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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山顶的密林里已经平整出一小块平地,树枝之间也搭上了草棚,形成了一个简易的临时避难区。

    安丰镇医院的刘医生眉头紧锁地将刚量完的温度计使劲甩了两下,再次塞进了双目紧闭,嘴唇发紫的陆战腋窝里。

    他已经在用树枝架起来的行军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完全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一连长马军急切地问道:

    “刘医生,我们营长的烧退下去了吗?”

    刘医生长叹一口气,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

    陆战的伤实在太重了,被抬回来那天他被叫过去救人时,第一眼以为人都已经没了,只见陆战浑身上下都是往外汩汩冒血的血窟窿,嘴唇白的发青,呼吸更是微乎其微。

    好在转移时有战士帮忙背负物资,临时的避难区里还有些能派上用场的药。

    他紧急消毒替陆战处理了出血量大的伤口,又让战士们找来较直的树枝捆成一个个直板的形状,及时替陆战固定了位置,防止他身体移动时断裂的骨头戳伤内脏,如果在这时候引起大出血,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刘金才当时一阵后怕,要不是听了马军的话,用帆布将营长平放在上面抬回来,只怕已经在无意中让营长伤上加伤了。

    临时避难区的药物有限,这几天的连日暴雨让所有人的衣服都没干过,一些体质比较差的老人和小孩已经开始生病,到处都能听见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

    药物已经用得七七八八,更关键的是陆战需要的抗生素和消炎药已经见底,刚有所好转的陆战又开始发高烧,整个人像个滚烫的火球,已经烧得开始时不时说胡话。

    刘医生手边没药,看着陆战伤情越来越严重,生命体征一点点减弱却无计可施。

    那个被他们救回来的姑娘是镇医院的护士,叫陈春燕,救回来不久后人就醒了,身上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没有其他大碍。

    得知陆战为了救自己,独自一人与黑熊搏斗身受重伤后,她便每天都守在陆战身边照顾他,不分昼夜地协助刘医生帮陆战处理伤口换药,做得倒是细心妥帖,让刘金才等人也不好意思开口责怪她,就当她是在将功赎罪了。

    照顾几天几夜的人,眼看着好转了,又出现发烧的危险信号,她一下便哭出了声:

    “刘医生,你一定要救救陆营长,他都是为了救我才受这么重的伤,要是他死了,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

    刘医生满脸无奈,对哭得泣不成声的陈春燕开口道:

    “春燕,你是护士,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更何况陆营长岂止是救了你一个人,他救了咱们全镇的人,我要是能救他,怎么可能不救?”

    “现在别说是药,我就是想给他补充点营养,让他支撑下去都做不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就怕陆营长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了。”

    马军心中悲痛,他强忍着泛热的眼眶,拉住刘医生的手:

    “刘医生,您再想想办法,需要什么跟我说,我一定想办法找来,洪水的水位已经退了不少,救援部队肯定很快就到了,不能让我们营长就这样牺牲啊,他才二十几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还有光明的前途在等着他啊!”

    刘医生如何不觉得可惜,可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沉吟了片刻才为难地说道:

    “马连长,你们还是先想办法怎么尽快联系上救援部队吧,没有药,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另外,陆营长现在的身体每天就喝点小米粥,营养肯定跟不上,他能坚持到现在多亏了之前身体强健,有个好底子,要是再不补充点有营养的食物,只怕人只会虚弱得更快。”

    “你们想想办法,没有药,看能不能弄些有营养的食物来给他补补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马军眉头紧锁,他也想给陆营长弄些有营养的食物,可他们被困在山上已经好几天了,群众加战士近三千人早已把背上来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那粥也是熬得一天比一天稀。

    他琢磨着,如果再过两天还是等不来救援,恐怕就连这碗清汤粥都吃不上了。

    因为担心树林里那只黑熊再伤人,这些天大家也不敢走远,附近能抓的野兔、山鸡什么的早被抓了个一干二净,上哪儿去给陆营长弄有营养的食物也是个难题。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艰难地点点头,转身去找刘金才。

    刘金才正和通讯组的战士一起全力维修被大雨淋坏的机器,见他一脸严肃地走过来,连忙问道:

    “老马,营长怎么样了?”

    马军沉默着摇了摇头,开口问道:

    “发报机和电话能用了吗?”

    见他摇头,刘金才一脸失望,也跟着摇了摇头:

    “发报机里面进水了,泡了一天才发现,现在这天气也干不了。”

    听着他的话,马军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又看向另外一台保持干燥的机器:

    “这个无线电通讯设备呢?”

    通讯员回答道:

    “报告连长,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这林子太密,完全把信号屏蔽了,我们想发送信号也发不出去。”

    第10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真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天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马军面色凝重地把刘金才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刘医生刚才说,没有药,光吃小米粥营养也跟不上......营长快坚持不住了......”

    刘金才大惊失色,一张圆脸瞬间涨得通红。

    要知道,陆战一直都是他们所有战士的主心骨,哪怕救回来时一直昏迷着,大家也笃定他们营长一定能好起来,战士们这些天虽然挨饿受冻,但一个个都还算精神饱满地积极等待着组织上的救援。

    要是在这个困难时刻连他们的主心骨都倒了,对其他人的心理肯定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那怎么办?这深山老林里也变不出药来,什么山鸡、野兔这些天都被抓得干干净净,早上连鸟叫都听不到一声了,怎么给营长补充营养?”

    刘金才是个急性子,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嗓门喊了出来。

    马军脸色一变,连忙按住他肩膀,示意他小声点。

    陆营长受了重伤,二连长毕国光落水失联,现在只有他和刘金才两个人充当着避难队伍里顶梁柱的角色,要是此刻被人发现连他俩都乱了阵脚,势必会引起群众恐慌。

    眼看着这两天吃不饱饭,已经有些人心惶惶,再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了。

    可令两人没想到的是,两人的对话还是被人偷听到了,那人正是之前跑到镇公所来求陆战救人的郑厂长媳妇张翠云。

    因为粮食不够,所有人都连着喝了两天清汤寡水的小米粥,镇里有些半大小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附近的活物都被他们用自制弹弓抓了个一干二净,很快便把主意打到了有一头大肥猪的郑厂长身上。

    几个人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跟郑厂长商量,让他把猪杀了,分一点肉给他们,等洪水退了他们再把猪肉的钱还上。

    但把猪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郑厂长怎么可能同意?

    这是屠宰厂唯一一头带崽的大母猪了,也是他心头仅存的一点星星之火,等洪水退去后,他还指着这头大母猪带着屠宰厂的工人再打一个翻身仗。

    几个小年轻把好话都说尽了,可郑厂长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死活就是梗着脖子不同意,顿时也没了耐心。

    他们几人围着郑厂长就骂了起来,骂他钻进了钱眼里,自私自利,全然不顾为了救他和猪,还牺牲了一个军人,现在大家饿得没米下锅,他也不肯把猪杀了分给大家吃......

    直骂得郑厂长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满脸通红,眼睛里也充满血丝。

    可即使这样,郑厂长也没松口,还整个人都护在了大母猪身上,放了狠话——要想杀他的猪,就先把他人杀了!

    战士们听到动静,看见几人起了冲突,连忙过来喝止,又将那几个小年轻赶回了原来待的地方。

    那几个小年轻当然不敢杀人,可杀头猪又不违法,几人走前明目张胆地跟郑厂长放狠话:这猪他不想杀也得杀,要不然他的眼睛就一秒钟都别闭上,但凡他走神一秒,他们找着机会就要把猪杀了,到时候把肉分给大家吃。

    这话一说,周围人看向郑厂长和他猪的眼神都有些变化,这让郑厂长心里发毛。

    他一个四五十岁的半拉老头应付这几个小年轻都困难,要是再被更多人惦记上,他担心自己没办法保住这头猪。

    于是便叫张翠云悄悄溜到通讯兵的位置来找两位首长,希望他们能派人保护那头猪不被人杀害。

    可张翠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说了陆战坚持不住的消息,心里一慌转身就跑。

    此时郑厂长半个身子都趴在猪背上,如临大敌地左右环视着周围,生怕谁一个暴起伤了他的猪。

    见张翠云这么快就跑回来了,他皱眉道:

    “让你说的话都给首长说了吗?他们同意不?啥时候派人来?”

    张翠云满脸惊慌,一个劲儿摇头。

    郑厂长正想发火,却见张翠云三两步跑到自己身边,伏在他耳朵上压低声音说道:

    “不好了,听说这里的药用完了,那个受伤的大首长好像不行了,另外两个首长正在想办法给他找有营养的东西吃,想把命吊着,你说这时候我能上去说这事吗?”

    “本来人家没想起咱家有头猪,我上赶着去说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郑厂长脸色变换,他媳妇说的没错,这时候去说这事就等于提醒别人他家有猪,可以杀了炖肉汤给大首长补充营养,那他家的猪肯定就保不住了,当然不能说。

    可是......

    他脑海里又想起那个为了救自己一直扶着木筏在冷水里泡着的军人,想起自己上岸后坐在地上后知后觉地害怕得瑟瑟发抖,想起眼睁睁看着那个军人离岸边就两三米的距离,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就被洪水冲走,想起受重伤的大首长站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劝说所有人跟着部队转移,想起上山的一路上无数次被身边的战士扶了一把,想起他夜里做噩梦醒来时,看见不远处来回巡逻的身影......

    郑厂长摸着鼓得圆滚滚的猪肚,羞愧地把脸埋在了猪背上,无声地大哭起来,到底还是没能开口说出把猪送过去的话。

    那几个被战士赶走的小年轻眼睛还时不时看着郑厂长的方向,其中一个寸头说道:

    “李哥,那老东西肯定去给首长告状了,我看见他媳妇从通讯帐篷那边跑回来,咱们今晚还动手吗?”

    被称为“李哥”的李渊长了一双阴鸷的三角眼,在洪灾之前就是这群半大小子的头儿,初中毕业之后就没读书,也没个正经工作,成天没事就领着这群小子在镇上瞎溜达。

    时间长了,这群人也染上了些不好的习气,渐渐有从闲散少年往不良青年转变的趋势,平时偶尔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

    可真要他们伤人,除了李渊,可能剩下的人都不敢,也就嘴上厉害,更别提此刻周围还有军人巡逻。

    李渊看了看其他几个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知道都是不成事儿的,三角眼滴溜溜一转,顿时有了新的主意。

    第110章

    快去快回

    他目光停留在几人中最瘦弱的一个小个子身上,走过去攀着他的肩膀,一张脸似笑非笑道:

    “大力,你进我们‘情义会’也有小半个月了,表现嘛,大家都有目共睹,基本没啥贡献。”

    “这样下去怎么行呢?总不能一直靠兄弟们罩着你,你也要有所表示啊,对不对?”

    大力的名字和他本人就是两个极端,据说是他妈七个月早产生下来的早产儿,从小就长得又矮又瘦,他家里人为了让他好养活才特意取了这个名字,殊不知因为这个名字他从小被人笑到大。

    大力整个人似乎都被李渊靠过来的重量压得往下又矮了两分,瘦弱的小身板勉强支撑着,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李哥,你知道的,我胆子小,之前那些事我实在不敢干,去了也是给你们添麻烦,不过我一定会想办法补上我该交的那些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渊打断:

    “大家都是兄弟,什么钱不钱的,带你玩就是看得起你,大家说对不对?”

    “对!”

    其他几人跟李渊的时间长,见他这动静,就知道等着大力的准没好事儿,纷纷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

    大力脸上笑得勉强,他并不是自愿加入的李渊这个“情义会”。

    而是因为安丰镇就那么大,李渊立志要扩大“情义会”的规模,他不加入这群人就要成为这群人欺负的对象,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他只能硬着头皮加入,跟着他们像地痞流氓一样走街过巷,喊喊口号,再拍拍李渊的马屁。

    可他们做的那些违法的事,再小大力都不敢干,李渊早就看他不顺眼,今天就是安了心要拿他开刀。

    “你看,哥几个都饿这么些天了,你是不是该想办法弄点肉来,给哥几个开开荤?”

    大力一听脸都吓白了,刚才他跟着他们一群人过去找郑厂长“商量”的时候,都没敢站出来说一句话,现在听李渊话里的意思……晚上是要他动手?

    “李哥,渊哥,你是我亲哥,你最知道我的,我就是个屁,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我真不敢杀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两条腿都开始发抖,那怂样引得身边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李渊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说道:

    “你放心,我拿你当兄弟,怎么会让你去做这么冒险的事呢?旁边那么多战士看着,让你去不是‘送死’?”

    正当大力感激涕零地想向他道谢,却听见李渊继续说道:

    “我都替你想好了,我知道从哪儿能搞来肉,你只需要出出力,跑跑腿就行。”

    大力听得一脸茫然,不知道这荒郊野岭的李渊能上哪儿搞来肉。

    李渊咧嘴一笑,扳着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像只小鸡仔一样拧了一圈,指着山脚下的方向说道:

    “看见没有?这大水里漂着的都是从上游冲下来淹死的猪、羊、鸡......你到岸边随便捞两只,晚上咱们哥几个烤肉吃!”

    其他几人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这个主意好,不用和人起冲突,还能吃到肉。

    立马纷纷附和道:

    “对啊,大力,你看李哥多照顾你,你也该表示表示了!”

    “要是连这样也不肯,那就是不把哥几个当兄弟了,既然你不给哥面子,那就别怪哥也不给你面子了!”

    几人连哄带吓,就是要逼着大力下山去给几人捞肉,几天没开荤,心里欠得慌。

    大力两腿一软,就差给李渊跪下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李哥,这林子里有黑熊,我要是遇见了,就死定了啊!”

    李渊面带微笑,似乎说的是什么家常话:

    “这林子这么大,哪儿那么容易遇见黑熊,再说了那黑熊肯定早就被那群解放军给打跑了,你就放心去,我们几个等你的好消息。”

    大力还想再求,忽然看见李渊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在手里飞快把玩,那锋利的刀锋反射出慑人的寒光。

    只听他狞笑着把刀比划在大力的后腰上: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唧唧歪歪跟个娘们儿似的,等晚上点完卯你就去,动作快点,三个小时之内赶回来。”

    山脚下洪水泛滥,淹过了半山腰,从临时避难区的位置跑到岸边动作快些的话,往返三个小时绰绰有余。

    为什么李渊强调要他三个小时之内赶回来?

    因为避难区纪律严,每隔三个小时便要点数一次,所以李渊才让大力三个小时之内一定要赶回来,否则就会暴露。

    大力后腰猛地一紧,连带着整个后背都僵硬了起来,不敢再多说一句,只能哭丧着脸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李渊见他不敢反抗,自然得意,反正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倒比从郑老头手里抢猪要轻松多了。

    几人商量着等到凌晨三点报完数之后再出发,因为那个时间段是人最困的时候,除了巡逻的战士,其他战士点完数也会闭眼休息一会儿,毕竟一夜已过去大半,群众也都在睡梦中,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只等着早晨六点的再次报数。

    他们便是要抓着那个机会,想办法掩护大力溜出去。

    到了凌晨三点,随着号令兵一声号响,避难区里准时像往常一样报起数来——

    “一连一排一班齐!”

    “一连一排二班齐!”

    ......

    “二连二排三班齐!”

    ……

    待听到他们所处的二连二排三班报齐后,李渊冲几人使了个眼色,把大力夹在中间,一起朝负责他们安全的战士靠过去。

    李渊凑上去腆着脸笑道:

    “大哥,我们几个想去方便一下。”

    那战士已经几晚都没睡好了,此时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皱了皱眉头:

    “你们几个人都去?方便还能赶一块儿了?”

    李渊厚着脸皮挤眉弄眼道:

    “那什么......不是说林子里有黑熊吗?咱们多几个人一起去,壮壮胆不是?”

    听他这么说倒是有点道理,战士没想那么多,朝他挥挥手:

    “去吧,别走远了,遇到危险大声喊!”

    李渊频频点头:

    “行,谢谢大哥,知道了!”

    大力面如死灰地被几人夹在中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走去。

    走出大概有个五十米远,李渊停下了脚步,另外几个夹着大力的人也松了手。

    只听见李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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