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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荆忆阑在笼子里生活了好几个月,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

    风袖此举本就是为了报复别人的冷待,破坏冷风盈的生辰。可他也知道自己保不住荆忆阑,所以他将他带出地窖,带到后门那里。

    风袖让他走,荆忆阑不肯。

    夜色中,风袖看不清他从头发里露出来的面容,也没发现他瞳色异于常人,他只是很紧张地让荆忆阑赶紧跑掉。

    “你先出去,以后记得回来找我。”风袖说。

    荆忆阑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不太乐意。

    后来他停下脚步,问他:“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风袖一次,那次风袖说的是:“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我爹应该会给我取新的,所以我现在先不告诉你,等他取好了,我再说给你听。”

    可似乎冷羌戎忘记了这个儿子,并未给他更名,所以风袖也没能说给他听。

    荆忆阑生怕自己回来找不到他,想着快走了,连忙问他名字。

    风袖说:“我叫风……”

    他还没说完,便听见冷府里头警铃大作,想必是有人发现荆忆阑跑了,特地报信。

    所以他赶紧将腰上挂着的笛子摘下来,塞到荆忆阑手里,对他道:“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拿这个来找我,就知道了。”

    荆忆阑郑重点头,抓紧那根笛子就跑了出去。

    他本准备避过这一阵子,就偷偷跑过来看他。

    可谁想到,他爹竟然找了过来。

    荆忆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父亲,他只知道他母亲生自己时血崩而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他父亲的来头很大,却也是让人害怕的角色。

    仇寄寒。这就是他父亲的名字。

    此人性格暴戾行为乖张,行事全凭自己喜好,若是他不高兴,杀人屠村也是做得出来的。这人这么惹人恨,按道理早该有武林人士过来铲除他了。可偏偏他武功奇高,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更别说伤到他了。

    荆忆阑被仇寄寒带走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找风袖。

    仇寄寒对唯一的儿子感情也不是很深,或许在他看来,荆忆阑仅仅是一个延续了血脉的陌生人而已。

    “荆忆阑”三字,是仇寄寒取的。

    忆阑忆阑,也不知这个阑字,说的是何人。

    仇寄寒用极其残酷的方式迫使荆忆阑学习武功,寒冬腊月里也让他裸着上身在路上跑,常常让他蹲马步,一蹲就是几个时辰。

    荆忆阑小小年纪,哪里受过这种苦。可仇寄寒就像个暴君一样,只有荆忆阑受着的份,没有他反抗的份。

    他这样教荆忆阑,也不是为了让他长成栋梁之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仇寄寒的儿子,就该立于众人之上,不该做一个平庸之辈。

    荆忆阑小时候是很恨他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他让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后来仇寄寒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他,当仇寄寒觉得再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他了之后,便将他送到了峦峰大师那里,让他拜师学艺。

    峦峰大师虽声名远播,可他修习的霜凌剑法却有一个弊端,便是会影响人的心智,让人在情感之上颇为淡漠,简单讲就是冷清冷性。

    荆忆阑起初百般不愿,后来强拗不过,也只能从了。

    他慢慢受到了那剑法的影响,对万事都漠不关心,整个人也越发寡言。

    但他将自己对那个人的爱潜藏在心底,即使他变得再淡漠,即使他一生尽是冰霜铸就,他的心里也有一块是热的。那一块里,藏着那个他。

    出师之后,他遇到了他父亲的师妹,也就是与舞阳公主交好的娉婷仙子。

    娉婷仙子擅长用毒,见他的第一眼便看出来他眸色异于常人并非是天生导致,而是因为中毒。

    这毒显然是从娘胎里起便染上的,他不知道谁会害自己母亲,况且就她那低微的身份,若是有人真想害,也不可能用这么特殊这么难找的毒药。

    荆忆阑学成剑法之后,便行了侠路,行侠仗义,仗义执言。

    而他也正式脱离了仇寄寒的掌控,即使他依然传承了仇寄寒手下的各方分舵。

    娉婷仙子虽然跟仇寄寒是同门师兄妹,可仇寄寒此人刚愎自用,手段狠辣,娉婷仙子却温柔可亲,对待荆忆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荆忆阑在她身上甚至找不到一点缺点,这个人实在太过于完美,完美得简直不像凡人,也难怪别人会喊她仙子。

    那时荆忆阑还不大,他听闻娉婷仙子要去盛京看望舞阳公主,一想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在盛京,便赶紧说要一起去。

    他最先去的是王爷府,见到那时还未及冠的聂如咎。

    两人年岁相仿,也都一表人才,双方长辈便撺掇着他们比试。

    比试点到即止,荆忆阑也并未用自己的残烬剑,而是换了木剑。

    还未开打,聂如咎便开口道:“既然是比试,总得有个彩头吧,你们说是不是?”

    舞阳公主坐在一边喝茶笑看,听他此言,便放下茶盏来,道:“咎儿说得是,不过要弄什么当做彩头呢?”

    聂如咎笑道:“我这王府里奇珍异宝多得很,只是不知道忆阑兄是否有看得入眼的,若是你赢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我府中库房里,让你随意挑,你看中那件,就拿走哪件吧。”

    他说完舞阳公主便笑了,一边笑一边对娉婷道:“我这个儿子啊,向来抠门得很,他那些珍宝,我和他爹都碰不得,今日算是开了眼,见到我儿子大方了一回。不过这千年难遇的事,我觉得还是要放鞭炮庆祝一下比较好。”

    少年人都好面子,聂如咎更甚。他听完他母亲这番话,顿时便跺脚微愠道:“母亲,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吝啬,这要传出去,你儿子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舞阳见他真生气,只好笑道:“好好好,是娘不对,是娘夸张了。”

    荆忆阑就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一张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聂如咎见舞阳公主不说话了,这才转向荆忆阑的方向,道:“我的彩头已经出了,忆阑兄你的呢?”

    荆忆阑看了看手中木剑,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简朴的穿着,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当彩头的。

    所以他只好道:“我身无长物,怕是要让如咎兄见笑了。”

    聂如咎也不恼,只是指指他腰间玉笛,对他道:“忆阑兄明明有一支这么好看的笛子,怎么还说自己身无长物呢?”

    荆忆阑倏然一惊,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看上了自己的这支笛子。

    聂如咎道:“我有个朋友擅抚琴,我见忆阑兄这笛子好看,虽然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我还是想破例一回,想向忆阑兄讨这支笛子。”

    荆忆阑将这笛子看得十分重要,毕竟这是那个人给他的东西。他转过头去看娉婷仙子,眼里带着些许恳求,那是让她说上两句,断了聂如咎这般念头的意思。

    娉婷接收到他眼中信息,又转头看了舞阳公主一眼,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荆忆阑见他那模样,心已经凉了半截。

    这娉婷千好万好,就是待人太过友善,这个也不得罪那个也不得罪的。

    娉婷斟酌一番,道:“忆阑,若是小王爷实在喜欢这笛子,你就将它拿出来当彩头好了。”

    荆忆阑正要拒绝,娉婷已先他一步开口道:“你可不一定会输,不是么?”

    荆忆阑听了她这句话,这才安下心来。

    是了,他得了仇寄寒的教导,又习得了峦峰真人剑法,不可能打他不过。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可以。

    聂如咎这下便高兴起来,做出打斗的起手式。

    荆忆阑也提剑,迎向他。

    聂如咎的武功是学自皇宫大内,学自他那皇帝舅舅身边的护卫和大太监。

    那护卫未进宫之前,也曾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那太监也是为了保护皇帝,才学了一身高深的武功。

    两位少年便在那小小的比武场上打斗起来。

    若说所学,两人几乎是不相伯仲。

    若说功力,因为年岁相仿的缘故,两人也相差无几。

    不过要真说起来,荆忆阑习武的时间比聂如咎短,说起来他的能力比聂如咎还要高上一分。

    可他没想到聂如咎太想要拿这笛子去讨好他那朋友了,而聂如咎也看得出荆忆阑虽无破绽,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太在乎那笛子了,所以他借着机会,两只并拢朝那笛子击去。

    他这一手功夫叫做纯阳指,习自他那位护卫师父,使用时将内里尽数逼到两指的指尖,金石皆可摧,更不用说这玉制的笛子。

    荆忆阑也知道厉害,他护笛心切,竟生生切换了施展到一半的招式,改而去护那笛子。

    聂如咎在这眨眼的空当里,已经将足以致命的一击抵到了他的脖颈上。

    一息之差,胜负已分。

    聂如咎并未下死手,所以他另一只手在荆忆阑脖子前停了下来。

    “忆阑兄,你输了。”他笑道。

    虽然聂如咎使了诈,可他们比试之前却并未说过不能使诈。

    荆忆阑未曾提防他会来这一套,一时竟无话来反驳。

    舞阳公主自然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耍了花招,但这是在他们王府里头,她和她丈夫又对这儿子寄予厚望,若是让人知道她儿子跟人比试还输了,怕是会对他有些影响。

    所以她只好故作不知,对着两人宣布答案道:“此番,是咎儿赢了。”

    第261章

    风落笛声寒(十四)

    聂如咎也欢喜得很,他虽然知道耍诈不光彩,但这到底还是靠他的聪明才智赢了的。而且在他聂小王爷面前,向来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是以他在舞阳公主宣布完之后,便对着荆忆阑一伸手,道:“忆阑兄,承让了。”

    若非荆忆阑的功法让他情感淡泊,恐怕现在他的脸色就该百彩纷呈了。

    赌约已下,即使再不愿意,他也只能取下笛子来,放到他手里。

    聂如咎抓着笛子,结果那端荆忆阑却不愿意放手。

    荆忆阑攥着那笛子,不肯放下的样子。

    “若是我有一日想要回这笛子,应当付出什么?”他问。

    聂如咎笑笑,道:“都说钱债好欠,人情债难还,不如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吧,等哪日你将我这人情还了,我再把它还你。”

    荆忆阑点点头,道:“好。”

    为了这个人情,也为了要回那支笛子,荆忆阑跟聂如咎成为了朋友。

    到了盛京,他自然是要去冷府寻人的。

    可娉婷那事有事要去处理,需要带上他。荆忆阑没有办法,于是只好与她一同离开。

    到了盛京却未能入冷府见风袖,这便是他与那人的又一次错过。

    那一年,聂如咎十五,荆忆阑十八。

    聂如咎讨要了笛子,便一刻也不停地挂在身上,喜欢得很。

    聂怀觞与冷羌戎交好,那次便带着聂如咎一起去冷府拜访。

    聂如咎对此行也充满了兴趣,他兴冲冲地走进去,却又趁大人不注意一个人跑开。他在路过假山时,那花园里突然跑出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那人虽长得好看,一身衣服却不名贵,尽是些粗麻料子。

    这便是风袖了。

    风袖三步并作两步朝他扑来,之前离得远,风袖见了这玉笛便赶紧跑来,临到近前才终于确认。

    风袖笑着道:“你终于来了。”

    聂如咎见他跑得额角生汗,一双眸子倒是漂亮得紧。他心想,这冷府可真是藏龙卧虎,居然还有认识我聂小王爷的人。

    风袖看见那熟悉的笛子,伸手便要来拿。

    聂如咎对那笛子喜欢地紧,立马劈手夺去,对他道:“你做什么,这是我的。”

    风袖说:“行吧,反正是送你的,那就是你的吧。”

    聂如咎想,那可不是,这可是我从荆忆阑手里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呢。

    风袖又道:“不过这笛子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总得折个现钱给我吧。”

    聂如咎闻言眉头一皱,对他道:“你认错了吧,这笛子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风袖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不愿意给钱,登时便涨红了脸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啊,也太流氓了。”

    聂如咎看他模样标致,便也不跟他生气,只是将那笛子抓在手里,转了两圈,已有几分风流韵味。

    风袖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回,对他道:“你这收拾起来,居然还挺好看的。”

    聂如咎最喜欢被人夸耀,登时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风袖虽想说他来得太迟了点,让他足足等了三年才到,但人来了便好,他就也不计较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你便是我的跟班了。”风袖笑道。

    聂如咎登时眉毛一竖,道:“放肆,我小王爷何时竟成了你的跟班。”

    风袖不以为意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

    说着便牵起他的手来,拉着他往里面去。

    聂如咎觉得他掌心细滑柔软,便也只是哼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两年之后,荆忆阑终于再次踏足了盛京这片土地。

    他此时已经声名大噪,旁人见着他都要称呼一声荆大侠。

    他意识到自己失约太久,唯恐那人因此而恼怒,即使到了冷府门前,也不敢轻易踏足。

    是以他便先去了聂如咎府中。

    几日之后,聂如咎邀请他一起去见朋友。

    “那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长得极好看,心地又善良。可这样标致无双的人儿,也不知道是上天嫉恨还是怎样,竟然盲了。”聂如咎谈起这位朋友的时候,脸上带着三分喜色,显然很是看重那人,“忆阑兄也是我的朋友,既然如此,不如我邀你同去?”

    荆忆阑应允。

    可等到聂如咎带他走到冷府大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朋友竟然就在这冷府里。

    荆忆阑顶着初春的风,迈步进了其中。

    于是他便见到了冷风盈。

    那时冷风盈正站在院中赏花,那花开得早,春天刚到便忍不住绽放了。

    冷风盈一袭白衣,站在回廊的边缘,手里挟着朵花,正在轻轻地嗅闻。

    荆忆阑看得失了神,甚至忘了上前见礼。

    聂如咎却大咧咧地走上前去,十分熟稔地与他打招呼:“风盈,我今日给你带了个新朋友过来,他武功也很厉害呢。”

    冷风盈闻言便放开那朵花,有些矜持地在衣摆上擦去手上花粉。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我定然要见见了。”

    当冷风盈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荆忆阑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是他。

    那双眼睛实在太像了,可惜他已经盲了。但即使如此,他的面容依然如小时候一般好看。

    荆忆阑脚下像生了根,片刻都挪不开地方。

    可他的心里却像是藏了川,汹涌奔腾,轰隆作响。

    聂如咎牵着冷风盈过来,又唤上荆忆阑,三人一同在亭子里坐下。

    荆忆阑看着冷风盈,看得眼睛都不眨。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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