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带?姜父听着这个字,愈发觉得怪异,心里愈发不安。
他这几日恶补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规矩和说话的习惯。对待客人是请,“带”这个字,得什么时候才用得上?
总归不是对着重要的人。
想到某种可能,姜父心里特别慌张。
等待的期间里,屋中很是安静,姜家夫妻越来越紧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门被推开,有人被推了进来。
姜富海站不住,狠狠砸在地上,整个人特别狼狈,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熟悉的人,下意识抬头去看。
六目相对,都震惊不已。
“爹,你怎么来了?”
姜父看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儿子,还有那一身属于下人穿的衣衫……五日前儿子穿着宽袍大袖出门时的风光无限,仿佛只在梦中。
“富海,你怎么穿这一身?谁打了你?”
姜富海心里尖叫着让父亲快走,嘴上却一句不敢露,他这会儿还躺在地上呢,主子面前,不可如此无礼,他急忙收拢手脚跪好:“给老爷请安。”
何老爷居高临下,满意地笑道:“学了几天规矩,总算是像样了。”
他又吩咐:“这个时辰,你们公子应该做完了功课,请他来一趟吧。”
外面有人应声而去。
事实摆在眼前,姜家夫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何老爷不知何时知道了他们的算计,认出了姜大川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两人想靠着富贵儿子颐养天年的美梦是碎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压根承受不起欺骗何老爷的后果。
姜父越想越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而姜母见状,害怕得跪趴在地。
三人低着头,等着何老爷的反应。
何老爷喝了一口茶:“你们就没话对我说吗?”
姜父想要求情,张口就来:“我们……何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干脆一推二六五,装作不知情。
“你……好得很!”何老爷赞了一句,“让自己的儿子顶替了我儿子的身份,还想要我儿给你养老送终,想得倒是美。”
姜父此时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事到如今,他只能往下继续装:“老爷这话是何意?我不明白,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我一直都拿他们当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难道是我们记混两人的身份?”
“记错了?”何老爷呵呵冷笑,“你以为本老爷会信这种鬼话?”
他眼神一转,目光落到姜刘氏身上:“富海他娘,我从富海那里问到了许多事,真心觉得你可怜。”
姜父心头一惊。
姜刘氏一脸茫然,她很害怕何老爷找自家算账,连头都不敢抬。察觉到何老爷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开始猛磕头。
“不用磕头,某种程度上说,咱俩也算同病相怜,都被这个男人给骗了。”何老爷似笑非笑,“这个男人在你没生出儿子的时候没有过继自家血脉,反而去你娘家抱养,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他对你很好?”
姜刘氏哑然抬头,她不觉得这事有问题啊。但何老爷单单拎出来说,肯定是有缘由的。
“他……和你娘家的嫂嫂苟且生子,然后抱给你养,你感激什么?”
温云起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然后就看见姜刘氏神情僵硬过后瞬间崩溃,顾不得场合与在场的人,扑到了姜父身上又抓又挠,因为太过愤怒,她的手在发抖,使不出多少力气,怒极之下,张嘴就狠咬上了姜父的脸。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姜父的惨叫声中,生生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第96章
姜刘氏一发作这么狠,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何老
姜刘氏一发作这么狠,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何老爷含笑看着,心中对于夫妻二人闹成这般没有丝毫怜悯,他亲生的儿子被这两人苛待多年,
没有亲自动手教训,是因他没有失了理智。
下人们偷瞄主子神情,见主子没有要拉开二人的意思,
于是看天看地,
假装没发现,
谁也没上前拉架。
还是姜富海扑过去拉扯。
姜刘氏这辈子养了三个儿女,
最喜欢自己生的小女儿,
其次是老大,因为这是她亲哥哥的孩子。
结果,男人骗了她,
所谓的娘家侄子其实是男人和娘家嫂嫂苟且后留下的奸生子!
也就是说,这对狗男女欺负了他们兄妹!
被姜富海拉扯,换做以前,姜刘氏顺势就退开了,
如今却反手冲着姜富海狠狠甩了一巴掌。
“贱种!滚远一点,不要碰我!”
姜刘氏怒不可遏,
眼珠子气到血红。
何老爷看到了门口的儿子,
吩咐道:“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扔出去,别污了公子的眼。”
姜父早就发现了走过来的姜大川,只是脸颊疼痛,他说不出话,眼瞅着要被拉走,
从此与何府结下大仇,他吓得大叫:“大川,
救我……”
“掌嘴!”何老爷厉喝。
阿良立即带着人上前将姜父摁在地上,对着他的脸猛抽,没几下就把人打到脸颊红肿。
“你还好意思求大川。”何老爷用眼神制止温云起出声,对着姜父大骂,“收了我们的银子,却不好好替我们养儿子,虐待我儿多年,完了还试图混淆我何家血脉……你对我何家没有恩,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尽快还回来。还有,我儿这些年被你们使唤得团团转,还被你们欺负,既然没有用心养他,那就不配收他生母付的酬劳,三百两银……限你十日之内还上!”
一家子被强行丢到了府门外。
何老爷还劝儿子:“这一家子没有心,不用对他们心软。你还有这么年轻,早晚会遇上真心对待你的人。”
温云起答应了下来。
*
姜父摔倒在何府的大门之外,今日为了来探望儿子特意换上的体面衣裳皱成了一团,头发乱七八糟,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整个人特别狼狈。砸到地上后,脸颊和身上都太过疼痛,半天爬不起身来。
父子俩对视,都看到了对方又红又肿的脸,心里都直直往下沉。
而姜刘氏浑浑噩噩,拖人的下人方才从头盯到尾,虽然姜家人都很可恶,但是这女人也着实可怜。下人生了几分怜悯之心,扔人的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劲,因此,姜刘氏踉跄几步就稳住了身子。
她心里还在想着何老爷的那番话,此时才反应过来话中的意思不太对。
都已经说了让他们把到手的东西全部还回,又说让还一个三百两。
三百又三百,那是六百两啊。
夫妻俩这些年有一些积蓄,到了城里后还没来得及挥霍,虽花了一些钱财,但还没动用何老爷送的三百两银票,这一份好还。
可是何老爷话里话外,当年孩子送给他们时也给了三百两,这事姜刘氏完全不知道,没听说过,更没有见过银票。
她怀疑何老爷是捏住了夫妻二人的把柄故意讹诈,但扭头看到地上的父子二人时,深觉自己是个蠢货。
村里有不少人都说大儿子和她男人是越长越像,很像是亲生父子。姜刘氏没有生出丝毫疑心,以为是父子俩相处久了才会有几分神似,对于这些玩笑话不止不生气,还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回想起来,她恨不能甩当时的自己几巴掌。
得蠢成什么样,才会觉得父子俩相处久了就会神似?
她抱养亲哥哥的孩子,孩子即便和他们夫妻容貌相似,侄子肖姑,按理说是像她比较多,怎么可能会像家里的男人?
同样的,男人能做出在外头找其他女人生下孩子后哄得她心甘情愿养着的事,再昧下三百两银票不告诉她,似乎也不稀奇了。
何老爷那么富裕,多的是办法报复他们夫妻,没必要讹诈银子,三百两……对于他们夫妻而言是一大笔钱,于何老爷,怕是就几顿饭钱。
那么富贵的老爷一出手就讹诈几顿饭钱,可能吗?
姜刘氏紧紧盯着地上的父子二人,脸上都有伤,轮廓看不出像不像,眉眼之间却几乎一模一样,眼睛都是狭长的,眉毛又粗又短,说他们不是父子,没有血缘相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只怪她以前太相信男人,竟然没发现这么明显的事。
“起来!你们伤的是脸,手脚可没毛病,还赖在这里,是等着何老爷再派人把你们打一顿?”
语罢,她转身就走。
转身之际,泪也落下。
姓姜的太欺负人了,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他找谁不好?她以后还怎么面对哥哥?
此时姜刘氏再回头去看,只觉得处处是疑点,原先她还没出嫁和刚出嫁的那几年,哥哥是个挺活泼的性子,见人先笑,尤其喜欢照顾她,三天两头就会主动登门。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哥哥越来越不爱笑,两家合起伙来春耕秋收,哥哥也都是沉默着干活,她以为是哥哥生下的孩子太多,压力太大导致了日子贫困才不欢喜,从来没想其他。
如今看来,搞不好就是哥哥知道了这对够男女之间的二三事,但为了两个小家的和睦,选择了默默忍受……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谁能高兴得起来?
姜刘氏越想越气,转身对着刚刚爬起身的男人狠狠踩了两脚:“狗东西,你他娘的比畜生都不如。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她两脚踩完,怒气并未消减,越想越火,扭身对着姜富海也踹了两下。
姜父挨了妻子这两下,叫都没叫唤一声,看到儿子挨踹,他忍不住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
“无辜?”姜刘氏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脏东西,他分明就知道自己是个野种,你们父子就瞒着我一个人,姜胜,别逼我杀人!”
姜胜察觉到路旁有不少人往这边观望,他也不好意思看是哪些人:“回家回家,不要在这儿吵。”
这话本没有错,可他们如今哪里还有家?
城里的那个宅子,夫妻俩才住了一宿,享受了一下高床软枕,如今又要回村里去睡那个又硬又破的床铺,最近阴雨连绵,屋中一股潮味……从高门大宅到村里的小破屋,姜刘氏真的接受不了这里面的落差。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沉默不语,姜刘氏一直在流泪,口中低骂着姜胜,连姜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翻出来臭骂了一顿。
“狗东西,死东西,脏东西,老娘居然会跟你这种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还给你养大了奸生子……”
姜富海有些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娘。”
“你不要叫我。”姜刘氏反应很大,嗓门也大,声音尖利,“我心甘情愿养的是娘家哥哥的孩子,不是你这个野种,以后别再这么叫我。想要娘,去找你自己那个不要脸的亲娘去!”
姜富海哑然。
从小到大,养母都很疼他,他眼泪唰就下来了:“娘,我只认你。”
“我认你祖宗!一个比茅坑里的蛆还让人恶心的东西,骗得老娘这么惨,装什么无辜?”姜刘氏一直知道自家男人对孩子没耐心,小时候姜大川没少被他打骂。
姜刘氏看见了姜大川的处境,自然而然认为,姜富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肯定也没少被自家男人打骂。因此,她特别疼他……这是她从娘家哥哥那儿抱来的孩子,哥哥愿意骨肉分离,只为了成全她有儿子,也是希望她在婆家的日子好过。
她若是不好好对侄子,都没脸见自家哥哥。
即便后来有了亲生的女儿,姜刘氏对待大儿子的态度始终没变。
兄弟俩还小时,男人跟她说了姜大川的身世,又说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不会一辈子流落在外,长大后肯定会认祖归宗。又说孩子越长越大,容貌有所变化,即便是亲爹娘,也多半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是谁……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胎记。
得知男人愿意将她哥哥的孩子送去大户人家做公子,姜刘氏心里还挺感动,对他愈发死心塌地,即便是外头有些关于自家男人的风言风语,她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男人对她有多好,愿意为她付出多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再回首,她才发现自己蠢得无药可救!
“姜富海,我那时掏心掏肺对你,只偏疼你一人,你是怎么对我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瞒着我,你夜里怎么睡得着?”姜刘氏越骂越伤心,眼泪滚滚而落,“你们果然不愧是父子,一样的狼心狗肺,一样是骗子!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比茅坑里的石头还恶臭!”
她怒到极致,边走边骂,嗓门又越来越大。
父子两人捂着脸快走,只希望离她远点。
这边租不到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车夫,父子二人迫不及待爬了上去。
姜刘氏不想再见这二人了,不想与他们同行。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首先她身上没有银子……夫妻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让男人当家,身上很少留钱。其次这附近的马车很少,有银子也租不到。
三人回到了何老爷送的宅子,还来不及怅然,何府的下人已经等着了。
“我家老爷说了,你们今日必须归还房契和银票,即刻就得搬出宅子。快些吧,小的还要回去复命呢。”
姜胜:“……”
姜刘氏心里难受,却不敢不听话,飞快进了屋子收拾行李。
一家三口刚到,来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包袱,到了城里置办了一些东西,但也只有几套衣衫。
三百两银票要还,等于这几套衣衫是用夫妻俩多年积蓄买下,姜刘氏想想就心疼,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先不急着回村,看能不能将衣衫退掉。
姜富珠完全接受不了自家昨天才搬入宅子,今日就要被迫搬回荷花村。
“为何?”她目光落到姜富海身上,“是不是你不会说话得罪了贵人?为了我们一家老小,你为何就不能忍一忍?”
姜富海也不解释,这院子里他一样东西也没有,自然也不用收拾,这会儿蹲着用手抱着头,想到何府的富贵,他心里真的是猫抓一般,特别难受。
一刻钟不到,一家四□□还了东西出门,看着何父的下人关上大门离去,几人可怜巴巴坐在大门外,久久回不过神。
“退衣衫!”姜刘氏最先接受现实,抱着包袱起身,忽然发现边上的父子二人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巷子,她顺着二人目光,也瞧见了停在那处的天蓝色马车。
马车很大,一看就知车厢里很宽敞。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坐得起的。
“大川?”
姜刘氏飞奔过去。
马车里的人确实是温云起,他掀开帘子,上下打量一番:“你们这是准备回乡了?”
姜刘氏满脸期待:“大川,我被他们骗得好惨,你……”
“从小你就最疼姜富海,这会儿心里难受,想来他应该很愿意安慰你。”
温云起笑了笑,“如果不是认祖归宗,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到你们家是带着银子的,三百两银票……足够你们过得富裕了,但是,这些银子我是一文没看见,从小吃糠咽菜,穿破衣烂衫,就因为我比姜富海瘦小,所有的衣裳都是捡他的穿……想来这银子你们没花,记得十日内还回来!”
语罢,放下帘子,“走吧。”
姜刘氏扑了过去:“大川大川……那银子我没见,是真的不知道啊,否则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咱们母子这么多年,我是经常吩咐你干活,但摸着良心讲,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长大?”
“我没有怪你让我干活啊。”温云起面色淡淡,“但是你的偏心都摆在了明面上,二子一女中,你最喜欢使唤我,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即便我不在家,等也要等着我回来干,这是事实!我不是被你偏疼的那个孩子,过去那些年,家里有一口好吃的都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做给他们吃,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外人。你当初防着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撒手!”
姜刘氏对上儿子格外冷漠的眼,顿时吓一跳,她早就发现,这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她不自觉就松了手。
车夫暗自捏了一把汗,生怕这些人疯起来伤害主子,他只有一个人,怕是要拦不住。
眼看妇人放了车厢,他觉得机不可失,一甩马鞭,马车飞快跑了。
姜胜看着马车走远,感觉触手可及的富贵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回头,就对上了母子三人灼灼的目光。
姜富珠从小就得宠,不管是双亲也好,两个哥哥也罢,都会哄着她,纵容得她在家人面前胆子很大。
“爹,那些银票去哪儿了?”
这话姜刘氏也想问。
三百两银票,能在村里建个大宅子,再买上几十亩水田,请两个大娘来家里伺候一家老小。都可成为村里首富了。
这么大的一笔钱财,身为枕边人,她竟一次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姜胜张口就来:“丢了。”
“你放屁!”姜刘氏若是有这么多银票,绝对会藏好,不可能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