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他完全没想过,他这样一句话,对穆阳来说有多震撼。堪比一道惊雷。
怀疑是一回事,真正找到证据之后,带来的震撼远比当初的猜测来得要让人难受。
也就是说,他们沾沾自喜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简陋到能被晏承书一眼看穿。
但他还是喝了。
穆阳想得更多一些。
他此刻仿佛就坐在几天前晏承书喝醉生梦死时对面的位置。
他眼睁睁看着晏承书将酒杯放在鼻尖轻嗅,知道这是一杯加料的酒,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包容了这个错漏百出的局,淡笑着喝下去。
所以齐烨当初说晏承书的一切反常都有了答案。
他在酒入口之后立马就明白过来,醉生梦死的毒药并不足以让他立刻死去。
所以他拿过酒壶,一杯接着一杯,试图多喝一些,早点达成死亡。
或许才喝到第二杯,他就已经开始疼了,但他还是继续,面不改色的继续。
这是他对自己实行的凌迟。
每一杯醉生梦死带来的疼痛对他来说都很真实,只是他未曾想过,哪怕喝完一壶,他都没有得偿所愿。
他面不改色承受着连杀人越货的山贼都承受不了的痛苦,忍受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质问。
几次吐血昏迷,他心中是否有过后悔?后悔不该给这些白眼狼一般的人毒杀他的机会?
穆阳手里抓着那副药,太医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等再次回神,他已经走到了晏承书卧房外的假山处。
他那双布满迷茫和慌乱的眼睛看到了同样矗立在假山旁的齐烨。
齐烨双目定定看着晏承书卧房的方向。
穆阳的目光顺着齐烨的视线望过去。
晏承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窗边。初秋的天气还有些闷热,火气旺点的人身上还有汗。唯独晏承书,裹着一件披风,只露出来一张苍白隽秀的脸。
他手从披风下露出来,执笔,微动,一脸专注地看着笔下的纸。
他的侧脸如上次所见一般专注,专注又虔诚,就好像除了笔下万千,所有东西都已经不在他眼里了。
穆阳陷落在沉思里,一阵风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心头便是一阵不妙。
猛地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晏承书已经咳嗽起来。
晏承书有些支撑不住,颤颤巍巍伸手想要关窗,抬眸时,却不经意间和假山附近两人对视。
晏承书清浅的眼瞳微微一愣,齐烨和穆阳什么时候来他门外的?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写的字。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他怎么老爱在这当口写这种东西。
有上次被齐烨夺走宣纸的阴影在,晏承书这次不敢轻举妄动,咳嗽着探手,小心翼翼关窗。
他这个过程因为咳嗽的原因,显得有些艰难,但最多也就几秒钟的事。
刚关上窗户,还没来得及把字迹毁尸灭迹,门就让人打开了。
晏承书不动声色重新拿起一张空白宣纸盖在之前写的字上。
看着门口从屏风处绕进来的两人,淡淡道:“有事?”
晏承书说话的时候,还在低低咳嗽,穆阳呼吸微乱,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烨抬腿靠近,刚刚在外面的时候,穆阳将全部都告诉他了。
他比穆阳还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晏承书是否在喝下醉生梦死之前,就已经看穿了这个局?
只是当他张嘴想问的时候,看着晏承书颤抖的身体,却不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了。
他要问什么?能问什么?
如果晏承书回答是,那他该如何面对晏承书轻而易举喝下那杯根本瞒不住他的毒酒的事?
两人一个比一个沉默,晏承书还想再问,喉咙阵阵发痒,咳得半天直不起身。
先前还默不作声的穆阳闷着一张脸,把手里东西放在一旁柜子上,走到晏承书身边,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一声不吭给他盖被。
晏承书哪见过这种阵仗,看着穆阳星眸剑眉的侧颜,惊得差点从他怀里滚出去,直到被放到床上,他身上还穿着披风,就被穆阳整个裹到了被子里。
晏承书:“……”
他现在撑起来脱个披风是不是有些不好看。
还不待他走神,穆阳弯身给他掖被子的时候,晏承书突然听到一声极浅极浅的道谢声:“谢谢。”
穆阳依旧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表情,视线始终躲避,不和晏承书对视,但从他轻柔的动作能感受到,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多。
晏承书想起刚刚穆阳放在门口柜子上的药包,叹息。
穆国烈是齐烨和穆阳的最强外挂,手里掌握着齐国的军权,在齐烨没有立起来的时候,初醒过来的穆国烈立马就开始上手帮他。
晏承书从剧情里知道,穆国烈这次没有修养好,强撑着身体帮了齐烨三个月,便匆匆离世了。
那是对齐烨事业打击最严重的一次,也是对穆阳精神打击最严重的一次。
晏承书想着,现在自己将手里的私兵交出去,齐烨自己有了人手,便不需要穆国烈再跟着操劳。穆国烈再能早日醒来,也多一线机会调理,不至于早早去世。
他自己在齐烨和穆阳眼里早就洗干净了,也不在乎这一桩一件的。
晏承书没有回应感谢,只是叮嘱道:“穆太尉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身上带有暗疾,之后醒来,三个月内不可过于劳累,休养半年,方可痊愈。”
他感受到穆阳的手顿了一下,再次出声,却不是刚刚的话题了:“丞相,醉生梦死的解药,您自己能配比出来的,是吗?”
晏承书:“……”瞎说什么大实话。
他心虚地闭目:“醉生梦死,无药可解。”
说完,便感觉脸颊上微微一热,一滴水珠顺着他面颊往枕头滑落。
晏承书惊愕睁眼,正好看到穆阳未来得及擦拭的眼泪。
穆阳陡然起身,后退两步,用力擦去眼底怯弱的眼泪,再次出声,无比笃定:“您会解。”
他声音变了,沙哑,裹挟痛苦:“您不愿意。”
齐烨豁然抬眸,震惊地看着晏承书,正好捕捉到晏承书眼底一闪而过地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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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这是齐烨从未想过的结果。
原来晏承书不止从一开始就知道酒里有毒,
他甚至有脱离的办法,但他哪怕忍着能让人死去活来的疼,
都没做过任何自救的动作。
这深深震撼了齐烨。
他继位以来,
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明白自己至尊无上的地位那一刻开始,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权力。
他不想任人宰割。
但晏承书在做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承书,脑海里空空如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一点都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他的身体、他的名声、他的身家性命,
全都被他通通摒弃了。
为什么?为了他?
“你有自救的办法……”,
齐烨心中骇然,
重复了一遍:“你有自救的办法。”
不知道是在质问晏承书还是在反问自己,
他已经彻底乱了。
晏承书所做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晏承书看到齐烨的表情就觉得有点糟,怎么看起来一幅三观震动的样子。
踌躇了一下,
缓缓道:“江湖奇毒,
我没有自救办法。”
他这句话出去之后,齐烨表情更难看了,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怔怔看着晏承书艰难喘息,也还要欺骗他的样子。
凭什么啊!毒是他下的,是他要杀了他,是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为什么现在反倒是晏承书来安抚他!
齐烨五脏六腑都在煎熬,血液冷冰。
是他亲手打碎的晏承书。
他耳聋目盲,
狂妄自大,
也许现在的局面有晏承书算计的原因,但归根到底是他自己蠢,
看不清。
他不配拥有,
晏承书为他奉献出了一切,
是他自己亲手打碎的。
齐烨冷厉下颌绷紧成一条直线,他走到晏承书床边,专注看着晏承书的表情,他试图找到晏承书眼里的动摇,却始终没能看到,他只能看到晏承书因为疼痛变得惨白的脸色:“我会找到解药的。”
“你不会死。”
齐烨眼底翻滚的暗涌让晏承书心惊。
“你要让一个贪赃枉法的权臣活下来?”,晏承书看着齐烨,沉声道:“懦夫!”
齐烨下颌绷得越发紧,瞪着晏承书,低吼:“你不是!”
晏承书:“我是!”
他表情坚定,看向齐烨的眼神寸步不让:“我是!”
“兴修水利,你以为是为了春汛的暴雨?可笑至极,收起你愚蠢的猜测,从五年前我就开始修,五年前我就预料到了六年后的春汛?整整五年,劳民伤财,齐国入不敷出,你猜有多少无辜百姓能活下来?”
晏承书指着齐烨站定的地方:“就是这里,你派人来抄家的时候,树立着一尊价值连城的血珊瑚,上面每一颗珠子同样贵重,你以为它们是哪里来的?全是民脂民膏!每一颗珠子,都是一条人命!齐烨,你真以为我做那些事情是为了保下你的江山?少自以为是了!”
他想说他是为了晏家,反派临死前的嘴炮永远都那么放肆,只要他能把控局面,应该能惹怒齐烨。
不慌……
他还能输出。
却不料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齐烨痛处,英俊脸庞急速靠近,他陡然俯下身子,居高临下,带着满身压迫,恶狠狠瞪着晏承书喋喋不休的嘴:“那你是为了谁!为了朕的皇叔!”
晏承书眼神骤然一松。
哈?谁?嗯?
连急促喘息的胸膛都静下来,他有一瞬间放空,迷茫,又无助。
原主生来一双温柔多情的丹凤眼,晏承书迟疑的时候,那双眼里的锐利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片温柔如水的柔和。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苍白面颊上,无穷无尽的脆弱。
齐烨本来快要翻天的情绪一滞,看着晏承书再也强硬不起来的表情,心头沉了下去。
晏承书现在的眼神,就和之前穆阳问他是不是会自救一样。他无声逃避,就好像这样就能否定别人说的话。
一瞬间,齐烨感觉浑身上下好似受到无穷无尽地碾压。
晏承书什么都没说,但他的动作无一不在承认,他是认识小皇叔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皇叔。
齐烨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情绪。分明早就有猜测,甚至觉得本该如此,但在晏承书无声承认的时候,他心底竟然划过一丝失落。
短短几天,晏承书所做的一切被摊开。
他或许一直在隐秘地希望,特殊的是自己。
淡定喝下毒酒的晏承书、床边练字的晏承书、无偿将春汛解决方案给他的晏承书,还有用尽几年时间,甚至用自己鲜血为指引,只为了给他铺路的晏承书。
这样独一份的好,他希望是因为他自己。
现在梦醒了,晏承书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早就有所猜测的小皇叔。
待晏承书整理好情绪,想继续跟齐烨对峙的时候,就见齐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开了,高大颀长的身体靠在床边,一脸晦涩的表情。
……就,看起来不太能接着聊。
他吐了口气,想缓解一下刚刚翻涌的情绪,突然便感觉到脸颊边热热的。
晏承书看到齐烨和穆阳陡然瞪大的眼睛,里面写满惊惧,朝他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