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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他的襄仪生来便是小公子,后来更是女帝的侍臣,就算不能风光大葬,起码也要选个风水宝地当做坟冢。

    可到了现在,他的襄仪却连口棺木都没有。

    他捧着泥沙撒到襄仪的脸上,他的小公子紧闭着眼,再也不能睁开来看一看他。

    多余的泥土被他抛到了湖水里,而他就待在掩埋之处,等着燕尺素过来。

    他本想将自己一并埋葬了,但他怕皇城守军找过来时发现自己挖掘过的痕迹,会将他的襄仪刨坟带走。他生时欠他太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后还受人践踏。

    他挖完之后,用自己的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燕尺素来的时候他与她争辩,在争执中,让他们忽视掉泥土的异样。挖掘的官兵根本就猜测不到,所以直到最后也没能找着。

    燕尺素一直想要找寻的那颗头颅,其实当初就在离她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过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燕承庭魂归天地,魂魄逡巡之间,恍惚间竟到了九幽之下。

    没有人指引,他像是牵着线的风筝一样,沿着那忘川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一座桥边。

    桥头是无数排着队等着过河的孤魂野鬼,万鬼同哭,一样望去,浩浩汤汤,不见边际。

    他明白过来,知道那是奈何桥。那桥上有个熬汤的婆婆,过桥的鬼魂一人一碗,喝完之后,前尘往事尽散。

    他犹豫不前,不肯汇入那川流不息的队伍里。他不愿忘记,亦不愿渡河。

    他晚死了太久,他的襄仪怕是早已投胎赚了世。若是他再忘了襄仪,那谁还记得那锥心刺骨的过往。

    然而不等阴间鬼差来赶他,他便瞧见了河边独坐的一抹身影。

    纵然已经跨越十数年的光阴,他仍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他赶过去,喊他的名字:“襄仪。”

    他激动万分,恍惚间觉得这十几年的苦难折磨都成了两个字:值得。

    然而穆襄仪听了他的话,仅仅只是转过头来。他面上并无欣喜的表情,冷冷淡淡的,看向燕承庭的眼神也带着疏离。

    穆襄仪仅仅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认得我么?”

    燕承庭愣了一下,一时竟没能答上话来。

    他俯身下来,轻轻伸手触碰那人面庞,却被那人躲开了。

    他似乎觉得燕承庭的行为很是无礼,那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后又转过头去,望着那忘川河水流淌,不再看他。

    燕承庭看向他精致无双的侧脸,想如许多年前一样将他紧紧搂抱在怀里,可穆襄仪已经忘了他,忘了曾经的爱恨痴缠,于是他的满目眷念,倒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他一时有些哽咽,半晌才重新拾回与他攀谈的勇气,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穆襄仪垂首看着河水,道:“我在等一个人,可是过了太久了,我忘记要等的是谁,也忘记要等他做什么了。”

    燕承庭鼻子一酸,伸手便将他搂入怀里。他顾不得这人还记不记得,只是埋首在他颈间,哭了出来。

    后来鬼差告诉他,他的襄仪一直不曾过河去,日日守在这里,等了十几年。他不肯喝孟婆汤,便日日饮这忘川河水为生。

    可孟婆汤本就是用忘川水熬制而成,他渐渐地便也忘记了过往。

    为了让他重新想起来,燕承庭带着他走遍了四方,给他找各种能解除忘川水忘性的东西。

    燕承庭一直带着他,他将自己跟穆襄仪半生的爱恨,一字一句地说给穆襄仪听。

    穆襄仪的记性很差,常常今天听了,明天就忘了。燕承庭便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

    记忆恢复的最后一天,燕承庭带他走回了奈何桥,将桥下一朵百年彼岸花的花蕊摘下,挤出汁水喂给穆襄仪喝。

    这是最后一味药,饮下之后,他便会记起一切。

    穆襄仪喝完之后,他的目光从浑浑噩噩渐渐变得清明。

    他对着燕承庭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燕承庭。”

    即使燕承庭努力地压抑自己内心的波动,可他发颤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他凑过去,抓住穆襄仪的手,说:“是我,襄仪。”

    他红着眼睛看着他,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说:“我爱你。”

    穆襄仪听了他的话,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他道:“我想起来我忘记的事情了。”

    他将手自燕承庭手里抽出来,对着他道:“我等在这里,其实是想告诉你……我不再爱你了。”

    他在燕承庭惊愕的目光里,走到桥上,从那孟婆手里讨了一碗汤来,端着碗,笑着看他。

    他说:“我迟迟不饮这碗汤,并不是我不舍得忘记。你负过我很多次,抛弃过我很多次,这一次,该轮到我抛弃你了。”

    笑容自他脸上绽放开来,他一笑,如同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可这笑落在燕承庭眼里,却只觉得残忍非常。

    穆襄仪笑着说:“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你彻底忘记。”

    他抬腕,仰首,将碗中汤水一饮而尽。

    他说:“再见。”

    “不!”燕承庭的嘶吼被他抛诸脑后,穆襄仪转过身,汇入那汹涌的潮流中,过了河。

    眨眼又过了几十年。

    燕尺素死后,入了九幽之地。

    她生时虽贵为天子,死后却也如其他鬼魂一般,要守这阴间的规矩,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头排队,领那一碗汤。

    让她颇为不满的是,她的南珠没能跟着她一起过来,被她遗留在了尘世间。

    她过河的时候看到对岸有一个低头侍弄彼岸花的男人,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可她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他是谁。

    于是她问了问旁边的鬼差。

    鬼差道:“那人啊,宁愿入地狱也不愿喝那碗孟婆汤,长年累月地待在那河边上,据说是在等一个人。”

    “等谁?”

    “好像是他的爱人,很多年前入了轮回,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他等到了么?”

    “自然是没有的。好了,别啰嗦了,喝汤吧。”

    燕尺素嗯了一声,接过孟婆手里的汤水,喝完了。

    忘记之前,她最后想的是,那人是谁呢?等的又是谁呢?

    ……………………

    温斐从剧情里彻底醒了过来,他醒来的时候还处在系统空间里头,而毛团子正窝在旁边磕坚果。

    温斐笑了一下,窝进沙发里,很是慵懒的样子。

    毛球抬眼看了他一下,问他:“宿主大人,补刀感觉怎么样?”

    温斐伸了个懒腰,道:“挺好。”

    他瞥了一眼任务系统里打开的“阴间补刀副本”,一抬手把它关掉了。

    温斐将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搭,对毛球道:“大概还要多少个世界才能让我复活?”

    毛球打开主面板,看了一下进度,对他道:“快了,宿主大人等不及了么?”

    “有点。”温斐道,“任务完成度怎么样?”

    “燕承庭这条线已经全部完成,燕尺素的任务完成度为A,奖励我已经帮您放进系统钱包了,需要过目么?”

    “不用。”温斐摆摆手,“下一个世界有选项么?”

    毛球熟练地把候选剧情调出来给他看,温斐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很快就选好了。

    故事背景是在民国时期,他的身份是一个戏子,名叫彦子瞻。而他的攻略目标是个将军,颜正腰好倒三角,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为什么每次我的身份都要比他低一等?”温斐用脚尖捅了捅毛球,问道。

    毛球三步起跳蹦跶进他怀里,他以这越吃越胖的小身子,活生生把温斐砸出了胸口闷痛的效果。

    要不是温斐最近锻炼得很勤快,恐怕他这一下就得吐血。

    本着不跟宠物计较的宗旨,温斐揉了揉自己被砸的地方,等着它回答。

    “这有什么关系,宿主大人您无论是什么身份,那都是个运筹帷幄的主啊。”毛球拍马屁的功夫也日渐精湛,三两句就把温斐给哄开心了。

    温斐揉了揉他的毛毛,道:“小家伙还挺有眼光。”

    他也没什么心情跟他磨叽,玩了一会便自己回屋休息,等着下一个剧情世界的到来。

    这一次他的中场休息时间并不长,几天之后就进入了剧情。他穿越过去的时候正在戏台之上唱戏,台下坐着喝茶看戏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此次的攻略目标:章凌域。

    而他的名字叫做彦子瞻,是这城里的名角儿。

    温斐来时已经给自己加好了技能点,演完这出戏对他来说难度不大。他广袖一舒的同时,视线与章凌域投过来的目光两相交汇,弄得他心跳顿时便漏了一拍。

    章凌域是这潭州城里的将军,是这潭州城里地位最高的一个。

    他喜欢听戏,这潭州城里唱的最好的戏台班子,当属彦子瞻在的这一个。于是章凌域便成了这梨园的常客。

    章凌域喜欢这里的戏,也喜欢这里的茶。

    彦子瞻唱完这一场,去后台换了身衣服的空档,再出来时章凌域已经不在了。

    “章将军呢?”彦子瞻脸上的妆还没来得及卸,他见章凌域坐着的位子上没了人,便捉了就近的一个打杂的过来,问道。

    被他抓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彦子瞻一下戏台就找章将军的套路,他也一直留意着,听他一问,便答到:“方才有个副官过来跟章将军说了两句话,好像有点什么事,然后将军就急着走了。”

    彦子瞻闻言,脸上闪现出些许失落来。倏忽他又想到了什么,冲那人问道:“那茶呢,将军喝了还是倒了?”

    “喝了喝了。”那人连忙回答道。

    彦子瞻这才重新开心起来。

    他迈着步子,走到戏堂门口,想看看能否像以往一样透过临街的那扇窗子看到他的车远去。

    哪想他脚步虽然不快,那外头却又突然闯出个人来,他一个落地不稳,差点便直接撞进那人怀里。

    彦子瞻慌忙站稳身子,正准备冲他道歉,哪想一抬头便见着了章凌域那张不怒自威的脸,登时便连话也不会说了。

    章凌域见他跌倒时下意识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才抽回手去。他认出彦子瞻是方才台上唱戏的那一个,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上竟现出一丝笑意来,他道:“是你啊。”

    彦子瞻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想到章凌域竟知道他。

    然而很快他便知道了章凌域去而复返的原因。

    只见这年轻的将军杵在门口,像一个普通戏迷一样冲着他道:“不知道你们上次送的那种带有你印签的扇子还有没有?我有个客人很喜欢你的戏,我想着送他一把。”

    一向仰慕的将军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彦子瞻霎时间快活得紧,偏偏他又要忍着,不让章凌域瞧出他的欢喜来。

    “有的有的。”彦子瞻迅速点头,接着便快步走到后台放赠品的架子上拿了把扇子。他走出两步,又折返回去,再拿了一把。

    于是章凌域再见他出来时,这小戏子手上便拿了两把。

    “将军也拿一把吧。”他似乎是怕章凌域会拒绝一样,迅速将那扇子往他面前一递。

    章凌域笑道:“原来还有我的份,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他不笑的时候很是威严,是一言不发别人便会忍不住心里打颤的那种。可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丝冷硬便没了,看起来比那城里留洋回来的白净学生还要好看几分。

    彦子瞻承了他这声谢,本想跟他再多聊几句,但又怕自己耽误了章凌域的事,只好将准备出口的话又埋进了腹中。

    章凌域拿了自己要的东西之后,也没久留,冲彦子瞻说了声再会之后,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彦子瞻眼珠子那么一转,眼神瞬间由娇憨变成了似笑非笑。由彦子瞻无缝切换成了温斐模式的温大佬,静静地打开了系统的数据栏。

    【系统提示:攻略目标章凌域当前喜爱值35,后悔度0。】

    “初始值还是不错的。”他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转身便进了里屋。

    第232章

    戏台春(一)

    章凌域拿了扇子上车的时候,副官夏明起就坐在他边上。

    “将军,这扇子倒是有趣,可以给我看看么?”副官道。

    章凌域将扇子递给他,还不忘叮嘱道:“小心点,别弄坏了,待会还得送人的。”

    “好咧。”副官打开一把,上面画的是一副花鸟图,再打开另一把,上面绘制的则是岁寒三友。唯一相同的便是那上面的红章,端端正正的“彦子瞻印”四个字,还配有娟秀的墨笔签名。

    “这彦子瞻人长得挺好,字也写得不错。”副官随口道。

    章凌域瞥了扇子一眼,道:“长得好么?我刚刚看见他,他脸上还化着妆呢。不过人倒是挺秀气的,有一种女子姿态。”

    副官笑着合了扇子,恭恭敬敬地放回章凌域手边。

    “十有八九是戏里头沾染的,他一向都只扮女角的,这种叫什么,对对对,花旦。”

    章凌域听了他说的,倒也算回过味来,他道:“他那气质还挺自然的,虽然娇俏却又不过分阴柔,让人讨厌不起来。”

    副官闻言便腆着脸推荐道:“将军你应该去看看他的贵妃醉酒,那才是真的媚。我以前见过一回,惊艳得很,差点以为是杨贵妃再世。”

    “真有这么好?”章凌域被他勾起了兴致,“那你下次去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唱。”

    “好咧。”

    章凌域虽说是这潭州城的一把手,平日里不需要怎么看别人脸色,但今日来的这一个,却是他也得罪不得的。

    宋泽霆,比他官大一级,辖地在东北那一带。

    宋泽霆来时没跟他打招呼,那是章凌域还在听戏,一听宋泽霆要来,登时便起了座。章凌域虽没猜到宋泽霆的来意,但出于东道主的本分,还是让人好生招待他。

    既然姓宋的登门造访,章凌域便顺势找彦子瞻讨了扇子,要作为见面礼送给他。

    宋泽霆这人的喜好虽不外露,但他作为彦子瞻戏迷的事,也是闻名遐迩的。

    章凌域回到自己的府中时,宋泽霆正坐在他客厅里品茶。

    宋泽霆一见到章凌域进门来,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喊了一声章老弟。

    他主动套近乎,章凌域也笑着摘了帽子,冲他道:“宋将军。”

    宋泽霆五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精神气还是很好。他早年是土匪出身,现在虽然已经为官多年,举手投足间还是带着一丝匪气。

    “你看看你,跟我见外了吧。”宋泽霆眯着眼冲他笑道。

    章凌域将帽子递给一旁的佣人,冲他道:“宋将军怎么有空到我这潭州城里来了?”

    “这不是,近来局势紧张,想找章老弟商量商量对策嘛。”

    章凌域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挥手让佣人们下去了。等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章凌域便冲着宋泽霆问道:“宋将军这对策商量得也太远了吧,您在东北,我在潭州,这十万八千里的……”

    他示意宋泽霆坐下,自己在他隔桌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宋泽霆冲他道:“章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北边的那些事,西边有姓孙的把持,东边有姓曾的,他们都跟我不对头。”

    说完他还冲章凌域使了使眼色。

    章凌域端起放在自己那边的茶水,借喝茶的间隙,细细分析起宋泽霆这话里的意思来。

    孙、曾两个军阀,是上个政权倒塌之后遗留下来的两路军阀,实力不相伯仲。这些世家出身的军阀,自然是看不起宋泽霆这半路出家的土匪头子的。

    况且孙曾两军都想吞并对方,宋泽霆的领地正好卡在他们中间,不免有些摩擦。

    章凌域将那口茶水饮下去,扭头冲宋泽霆道:“宋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宋泽霆这才切入正题,对他道:“我听闻章老弟你三十而立,身边还没个妻妾,我有个侄女恰值妙龄,想问问章老弟有没有结亲的意思?”

    章凌域心念电转,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宋泽霆虽然管辖东北,但他也并非东北那边的一把手,他上头还有个顶头上司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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