转身,温云起伸手就去扯。

    水瓢里的水是烧开了的,特别的烫,而且这一年多来所有的人都不舍得将水洒掉。因此,他伸手一躲,高父也不敢硬扯,还真就让温云起将水瓢夺了过来。

    高父愣住:“孽子,你做什么?”

    “我很渴,所有人都渴。这些水还不够我们母子几人自己喝,”温云起看了一眼白灵儿,“儿子没那个本事让白灵儿心甘情愿许嫁,还是不耽误她了。既然不是我未婚妻,她凭什么喝我们排队打的水?”

    语罢,将水瓢拿远了些,还嘀咕,“一到地方就跟那块石头粘上了,跟石头那么亲热,倒是让石头给她烧水啊!”

    话里话外,嫌弃母子三人太懒。

    杨氏神情僵住,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我是体弱,若是去捡柴,柴没捡到,还会给你们添乱……财哥,我不是偷懒。”

    高父柔声安慰:“我知道。”

    第126章

    杨氏体弱,她女儿同样弱,而她儿子白玉宝年纪还小,干不了活。

    杨氏体弱,

    她女儿同样弱,而她儿子白玉宝年纪还小,干不了活。

    简单来说,

    那是一家子必须得有人养着的废物。

    高父还在那边低声安慰,所有人都渴得要死,天气这么热,

    装了大半瓢的热水,

    自然不能指望它凉得快,

    温云起翻出了一个盖在板车上的盆子,

    一瓢水放进去,

    只铺了一个底。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盆子都干得起缝,水倒下去,

    瞬间就少了,不如放在水瓢里那么多。高母一脸心疼,温云起却不管,端着盆荡了两下,

    倒了一半回水瓢,递给了高母。

    高志鹏眼睛一亮,

    端起盆就开喝,

    他喝了一小半,递给了温云起:“大哥,你喝!”

    温云起只喝了一半,剩下都递过去:“喝!别说不渴的话。”

    说话时,还瞄了一眼那边的母子几人。

    高志鹏原本还要谦让,

    对上哥哥的眼神后,埋头端着盆子喝了个精光,

    一滴都不肯剩下,完了还舔了舔嘴唇。

    高父想着水凉得没那么快,一转眼就被母子四人人祸祸光了,他先是惊讶,随即大怒。

    “高志毅!”

    温云起坐了下来,那边的高冬儿眼看父亲生气,顾不得与母亲谦让,一口就将母亲剩下的那点水全喝了,然后将锅里的倒入水瓢中:“娘,只剩下这点了,装竹筒里吧。”

    高母在男人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取下了板车上的竹筒,小心翼翼把水装了进去。

    一行这么多人,只有杨氏有一个水囊,其他的人存水都是用竹筒……无论是水囊还是竹筒,喝水时都不可避免的会碰到口子边缘,只能是一家人互相不嫌弃地混着喝,都是亲人,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之别了。

    也就是说,水到了竹筒里,杨氏母子三人是绝对喝不上了。

    高父看到妻儿这番模样,都气笑了:“好好好!一家子狼心狗肺,不知道帮助弱者,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姓赵的,老子算是看清楚了,你他娘的就是个……”

    “别骂我娘。”温云起猛然起身。

    高父惊呆了。

    他这几个儿女,从来都很孝顺,即便是不满他的某些做法,平时也不会和他对着干,今儿大儿子是疯了吗?

    另一边,高志毅的舅舅赵斌也走了过来:“有事说事,别骂人。我妹妹嫁给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高家!”

    赵斌和高家不在一个村,赵氏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也是从昨儿启程开始,才发现了妹夫居然将一家人外人护在羽翼下。口口声声说那白家的姑娘是外甥的未婚妻,但他自己却在未来亲家母面前献殷勤,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赵斌是越看越气,偏偏妹妹好像对此无所谓,而且如今赶路要紧,他这才忍了下来。

    此时是真的忍不住了,一到地方,这混账把几个孩子使唤得团团转,他自己却什么都不干,只顾着在那母子几人跟前献殷勤。

    赵氏急忙起身去拉:“哥哥,别生气。”

    “你都要被人欺负死了,我还不能生气?”他一指石头上坐着的赵家二老,“爹娘还亲眼看着。他们辛辛苦苦生养你一场,可不是为了让你到婆家去受气的。”

    高父有些不自在,他确实是偏心了,不过他到底也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让外人觉得他和杨氏不清不楚。

    越是心虚,他面上越是坦荡:“我哪儿欺负她了?他们母子有将我这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吗?烧好了水,几人就分喝完了……”

    赵氏递上了竹筒。

    “给你留了的。”

    高父噎住。

    赵斌看见妹夫吃瘪

    ,心下觉得好笑,却也真的笑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正在看热闹的高大伯一家忽然有人端着水瓢站了出来。

    “灵儿,你别哭了,我这里有水。”

    周围霎时一静。

    这端着水瓢的人是高大伯家里的老四志文,今年十七岁,此时他满脸的殷切和心疼。

    高大伯险些没气死,一把抢过儿子的水瓢,过于生气,他都顾不得省力气,这一扯,还洒了不少水。

    “孽障,这水咱们自己家都不够喝,你还拿去送人,滚一边去。看了你就烦。”

    高志文一脸不满:“爹,这人活在世上,谁都有困难需要求人的时候,你怎么就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需要人帮呢?”

    高大伯抬手要打人。

    高伯母孔氏舍不得,急忙上前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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