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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黄芬热泪盈眶的表情瞬间怔住,人颓丧下来,狠狠将手心盖在脸上,哑着声哭泣:“他能在哪儿啊……”

    人世间疾苦众多,黄芬的哭泣还是扎到了祝藜身上。

    晏承书将视线移到祝藜那边,本来差点跟着黄芬一起落泪的祝藜心跳骤然加速,紧张,但更多的是迷茫。

    晏承书看得祝藜心脏都要飞出来了才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天师有一条规定,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到了该死的时间还停留在世上,所有天师有义务斩杀吗?”

    这句话在问祝藜,黄芬却也静了下来。

    祝藜这个偷学的半吊子当然不知道。

    晏承书冷道:“因为会给活人带来灾难。”

    祝藜下意识摇头,黄芬却是猛地一哆嗦,当场就要跪下,声音仓惶:“求求您!二位!不要杀死我的孩子!我是他妈妈,我不在乎灾难……如果源源在家里也会影响其他人,我愿意带着源源回到村里,我爸妈留下的老房子在山上,没有别人,我带他走!他不会影响到别人的!”

    晏承书拉住了黄芬:“听我说完。”

    黄芬六神无主,看着晏承书,她能感受到晏承书平和的气息,很能让人安心,但她作为一个失而复得的母亲,面对孩子很有可能再次离开的噩耗,实在煎熬。

    晏承书的手很凉,他拉了一下,安栩就很自然地上前接过,将黄芬扶起来。

    晏承书却不再看向黄芬,而是看着面色难看的祝藜:“亡者阴气重,活人阳火旺。阴气侵蚀阳火,活人精力不济,会出纰漏,导致灾祸。但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相对的,活人也会消耗亡者阴气。”

    “他今天能留在家人身边,明天也能,但总有一天,他的阴气会因为人类的阳火冲击而消亡。人类死,或者灵魂死。”

    “天师是人类,保护人类。灵魂里没有天师,但有恶鬼,他们会杀死人类……”

    晏承书没说完,但祝藜补全了。

    ——他们会杀死人类,保护灵魂。

    在晏承书口中的世界,天师和恶鬼的存在,就仿佛一面镜子里对立面的同一种生物。

    他们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祝藜心跳漏了不止半拍。

    可亡者,不本来就是身边的人变成的吗?为什么结果是这样?

    他想当能让父母骄傲的天师,想斩杀恶鬼,想成为玄学界顶尖的人。

    那在镜子另一端,他是什么?

    他努力修行,是为了成为什么?

    祝藜脸色发白,嘴唇抿紧,怔怔看着晏承书,不敢信那是真的。

    对方连天师都不是,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晏承书这次没有再注视他了,而是指着黄芬眼角那道疤痕:“这应该是你两年前留下的吧。因为前一天夜里着了凉,脑子有些昏沉,但你为了找源源已经请过太多次假,所以觉得自己的事情忍忍就好。那天你去上班,头太晕,在工具间摔倒,眼角正巧撞在转角台上。”

    黄芬下意识摸上那道疤:“你怎么知道……”

    晏承书叹息:“所以源源爸爸离开了。他知道,他待太久,影响到你了。”

    黄芬闷哼一声:“这个糟老头,我又没事……”

    黄芬压抑苦楚和思念的声音撞击在祝藜大脑上,将他脑子撞得七零八落。

    晏承书随之起身,望向黄芬的方向:“太晚了,我们先回去了。”

    黄芬忍着泪正要说话,晏承书摆了摆手:“明天我还会过来,今晚先让源源跟着你。别的事情留到明天吧,我们有一周的时间。”

    “我给他的蝴蝶结只能支撑一天,明天见面的时候,我还会再给他一只,在此期间,你们都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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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离开路上,

    祝藜暂时抛开所有情绪,找上前来:“为什么最后要加一句蝴蝶结的话,

    是怕她带着源源跑了?”

    晏承书前行的脚步微顿,

    却没有解释,重新抬步。

    祝藜冲上前,紧紧注视晏承书的墨镜,声音莫名发紧:“你自称祭司,

    给她们拯救的希望,

    那为什么还用蝴蝶结做要挟?”

    他好像在徘徊晏承书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点连安栩都觉得无语:“跟你有什么关系?”

    祝藜抿着唇,

    不说话,

    倔劲儿又上来了。

    晏承书顿了一会儿,发现祝藜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找了孩子十年,

    并且甘愿承受灾难。是选择已经回到身边的孩子,

    还是选择对她来说虚无缥缈的阴阳对立?源源从火车那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回来都精神抖擞,你猜她的天平会偏向哪边?”

    “我从不试探人性。”

    语罢,晏承书绕过祝藜,和安栩打车回家。

    这次祝藜没有再跟上来,他陡然间被晏承书所说的话冲击到了。

    不光是对人性的探讨。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最尖锐的问题,源源一抹孩童的游魂,是怎样平安无碍从火车上回到唐镇的?

    *

    车里的晏承书闭目养神,

    思索之后该怎么做。

    祝藜的性格有些执拗,认死理。这种人做事专注,

    很容易成功,

    但一旦对自己认知的事情产生动摇,也会会全力探究。

    晏承书有点想按压眉心了。

    事情一遇到世界线的核心就无法占卜,

    他不知道现在有意无意对祝藜的引导到底是错是对。

    下一秒,

    安抚情绪从手腕传来。

    晏承书微微蜷缩的手指松开,

    侧头望向一边的安栩。

    安栩仿佛晏承书肚子里的蛔虫:“是在为黎祝的事情苦恼?”

    看着现在一点黑雾都没有的安栩,莫名地,晏承书心头一安,之前的担忧烟消云散。

    他长长叹了口气:“小老板,我现在很为你的考试苦恼啊。你高考打算考哪里,报什么专业?”

    安栩眨了眨眼睛,好久没听到晏承书叫过这个称呼了:“啊?”

    安栩茫然的表情实在有趣,系统给截了个图,晏承书看到后闷笑了一声:“这么多考试资料,你不会以为我买来是为了让你垫桌脚的吧?”

    涉世未深的安栩彻底被晏承书带偏了,他挠着脑袋,表情茫然:“我成绩还行吧,高考的事情也还久啊?”

    这下晏承书是真有点担心了:“可不能骄傲自满啊。”

    这个话题讨论到回家,安栩说不过晏承书就算了,司机也跟着掺和,让安栩要提前谋划,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多一分的可能。

    最后晏承书憋着笑下车,安栩提着硕大一堆教辅资料,刷脸回家。

    出门必会有的上妆卸妆动作,安栩每次都会关注晏承书身上尸斑蔓延的情况。

    当洁白无暇的粉底液褪去,他这次在晏承书身上看到了更多的尸斑。

    青紫相间,形成网格状,遍布左边脸颊,顺着高挺的鼻梁往眉心攀爬,满满一片。

    晏承书没有呼吸,尤其是在他闭眼的时候,加上浑身寒气,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安栩擦拭粉底,眼眶忽然闪烁热意。

    他连忙低头,抓起晏承书的手指,帮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卸妆。

    白皙修长的手指渐渐褪成青白色,泛着不详的光芒,网纹密布,无论如何都消散不下去。

    今天出门太久,这具身上的尸斑越来越重,人甚至泛着微微暖意。

    卸了一会儿,安栩忽然闷着头跑开,打开空调温度调到最低,带晏承书回冰箱卸。

    和以往步骤不一样,晏承书有些疑惑:“怎么?”

    安栩干咽了一口唾沫,压下难以言喻的情绪,那双通红的眼睛下意识避开晏承书即便睁开来也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瞳仁:“没什么……有点热。”

    他声音哑了,晏承书识趣地没再问。

    ……

    安栩的大学计划,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给晏承书说过。

    只是和晏承书待在一起之后,这个计划被他自己有意无意搁置了。

    晏承书眼睛看不见,他要是上学去了,晏承书怎么办?

    当这分担忧最终被晏承书撬出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进行撒药环节。

    安栩撒完就想跑。

    晏承书眼不疾但嘴快,赶忙喝住:“安栩!”

    第二步还在半空就被晏承书叫住的安栩红着脸回头:“我回去睡觉了。”

    晏承书被养孩子这件事梗住:“睡什么觉,现在才八点。大学又不强制留校,我一个行尸本来也是夜里活动,等你回来带我放放风,这不作息刚好合适吗?”

    安栩想了一下:“有没有可能我俩一起考夜校,晚上我带你上课去?”

    瞧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晏承书眉头狠狠一挑:“不要,你高中生,我可是博士毕业。”

    这下轮到安栩震撼了:“你竟然是个博士?!”

    晏承书:“……怎么我看上去不像吗?”

    不光原主是,他自己也是啊。

    安栩好像没听进去,惊得再次感叹:“你竟然是一个博士!”

    晏承书脸木了:“你有什么不满吗?”

    安栩有些三观动摇,显得说话都有些不流畅:“可你、你不是搞玄学的吗?当代祭司?玄学大佬的博士生活?”

    这世界竟然能比他想象中还要更玄幻一点。

    晏承书哭笑不得,捡起一片药叶子扔过去:“少年,让你少中二!我这叫事业学业两不误,你现在是两头都要误了!多大了八点就睡觉,还不好好学习去!”

    “这两件事又不冲突,充分认识你所处的世界,才能更好的解析架构观点知道吗?”

    安栩挪动步伐,把药叶子捡起来重新放回晏承书的冰箱:“那我好好学习,我也要考博士。”

    说完就打算埋着脑袋冲。

    “等等!”

    安栩忐忑回头,看着晏承书,等他说话。

    “雕刻刀记得带走。”

    安栩一下就笑了:“我就知道是给我的。”

    他从早就瞄好的袋子里翻出雕刻刀单独放在口袋里,提着剩下几包资料拿回旁边卧室。

    晏承书听着他回房。

    一个命中注定早早死去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真情实感为了未来奋斗,还能在参与众天师举办的比赛间隙,认真备战高考,感人肺腑。

    *

    第二天,晏承书和安栩到了黄芬家。

    祝藜背着双肩包,修长的身体斜靠在黄芬家门口,双手环胸,待看到晏承书他们过来,立马撑起身走过来。

    安栩这次没有那么好脾气了:“怎么又是你?”

    祝藜捏了捏背包肩带:“你们要去找尸骨的话,势必要去源源当初被拐卖的小山村。那种地方的人很团结,排斥外来人。我学过武术,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能帮忙。”

    这倒是一下戳中了安栩的软肋。他有些懊恼自己当初为了省钱,顿顿啃馒头的行为,现在这幅瘦弱的样子,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三人站在门口,晏承书一点要敲门的意思都没有,也没人有异议,半分钟后,提着一袋包子的黄芬出现在门口。

    她表情有瞬间慌乱,匆匆扫了祝藜一眼,当视线落在晏承书身上的时候,表情复杂,那是一种糅杂抱歉、心虚、惧怕,和感激的情绪,祝藜只此一眼,就明白黄芬确实是动摇过的。

    他有些叹息,却没说什么。

    “空先生,麻烦你们了。我买了包子,一起吃点吧。”

    晏承书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阴霾:“我吃过了,让他们吃吧。”

    昨天和祝藜一起吃饭他还能用障眼法,这会儿一人一个包子的事情,障眼法就不好操作了。

    进门后,他如昨晚所说,给源源递了一只蝴蝶结。

    看着身影已经在渐渐透明的源源重新凝实,黄芬松了好大一口气,眼泪又有凝聚的现象,吃包子的时候,将自己的包子掰开,把里面的肉让到源源小碗里:“吃肉肉,长高高。”

    下一个瞬间,源源也把自己的包子馅让了出去:“妈妈身体不好,妈妈也要吃肉肉。”

    祝藜手里的包子几欲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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