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赵厚连病情养好了,重新出来做生意,由于他太久没出门,要巡视铺子,要感谢那些探望他伤势的亲戚友人,要和做生意的老爷喝酒拉近关系,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这日傍晚,他喝得醉醺醺钻进马车时,忽然脖子一凉。
赵厚连之前有被贼人对付过,酒意瞬间就清醒了,他下意识往后缩脖子,那匕首却如影随行,还微微用了些力气。
他甚至都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刺痛和伤口处流出的温热。
他心中大骇,丝毫不怀疑自己再往后退,匕首一定会扎入他的脖子之间的可能。
“进来!”
年轻的男声响起,语气不容拒绝。
赵厚连小心翼翼钻进马车,心里仔细分辨,愣是没有找到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有听过,却又不记得到底是谁。
“让你的马车出城!”
府城大门没有宵禁,深夜也能进出,赵厚连深知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脖颈上的匕首特别稳,随时有可能割破他的喉咙。
现在死和一会儿死,赵厚连自然是选择后者,拖上一拖,兴许有转机呢。
“不回府,出城!”
他特别希望自己的随从和那些护卫能察觉到他的异样……上次他被潜藏在马车里的歹人打伤过后,就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在他每次上马车之前都好好检查一下车厢内外。
底下的人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此时赵厚连心中恨极,咬牙切齿的想着回去之后要把车夫和护卫们全部都远远杖毙,想归想,这会儿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面前的年轻人。
温云起看到他眼珠子在转,冷笑道:“你如果敢耍花样,我保证在他们冲进来之前先要了你的命。”
赵厚连:“……”
他浑身紧绷着,又试探着往后挪,可匕首就跟粘在了他的脖颈上似的。
“那什么……咱们之间有恩怨吗?你是得了谁的好处才……”
“闭嘴,老实点!”温云起训斥。
赵厚连简直要崩溃,他知道自己该闭嘴,但要是再不说话,一会儿可能就被人杀掉了,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他鼓起勇气道:“那人给你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只要你开个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一定能拿出让你满意的价钱……呀呀呀呀……你小心点……”
他声音特别小,神情卑微。
温云起嫌他呱噪,抬手直接将人给敲晕了。
马车出城后,坐在外面的赵一还有护卫们一个个身子发软,最后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温云起能打得过这些人,却不想节外生枝,一不小心动静闹大了,很容易被旁人发现。
他跳下马车,将所有人打晕,除了将赵一扔到车厢里,其他的人都踹入了边上的草丛之中。
今夜过后,赵厚连已死,最后是和这些所谓的护卫在一起的,他们不想被盘问,就只能逃。
即便是没能逃掉,真被盘问了一番,也没多大一回事。反正他们也没有看到温云起的容貌,更何况,此时温云起还是易容了的。
马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上辈子袁顺利和李文思的埋骨之地。
赵厚连再次醒过来,能感觉到身下有草在扎他的肉,天空月朗星稀,他想要动,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边上有擦擦擦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翻土,他想要扭动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口还真的成功偏了头,然后他就看到面前好大一个黑漆漆都坑,里面趴着的是赵一。
这月黑风高之夜,他被人绑到了荒郊野外,周围有风呼呼的吹,到处都有虫鸣声,一时间,赵厚连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你到底是谁?”
温云起一乐:“赵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白天才让人将我们夫妻绑到这里活埋呢,这就忘了?”
听到熟悉的男声,赵厚连吓得魂飞魄散,冷风一吹,他身子抖了抖,衣裳都被尿湿了。黑夜中弥漫着一股带着酒气的尿骚味。
“真臭!”
李文思的声音。
赵厚连瞪大了眼,顺着声音扭头,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手里正抓着一把铲子,那结结实实的土在她手中犹如刀切豆腐一般,一铲又一铲。
李文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笑道:“赵老爷,看我们夫妻俩多贴心,坑挖浅了,你可能会被野狗刨出来,到时尸骨无存。”
想了想又道:“你说让我们夫妻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所以我把你的狗腿子也扔到了坑里,到了底下,好让他继续伺候你呀!”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抬脚一踹,直接把人踹滚到了坑中。
赵厚连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出言求饶。奈何夫妻二人就跟聋了似的,手中铲子开始将边上那一堆土往他身上拨。
“不不不……你们放过我,求你们……之前是我不对,以后咱们握手言和,放过我啊……”
他大概是中了药,浑身乏力不说,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事实上在这荒郊野外,即便他扯着嗓子喊救命,都不一定有人来。
赵厚连哭得涕泪横流。
温云起一直没对他动手,一来是有点忙,二来,赵厚连身边的狗腿子不少,温云起想要查清楚哪些和他狼狈为奸。
刚有了眉目,赵一是帮他做最多坏事,也知道他那些恶心事的。结果赵老爷派出的人就到了,打算把夫妻俩绑到郊外。
差不多就是上辈子动手活埋袁顺利和李文思的那几个人。
温云起一点都没留手,直接送他们归了西,还用特制的化骨水将其化为了一摊血水,最后一把火将他们的衣裳和剩下的东西全都烧了。
再有半个月,小曲的酒楼就开张了,温云起可不希望那时候赵厚连还在暗处给他们兄弟使绊子。
赵厚连又哭又求:“两位祖宗,你们放过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无论你们要什么,我都一定双手奉上……留我一条命吧,求你们了……”
李文思面无表情:“她也求过他,但这个狗男人嫌弃她不听话,试图告状,一点都没留手。我不会放过他的!那么喜欢活埋别人,让他自己也试试。”
赵厚连感觉呼吸困难,特别难受,他眼前渐渐泛黑,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的印象中,他只后悔自己招惹了袁顺利和李文思。
而表妹……那个不懂事的,非要嫁个穷人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最后落得个难产而亡的结局。如果表妹愿意嫁给他,他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
赵厚连失踪了。
他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一起,全都不见了。
赵家的人报了案,后来找到了赵厚连的护卫,不过,护卫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是遇上了歹人,好像是来寻仇的。
大人还细查了一段时间,找不出疑点,最后只能将此事当做悬案封存。再说,没寻见赵厚连的尸身,兴许人还在世也不一定。
赵厚连是家主,他突然消失,整个赵家变成了一盘散沙。
由于赵厚连没有生下嫡子,总共五个庶子三个庶女,有些成了亲,有些还没有。往日他在世时,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特别疼爱哪个儿子,也没有费心栽培过他们。
但大把好处在前,一伸手就能够到,傻子才不要。五个庶子全部出手抢夺……城里其他的生意人可不是吃素的,眼看有了机会,纷纷出手。
整个赵家前后不过几日,便化整为零,抢到了老宅的三公子怕自己守不住,抬手直接卖掉,然后带着自己的生母离开了府城。
至于周月桂,她到城里才几年,之前是在袁家过简单的日子,即便有防备别让对自己下手,却还是中了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就病倒了。后来是被宅子的新主人给扔出来的。
周月桂身上的病不严重,就是让她打不起精神来。好在她反应快,悄悄收罗了一些体己和首饰藏在身上。
她想着有了这些银子,又有赵厚连送给她的院子,一家子也能在城里站稳脚跟。最多就是日子比以前苦点,若是运气好,她再嫁一个不错的夫君,怎么都不至于回乡下去种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划,周月桂回到自己家院子时,发现她藏在身上的体己没有了。
还分了好几个地方藏,全都没了。
她慌归慌,却也不急,毕竟有地方住嘛,大不了等病养好了再重新出去干活。
结果,还有更倒霉的事,那个原本放在她名下的院子,赵厚连给她看的房契是假的。
这房子原本是赵家名下,如今落到了四公子的手中。周月桂做赵夫人的那段时间,对底下的妾室并不怎么宽和,遇上了好欺负的,她手段堪称刻薄。
不巧得很,她欺负过四公子的生母。
如今人家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就将周家人撵了出来。甚至还更过分,说是周家那些钱财都是偷了赵府的,直接就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外衫都扒了。
周家身无分文,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跑到衙门去告状。
温云起在衙门当值,得知此事后,还特意去看了热闹。
大人不想插手此事:“你们是一家人,分财不均,可以去找家中长辈做主。此事算是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不想帮赵府分家。只要没弄出人命,衙门都不会管。
这一下,周家人傻眼了。
他们在城里没有落脚地,手头又没银子,似乎只有回乡一条路走。
周月桂进城做了镇上众人眼中的人上人,万分不愿意回乡。一咬牙,跑到了袁家。
李文思对她一通冷嘲热讽。
周月桂受不了了,又跑回衙门外,等着前夫君下工。
温云起一出门就被她堵住了。
“顺利,我……我知道错了……”
温云起一乐:“那又如何?”
周月桂哭得肝肠寸断:“我真的后悔了,也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再帮我一把,将赵老爷送我的那个院子帮我拿回来……”
大人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温云起疯了才会去掺和这些。他打断她道:“你说要还我银子的,何时归还?”
其实拿回来了,周月桂从赵府带出来的那些钱财是他易容后取的。
周月桂噎住。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问我要债?”
她满脸不可置信,心里也越来越沉。她从这个男人脸上找到的除了对她的厌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感情。
周月桂跑了。
如今的周家可经不起追债,她带着周家让回了村里。
温云起没有赶尽杀绝,周月桂是背叛了袁顺利,但袁顺利之死……她还真没插手,她没那个本事。乡下女子到了城里,被富贵迷了眼抛夫弃子,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了,他也不可能帮她的忙,凭着周家人对待几个女儿的态度,周月桂这一回乡,等于是羊入狼窝。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周月桂就被周家人嫁给了一个脾气不好的鳏夫。
第125章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袁顺利脸色紫胀。“多谢你,我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袁顺利脸色紫胀。
“多谢你,
我就想护好我娘和弟弟,希望他们不受牵连。往日我只是老老实实站班干活,从来都不知道小曲炒菜的手艺那么好。”
温云起给小曲准备的是一个两层小楼,
但不过十年,小曲自己就将那个小酒楼换成了四层高的大酒楼,因为温云起后来还成为了衙门里的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师爷之一,
没有人敢为难小曲的生意。甚至还有不少人给温云起面子,
故意将宴客的地方定在小曲所在的酒楼,
加上他饭菜味道好,
四层楼几乎是坐无虚席。
“我没有解救周月桂。”
袁顺利好笑:“她不是害死我的凶手,
但我的死确实是因她而起。夫妻几载,她心里从来就只挂念娘家,其实我早已看出周家对她只有利用,
之前也提醒过,奈何她不听,我若是她,不会再离开赵家之后任由周家安排婚事……她落到那般下场,
是她自己的选择。”
周月桂嫁的那个老鳏夫爱喝酒,爱打人。她在城里那几年就是她一辈子过得最安宁轻松的日子,
说到底,
她只是血肉之躯而已,只扛了三年的拳头,就不行了。
袁顺利渐渐消散后,温云起并不觉得疲累,后面的几十年他更多的是为了给袁母养老送终,
庇佑小曲……而这些事,并不费什么精力。
*
温云起还未睁开眼睛,
先就感觉到了口中的干苦,感觉上下嘴皮子都似乎粘在了一起,喉咙都是苦的,口中好像有不少灰尘,呸了一口,感觉愈发口渴。
浑身被日头晒得滚烫,脚底火辣辣,入眼一片枯黄。
山上光秃秃的,树木全都枯了,地上的草干黄,脚下的土地干出来的口子有大碗那么大,若是不小心陷入,不摔跤也要崴脚。
此时温云起肩膀上紧紧勒着一根绳子,两只手各抓着一截木头,脚上连鞋子都没有,地被晒得滚烫,每走一下,就会被烫一下,他身后拖着个大板车,低下头就看见脚边周围一圈都是红彤彤的。
他们一行前后六架板车,除了一个有棚的,其他的全都是敞着的。
所有板车全靠人力,不见半个牲畜。
“哎呦,怎么热成这样,那边背阴,咱们过去歇会儿吧。财哥,你说呢?”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一件碎花布衣,头上用碎花包头,容貌寻常,肌肤雪白,至少比周围这一圈人都要白皙些,说话时特别温柔,还带点撒娇的意味。此时从那个带着棚的板车里探出头来:“财哥,好闷啊!”
在这一片荒凉之中,她脸颊圆润白皙,和板车周围晒得肌肤黝黑又干瘦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叫做财哥的男人同样三十多岁,肌肤黝黑,身形高壮,这会儿正扶着那女子所坐的板车,也是前面领头第一架板车,闻言一挥手:“咱们都去那边背阴处歇一歇,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温云起的板车位于第二,见状便跟着他调转方向。
不是所有人都有板车坐,这一行人大大小小的乍一看有二十多人,此时都满面愁苦,个个脸色蜡黄,没什么精气神,坐在板车上的多是老弱妇孺,走在路上的也深一脚浅一脚。
“狐狸精!不安好心的东西,姐,你脾气也太好了,这也不生气。”
温云起左边有俩互相搀扶着走在路上的妇人,此时其中较年轻的那位低声喝骂。
另一位看着特别老相,头发花白,身子都有些佝偻,闻言叹了口气:“这年景,活到哪天都说不准,管他呢。”
说话间,还要伸手来推温云起拉着的板车。
六架板车,都堆满了各种东西,锅碗瓢盆被褥衣裳,水桶扁担柴刀不一而足,连锅都有好几口,只看这东西,似乎是把整个家当都搬着带上了。
其中要数温云起拉的这一架堆得最是瓷实,全都是大袋大袋的粮食,而温云起的马车不管是轮子还是板子,看着就比其他的马车要牢实些。
背阴处看着挺近,但足有十几丈远,一群人拖家带口,走了一刻钟才到地方。
车棚帘子掀开,先下来了那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然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身形纤秾合度,肌肤同样白皙,行动间似乎很是嫌弃这黄土地,走路都是踮着脚,容貌看着和妇人有些相似,应该是母女,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壮孩子。
是的,壮孩子!
这一行有老有小,像那孩子那么白,那么高壮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这么热的天,简直要热死个人。”白皙妇人用一张帕子扇着风,眉头微微皱着,有些发愁,“财哥,要不今儿不走了吧?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再启程,咱们是出来寻活路的,这要是被热得中了暑气,那就危险了。”
“行!”叫财哥的男人吩咐,“志毅,去找点柴火来,起锅烧水,咱做点饭吃。一会儿太阳落山再启程。”
温云起敏锐地察觉到,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都要气笑了,一行六架马车,六个拉车的人,属他的马车最重,别人或多或少都有人帮着扶马车,能让拉车的人轻松一些。但从温云起睁眼到现在,除了方才要到背阴这边时,那两个妇人帮了下忙……她们本来就没力气,帮着扶一把就是转弯更轻松些,说到底,活计最重的就是他。
他这会儿浑身酸痛,那一板车至少有三四百斤,脚底大概是烫成了老皮,却也长了几个血茧子,走的时候只是有点火辣辣的痛,这会儿一坐下来像是有火在烧。还有肩膀,绝对是破皮了。
“志毅,别坐了,快起来,你跑快点,还能就近找些柴火。”男人再次催促。
而那边肌肤白皙的母子三人已然找了个地方坐着,又从水囊里倒水在帕子上擦脸。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擦脸,还一边埋怨天气太热。
“我去吧。”头发花白的妇人转身离开。
男人再次催促:“你娘捡不到几根枯枝,快点吧。”
温云起很想怼回去,奈何没有记忆,于是起身,往另一边一个陡坡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