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没成想有天来了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向他打听,他家那片还在开花的向日葵卖不卖。对于老刘头来说,几支花摘了就摘了,就当送给小姑娘玩儿,没打算收她的钱。
结果小姑娘执意要给,摘了五朵花就给了他一块钱。
老刘头守传达室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十六块钱,这一块钱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瘦一点的猪肉能割一斤半了,于是他拿到手里也舍不得再还回去。
小姑娘大方得很,问他家还种没种其他的花,如果有的话,她还可以买。
老刘头想起后院还有颗老腊梅树,不过前几天天气还不够冷,腊梅还没开花。
小姑娘便跟他约好了,等腊梅开花再跟他买。
老刘头觉得奇怪,这花只能看,不能吃,过几天就蔫了,不知道这小姑娘花钱买它干啥。
小姑娘却说她家属动了手术,下不了床,每天一动不动地躺在病房里,很多时候都只能看着一面白墙发呆。
她想换着花样给病房里增添一点新鲜感,让他平时看着没那么无聊,而且花香也能舒缓人的心情,有利于他恢复健康。
老刘头听了直咋舌,第一次见照顾病人照顾到这么细致的份儿上,连眼睛、鼻子都顾上了,直夸她对她家属上心。
那个小姑娘就是韶惊鹊。
韶惊鹊笑着对老刘头说道:
“刘大爷,我想借传达室的座机打个电话,几分钟就好。”
传达室里有部座机,她之前来买花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之所以不想在医生办公室打电话,一是她此刻不想撞见任何相熟的医生或护士,二是她担心自己一听到越飞萤的声音就会忍不住想哭。
老刘头的表情有些为难。
按理说,传达室的电话当然不能借给病人家属使用,可韶惊鹊之前在老刘头这儿买了两次向日葵,还预订了明天的腊梅花……
老刘头探头出去张望了一圈,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院里领导也都下班回家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他咬咬牙,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挑了一把,打开了锁着拨号键的铁皮盒子,一脸紧张道:
“打!我到门口去给你放风!”
韶惊鹊没想到借打电话还需要人放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给老刘头添了不小麻烦,连忙语带歉意地道谢:
“谢谢刘大爷,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尽快!”
老刘头摆摆手,一脸大义凛然:
“不怕,你把门关上,我在门口看着,要是有人来我就敲三下门,你马上把电话挂了再开门就行!”
韶惊鹊听得哭笑不得,敢情打电话打成了地道战?
“行,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老刘头戴上帽子,扣上领扣,拢着手就出门了,还不忘顺手把门带上。
韶惊鹊看了看传达室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一刻,她按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刚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来。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喂,是雀儿吗?”
韶惊鹊光是听到越飞萤的声音,鼻头就是一酸:
“萤子,是我。”
没成想刚说完这几个字,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传来越飞萤连珠炮似的话语:
“我的姑奶奶,你总算是来电话了!我从七点半就坐在电话旁一直守着,眼睛都快看成对眼儿了!”
“你怎么突然跑豫省去了呢?真是陆战出事了?你现在怎么样,一个人搞得定吗?要不要我来找你?”
“我警告你,不管天大的事,你下次再这样不打招呼人就消失,被我逮到,我要把你屁股打肿!”
韶惊鹊紧咬着下唇,眼泪一个劲儿在眼眶里打转。
“喂,信号不好吗?你那边怎么没声儿了?不对啊,座机要什么信号?”
“祁盛之!祁盛之!你快来看看是不是你家座机坏了?!”
越飞萤咋咋呼呼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不断传来,还伴随着祁盛之不耐烦的应答声:
“我不看,我又不是电信局的,坏了我也不会修!”
“你修不修?!不修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爸说要搬回去住!”
“越飞萤!你钱都收了,还拿这个威胁我?!你不讲信用?!”
“谁让你不会修电话,我要给雀儿打电话,你家打不了,我就回祁家去打!”
“……”
韶惊鹊光是听电话那头的动静,就能想象出此刻越飞萤飞扬跋扈的样子,红着鼻头都没忍住闷笑了一声。
越飞萤听见动静,连忙将听筒牢牢贴在耳朵上,迫不及待地说道:
“有声儿了,有声儿了!”
“雀儿,你说话,我能听见!”
韶惊鹊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平稳:
“萤子,我想回来了。”
第234章
我不来了
电话那头的越飞萤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听到韶惊鹊声音才绽放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
雀儿的声音听着不对劲,像是哭过。
她纤长的手指捏紧了话筒,眼里尽是担心,语气却格外冷静:
“好,需要我来接你吗?”
她不用问也知道韶惊鹊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会跟她说出这句话。
当务之急是先安全把人接回家。
至于韶惊鹊受了什么委屈,她都会替她找回来!
“不用,我可以自己回来,更快一些。”
豫省的道路大多还没恢复通行,小汽车不能直接开到军区医院,如果要等着越飞萤来接,还得在这儿多待起码三天时间。
而此刻,韶惊鹊已经决定要走,便是多一天也不想待了。
听着她努力装作平静,却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越飞萤心痛不已,捏紧话筒的骨节泛白,恨不得立刻就出现在好友身边抱紧她。
可她知道韶惊鹊不想让她担心,于是也便装作浑然不觉地插科打诨道:
“早该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文工团的工作就保不住咯,吴霜姐恐怕要自责得这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韶惊鹊果然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她当时急着去军区找姚文彬,的确忘了请假这回事,后来走到文工团门口遇到了吴霜,她记得有提过一句让吴霜帮忙请假……
难道是她记错了,还是吴霜忘了?
其实韶惊鹊和越飞萤的想法差不多,文工团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不可或缺。
当初刚穿越到这个年代,文工团歌唱演员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专业契合、收入不错,给了她一个光鲜、稳定的身份,能帮助她尽快地适应当下的生活。
可其实这份看似稳定的工作不知道给她惹了多少麻烦:
被赶出宿舍无处可去,租房子遇到人贩子,住招待所被窝藏蛇,表演节目扯话筒线,后台水杯里投毒,借来的相机被摔坏了……
韶惊鹊随便想想就觉得心累,自从干了这破工作,她好像就没过几天清净日子,再一算工资,扣除赔偿相机的钱──好嘛!倒欠文工团几年工资!
她也不怕还不起那些钱,两千块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改革开放虽然还未正式在全国范围内铺开,可沿海地区早就开始试水,沿海城市各行各业百花齐放,商业氛围异常浓厚,商业模式却相对简单。
换句话说,这个特殊时期就是一头猪站到了这个风口上都能飞起来,更何况是有后世记忆的韶惊鹊。
此刻的她心里很是倦怠,文工团这份工作保不住就保不住了吧,她也不太在意,可越飞萤提到了吴霜,她便多问了一句:
“是不是我请假的时间太长了,团里有意见?你帮我给吴霜姐说一声,不关她的事,让她别往心里去,这赔钱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干了。”
越飞萤就知道韶惊鹊不会放在心上,再等不到半年她把钱拿到手,她们俩后半辈子直接就奔财富自由而去了。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倒腾房产,或者等股市开放后买“妖股”,哪样来钱不是轻轻松松,何必起早贪黑的上班不说,还要受一肚子闲气?
“你们团可不是嫌你请假时间长,是压根儿就没同意你请假。”
“吴霜姐之所以自责是因为她胆小,跟你们团领导说话紧张,怕误事,就请那个叫方雅的人帮忙请假,谁知道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却没把你们团长不同意请假的事告诉吴霜姐。”
“等吴霜姐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补假条的期限,你们团还来了新的歌唱演员,所以把她急得团团转,又联系不上你,这才想起跑来写真馆找我。”
韶惊鹊听完越飞萤的讲述,对文工团更是没有了丝毫留恋。
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似乎格外吸引野心勃勃的人,有野心不是坏事,但心术不正就会成大问题。
韶惊鹊原来还会想着与她们争个输赢,现在心累得只想离那些脏东西越远越好。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方雅摆了她和吴霜一道,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讲的大概就是方雅这种人。
“行,我知道了,你让吴霜姐别担心,也别去找方雅麻烦,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吴霜是个老实人,她根本不是方雅的对手。
韶惊鹊可以不要文工团这份工作,可她会在赔偿完相机的钱之后坦坦荡荡地辞职离开,而不是任由小人算计,被文工团扫地出门。
她挂了电话,从包里拿了三块钱压在玻璃台面的一角,两块钱的花钱,另外一块钱权当感谢刘大爷冒着风险替她放风。
见传达室开了门,站在不远处的老刘头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轻松不少,快步走了回来:
“打完了?”
韶惊鹊笑着点点头,又对他说道:
“刘大爷,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宁市去工作了,恐怕等不到您来上班,这次的腊梅花……麻烦您直接帮我送到五零二病房,行吗?花钱我放你桌面上了。”
老刘头一脸理解地拍着胸脯答应道:
“行,没问题,保证送到!你们年轻人工作重要,我就说你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得打电话,肯定是单位有意见了吧?”
“快回去吧,咱们医院医生、护士、护工啥都有,你家属在这儿养病你就放心吧!”
韶惊鹊没接话,只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和他道别:
“那我先回去了,谢谢刘大爷,再见!”
“诶,再见!”
老刘头挺喜欢这个大方的小姑娘,见人就笑,讲话礼貌又和气,听说她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小韶啊,那你啥时候再来啊?”
韶惊鹊脚步停了一瞬,又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举起手在脑后挥了挥:
“刘大爷,我不来了!”
老刘头一愣,忽然拍了拍自己嘴。
瞧他真是老糊涂了,人家小韶家属养好病肯定就回宁市了,他还问小韶啥时候再来,那不是咒人家属的病一直不好吗?!
他大声喊道:
“诶,不来好!不来好!”
韶惊鹊笑了,泛着水光的杏眼亮晶晶地眨啊眨,到底没有再让一滴眼泪滑落。
刚走进住院部大厅,一道挺拔秀丽的身影就站在楼梯口,似乎在等着她。
第235章
心口不一
韶惊鹊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仍旧如常地向楼梯走去。
等待已久的樊胜男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努力从脸上挤出一抹示好的笑容,却在韶惊鹊对她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之时,彻底僵在了脸上。
“……惊鹊。”
樊胜男错愕了两秒,才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喊住已经上了几步台阶的韶惊鹊。
听到樊胜男终究没忍住叫了自己,韶惊鹊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没必要叫住她的,过了今晚,她就会自动消失在他们眼前,此时此刻,她们两人实在没有再交谈的必要。
可想到樊胜男曾蹲在地上,细心地替自己包扎磨破的脚后跟的场景,韶惊鹊到底还是止住了脚步。
“樊医生,有什么事吗?”
韶惊鹊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客气,可樊胜男却从中听出了疏离。
她心里莫名急切起来,原本以为自己从来都是问心无愧,现在也只需要向韶惊鹊解释清楚当时的误会,一切问题就都烟消云散。
可此刻韶惊鹊的异常平静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让她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感到不安。
樊胜男的脸上难得掠过一丝紧张,她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好让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
“我想再和你解释一下,今天下午在陆战病房……”
才没说几个字,韶惊鹊脸上忽然出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生生堵住了樊胜男没说完的话,让她止不住地一阵心慌,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在早已洞悉一切的老师面前被捉住一样。
“樊医生,如果你是想说下午你帮陆战检查旧伤的事,就不用再解释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帮他检查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对此产生过不必要的误会。”
“那你为什么……”
樊胜男说话从没像此刻一样难以启齿过,连她自己都觉得吞吞吐吐听着难受。
韶惊鹊却好心地接过了她的话头:
“为什么生气?”
樊胜男面露尴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开口道:
“既然你没有误会,也不觉得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和陆战吵架?我知道你们在病房里发生了口角,而你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病房……”
她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惊鹊,请你相信我,我和陆战只是战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超出战友情谊的举动,我不希望因为我影响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韶惊鹊安静地听她说完这一席话,一双杏眼平静地看向樊胜男的眼睛,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樊医生,你并不是豫省军区医院的医生,对吗?”
樊胜男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韶惊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似乎与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她停顿了片刻,还是如实答道:
“不是,我是因为参与了抗洪抢险搜救医疗队,才暂时留在这里工作。”
韶惊鹊点点头,至少此刻的樊胜男和她印象中的樊医生一样,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往往不屑于说假话。
这也说明她没有看错人……
只是没看透。
“那樊医生原本是在哪里工作呢?”
樊胜男莫名心跳加速了起来,她似乎察觉到一点韶惊鹊提问的苗头,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时理不清思路。
她迟疑着答道:
“我在宁市军区医院神经外科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