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故而他点点头:“回去早些歇息罢。”长姐犯的错,他会想法子补偿。
裴涿邂沐浴后回了阁楼,鬼使神差的,他走到了镂空窗边往下去看,只见宣穆小心翼翼为苏容妘腕上涂着伤药,似乎是说了什么,但他听不太清。
而身处其中的苏容妘的耳边,是宣穆又小又轻的声音:“娘亲,那些下人说,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暗通款曲,但他知道何为娼妇,想来这些词都不是什么好词。
苏容妘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同宣穆言说此事。
她能跑出来,是嫡妹去寻了宣穆,教他如何闹事、如何说话,而后放出猫来将窗后守着的人惊扰开,这才能叫她有机会跑到假山后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她有意将手腕上被掐出来的青紫遮掩住,这才弄出伤口来,但为她上药的宣穆能看得出来,伤口的下面还有隐隐红痕。
“这是裴弄的吗?”
苏容妘心上苦涩不已,却还是只能尽力遮掩:“不是的,你别多想,今日他们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娘亲这是……中了人算计。”
宣穆虽怀疑,但眼底期待的光遮掩不住:“当真?”
苏容妘看得出来,宣穆盼着这事是假的,她便只能咬牙点了点头。
却在此时,房门被敲响,苏容妘陡然回身,便听到男子沉稳的声音传来:“苏姑娘,是我。”
苏容妘一时紧张起来,生怕是方才露出了什么破绽。
她不敢开门,甚至将窗户也关了上,她强自稳住声音:有事?”
裴涿邂沉默了一瞬没说话,就在这一瞬里,苏容妘后背便渗出冷汗来。
半晌,裴涿邂开了口:“苏姑娘腕上有伤,我这有些药膏,明日我再叫下人传唤府医来为姑娘瞧伤。”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方才的事,在下还有不解之处,还需苏姑娘解惑。”
看来送药是假,问询才是真。
苏容妘想也没想:“不成。”
话一出口,她察觉自己说的太过生硬,旋即清了清嗓子:“我是说,这点小伤,不必麻烦府医,也不必浪费药膏,至于今夜,我出了院便被弄晕了去,有什么事还是去问更何况——”
她深吸一口气:“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今日的事还未曾有个教训吗?”
她不想与裴涿邂在这个时候见面,不止是因为她还没同嫡妹通过气。
更是因为她只要一闭眼睛,那双属于他的炙热的手,就好似还在自己身上一般,她身下亦有他攻城掠地后残留的酸胀感。
她什么都知晓,知晓她晚上做了什么,知晓同她无间亲密的人是谁,她便做不到转换成身份面对他。
门外的裴涿邂也似被她这一句问的沉默,半晌后才道:“是在下唐突。”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苏容妘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慢慢松懈下来。
烛火熄灭,一夜过去。
昨夜的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当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同的只是府上一夜之间十几个下人被送去了京郊不同地界的庄子上。
齐婉玉倒是不急着离开,过了午时,主动约苏容妘在府上连廊处相见。
嫡妹很有兴致,自认为棋胜一招,即便是苏容妘并不想去,还是被迫使着过去见了面。
仅一夜的功夫,齐婉玉看起来就憔悴了不少,第一次相见时她身上少女般灵动娇俏的劲儿也被昨夜的事折腾得没了大半。
“苏大姑娘,你很得意吧?”
齐婉玉咬着牙:“想来日后裴阿兄都不会愿意娶我,怕是也再难登裴府的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输在了何处?”
她言辞恳切,似是被此事折磨了一夜。
可苏容妘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你寻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她转身便要走,可齐婉玉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苏大姑娘莫不是真以为能一直得裴阿兄喜欢?他与你不过只图一时爽快,他的正妻,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你不过是个固宠的物件,早晚有一天会被扔进泥谭里再翻身不得!”
苏容妘顿住脚步,沉静看着她,倒是不言语。
齐婉玉被她盯得发毛:“你看我做什么?”
“我觉得你蠢。”苏容妘懒得应付,说话亦是不留情面。
“你一个侯府嫡出姑娘,偏盯着娶过妻的郎君不放,你若是有耐心,等着机会也就罢了,可偏生又亲自插手到内宅事上来,就算我当真同裴涿邂有了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如今已给你留了脸面,你若是聪明些就该趁早离开这是非地。”
齐婉玉双眸舒尔睁大:“你果真承认了,你就是同裴阿兄不清不白!”
苏容妘挑挑眉,故意上前,迎着她惊慌的眸光靠近她的耳畔:“若我说确实如此,你岂不是要气坏了?”
齐婉玉双眸睁得更大了几分,忙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她的指尖都在发颤。
可却在此时,身后传来裴涿邂似笑非笑的语调:“原来苏姑娘平日里,是这般编排你我二人关系。”
第二十五章
用她的身子,换所求之物
苏容妘眉心微蹙,裴涿邂平日上朝要到天显暮色才会回来,今日怎得这般快?
她缓缓回身,一夜过去,她已经能坦然对上裴涿邂探究的视线。
“吓唬她的罢了,昨夜我因她的撺掇受了伤,莫不是现下刺激她两句都不成?”
裴涿邂蹙眉没说话,看着一旁齐婉玉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只觉得额角猛地一跳。
“齐姑娘,我不知你为何生了这种误会,但是非曲直你应有自己的分辨裁决。”他深深看了苏容妘一眼,“不能随便听信旁人所言。”
他的声音亦没了昨夜那般令人生寒的震慑,叫齐婉玉敢重新望着他。
“裴阿兄,你是专门回来送我离开的?”
她期盼着能在他双眸之中能看到流露出的温柔,可实际上却只有他一副不徇私情的冷漠模样:“蒋家小公爷来府中暂住,我回来是迎他。”
他稍稍侧过身去,只见连廊尽头站着一身着宽袖长袍的男子,众人视线看过去时,他微微俯身拱手作揖,似是因这边有女子在,有心没有上前。
齐婉玉面上红了又白,有外人在,她不能太过失态,只能对着裴涿邂微微俯身:“阿兄有客,便不必亲自送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落寞不已,苏容妘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背影瞧,免不得觉得她死心眼,为何偏生看中了这样冷情的人。
只是下一瞬她便被点了名字:“苏姑娘。”
裴涿邂淡淡唤了她一声,却是叫她后脊背发凉。
“不管有意也好,置气也罢,祸从口出的道理苏姑娘理应明白,还望日后莫要说这种模棱两可、引人误会的话。”
言罢,他侧身对后面的蒋小公爷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人往前厅去。
他寻常便是一副冷硬模样,如今身着官袍,更衬得他似萧肃青竹般矜贵疏离,叫人不敢靠近。
对比之下,跟在他身后的蒋小公爷便儒雅温润的多,路过苏容妘身边时,还对她很是客气地拱拱手,笑的一派和气。
甚至拐过廊口,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不见苏容妘的地方,蒋礼墨倒是主动跟裴涿邂搭话:“裴兄,方才那位是?”
侯府的姑娘他在宴会上见过几面,这般问的便是苏容妘。
裴涿邂眉峰一挑:“我夫人的庶姐,在裴府借住几日。”
蒋礼墨笑容舒展,没再多问,却是在心中将她的容貌品咂了一番。
苏容妘将齐婉玉的事告知了嫡妹,她倒是很开心自得,手中团扇轻轻摇着。
“什么秉公守节,我看都是他的借口,郎君都是一个样,之前夫君还不愿拉扯苏家一把,昨夜的事一出,直接就给了咱们补偿,给弟弟安排进了吏部。”
苏容妘眉头蹙起,她懒得去听苏家的事。
只是苏淮尽乃榆木一个,就算是进了吏部又如何,姐夫的荫庇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下一瞬,苏容婵眼眸转了转,笑着对她道:“昨日你受委屈了,我这有几匹好料子,你都拿去,也给宣穆做一身衣裳。”
说着,她手一抬,身后侍女便将一个盒子放在她手上:“这是外邦传来的九连环,给小孩子玩最合适不过,一同拿去给宣穆罢。”
苏容妘接过盒子的手一顿,满是戒备地看向苏容婵。
她哪里会这么好心?
果真下一瞬便听她开口道:“宣穆是个聪明孩子,我瞧着夫君也很喜欢他,你是不知,昨夜各执一词时,夫君偏生最信他,你闲来无事多带着他到夫君面前逛一逛,毕竟——”
她意味深长道:“他也是咱们苏家血脉,日后若是有大出息,也能好好辅佐咱们的孩子不是吗?”
嫡妹将“咱们的孩子”几个字咬的很重,惹得苏容妘瞳眸一颤。
嫡妹竟是这么早,就开始为未来的孩子铺路了。
她被要挟留在裴府做这种勾当,难道她的宣穆也要被绑在裴府,为日后的裴家嫡子做垫脚石?
她只觉得喉咙处泛起腥甜,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无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孤儿寡母,在苏容婵手中难以逃脱,她只有先听话应下,才能叫未来在裴府待的这段日子能好过。
不过,嫡妹的话倒是为她提了个醒,宣穆这个年岁,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早已开蒙,不管是何种目的,裴涿邂喜欢他是好事,不说日后,最起码能为他在京都之中寻一位牢靠些的先生。
苏容妘拿着东西回了去,宣穆看到九连环很高兴,捧着一玩就是一下午。
她心中很是纠结,要如何将为宣穆寻先生的请求说出,裴涿邂即便是觉得宣穆讨喜,也断然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情。
可若是她在床榻上以苏容婵的身份来提出这个请求,那她又算什么?心安理得的认下用身子换所求之物的命?
若是她愿意如此,早年间便已再嫁,何必苦撑至今?
脑中思绪纷乱间,门外有丫鬟靠近,似是裴沉菱院里之人。
“苏大姑娘,今日府上有客宴,我们主子请您带着小郎君一同过去。”
苏容妘应了下来,昨日的事闹得有些大,裴沉菱未曾被一起送回齐府,想来也是有了退让,今日所谓的客宴能请她和宣穆,应当也是维系一下各自的颜面。
因着席上有外男,故而备了两桌席面,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
苏容妘这边一桌子女眷,而裴涿邂那边却是只有他与蒋礼墨两人。
席间一来一回说了些场面话,也是有外人在,昨夜的事算是家丑,裴沉菱未曾对苏容妘二人如何为难。
听他们所言,这顿客宴的重点在裴二姑娘裴浅苇身上。
这蒋小公爷是皇后家中侄子,正与裴二姑娘定亲,裴二素日里也陪在皇后身侧博些好感,瞧着裴二一脸羞赧,想来这门亲事两方家中都愿意,只是听着蒋小公爷一句话转三个弯的模样,怕是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
饶是苏容妘不知其中门道,但也能从品咂出来,蒋小公爷是没看中裴二的出身与样貌。
裴家三女一子,唯有裴二是庶出,生母是已故裴老大人的通房,她生母样貌不显,以至于她生的容貌普通,落在裴家一门谪仙容貌的人家里,这几分的普通便是成了丑。
苏容妘抿了口甜酒,不愿意掺和到此事去,席间一言不发。
只是苏容婵却是有了打算,主动提起宣穆:“夫君,宣穆也是小郎君,与你们同席可好?”
第二十六章
有她,就不会夫妻情意薄淡
苏容婵这话一出,裴沉菱率先一步变了面色。
即便是裴家的孩子,像这个年岁也合该同生母在一桌用饭,更不要说宣穆的身份放在裴府连庶出都不如,如何能有资格同家主与外客吃同一个席面?
苏容妘忙撞了一下宣穆的胳膊。
宣穆手中筷子被这一撞未曾拿稳,苏容妘顺手接过来:“妹妹,这孩子如今吃饭还有些不利索,离不得人。”
她主动推辞,裴沉菱面色也稍稍和缓了些。
岂料苏容婵仍是不放弃:“那姐姐同宣穆一起过去也成,左右姐姐也算是客。”
裴沉菱手中的筷子都要握不住,就在拍到桌面上时,苏容婵又道:“总归是只有一个女子不好,不若叫二妹妹也一同过去罢,也好为夫君填个酒水什么的。”
这话是说到了裴沉菱心坎上去,她本就有心要撮合,如此便顺着她的话道:“这样也好,涿邂觉得呢?”
几人的心思明显,裴涿邂面色冷了下来,只是陡然想起今日下午,二妹与他诉苦蒋小公爷对她冷淡。
他成亲是为了裴家,他便想要妹妹能嫁得称心之人,不愿叫他们成亲前夫妻情意薄淡,再看蒋礼墨没有拒绝的意思,无奈开口:“好。”
苏容妘被赶鸭子上架,被迫带着宣穆坐到了裴涿邂身旁。
席面上瞬时安静了下来,苏容婵的意思明显,这就是要推宣穆到裴涿邂身边,只要能得裴涿邂的眼,日后前路尽数由他安排就是。
只是苏容妘没这个心思,宣穆也没有,二人老老实实吃饭,只是这过分的安静却依旧引得裴涿邂侧眸看过来。
在他眼中,宣穆筷子拿的很稳,半点没有方才需要人喂的模样,而苏容妘手腕上已缠着细布,看不清伤的究竟如何。
他睫羽有一瞬颤了颤,重新将视线收回,没说话。
倒是蒋礼墨率先一步开了口:“苏姐姐,这孩子是?”
冷不丁被唤,苏容妘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低声回:“是我儿子。”
蒋礼墨眸光闪了闪:“不知苏姐姐许了哪户人家?”
“未曾。”
苏容妘没细说,但只这两个字便有了无限深意。
蒋礼墨愣了一瞬,旋即笑了笑,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苏姐姐莫怪。”
他这反应倒是叫裴浅苇面色难看了些,要与蒋家议亲的是她,可这席面上,唯一被无视的也是她。
她攥了攥手中的帕子,心里委屈无法说,连口中的菜都觉得难以下咽。
裴沉菱听着屏风那边没动静,主动开口缓和:“等你们日后成了亲,咱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如今日般热闹。”
“齐夫人说的是。”蒋礼墨轻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在下家中的家规尽数是些无趣的束缚,在下素日里想与庶出的兄弟姐妹门同桌用饭都不成,还是裴家热闹些。”
下一瞬,蒋礼墨用公箸为苏容妘填了一筷子菜:“苏姑娘瞧着清瘦,多吃些,不必因我在场而拘束。”
裴浅苇面色一白,整个屋中的庶出,也就是她和这个苏家的庶姐。
可他偏又抬举了苏容妘,这分明是在故意给她难堪。
蒋礼墨的视线顺着苏容妘的柔夷一点点往上攀,绕着她白细的脖颈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唇上,惹得他喉结滚动。
裴浅苇委屈又尴尬地低头,蒋礼墨视线的游转尽数落在了裴涿邂眼中。
他声音透着淡淡的不悦:“正经门户,嫡庶之分都不会分明,若是太过分明,岂不是叫血亲之间平白生出隔阂。”
苏容妘在这很是不自在,一顿饭吃罢,她直接寻了个借口带着宣穆早早回去。
席面散了,蒋礼墨也被下人带去更衣,裴涿邂将自己二妹唤住,主动道:“你们也相处快半年,我看他似对你无意,这门亲事还是算了罢,你意下如何?”
裴浅苇唇角动了动,没敢开口。
裴沉菱这时候过了来:“胡闹什么,这门亲事好好的,连皇后娘娘都看好,哪里是能说退就退的?姑娘家本就是个赔钱货,不似你们郎君能建功立业,若是不能嫁到一户好人家去,岂不是白费锦衣玉食养这么大?”
这话裴涿邂自小听到大,此前懒得去反驳,但如今却是觉得越听越刺耳。
“长姐,裴家的姑娘养大没有赔不赔钱一说,你愿意自降身价,莫要带坏了妹妹。”
裴沉菱被臊的脸热,唇角都跟着发颤。
她转身坐到圆凳上:“好,我是管不得你了,那干脆叫二妹自己决定罢!”
两双眼睛都落在裴浅苇身上,她唇角嗫嚅,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浅苇因容貌和出身在京都贵女之中本就不受待见,皇后娘娘选中了她,配给了蒋家小公爷,本就有人眼红她,巴不得她出什么纰漏,若是这亲事不成,她在京都之中该如何活?
她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她的哥哥:“兄长,我一定要嫁他。”
裴涿邂深深看着她,最后只能叹气一声:“那便随你的心意。”
而蒋小公爷这边倒是跟本不在乎裴浅苇对他的执着,他自打出了正厅,便一直打着散步的幌子跟在苏容妘身后。
苏容妘被跟的受不了,拉着宣穆快步离开也不得甩脱,她重重叹气一声,回身正色道:“蒋小公爷,这么巧?”
蒋礼墨笑了笑:“苏姐姐愿意同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