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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本想借此机会回报一二,替圣上打探一下贤王府和苗神谷是否真有不可告人的勾结,可他不能让周小山去冒险赌命。

    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了。

    周小山明白天以是将她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可千辛万苦到了这一步,她怎么能放弃。

    “即便有风险,我也心甘情愿去冒险一试。”

    天以并不知道她一定要争到这个长老位的真正目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放心,即便你不替我争长老位,我也会替你保守秘密。你若愿意,我依旧把你当我弟子。这个长老虚名,咱们不要也罢。”

    说完,抬步往外走去。

    周小山下意识的看向晏听潮。

    他一向聪明过人,难道也没有一点办法吗?就这么功亏一篑?她不甘心。

    晏听潮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异乎寻常的平静,“走吧。”

    周小山失望的脚步都抬不起来,就这么走了?

    晏听潮刚刚抬步,段九尊忽然喊了声,“晏公子请留步。”

    晏听潮对周小山微微颔首,示意她和两位长老先回金谷。

    等三人离开之后,晏听潮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谷主,生绝蛊当真被仓朱带走了?”

    段九尊又急又气,摆出不被信任的冤枉表情,“你看,连你也不信我!天以现在是国师的身份,周姑娘既是他的弟子,又是你的未婚妻。我若有生绝蛊,何苦藏着不给?这不是既得罪国师,又得罪你晏公子么?我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小苗神谷谷主,无权无势,你们两位贵人,我是那位也得罪不起啊。”

    话说的动听而谦卑,头头是道,可惜晏听潮太清楚段九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微微一笑,“我原本也不想阿宁来争长老。这个虚名对我,对她,毫无用处。说句托大的话,我晏家即便没有天目阁,祖上留下的产业,吃穿用度几世不愁。奈何她欠了天以一个人情不得不还,我这才陪她来走一趟。”

    段九尊连连点头,“晏公子莫说看不上长老位,便是我这个谷主之位,公子也不稀罕。”

    晏听潮又笑了笑,“其实,国师对这个长老位也没看在眼里。只不过是和谷主不和,水城又死的冤枉,他咽不下这口气,存心想让谷主心里不痛快罢了。”

    段九尊叹道:“我知道国师对我误会很深。天玄又是他大哥,必定因为水城的死,在他面前也告了我的状。”

    晏听潮说了这一堆闲话,其实就想告诉段九尊,他和周小山都没打算争夺长老位,只不过碍于天以的人情罢了。段九尊老奸巨猾,信不信,他都得尽力一试。

    “谷主曾救治过我,我本打算让阿宁在比试中故意输掉,这样既还了天以的人情,也报答了谷主。”晏听潮说到这儿,脸色骤然冷下来,“但是我不能让阿宁冒着风险去还这个人情。没什么人情,比人命还贵重。”

    段九尊忙道:“我明白你担心什么。晏公子放心,抽签不会先抽中比毒。前两项周姑娘已经输了,第三项压根就不用比,即便谷中有生绝蛊,其实对周姑娘来说,也就是个摆设,毫无用处。”

    晏听潮挑眉,“当真?”

    “当真,我骗你作甚。”

    晏听潮负着手慢慢悠悠道:“我在苗神谷五年,谷主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段九尊忙陪着笑脸,“这个晏公子自不消说。”

    晏听潮笑了笑,走到桌边。

    天以带过来的手炉还放在原处,他用力往下一按,那手炉竟硬生生被他掌力击穿桌面,砰然一声掉到地上,滚到了段九尊的脚下。

    段九尊脸色剧变。

    晏听潮若无其事的拂了下袖子,抬脚走出门外。

    周小山心中跟着了火似的,没有跟天以回金谷,正在神谷大门外等消息。

    一见晏听潮出来,赶紧问她最关心的问题,“他找你说了什么?生绝蛊当真一个都不剩?”

    晏听潮边走边道,“他的话是真是假只有仓朱才能证明,可仓朱死了,无法验证。反正他一口咬定没了,就算骗我们把生绝蛊藏了起来,这么大的苗神谷,我们想在短短两天里找到,也不可能。”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错失机会?无功而返?”

    晏听潮没有回答。

    小山恨恨跺脚,“我不甘心。”

    晏听潮走到金谷的门前的石桥上,停住了步子。

    桥下水流脉脉无声,清澈幽寒,深不见底。

    周小山穿着狐裘,眉目如画,正好的年华,不可描述的动人。

    他返回两步,抬手将风雪帽戴在她的头上,垂目看着她的眼,“我知道你很想破晓战傀的秘密,很想找到贤王府和苗神谷勾结的铁证,想要找到你母亲的下落,想要替你养父报仇。可这些,统统都不如你的性命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曾经对你说过,望你一生牢记。”

    小山慢慢点了点头,“我干娘和你说过同样一句话。所以,为了活命,我从懂事起要学会装疼,学会演戏,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不能让人知道我是谁,不能让人知道我怕疼,我把真我藏到一个壳子里,带着面具,背负着仇恨,活到今日。”

    晏听潮替她挡着风口,继续听她说下去。

    “是的,我的命好端端的还在,可我活的一点都不痛快,我受够了躲躲藏藏演戏骗人。不知道这种提心吊胆,躲躲藏藏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只有揭开这些秘密,才能劈开我藏身的壳子,我才能活的自在无忧。我宁愿拼死一搏,也不愿苟且偷生。”

    晏听潮心情复杂难言,知道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的分量有多重。

    这份执着坚毅,听上去很像是要以卵击石,然而他很明白,也很理解,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宁愿死也不想被束缚。

    “你能不能看在我愿意一辈子都留在晏家做侍女的份上帮我?”

    没有生绝蛊,她就不能取胜,可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原本不愿意的,让晏听潮代替她去做天字派的竞选人,争夺那个长老位。可这个提议,她实在难以启齿。晏听潮有多讨厌苗神谷,有多抗拒闲事无聊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么做,实在是强人所难。

    晏听潮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不禁微微苦笑着叹了口气,“周宁兮,如果我能替你,又怎么会让你亲自涉险?”

    周小山心里涌上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

    “段九尊心思绵密,老奸巨猾,当年以父母之名让我立下毒誓,不得参与苗神谷的长老之选,就是担心有朝一日,我在苗神谷的长老阁里插上一脚,将苗神谷的秘密外泄于世。”

    原来如此。

    “昨天我一见到段九尊,他便把我叫到暖阁里,问我为何违背誓言。我为了试探他抽签可有玄机,便骗他说,我会让你诈输给地字派弟子。他便坦言可在抽签中做手脚,把下毒放在最后。”

    周小山苦笑,“他没有信你。”

    晏听潮:“对。不然他也不会让阿灿在手炉里动手脚,再让仓然来试探你的功夫。所以,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会把下毒放在最后一位,我也不信他。”

    周小山突然一怔,“他让仓然来试探我的功夫,如此说来,他已经确定地字派的候选人便是仓然?不然的话,地字派还没比试,他怎么知道仓然一定会赢?”

    “段九尊对我说,仓然打小就被送出谷外,他对仓然的实力并不了解,实际上,他有十足的把握,仓然会赢其他三位地字派弟子,所以才会让仓然来试探你的功夫,因为和你比试的人,只有仓然。由此可见,仓朱和他的决裂是假的。”

    周小山本来也怀疑是假的,便问:“他目的何在?”

    “他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和仓朱做戏决裂。”

    周小山一想就明白了,“不论是贤王府养死士战傀,还是单敏仪让仓朱除掉李瓒,都和苗神谷脱不了干系。万一事发暴露,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届时段九尊会把所有的事都推给仓朱,他和苗神谷可免于被牵连。”

    晏听潮点了点头,“段九尊老奸巨猾,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但单敏仪并不会因为仓朱死了,就断掉这条线,必须让仓然续上。就像许员外死了,许春音又诈死,杏林药铺十几年心血就付之东流,损失的那点钱,对贤王府来说不是什么,可找到死心塌地替贤王府效命的人,不容易。”

    “所以,段九尊是绝对不能让天字派赢,哪怕你告诉他,我会诈输给地字派,他也不信。”

    “我们两个,彼此都不信对方。”

    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无奈,“那怎么办,他这个老狐狸根本骗不住。”

    晏听潮缓缓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段九尊一定会把比武放在第一位,如果你输了,那接下来就是下蛊,他顺水推舟也算是兑现了对我的承诺。如果你赢了,第二关一定是比毒。他不会让你再赢一场,那仓然就必败无疑。”

    周小山不禁苦笑,“你这样一说,那岂不是无论我第一关是输是赢,最终都是一个输。”

    晏听潮摇头,“不,如果你第一关能赢了仓然。我会让你赢第二关。”

    周小山先是一怔,转而面露喜色,忙不迭的追问:“你有什么办法?”

    晏听潮捏了下眉心,“我先想想。”

    周小山瞪圆了眼睛,“你老人家的意思是,你现在还没想到办法?那你哪来的信心,让我赢第二关啊?”

    晏听潮慢吞吞道:“倒也不是没有想到办法,只是这方法到底可不可行,我得去问一个人,但是这人我又和他结了仇。”

    “段九尊?”

    “不,重五爷。”

    周小山惊讶,“就是苗神谷的第一道关口外的那位独臂老人?”

    晏听潮点头,“苗神谷最厉害的用毒高手就是他。当年我中的毒十分凶险棘手,段九尊给我种下生绝蛊,也只能先保住我的命。最终也是靠重五爷用了以毒攻毒的办法,足足搞了五年后才彻底解了毒。”

    周小山露出一个孤陋寡闻的表情,“五年啊?什么毒这么厉害?”

    “百日忧。顾名思义,就是活不过一百天。这种毒的厉害之处便是中毒之人,并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只是整个人忧思重重,日不能眠,夜不能寐,渐渐熬到油尽灯枯,死的时候,甚至验不出来是中毒而亡。”

    周小山不解,“重五爷给你解了毒,你为何还会和他结仇?”

    晏听潮冷哼:“因为,这老头子替我解毒之后,我才发现,百日忧就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毒。”

    周小山:“……”

    晏听潮提到这事依旧难以释怀,怒意上涌,“我想要查到是谁下毒害我,问他百日忧曾经都给过谁,他抵死不说。我若不是看在他替我解了毒的份上,恨不得一剑捅了他。”

    难怪他们进谷的时候,晏听潮和重五爷互不搭理,好似陌生人似的,原来有这么个前因。周小山好言相劝道:“有的人吃软不吃硬,你好好求他,说不定还能问出来。”

    晏听潮呵呵一笑,“他搞出这种杀人无形且无药可救的毒,本就有违正义天道,罪不可赦,还要我去求他?再说,你瞧他那个死样子,活到一百岁嘴巴也没一句好话。”

    “所以你不想去问他,怕他不会告诉你,或者不肯说实话故意诓骗你。”

    晏听潮顿了顿,“不过,还有一个办法,能试出这种方法可不可行。”

    周小山眼睛一亮,“到底什么方法啊?”

    晏听潮没有回答,先上上下下瞅了她几眼,等打量完了方才说道:“还是等你打败了仓然再说吧。如果你第一关就输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只当没这回事。”

    显然,晏听潮不确定她能不能打败仓然。

    小山被他那个语气和眼神给激到了,她打小就不服输,越挫越勇,重哼了一气,“我一定会赢他!走着瞧吧!”说着还不解气,冲他翻了个白眼,径直越过他先走下石桥。

    晏听潮本来就是逗她玩的,见她生了气,忙道:“你赢了有奖励。”

    小山头也没回,“什么奖励?”

    “枯元心经。”

    她又惊又喜的回过脸,“当真?”

    “当真。”晏听潮望着她那双被欢喜点燃的格外灿莹的双眸,似笑非笑的问:“你看,你跟着我,是不是有很多好处?”

    跟着。这个词有点不明的暧昧。

    她抿唇不答,心里微乱。

    “就你不知道好歹还想着走,真是傻。”他啧啧了一声,抬脚进了金谷的大门。留下小山又好气又好笑,哎呦,还真会王婆卖瓜呢。

    傍晚时分,天以从神谷得到这个消息后,地字派的长老候选人就是仓然,便劝说周小山放弃。

    周小山立刻把晏听潮搬出来,“他说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天以看看晏听潮,又指指小山,“你确定要冒险?她可是你的女人,有个好歹你可别后悔,可别找我算账。”

    周小山听得粉面飞霞,心里哼了一句,我才不是呢。

    晏听潮笑微微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如果第一场比试她赢了仓然,我才让她试一试,如果她技不如人输给仓然,咱们就打道回府。”

    周小山马上就瞪了一眼过来,言下之意,没有可能我会输。

    第55章

    比试还未开始,小山闲来无事,想出去逛一逛这座水城。

    天以正和晏听潮下棋,一听她要出去转转,便煞风景的挥挥手,“不用去看了,还没有金陵的一条破街繁华。”

    小山莞尔,“师父你老人家真是没有一点故乡情结么?”

    天以呵呵:“这故乡没什么好的,是被段家围出来的一座监牢,可怜了那些从未出谷的百姓,就活在这海市辰楼里。幸好我年轻的时候胆子大,不怕吓唬,离开了这里,否则也是留在这里的井底之蛙,被人愚弄压榨一辈子都不知晓。”

    晏听潮放下手中棋子,对小山道:“我陪你去吧。”

    小山看着下了一半的棋,连连摆手,“你陪国师下棋吧,我就在金谷附近转一转,这地方也不大,不至于迷路。”

    “他不放心,得寸步不离的守着你。”老头打趣完了,乐呵呵的对晏听潮一挥手,大度放人。

    “去吧去吧,这棋什么时候都能下。”

    晏听潮笑了笑,“刚好国师也可以歇会儿,等我回来继续。”

    小山微红着脸,跟在晏听潮身后。

    天以虽然是打趣,却说得是实情,这一路走来,晏听潮确实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她长到这么大,也只有在神剑庄谢云深身边才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保护。

    两人沿着水道两侧的店铺慢慢逛了一圈,的确如天以所说,还不如金陵城的一条老街。

    小山心里忍不住同情起晏听潮,“难怪你再也不想来这里,在这儿住了五年,也太无趣了。”

    “无趣倒也罢了,这里的人都有些不正常。天玄一家尚好,因为天玄当了很多年长老,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些普通人家,经常为了一碗米一只鸡互相下毒。”

    “为什么?”

    “因为僧多粥少,什么东西都很金贵。”

    小山提醒:“那阁主可要看好你的钱袋。”

    晏听潮瞥她一眼,“我看好你就行了。”

    仿佛是无心之语,可听上去有点异样,小山心口跳了跳,把脸扭到一旁,刚好身侧是一家银铺。

    她到底是个女孩子,瞧见银饰,便好奇的停了脚步。

    守着摊铺的银匠默不作声的低着头,也不知道吆喝张罗,眼神呆滞,神色憔悴,像个木头人。

    小山正要离开,忽然间,从银匠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朝着她喂了一声。

    小山还以为她要招呼自己买东西,妇人却直勾勾的看着她,“你看见我的大郎了吗?”

    小山一头雾水。

    “你看见二郎了吗?”

    还有二郎?小山越发糊涂了。晏听潮没做声,伸手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走了。

    “她怎么回事?”

    “她连着生了两个孩子,都没有通过谷中的文武测试,被遗弃谷外自生自灭,这女人便有点脑子坏了,时常半夜出来找孩子。”

    这也太惨了。

    小山于心不忍的问:“为什么苗神谷的人不肯外迁呢,即便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扔掉被赶走,父母也不反抗吗?”

    晏听潮慢慢解释,“因为段九尊多年来一直恐吓谷中百姓,谷外生活苦不堪言,有酷吏欺压,有劳役兵役,还有交不完的税负,只有谷中才是一方乐土,世外桃源。

    谷中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南诏灭国,战乱瘟疫,自然觉得段九尊说得对。新一辈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苗神谷,不知晓外面是什么样子,而待在谷中也确实能吃饱穿暖,不会流离失所,不用打仗服兵役,自然也被糊弄住了。”

    小山皱眉,“所以就这么一代一代的听信谷主的蛊惑和欺骗?也不顾孩子的生死?”

    “谷中资源有限,必须要抛弃那些没用的人才能保证大部分人的生存。冷血自私的人多了,刀不落到自己身上不觉得疼,别人家的孩子被扔掉,与他何干呢。”

    “那些扔到谷外的孩子会怎么样?”

    晏听潮微微摇头,“山里有野兽有毒蛇,你觉得七岁的幼童,自生自灭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不大?”

    小山抱了抱肩膀。

    晏听潮问:“冷么?”

    小山点点头,没心思再逛了,这个诡异地方真让人浑身不适,难怪天以不愿意回来,晏听潮也不愿意再来。

    第二天,段九尊将天地两派的长老召集于神谷的议事堂。

    周小山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字派长老下首的陌生男子,显然他就是仓然。从身形可以辨认出就是那夜偷袭她的人。

    仓然年纪和晏听潮相仿,相貌端庄,体型劲瘦。苗神谷的人常年都和毒物蛊物打交道,大都气质阴郁,眸光暗沉。仓然虽然是仓朱的儿子,气质却明显和谷中人不同,眉目间竟然还有一股书卷气。

    段九尊对周小山和仓然互相做了介绍。

    周小山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并未露出任何异样,仿佛没认出来他就是偷袭的人。

    仓然也保持着平静客气的表情,只不过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是那种略带兴奋的猎人打量猎物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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