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5章

    生死门

    “我得活着回去见我侄子。”

    =========================================================

    何娓妮带着何瑨宁回了家,二话不说就把何瑨宁给软禁起来了。

    何瑨宁咬牙切齿地看着何娓妮给自己家门窗上锁,指甲盖儿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印子来:“姐,我不到处乱跑,你告诉我何穆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何娓妮沉默着放下手里的锁,几步走到何瑨宁面前,安静了几秒,忽而抬手反手就往何瑨宁脸上扔了两个大耳刮子。

    何瑨宁狼狈地捂着脸,无话可说。

    何娓妮打完人,眉头一皱就哭了;她颓然坐在沙发上,捂着口鼻,兀自让泪水四溢。她不再年轻了,连哭都失去了梨花带雨的美态;她额上有一根一根的青筋暴起,整个上半身随着抽泣而剧烈抖动。

    “姐……”何瑨宁柔声去揽她肩膀。

    何娓妮抚开何瑨宁的手背,不哭了。

    “你这两天,就在家里,不要出去。”何娓妮抹干了泪水看看弟弟,“叔叔那边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留得一条命在。”她擤擤鼻子,“你马上要出国留学了,好好儿准备,去了那边争取留下来……但凡叔叔被判个死缓,转无期以后我们家再想办法让他保外就医,送出国是迟早的事儿……你要是在那边,也能有个照应……”

    何瑨宁心里一沉,想抬起来去触摸何娓妮的手又放下了。

    “董亚曦他们上方驰家搜查的时候已经帮你把从前的视听资料都销毁了,警方找范正海询问时范庭长一句不是都没说,叔叔的案子暂时扯不到你身上来。”何娓妮起身,“宁宁,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要是你这会儿再出去折腾,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何娓妮憔悴地挽了挽头发,“这几天注意身体,我定时过来送饭……我走了。”

    何瑨宁呆滞地目送着何娓妮出门,听见她把大门给反锁了,疲惫而缓慢地下楼。

    真相有四层,这是何瑨宁被何娓妮软禁了一下午后独自思考出来的结果。

    第一层是实情——何瑨宁为灭口而杀了苏略,何穆帮忙隐匿,安排顶尸,最后又因为方驰被江秉宪嫁祸。

    第二层是刘立志自己琢磨出的实情——何瑨宁早些时候因为灭口而杀了苏略,何穆帮忙隐匿,安排顶尸;现在方驰又上门勒索,何穆为了帮何瑨宁除清后患,动手杀了方驰。

    第三层是何穆被捕后的供述,也是何穆对何娓妮的说辞——方驰在给何瑨宁当助理时搜集了大量贪腐证据,方驰当上检察官以后靠这些证据来敲诈何瑨宁,何穆为了何瑨宁而灭口。

    第四层是董亚曦刘立志他们为了保全何穆,也是为保全何瑨宁而向公安厅递交的案情——方驰因为要揭发一些司法腐败事宜而被何穆灭了口,方驰生前曾经有向范正海揭发的念头,终究没有说出口;警方在方驰家中暂时没有发现相关证据,何穆对此也拒不供认。

    知道真相的人极少,何穆、江秉宪和毛佑安肯定死也不会说;何瑨宁不晓得方驰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是方驰临死前去找过范正海。

    何瑨宁把膝盖骨捏得发青,他知道范正海可能是唯一能说出真相的人,但那王八在被警察询问时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很明显是在明哲保身。方驰也许早就察觉到自己有性命之忧,想抓住范正海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很显然他挑错了人。

    范正海在苏略的事情上被何瑨宁软绵绵捅了一刀,在小槐花巷的案子上又不声不响吃了闷亏,心里头想把他姓何的拖出来千刀万剐都是正常的;但姓范的犯不着在枪击案的事儿上出头,这一下牵扯到的势力太多,搞不好日后难混。何穆横竖是个死刑犯,他倒了何瑨宁也跟着完了,不用花费他范正海一兵一卒。

    范正海的利益集团现在只需要在枪击案的事儿上退一步,在小槐花巷的案子上再退一步,忍过了这一时就是风平浪静,身后就是海阔天空。

    何瑨宁几乎是想死了,他用钢笔在白纸上画了无数条线,一个线索一个线索地反复推敲,每一条都是死路。

    第一层真相——何穆丢失枪支不报罪、窝藏包庇罪、徇私枉法罪,何瑨宁故意杀人罪。

    第二层真相——何穆故意杀人罪,何瑨宁故意杀人罪。

    第三层真相——何穆故意杀人罪,何瑨宁行贿罪、伪证罪。

    第四层真相——何穆故意杀人罪;何娓妮用钱捞成死缓,两年后转无期,再五年之内保外就医,秘密出国。

    无论怎么选择,何穆的牢狱之灾是一定的。除了最后一条路,何瑨宁跟何穆几乎没有同时存活下来的机会;家里要是同时有两个人出事,何娓妮捞不过来。

    何瑨宁有些绝望地合眼斜躺在沙发上。

    “江秉宪,你太他娘的狠了。”

    何穆的枪击案板上钉钉,没几天就能移送审查起诉。

    董亚曦扣着何穆的卷宗,想拖完侦查期限;公安厅催得厉害,董亚曦壮着胆子往上面打听,问头头们的意见是死立决还是死缓,结果四方不应,董亚曦碰了一鼻子灰。

    董亚曦知道闹市枪击案的恶劣程度,他是真担心何穆会死。何穆进了班房异常爽快,一时间该招的全部都招了,董亚曦边看笔录边想哭,心说何局,您这不是在给自己寻死路么。

    董亚曦跟刘立志不一样,刘立志是片儿警出身,从最基层干起,升到市刑警队以后才归何穆管,顶多就是个心腹;董亚曦是何穆还在团省委的时候就跟着他,忠心耿耿了十多年,是心腹中的心腹。董亚曦性子太直,官场上得罪不少人,一直得不到重用,只有何穆肯用他;刘立志说上回他肯为了何穆挡子弹,董亚曦心说你用哪儿挡?你用背挡,老子能用脑袋挡。

    眼看着就要审查起诉,董亚曦有点儿难过,提着酒菜上临时羁押室跟何局长谈心去了。

    董亚曦过去的时候何穆正在小单间儿里就着光看报纸,表情恬淡得很,脸上不见什么憔悴的表情,见了董亚曦来就是微笑。

    何穆在警局里一向不苟言笑,颇有活阎王风范;董亚曦难得见何局长这么诡异的笑容,有点儿怵地坐下来:“何局,你笑什么?”

    何穆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瞄了瞄董亚曦背后的两个小警察。

    董亚曦心眼儿转得比耗子还快,随之转过身去大骂:“没看见老子跟局长喝酒呢,不知道避讳一下?平时畜生惯了,这时候装他妈什么假正经!”

    两个小警察挺委屈地一抖,听听话话地出去了。

    何穆看见两人出去,一下子就不笑了。

    “您说。”董亚曦压低了声儿靠近何穆。

    何穆垂眉专心倒酒,嘴唇一张一翕:“明天把我押送到城西看守所。”

    “不……不能啊!”董亚曦一愣,“何,何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城西看守所是个什么地方……”

    “警车走到桂安桥,我说我内急,你们就停了车放我下来,我一个人戴着手铐到琵琶河边上去小解。”何穆盯着董亚曦。

    “……然,然后呢?”董亚曦吞了吞口水。

    “然后我就跳河了。”何穆嘬了一口酒,“你们中间没一个人会水,只能朝着河里开了几枪,但是不知道我中枪没有。刑队下午开始组织打捞,但是没捞到人。”何穆慢慢瞄董亚曦一眼,“隔了三四天,你们在琵琶河下游捞起来一具浮尸,就是我。”

    董亚曦听完没看何穆,低头沉思了半天。

    “我在被押送过程中手里一直藏着根铁丝。”何穆继续说,“我用铁丝撬开手铐跳河,跳河之前铁丝跟手铐都扔在了岸上,这是我蓄谋逃跑的证据。”

    董亚曦吸了吸鼻子,双肘撑在了膝头上,手掌不停地拨弄着发茬子。他知道这事儿是有风险的,押送何穆的几个人都要绝对可靠,而且放完何穆之后所有人肯定都会被或多或少地降职,被降几级还不知道。

    但是这么做能救何穆的命。

    董亚曦沉寂了半晌,终于一抬脑袋,眼神儿清晰地望着何穆:“浮尸是谁?”

    何穆抿抿嘴:“不知道,这要看你。”

    董亚曦一摸脑袋:“知道了,我上城西看守所拉一个死刑犯出来。”

    何穆松了口气,半晌吐出几个字:“谢谢你,兄弟。”

    董亚曦摇摇头:“我们之间不兴说这个。”末了顿了顿,有些心忧地看向何穆,“何局,你在上头……有后路吧?”

    何穆一笑:“这我知道。”

    董亚曦舒了口气:“那就好。”

    “没找到我的尸体之前你们要常规监视我家人和我的交际圈,因为我有回去接触他们的可能性。”何穆冷静地交代,说到最后顿了一顿,“……别跟我家里人说我还活着,监视的人会看出端倪。”

    “知道。”董亚曦点点头,“我们争取以最快速度检查尸体然后火化,把案子结死。等所有程序都结束了,你也就能回家了。”

    “当然要回去。”何穆不由展颜一笑,“我得活着回去见我侄子。”

    董亚曦注视着何穆,不禁被他脸上的幸福所感染,也跟着轻轻地笑了起来。

    43

    出逃

    “宁宁,我回来了!”

    ===============================================================

    押送何穆转往城西看守所的人有四个——董亚曦、刘立志、石嘉文,还有一个跟了董亚曦五六年的小司机,一个个打满了精神,大清早浩浩荡荡冲进临时羁押室里把何穆给押出来了。

    董亚曦从自己家里捯饬了一套便装,一顶帽子,再跟刘立志他们几个一块儿拼了五千块钱装在一个小信封里,东西一齐收拾在警车后座上,麻利儿地上路了。

    路上何穆坐在车位上用小铁丝捅手铐的锁眼,董亚曦见了说何局你捅什么,又没真把您给拷上。

    “公安厅要是有人来查这事儿,见了手铐上没痕迹肯定得说事儿。”何穆瞟他一眼,“还有这铁丝尖儿,得有个磨损迹象。”

    石嘉文笑呵呵凑过去:“何局,您还真专业。”

    “行了别讽刺我。”何穆拍他后脑勺一下,语气里有点儿歉意,“这回真是对不住你们了。”

    “哪儿的话。”刘立志从前排扭过头来说,“何局,咱们是哥们儿。”

    何穆轻轻地一笑,闭上眼睛靠在后座儿上开始养神了。

    警车开到了桂安桥,桥下是汹涌的琵琶河水。董亚曦拉着何穆下了警车,眼睛里还有几分舍不得:“何局,从今往后我们就算是见不到你了。”

    “再见到我就惨了。”何穆回过头笑笑。

    “从桂安桥往西走半个多小时就是荞马区,你到街上去打个野的往乡镇上走,到了乡镇上再坐长途大巴。”刘立志边说边把装着钱的信封塞给何穆,“别往琵琶河下游方向走,我们搜的时候会搜到那儿。”

    “知道。”何穆简单地点点头,用力握了握几个老部下的手,“大恩不言谢。”

    “何局你别这么说。”石嘉文抿抿嘴,“快走吧,拖久了别人会怀疑。”

    何穆转身,有力地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朝着西北方向走去了。

    何穆在身后听见董亚曦他们对着琵琶河水开枪的声音,四个人一共打了三枪。刘立志还像模像样地配合着枪声儿大吼了一句:“站住,别跑!”

    何穆忽而觉得舒心了一下,嘴角上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豹子一般沿着道路飞跑起来;前面是马荞区,他知道只要他离开了这个市辖区,他就自由了。

    他再也不是公安局长,甚至也不是何穆;他从此就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自然人。苏略、方驰、刘肇青、江秉宪,这一切都跟他再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偷渡到俄罗斯,到东南亚,去找个身份重新开始。何瑨宁说过要移民加拿大,他可以换个身份换个国籍跟他一块儿去,在那里他们永远不再是叔侄,他们能光明正大地结婚,光明正大地相爱。

    何穆一路奔跑,城郊清新的风和植物气息不停扑打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少年。他在疾驰中想起许多早年的往事,想起风华正茂的何穆和稚气未脱的何瑨宁;他开始想念十年前那个一笑就习惯性皱眉的少年,那个总拿一副好奇眼神注视他的少年,那个叉腰对所有人宣示着要当法学泰斗的少年。

    何穆觉得自己像是有一身的劲儿没处宣泄,心口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宁宁,我回来了!”

    廖党生知道何家出大事儿了,没为难何瑨宁按时来上班,由着他在家里被软禁。

    何瑨宁在家里前思后想,头发都快想白了,没想出什么好辄来。他缩在房间里见天地收拾出国行李,几个大箱子满上了又倒空,倒空了又满上;何瑨宁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折腾什么,他觉得何穆马上就要放出来了,马上就要跟着他一块儿移民加拿大,他得提前把东西都置备好,不然何穆这人脾气重,寻不着东西要骂人。

    他下意识地会去想,要是当初杀了苏略直接去自首,仰仗着何穆跟自己的关系,至多是个防卫过当转故意杀人,到牢里蹲个三到五年,兴许也就出来了;何穆也不会进去。

    何瑨宁把箱子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四回之后,蹲在地上哭了。

    何瑨宁被何娓妮关在屋子里的时候廖党生常常打电话过来关怀,何瑨宁听不得他的声音,一看是廖大状的来电就统统挂掉。廖党生碰了几次壁也就乖觉了,只有邬红梅算是比较执着。邬红梅前一阵儿是不理何瑨宁的,这下子何家出了事儿,邬红梅也跟着着急,一天到晚没事儿就往何瑨宁家打骚扰电话。

    何瑨宁心里魔怔,跟邬红梅在电话里也一块儿魔怔起来。邬红梅只晓得何瑨宁这阵子心里不痛快,业障深得很,捧着电话栖栖遑遑地就开始给何瑨宁念大悲咒;何瑨宁六根不清净,听来听去只会南无菩提夜娑婆诃。邬红梅倒是在电话那头念得起劲儿,何瑨宁心里一个凄凉,举着电话就说红梅,下辈子我要是不喜欢男人了,我就上门儿来娶你。

    邬红梅磕巴了几声儿就把电话给挂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打来过。

    何瑨宁盯着自家座机一阵阴郁,心说难得有个能跟我说上话的伴儿,怎么又被我自己给断送了呢。

    何瑨宁从网上给自己下了套大悲咒,天天放给自己听。楼上的猫对此很有意见,自从何瑨宁开始放经文以后就再也不顺着空调外挂机跳下来找他要吃的了。

    何瑨宁看着在别家窗台上摇曳生姿的猫尾巴,心说你们都不来就算了,老子不稀罕。

    何瑨宁在家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只觉得自己的血性都要被磨光了。

    何娓妮最近一次送饭过来的时候带着她的私人小秘书,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主儿。何瑨宁一看这阵仗不对劲儿,脸色还没来得及变就被那小青年连拖带拽地弄进屋子里反锁住;何瑨宁气疯了一个劲儿在屋子里踹门:“何娓妮!你好歹是我姐,你他妈想干什么?!”

    何娓妮在外一声不吭,何瑨宁听到外面一阵搬东西的动静,何娓妮领着小青年在他房子里进进出出了好几回,最后是那小秘书沉默着把何瑨宁的房门一开,放下饭盒就要走。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