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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晏七愣了下,莫名的就有点脸烫,不敢多看她的眼睛。

    时至今日,这其实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清楚周小山的长相,以前那几年都是白认识了。

    眼前的少女堪称明媚动人,并不是大家闺秀那种文雅端庄的静美,而是活生生的,冒着热气,香气,暖气,让人错不开眼睛的灵动之美,自在之美。或许是当了几年的男人,她举手投足都没有寻常少女的拘谨羞涩,落落大方,毫不扭捏。

    晏听潮已经坐进了马车,帘子半垂,露出车厢里一截水貂的毯子。

    晏七站在外面问他,“阁主,现在动身吗?”

    晏听潮嗯了一声,从帘子下伸出尺八,挑起车帘。

    焕然一新的周小山俏生生的站在马车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望着他,担得起明眸善睐,明艳照人八个字。

    仿若宝剑出匣的惊艳之感,猝不及防撞进眼里。

    晏听潮愣了下神,恍惚片刻才道:“你上来吧。”

    周小山爬上马车,略显局促,实在是这马车里布置的纤尘不染,舒适的有些过了分,幸好她刚刚买了一身新衣服,不然要自惭形秽,不敢落座。

    晏听潮看着她,也没说话,伸出手心。

    小山不解的眨了下眼睛,“阁主要什么?”

    “香雪膏的方子呢。”

    周小山恍然哦了一声,忙说:“方子在我脑子里记着呢。写出来总归是不好,会被人偷去,放在脑子里就不会被人偷,李美娘就是这样做的。”

    晏听潮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担心我言而无信,拿了方子就把你甩了?或是杀了?”

    “当然不是!”周小山激动起来,“我从没这么想过!阁主是光明磊落的君子,那能是这样的人呢!”

    哦,她这么一说,他倒还真是不好意思做那样的人呢。

    晏听潮心里打着算盘,眸光幽幽的看着她。

    周小山恨不得赌咒发誓,“我是真的担心路上方子遗失,从泉城到扬州,住店打尖,人来人往,万一有小偷把方子给偷了怎么办?一到扬州,我第一件事便是替阁主把方子写下来。”

    晏听潮貌似很认可,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到了扬州再写不迟。”

    周小山松了口气,计划成功了一半,目前来看,算是成功搭上了天目阁这条船,接下来就见机行事吧。

    晏听潮顿了顿,“对了,你会写字吧?”

    小山一拍胸脯,“我当然会,我还会打算盘算账!李美娘请了个账房先生,担心他在账目上动手脚,每个月都让我再核对一遍。”

    晏听潮默默不语的打量着她。

    周小山正色道:“阁主,我知道天目阁招揽的都是能人异士,我自认为还是个有用之人,绝对不会让阁主赔本。”

    晏听潮忍不住笑,这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从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你知道我为何来泉城?”

    “是来和掌柜的谈生意,买香雪膏的方子。”

    晏听潮微微摇头,“找李美娘买方子只是顺道而已。梅州的许义深,你知道吗?”

    “知道。许员外和我家掌柜的很熟。香雪膏的一些原料就是从许员外的药铺里买的。掌柜的经常带着长生哥去梅州进货。”

    “那你知道许家的事吗?”

    “什么事啊?”

    看来是不知。

    晏听潮耐着性子讲道:“许义深从父辈起就开始做药材生意,积攒了万贯家财,可惜子嗣艰难,几个儿子都没养大成人,膝下只有一女,无奈两年前招赘了一位上门女婿,打算百年之后将家业传给外孙。”

    周小山好奇:“他怎么不过继侄儿?”

    通常这种情况下过继侄儿的居多,还有兼祧两房的。

    “据说是许夫人不肯,许员外惧内。”

    周小山嘀咕,“真想不到许员外惧内。”

    “为何想不到?”

    小山振振有词:“一般有钱的男人都不会惧内。没钱的娶不到老婆,怕老婆跑了才会惧内啊。许员外那么有钱,怎么还惧内?”

    有道理。

    晏听潮白了她一眼,“别打岔。”

    周小山小声顶嘴,“是你问到我嘛。”

    晏听潮皱眉,发现这丫头好像不怎么听话的样子。

    好在他以江湖人士自居,没有什么世家公子的脾气,对下人和仆人不会太过计较尊卑。

    他接着往下说:“谁知许小姐成亲两年,也迟迟未能有孕。许夫人带着女儿去莲华寺求神拜佛。诡异的是,许小姐竟在佛门圣地离奇失踪。许员外本就身体羸弱,一急之下撒手人寰。”

    周小山吃惊道:“许员外去世了?”

    “上个月的事。”

    小山叹气,“唉,人有旦夕祸福啊,谁能想到我家掌柜的好端端一个人,突然就……”

    “你看看这幅画。”晏听潮将小几上的一幅画打开。

    画上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清瘦高挑。

    “这是许员外的女儿许春音。许夫人听闻天目阁最擅长于寻人,便花费巨资找到了天目阁。”

    周小山明白了,“所以阁主是来梅州替许夫人找人,顺便来泉城见我家掌柜的。”

    “对。”

    晏听潮指了指小几上的画像,“你自诩易容术天下无敌,能否易容成许春音?要一模一样,让人无法分辨真假。”

    小山毫不迟疑的答道:“能啊。”

    “那好,你跟我去一趟梅城。”

    小山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一脸坦然的晏听潮,“阁主你让我假装成许小姐,去许家骗钱?”

    “骗你个头。”晏听潮拿着尺八敲了一下她的头。

    他自觉没用劲,只是轻轻一碰,周小山捂着脑门啊的一声惨叫。

    晏听潮没好气道:“老子的马车都被你喊塌了。”

    小山吸气,“好疼。”

    晏听潮一脸嫌弃的瞥瞥她,这么娇气还能练武?

    “让你易容成许春音的样子,去找出许春音。”

    周小山一脸迷蒙:“什么意思?”

    第5章

    晏听潮道:“据说莲华寺初一十五求菩萨最灵。许夫人母女特意在初一那天,带着丫鬟车夫及两个下人一起去的寺院。因突下暴雨,迫不得已在寺院留宿一晚。许夫人母女同居一室,睡前许春音一切正常,还抄了四页经书,不见任何异样。翌日许夫人一早醒来,发现房门虚掩,床上不见女儿踪影。

    许夫人以为她去了茅房,初时也未在意,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这才出去寻找,赶巧因为下雨,屋外的地上留了一行脚印通向后院,人显然是出了院子。

    天色刚明,人迹罕至,许春音孤身一人,许夫人心里不安,立刻叫了丫鬟下人起来寻人。雨后泥路脚印十分清晰,许夫人带人沿着脚印找到后山一处崖边。看见一只许小姐的鞋子,崖下树杈上还挂着她的披帛。”

    周小山惊道:“许小姐失足掉下山崖?”

    晏听潮:“从留下的证据看,许小姐是掉下了山崖。人是在寺院里丢的,许夫人又捐了不少的香火钱,整个寺院的僧人都帮着一起找人。许家的下人腰间系了绳子下到崖下,诡异的是,山崖下并无许春音的影子。莲华寺的后山从未有过猛兽,即便有野狗,也不至于啃食的连个头发丝都不剩。”

    听到野狗啃食,周小山不禁微微倒吸了口气。

    “许夫人急匆匆派人回去通知许员外,许员外亲自带着家中奴仆,几十号人把山崖下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未见一丝踪影。后来官府也派了人来查,没有半点线索。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周小山一字不落的听完晏听潮的讲述,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许家找人的方向搞错了。”

    晏听潮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来听听?”

    小山道:“会不会是许小姐压根就没有掉下山崖,那鞋子和披帛都是障眼法,故意把许家人引入歧途,以为许小姐已经坠崖?”

    晏听潮笑微微的打量着她,“呦,你还挺聪明的么。”

    周小山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我和阁主差远了,只不过和普通人比聪明了一点,反正阁主收下我绝不会赔本的啦。”

    晏听潮问道:“那你觉得,许春音会在哪儿?”

    “会不会是个调虎离山之计?所有人都被引走了去山崖下找人,没有人想到许春音当时就在房间里。”周小山眼睛一亮,“说不定就在床底下。”

    “许员外带人来后,把院子前后左右都搜了一遍。”

    小山撇撇嘴,“想必晚了,那会儿肯定已经被人转移走了。”

    “对。所以许员外托人来找天目阁,我把这事给推了。”

    周小山惊讶,“为什么?许员外给的钱太少?”

    晏听潮抱着胳膊,“因为活人好找,死人不好找。”

    死人?

    周小山愣了下,小声问:“你是说,许小姐死了?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许员外找到天目阁时,人已经丢了半个月,报过官府,贴过重金悬赏寻人告示,毫无音信。依照我的判断,许春音失踪当天就已经死了。”

    “你真的确定许小姐已经死了?”

    晏听潮懒懒道:“人丢了无非就那么几种情况,要么是掉下山崖被什么玩意吃了,要么是被人挟持,要么是离家出走。被野兽吃了有痕迹可查,这条已经排除。许春音是许家独女,从小就养尊处优,被父母保护的像眼珠子一般金贵。坐拥万贯家财,嫁了如意郎君,父母又宠如掌珠,如果是你,你会不会离家出走?”

    周小山斩钉截铁的摇头,“当然不会!我要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

    晏听潮:“那就是被人挟持。如果是图财,劫匪早就该下帖子给许员外要赎金。可是许小姐失踪一月有余,许家连个纸片子都没接着,没人要赎金。”

    小山恍然:“那许小姐的下场只有一种可能了。到底是谁要害死她?”

    “这就有很多可能。”

    晏听潮翘着腿,摸了摸下巴,“要么是许员外的仇家,知道许员外只有一个独苗,就指望着这独苗生个男丁出来继承香火。杀了许春音,就等于要了许员外的命,果然也没错,听说女儿死了,许员外死的飞快。”

    周小山:“……”

    “要么是许春音的仇人,这个可能性不大,许春音被父母看护的很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与人结仇。”

    小山不好意思的问:“会不会是情杀呢?”

    “许春音养在深闺,没什么见到外男的机会,丈夫霍秀庭是她的表兄,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小山想了想,“阁主,图财也不一定是要许家的赎金,可能这人更贪心,要的是许家的全部家产呢?”

    晏听潮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天目阁已经查了许家的所有关系。许员外的弟弟有四个儿子,一直想要过继幼子给许员外,被许夫人拒绝,后来提出长子兼祧,也被拒绝。如果许春音死了,许员外彻底没了希望,再提过继的事,许夫人可就无话可说了。”

    “所以,许员外的弟弟嫌疑最大?”

    “那不好说。”晏听潮望着周小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不管是谁害了许春音,如果听说许春音安然无恙的回了家,母女团聚,你说他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小山精神一振,指着自己的鼻尖,“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我。”

    晏听潮点头,“不错。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应该就是去看埋尸的地方。”

    晏听潮有点意外的惊喜,他这人懒,最怕和笨人打交道,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聪明,一点就透。

    他对周小山的好感瞬间上升了不少。

    “阁主,既然你断定许小姐已死,拒绝了许员外,那如今怎么又肯替许夫人寻人?”

    “因为我对许员外说了实话,没想到老头子经受不住刺激,当场吐了一盆血,回家不久就翘了辫子。”

    晏听潮幽幽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很少说实话的,好不容易说句实话,还把人给说死了。看来以后我还是不能说实话,多骗骗人。”

    小山:“……”

    这个骗人理由,亏他想的出来。

    晏听潮又叹了口气,“死人不好找,可是凶手是个活人,那就好找的多了。找到凶手,自然也就找到了许春音。不过呢,这就等于要找两个人了,得收双份钱。”

    真是一只黑心貔貅啊。

    周小山挤出一丝微笑,违心夸道:“阁主你真的很会做生意。”

    “因为爱钱。”

    小山抽了抽嘴角:“……”

    坦诚的有点过了分啊。

    晏听潮翘起腿,“许夫人同意给双份钱。我想了想,还是辛苦一趟吧。顺便找李美娘谈谈生意,要是能买下来方子,以后也免得晏七每年来这个鬼地方买香雪膏,一来一回车马费人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一举两得,不愧是晏貔貅。

    周小山想了想,“阁主,恕小的冒昧,如果阁主没有遇见我,本来怎么打算找人呢?”

    “办法一样,只不过原本打算到梅州找个青楼女子,易容成许春音的样子。”晏听潮望着她笑了笑,“现在有了你,也不用找人了,省了一笔银子。”

    周小山抽了抽嘴角,“……阁主你好会过日子。”

    “开源节流嘛。唉你们这些人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打当了这个破烂阁主,老子的头发都白了两根,烦死了。”

    周小山忙睁大眼睛去看他的头发,“在哪儿?回头我替阁主染一染。”

    晏听潮睨她一眼,“拔了。”

    小山故意道:“阁主下次别拔,我替阁主调制养发的膏脂,是西域传来的养发方子。保管让阁主油光水滑,”

    “闭嘴。”

    小山暗暗憋笑。

    晏听潮手指敲了敲小几继续说正事,“这幅画你好好看看,照这个样子易容。”

    周小山迟疑了一下,窘笑:“阁主,你能否去马车外面?”

    晏听潮呵呵:“怎么,还怕我偷学了你的本事?”

    周小山不好意思的笑:“那倒不是,旁人在边上,我会分心。”

    “老子要午休,不会打扰你。你自己慢慢捯饬,给你两个时辰。”

    晏听潮说罢,在水貂毯子上又铺了一张雪白的绒毯,躺下把腿一伸,眼上还蒙了一个黑眼罩,当真是一副午休睡了的架势。

    周小山悄悄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那黑眼罩,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这才把小腰包解下来。

    腰包里是她易容的全部工具,一面小镜子,画笔,颜料,鱼胶,脆骨,发丝……

    易容之术最难的就是改变骨骼,除了描画给人视觉错觉,还要借助一些小东西,这些都是不传之秘。

    她先沉心静气的去看那画像,仔细观看画中女子的容貌,需要用到什么东西,在心里有了数,然后再开始动手。

    晏听潮给她两个时辰,她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易容完毕,对镜自照,几乎和画中人是一模一样。

    方才全心投入,并未注意到晏听潮。

    此刻闲下来没事可做,她突然发觉晏听潮从躺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动作,连个姿势都没变化,睡觉睡得挺尸一样。再一细看,他的鼻翼和胸口竟然一丝不动。

    奇怪,怎么会这样。

    周小山忍不住悄悄的拿出一根发丝,轻轻放在晏听潮的鼻前。

    纹丝不动!

    周小山吓了一跳,抖着声音轻轻喊了声,阁主。

    晏听潮没反应。

    周小山急了,仗着胆子把手掌放到他胸口,使劲一压,“阁主,你死了?”

    “死你个头啊。”晏听潮扯掉眼罩,没好气的拍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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