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齐烨心头一沉,守卫的话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撞击在他胸口。
是的,晏承书活不长了,他亲手下的毒……他喉咙发干,问起他其实很清楚答案的问题:“今天,是第几天了?”
穆阳脚步微顿,就听守卫道:“回陛下,第八天,还剩七天。丞相每况日下,属下们尽力照看,尽量保证他能活着受罪到最后一天。”
大步迈开的步伐不知道为何再也前行不下去,齐烨站定,双目顿时充血,瞪着守卫,五脏六腑像被谁拧在一起狠狠揉搓。
守卫的话,直接掀开了他身上所有粉饰太平的遮羞布:“闭嘴!朕要让他长长久久,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活下去!”
“解药的事,多找些人跟进!”
“是。”
守卫退开,齐烨带着穆阳,快速到了晏承书房门口。
这次门口多了一面屏风,他们推门,不用再担心门外的风直接吹到晏承书身上。
他们能听见晏承书低低跟太医说话的声音,不抱偏见再去听那声音,分明温润柔和,君子端方,不见半点城府:“你这药丸,花了不少功夫吧。”
太医:“丞相好眼力,这药……”
太医絮絮叨叨跟晏承书说了许多,晏承书没有精力回答的,便由太医自己补上。
齐烨和穆阳站在屏风后一会儿,朝里走了进去。
太医面上正带着笑容,眼神也很亮:“丞相对医术的研究实在令臣……”
说到一半,太医眼角余光看到齐烨的身影,嘴里的话瞬间打住,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连忙回头跪下:“参见陛下!”
他懊恼自己跟晏承书聊天的时候忘了管住嘴,一口一个丞相。晏承书本就是齐烨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这几口丞相,简直是拿着刀往齐烨肺管子上戳。
太医表情一下就苦了,表情慌乱,自打嘴:“陛下恕罪……”
齐烨比太医还要慌,紧张看着晏承书的脸色,急忙打断太医声音:“丞相可有好些了?”
太医愣住。
嗯?
陛下称呼的什么?
晏承书注意力不集中,听到声音才缓缓抬头,看着一路赶过来的齐烨和穆阳,回头朝太医笑了笑:“你先出去吧。”
太医如蒙大赦,向晏承书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连忙跑了出去。
太医离开,这屋子里就只剩下晏承书和齐烨、穆阳了。
他们俩自认罪孽深重,正要开口,晏承书斜靠在床边的头微微泄力,再往旁边靠了些,看向不远处的凳子,动作随意:“坐。”
他眼里全是坦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结局,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被误会,就那样轻描淡写,随口对着两个谋害他的人说,坐。
像是有奇怪魔力,齐烨和穆阳就像是被人按着一样,坐到了桌前。
晏承书望着他们中间的小桌,眼神恍惚了一瞬,祭奠他死去的完美任务完成度:“既然你们连解决春汛的办法都没有,想必还没有接手苍阳郡的私兵吧。”
齐烨心头大骇。
就在不久前,他气急败坏,试图用苍阳郡刺激晏承书。
那时晏承书漫不经心,他还以为对方有恃无恐,原来那私兵竟然是给他准备的不成?!
晏承书看着齐烨:“苍阳郡黑风寨,你们拿着我令牌,想来已经进去过,见过统领方钊的样子了。”
齐烨呼吸微窒:“是。”
晏承书:“那就派人去找他吧,跟他说,让他带人去处理水利的事。”
齐烨本痛苦万分的眼神瞬间掀起万丈波澜,他看着晏承书:“给朕?!”
晏承书没管,继续道:“方钊是丰兴郡下河村的人,他老娘行动不便,一直在下河村守着家,寸步不离下河村。将春汛一事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私兵由他一手训练,有他的话,所有人都会听从你们的差遣……不过你们得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或许是被死字刺中了,一直没说话的穆阳豁然抬头,看着晏承书:“丞相!”
晏承书盯着桌面的眼神略微收了收,长长叹了口气。
没听错的话,两个人都开始叫他丞相了吧。明明前不久还直呼大名。
任务是彻底凉了,真好,呵。
穆阳看着眼神黯然的晏承书,心中震动如擂鼓,这一切果然是他算好了的!
他们之前调查过,前往黑风寨训练私兵的人,正是当年跟着晏承书一起从黑风寨死里逃生出来的十几人之一。
那些人在晏承书手下不同地方担任要职,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揪出来许多。
他们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对晏承书忠心耿耿,不论如何拷问,都不会告知一丁点有关于晏承书的消息。
晏承书让他们告诉方钊他已经死了,或许就是为了让方钊放心的换主。
晏承书,算无遗漏!
是他们自己耽误了太多,不然按照晏承书的安排,他们早就该查出方钊的事情,能立刻收复私兵,至此,他们便能再也不惧曹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从漫长的多年前就开始修建水利、杀山贼、占山练私兵,囤积粮草,收拢权势。
穆阳心头震撼,从未有过一个人能给他带来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的人,走一步看一步;有的人,走一步看是十步;而晏承书,从回京都起,就已经看到了快要九年后的今天。
他究竟还有多少布局是他们未曾看见的,花费九年,为自己铺下漫漫死亡长路,就为了一个山河无恙的齐国?
那些安放在他身上的贪污罪名,到底真相如何,他竟然一点都看不穿。
这样缜密的计划,若非晏承书亲口承认,谁会知道,原来他在背后做了那么多?
晏承书说完之后,本来是等两个主角自己联想后续办法的,谁知道就穆阳突然叫了声丞相后,竟然都不说话了。
无奈,只得自己说清楚:“曹家劫走粮草,方钊必然会出来看情况。他们不会大摇大摆从苍阳郡来京都,只能选择绕山爬行。来的路有两条,但方钊自小在丰兴郡长大,对丰兴郡的地形更为熟悉,一定会优先选择熟悉的地方。算算时辰,私兵的第一小队估计快到了。”
这意味着,他们想要打通南北水路的第一关,已经有人手过去了。
时不待人,晏承书看向齐烨:“派人去吧。”
齐烨手里不知道哪儿抓的个杯子,在晏承书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一个不稳,杯子摔了下去,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他傻愣愣看着地上杯子的残骸,心跳就像是四分五裂的杯子一样,乱了。
晏承书见他没反应,加重声音问了句:“陛下?”
齐烨手再次抖动,他受惊一般蹲下,伸手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知道了。”
晏承书无言地看着一国之主乱了神一样在地上捡碎片:“小心割手。”
话音刚落,齐烨的手就撞在锋利的缺口出,鲜红珠沾染在白玉般的杯壁上,刺目极了。
在谁都没看到的地方,齐烨慌乱眨眼,浓密眼睫下,坠落一颗透明水珠,正好砸在杯壁血珠上,晕开一大片。
房间两人静静看着那抹血痕陡然晕开,齐烨豁地站起来,手里还抓着一片碎瓷片:“丞相为何要为朕做这么多?”
晏承书微愕,目光放在那碎瓷片上,总觉得这样捏着容易受伤:“这件事很重要吗?”
齐烨红了眼,摊开手,将碎瓷片放到桌上,才等到晏承书那双眼睛看向他的眼睛:“重要。”
晏承书被齐烨眼里饱含的各种炽热情绪烫伤,突然挪开视线,语气也不那么自信起来:“……你是皇帝。”
“皇帝的位置也是你给的。”,齐烨笑得比哭还难看:“丞相,我以前不是皇帝的,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选我?”
晏承书被问懵了。
当然是因为齐烨年纪小好拿捏,但他现在好像已经把原主洗白,所以他还能有什么说法蒙混过关?
过了良久,晏承书都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见齐烨越来越红的眼睛,他不由得心头一颤,逼自己冷声:“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赶紧让人去联系方钊。他到丰兴郡,或许会顺路去下河村见一眼老娘,你的时间不多,等他上京或者找上曹家,你的后盾就没了。”
见齐烨还想说什么话,晏承书一个头比两个大,连忙摆手:“出去。”
他动作太大,牵扯到身上陈年暗疾,喉头再次腥甜,猛地躬身咳嗽,长长久久,不得安宁。
齐烨慌乱过来,伸手扶住差点栽倒在地的晏承书,声音又惊又俱:“丞相!”
晏承书撑着床栏起来,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血液:“去吧,别待着了。”
他云淡风轻,齐烨心口像是被谁插了把刀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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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穆阳亲自去了丰兴郡一趟,
来回两天。
回京径直到了丞相府向齐烨述职。
将所有事情汇报之后,他迟疑看着齐烨,
问出比较关心的事情:“丞相……”
齐烨手里拿着穆阳交上来的折子细看,
听到晏承书,抓着折子的手微微一颤,闭目:“解药的事,目前还没有眉目。”
他不敢主动想,
即便晏承书从未表现出过痛苦,
但能让那样一个哪怕带着致命刀伤,
都能风雨无阻出去应酬的人连下床都艰难,
他该有多疼?
顶着那样狰狞的伤疤,从苍阳郡赶回京都,
又马不停蹄为他登基的事情奔波,
晏承书一日都不曾停歇过。
齐烨至今记得除了晏承书以外,另外两个死囚喝下醉生梦死之后的表现。
他卑劣地想看晏承书求饶的样子,现在却惊恐晏承书云淡风轻,不肯吐露真实感受的表情。
他愧疚、担忧,甚至疯狂自责,穆阳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敢去打扰过晏承书的休息。
他像个懦夫,
只敢躲在假山后偷窥。
运气好的时候,晏承书开着窗户,
倚靠在书桌前,
苍白的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狭长丹凤眼微眯,
显得干净又温暖。
这样的笑容,
他以前为何觉得面目可憎。
坏的从来不是晏承书,
而是他那双被蒙蔽的眼睛。是他的愚昧短视,所以犯下弥天大错,该痛苦的是他。
晏承书无罪。
穆阳见齐烨陷入沉思,抬手告辞。
他走得并不快,频频回头看晏承书卧房的方向,最终没有过去打扰,沉着脸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花园的地方,突然听到有声音在叫他。
穆阳下意识回头,看到特地守着晏承书的太医正朝他追来,脚步立马停下,转身:“太医?”
太医急吼吼朝他跑过来,喘着粗气,手里还抓着几包油纸装着的药,伸长手递出去。
穆阳上下看了看:“有什么事吗?”
太医堪堪将气喘匀,把手上提着的药包塞到穆阳手上:“我早些时候去帮穆太尉问诊,没帮上忙,这是后来改进之后的药,这几副药下去,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穆阳阴霾了一路的表情骤然松快了许多:“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医点头:“差不离,这药我仔细看过了,没问题!”
连日来的乌云被掀开,穆阳当即抱拳,面上露出笑意:“多谢太医了!”
他低头看那药包,父亲昏迷许久,终于有了办法。
“别谢我了。”,太医苦笑:“方子是丞相给的,我从医这么多年,自认医术不差,但和丞相交流,才知道天外有天。”
穆阳捏着药包的手微微一紧,面上笑容迅速消失,他缓缓抬头,看着太医:“他会医术?”
太医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苦着一张脸:“丞相会医术,善识药材,我给的吊命药丸,由百多种味药炼制而成。为了便于入口,我在里面加了许多蜂蜜盖住苦味,但丞相依旧能一口尝出里面的味道……”
他偷偷观察穆阳表情,见穆阳没有不耐烦,才敢继续道:“这段时间和丞相探讨医术,说来惭愧,我远不如丞相。”
“我斗胆向陛下讨要过盛醉生梦死的酒壶。”
“恕我直言,醉生梦死里的东西,我等学医的人,但凡有一点警惕之心,就能很轻易就闻到里面的药味。”
“我学艺不精,闻不出来经过酿制发酵后的药属于什么药材,但丞相应该是可以的。”
“就算闻不出来,到嘴里,也该明白了。”
“尝到就赶紧吐出来,时间是绝对够的,但他咽下去了,还喝了许多。”
太医不知道晏承书主动喝毒酒的事情早就在齐烨穆阳这边被看穿。
他只是最近一直和晏承书相处,渐渐感受到晏承书并不如传闻中那般,甚至是个很温柔的人,试探着向穆阳求情而已。
晏承书权倾朝野,怎么会主动喝下毒酒呢?
就算真的罪该万死,就让他直接死去也好,何必这样拖着,让人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