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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高火生不说话,坐到了院子里的桌旁。最近天气炎热,天才亮不久,

    太阳就出来了。也好在高木头的这个院子里有一棵大树……那是当年高家在此建好了宅子之后种下的,五十年的大树,枝叶几乎覆盖了兄弟三人的院子。如往常高火生庇护他们那般,

    为兄弟三人挡住了了大半的炎热。

    高木头看见父亲坐下等吃饭的架势,

    对着何假意训斥道:“没了不会去做?家里几个人吃饭你不知道吗?做少了,

    就是你的错!”

    何氏一脸委屈:“爹也没说要吃早饭,

    往常都不吃的。”

    “也是哦。”高木头接话,

    看向温云起,“爹,这也不能怪孩子他娘,

    一会儿我还要去主家干活,要不这样,您喝我这碗。”

    换做往常,高火生早在儿子让儿媳妇去做饭时就会出声阻止。即便没有,

    也会在儿子递粥过来时拒绝。

    温云起看着递到面前的小半碗粥,问:“我从早到晚辛苦干活,

    就不配使唤儿媳妇给我做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

    夫妻俩都知道,这顿饭是非做不可了。

    何氏却还是不想动,故作一脸为难:“可是主家那边赶着日子呢,咱们去晚了,人家会不高兴的。爹,

    你也知道我们只是收了定金,得把所有的家具做出来才能拿到银子,

    万一惹了主家不高兴,人家扣了工钱,吃亏的还是我们啊。”

    值得一提的是,高火生十几岁时都在逃荒路上,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根本没有余力学手艺。他这一生都在下蛮力,吃够了没手艺的苦。因此,三十岁时接连得了三个孩子后,在孩子五六岁时,就想方设法给他们各自拜了师父。

    老大学了做家具,二儿子学的是石匠,女儿跟人学梳妆。

    这期间,几个孩子但凡吃不了苦说不去,高火生都会把人狠狠教训一顿,然后拿着棍子一路送到师父家里。

    三人都学出师了。

    如今高木头三十出头,已经是有名的木匠,此处是荒山村,往东二十里就是扶东府。

    扶东府很大,辖下有十一个小县,其中包括近千个村子。

    高木头靠着这份手艺,都不需要开铺子,只凭着人们口口相传,给人做嫁妆或是打喜床和桌椅板凳就有干不完的活。

    他的工钱不少,带着徒弟,每个月轻松挣个二两银子。如果遇上大方的东家,五六两都有可能。

    往日高火生从来不会因为杂事耽误几个儿子的正经营生,不得不说,这夫妻俩很懂得拿捏高火生。

    “我要喝粥,胃都饿痛了,你就说做不做吧。”

    高木头哑然,看向了何氏。

    何氏不情不愿:“那你先去,我在家把几个孩子照顾好,顺便给爹做一顿饭。”

    她随口一说,但也说出了心里话。

    照顾孩子是主要,做饭只是顺便。

    高木头这边喝完粥,门口的五六个徒弟已经等着了,一行人搬了工具很快消失在路上。

    何氏不大高兴,在厨房里摔摔打打。没多久就探出头来问:“爹,你割了多少草,猪都开始叫了,你怎么还不煮猪食?”

    温云起不打算再干这事,那猪食的草腥味儿高火生闻得够够的。

    “木头媳妇,刚才我割草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闻言,何氏惊讶地从厨房里探出头,上下大量温云起全身:“不像是有受伤啊。爹,你有没有哪里痛?”

    “腿痛,胳膊痛,最主要是我的腰。”温云起有些心酸,其实他最难受的是牙,高木头满口的牙,只剩下五颗了。

    “一会儿做好了饭,你去城里给我请个大夫。”

    何氏一脸不悦:“城里那么远,我一个人害怕。要不你去村里的周烂脚那里瞧瞧?”

    周烂脚勉强算是个赤脚大夫。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都说久病成医,周烂脚就是,他原先是小腿很痛,自己找了些草药来包,小腿倒是不痛了,但小半个脚掌常年破皮流脓,并且破的地方还越来越大。

    十多年来,从原先的只是烂脚趾,到现在的已经烂到了脚背中间。

    他口口声声说是他自己上山采的那些药有用,不然整条腿都早已烂完了。此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不过,他的药确实很便宜,也治好过一些人,当然了,没治好的更多。

    久而久之,去往烂脚那里拿药的,要么是家中抠搜舍不得钱财,要么就是城里的大夫治不了,回来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有药喝着,不算是放弃了自己。

    温云起直言:“我觉得不行。要么你拿点钱,我自己去城里找大夫。”

    “爹!”何氏一脸不满,“你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跑去城里,不说我们放不放心。城里的大夫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诊脉就要收钱……银子哪儿是那么好赚的?”

    温云起颔首:“你不给我治,是吧?”

    何氏当然不承认这话了,不给父亲治病,那是不孝,她才不要被人耻笑说不孝顺。

    “你先去周烂脚那里看,回头我去付账。您这几年帮我们喂猪辛苦,我都看着眼里,不管多少药钱,我都一人付了,绝不找弟弟们平摊。”

    温云起呵呵:“你还挺大度。”他忽然就发了脾气,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踹翻。

    何氏吓一跳,面色惊疑不定。

    高火生做了许多年的当家人,自然有几分威势,只是分家之后,寄人篱下的人变成了他,他哪怕受了委屈,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一家子不和。所以,何氏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公公发脾气了。

    “那……我也没说不给你治啊,你发什么火?”何氏嘀咕,“果然,人年纪大了脾气就怪,再这么下去,谁受得了你?”

    “受不了就滚。”温云起伸手一指大门,“带着你的男人和儿女全都给老子滚出去。”

    何氏愕然。

    她做梦也没想到公公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爹,我……”

    “不用解释,滚出去!”温云起怒火冲天,嗓门儿也大,“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才建了这个宅子,这是我的地方,轮得到你来嫌弃我?”

    何氏被吓着了。

    “爹,您别生气,我这就去给您盛粥。”

    老头子这一番变化实在太突然,何氏有些接受无能,还是先躲为上。

    粥盛到面前,满满的一碗,比起往日高火生喝的米汤,今日这碗药浓稠得多。温云起却还不满意,拍了拍刚刚才被何氏扶起来的桌子,质问:“菜呢?”

    中午那顿饭就是垫巴一下而已,早上的这顿饭要管一天,必须要有饭有菜,吃饱了才算是一顿。

    何氏感觉自己应付不来,悄悄叫了大女儿过来,低声道:“去找你爹,让他回来一趟。”

    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老头子只是发脾气而已。为了这点事耽误男人的正经活计,不划算。

    “还是别去了。”

    温云起喝着粥,吃着面前新炒出来的菜,心里想着要怎么把这一家子赶出去。

    当年抱养孩子的事情不是秘密,不过,将心比心,谁都怕抱来的孩子养不熟,夫妻俩当年决定留下高木头后,还特意买了礼物送给左邻右舍,请求他们帮忙保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后来也有人在说。但高火生夫妻俩与人为善,没人坏到刻意告知兄弟几人他们真正的身世。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在外大喇喇将兄妹三人不是高火生亲生这件事说出来。

    既然没人提,那兄弟三人就是高火生的亲生儿女!

    再者说,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将亲生儿女赶出门,一个弄不好,那就是老头子脾气古怪,连亲儿孙都容不下……这会被所有人嫌弃孤立。

    何氏想要试探一下公公是不是真的改了脾气,于是又大着胆子凑上前:“爹

    ,你的腰受伤了,这猪怎么办?”

    “人都要不行了,还管畜生呢。”温云起没好气,“如果你们不能喂,那就饿死算了。”

    反正高火生养了几年的猪,养猪是他的事,卖猪的事和他无关。辛辛苦苦几年,一文钱都没见着。

    那些猪死不死活不活的,温云起才不会管呢。

    何氏半真半假笑道:“您辛辛苦苦养的,饿死了你不心疼?”

    温云起摆摆手:“不心疼,谁心疼谁就去喂。我这腰至少要养半个月以上,你赶紧去割吧,听动静,那些猪饿得都要从圈里跳出来了。”

    确实,此时的猪是又叫又跳,时不时就趴在土墙上冲着外头大声嘶吼。

    第31章

    何氏有些麻爪。家里的这些猪,她从来就没有操心过……

    何氏有些麻爪。

    家里的这些猪,

    她从来就没有操心过,最多就是在公公出去割草没空喂猪时帮着打两桶猪食倒进槽子。

    十头猪,小的时候一锅就够吃,

    等到有个一二百斤,必须得煮上干干的两大锅。喂猪嘛,喂下去越多,

    猪长得越快。若是偷懒喂少了,

    不光不长,

    说不定还要掉秤。

    如今公公撒手不管,

    何氏一想到要准备两大锅猪食就头皮发麻。

    关键是,

    连个帮手都没有,哪怕只是帮着煮一下也好啊!

    夫妻俩儿子一女,女儿最大,

    今年十二岁,跟着她姑姑学梳妆,几乎每天都会去一趟。二儿子九岁,高木头小时候跟着师父学手艺,

    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了儿子,

    便舍不得让孩子和自己一样受罪,

    于是,每五日让孩子歇一日。

    小的那个才七岁,天天疯玩……其实三个孩子都不需要大人多费心,何氏所谓的在家里好好照顾孩子,不过是不愿意在公公身上多费心思的借口而已。

    孩子们都不小了,

    但也指望不上他们帮忙。何氏到底还是拿着刀和箩筐出门割草了……她决定先把今天应付过去,晚上跟男人好好商量一下。

    高火生这辈子就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

    温云起洗漱一番,回房把被子换了,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了下午,他是被儿媳妇在厨房里摔摔打打的动静给吵醒的。

    “一家人吃饭,就我一个人做饭,哪天我要是干不动了,一家子都等着饿死吧。”

    何氏脾气很大,厨房里砰砰作响。

    温云起打了个呵欠出门,这会儿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很明显,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木头媳妇,别摔摔打打的,不要在我面前甩脸子,我养了高木头一场,还给你们置办了一份家业,你伺候我,那是应该的。”

    他进厨房打水洗脸。

    后院的猪吵得厉害,鸡也饿得到处乱飞,已经开始炸毛打架了。而大锅里的猪食还是生的。温云起冷笑了一声:“跟个废物似的,老头子我喂猪的时候,猪可从来不叫。”

    何氏:“……”

    她从来不割草,村里喂猪的也不止他们一家,大家都要割草,附近几乎都被割干净了,何氏初初干这个事,也不知道哪里有草,在附近转了一圈,死心后才往远处去。

    这么一耽搁,加上她干活不顺手,这会儿才把猪草切了煮上。

    “爹,你受了伤不能割草,那帮我烧火总行吧?”

    “不行!”温云起洗脸就出门了。

    此时夕阳西下,何氏不给钱,今儿看不成大夫了,得高木头回来了拿钱后明儿再去。

    他打算去看看文四。

    文四跟着二儿子,也过得不好。

    二儿子高石头,娶妻汪氏,夫妻俩特别能生,如今已经生了六个孩子,汪氏快三十的人,如今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他们执意抢老娘,图的也是让文四帮忙带孩子做饭,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

    就在温云起准备推门时,忽然听到院子里哎呦一声,他推开门就看见文四手里的一锅粥全部洒在了地上

    ,方才叫唤的就是她。

    这一下便宜了满院子的鸡鸭,大概二三十只鸡鸭瞬间一拥而上。

    在这人都不一定能填饱肚子的世道,几乎没有人舍得拿家里的粮食来喂牲畜家禽。鸡鸭们难得开荤,哪里会客气,争先恐后抢得厉害。

    此时文四以不符合她年纪的利落往后跳了两步,躲开了鸡鸭的围攻。

    温云起:“……”

    她站稳后,看见了门口的温云起,似乎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看扶着肚子从屋子里出来的儿媳汪氏。

    “喜梅,我这……不小心把晚饭打翻了,怎么办?”

    态度怯懦,小心翼翼的。

    不过眨眼间,粥中的粮食就已经被地上的鸡鸭抢光,众禽还不肯离开,连那片地上的泥土都被抢吃得坑坑洼洼。汪喜梅见状,瞬间发了脾气:“娘,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温云起正准备接话,文四已经道:“是,我做不好,要不,你自己来?”

    温云起:“……”

    这和记忆中的文四大不一样。

    文四一辈子任劳任怨,尤其对孩子,可能是她自己生的孩子没有养住,对待儿女特别耐心,在自己闲着的时候,从来不会使唤孩子做事。

    汪喜梅瞠目结舌,用手指着自己鼻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干?这么大的肚子,我怎么干?”

    “做饭而已,又不是多难的事。”文四叉着腰振振有词,“当年我怀着孩子也没少干活,不信问你爹。”

    温云起觉得她言行举止有些熟悉,很像是上辈子凑合过了几十年的齐文思,他们还一起养大了两个女儿。一开始说的是生完了孩子分开,但孩子落地之后,明显是夫妻俩不分开,对孩子成长的环境更好。于是

    ,谁也没提分家的事,有商有量地过了几十年。

    因为他们各自特殊的经历,两人没有分开,但也分了房住,只是同住一屋檐下一起养孩子的搭档而已。

    “是,你娘生孩子的那天早上,还给十几个人做饭呢。”

    汪喜梅张了张口:“因为你吃过苦,身为你的儿媳妇就必须要吃苦,对吗?早知你们这样不体贴,当初我绝不会答应嫁……”

    文四嗤笑:“你如果出身大户人家,家中大把银子,出嫁时带着丰厚的嫁妆来说这个话,我信。但你家也就是村里的庄户,我说句难听话,你还别不爱听,就你这种出身,即便不嫁石头,无论去了哪家,都不可能不干活。”

    这话确实很难听,但也真的是事实。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

    庄户的女儿,除非容貌特别好,或者是本身格外聪明,否则,也多是嫁给庄户辛苦操劳一生。

    汪喜梅委屈得眼泪汪汪:“我说不过你,这晚饭你们看着办吧!”

    大大小小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两岁,这会儿小的那三个都在地上滚,跟个泥猴子似的,温云起亲眼看见,最小的那个眨眼间就尿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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