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裴译看到了她的冷静，以及眼里此时正在不断闪动的泪花，嘴唇动了动，最后却还是微微抿了起来。他的端方自持开始出现，身上那股突然出现的进攻感也渐渐消除，慢慢又有了禁欲气息。
这是人在经历了很多事后才会有的成熟稳重感，是一道很轻易就能被看见的无形分界线，任何生理上的需求都可以被更高层级的思维控制住。
他是男人，不再是少年。
也就不到三口烟的时间过后，裴译的声音不再低哑，又变得温和了起来。
“上周五的事我刚听班珍说了，是郭义翔他们说得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
于筱冰等了好久才等到了他的这句话，眼圈一热，差点就要在他面前哭出来了。
她本来也觉得他能够安慰她一声，这件事应该就能直接过去了，可那股委屈底下就像是还藏着一个忍耐了多年的黑洞。
他最好是到这里就停下来，别再想着她容易上钩就过来跟她随便玩玩，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对他做什么。
……要得到他的心，除了让他也爱上她，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这辈子真的被人给糟蹋成那样。
她还有怕她嫁不出去就给她攒了二十万彩礼的爸爸妈妈，还有总在过年回家时帮她在亲戚面前说话的弟弟。
“我知道他们不对，没事的。”她忍耐着想哭的冲动，抬眼看着他，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谢谢您能关心我，裴总，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说完又把头给低下去了，连钥匙都没拔掉，直接转身就走了，到楼道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完全停不住了。
她肩膀颤抖，哭得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印象中很多年都没有像这样情绪激动过了。
下楼后于筱冰就又走到了那条黑暗无人的河道边上，坐在河边长椅上垂着头哽咽抽泣。
泪眼朦胧地看着河里散落的灯光时，于筱冰突然很想要回家，就像小时候那样沿着小路跑回去找奶奶，让她给她弄点东西吃。
但奶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她也到了三十岁，好像就连家也不再是能让她随便待下去的地方了，所有人都在让她自己去成一个新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旁边，是赵思静。
“冰冰，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赵思静尽量把语气放平缓了，于筱冰抬眼看向她时眼里还五光十色的，开口鼻音非常重，嗓音也沙哑。
“你怎么过来了？”
“裴总叫我过来的，他刚说看见你在这里哭，还给了我这个。”赵思静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从里面拆了包饼干，又拿了瓶果酒出来。
她打开罐子后，把低度数的果酒放到了于筱冰的手里，还往她嘴里塞了块饼干。
“你怎么总是被裴总看见在哭鼻子呢。”
“谢谢。”她避开那个问题，自己捏着饼干小口咬着嚼了起来，是她一直都更喜欢的咸口饼干。
赵思静看她边吃饼干边哽咽，声音很轻地开始开导她。
“其实你还是很喜欢你前男友的吧，毕竟都六年的感情了，他出轨后你和他聊过吗？”
于筱冰摇了摇头，终于对赵思静吐出了真话。
“他跟我在一起之前私生活就过得很乱了，他经常去约炮，外面有一堆女人。”
赵思静眼睛都睁大了，连忙问道：“那你怎么还跟这种人在一起？你知道他就是个人渣啊！”
于筱冰低下头，突然就被这句话给刺激到又开始大颗往下掉眼泪，手也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头，声线都已经颤抖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我就是、看着他……就总觉得他其实长得有点像我初恋……”
酸胀的感觉不断从喉管和鼻尖传到眼眶，于筱冰能察觉到自己脸上不断滑落的温暖液体，感觉声带都酸楚到快要断裂了。
“我真的忍不住，我好想他，我每一天都在想他，可他当时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双眸泪光闪闪的，看着黑暗下流动着的河水，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咬着唇如笼中困兽般呜咽了起来。
本来很想说“我想我主人了”，可分开后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当时的余烬一直残存到十一年后的今天。
他到最后留给她的也就只剩下那些不好的情绪了，可为了不忘记他，她也真的把他那些东西都放在了身体里面，最终彻底被内化。
以至于她时隔多年后再次跟他相遇，心里的感受居然还跟当时留下的完全相同。
每次看见他，内心深处都会疯狂的不安。
可情感上却又对他极其的恋恋不舍。
她内心的黑暗角落时常恨不得把他杀死，好让他能够永远都留在她的身边，可她到底还是个正常人。
离真的疯掉大概也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0037
37·校服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宿舍前后栽种的树木排了很远，阳光点缀在斑驳的树影间，清风徐徐吹动着女生晾在阳台的浅色衣服，带起一片清甜的洗衣液味道。
预备铃敲响了，午休中的宿舍楼里陆续响起了走动声和说话声。
下铺的女生已经起来了，正拿着梳子边梳头发边看手机，于筱冰坐在上铺穿袜子。
穿好后，她动了动自己的脚趾，看见袜子上边破了个小洞。
这个洞上周就有了，她想去买新的，但手里没有零花钱，而且她对自己的事情一直都没那么上心。
于筱冰坐在上铺等她们慢慢收拾，看到旁边没人注意，这才从上面爬下来，迅速把自己那只脚放进了鞋子里，蹲下身开始系鞋带。
等她穿好鞋，住在对面上铺的宁铃香也收拾好了，她给了于筱冰一个橘子，两人一块往教室走。
宁铃香边剥边吃，顺便还把剥好的橘子分了一瓣给她，“你尝尝，我爷爷家树上结的，很甜的。”
“好……谢谢。”于筱冰拿过那瓣橘子吃下去，甜润的汁水瞬间爆开在嘴里，是真的很甜。
尝了一瓣之后，她原本那只想剥橘子的手反而收起来了，没有吃，而是把橘子揣进了裤兜里。
“你放假打算去做什么啊？”宁铃香侧头问她。
“我就在家给我妈妈看店。”
“那你晚上还会回宿舍住吗？”
于筱冰点了点头，说道：“是。”
宁铃香明显有点不满了，“你怎么不回家去住啊？你跟你妈妈说过那件事了吗？”
“我说了。”于筱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闷闷不乐，但那些最后还是全都被她给放进了心底。
“妈妈说家里店面小，住她和我弟弟就已经很挤了，住不下人了。”
“那你去老师家里住啊，明明是李惠自己东西没收拾好，乱丢找不见了还发脾气，她那手机今天不就找到了吗？昨天还硬说是你偷了她的，什么人啊！”
于筱冰抿起了干燥的嘴唇，手指在裤缝边上摩挲，耳边还回响着昨天中午听到的刺耳话语。
“不是你偷了那去哪了？”
“别的寝室放假了基本都会锁门，就我们寝室放假了也一直住着你。”
“有些人不够格就别老去惦记别人的东西行吗？自己穿的袜子都是破的，什么都买不起就要去偷是吧？”
脑子里嗡嗡地响了一阵，紧接着就又变成了她昨天下午回去吃饭时和妈妈的对话。
“你就住学校，她神经病，别管就行了。”
“我哪有钱给你住老师家，家里还欠着好多账呢。”
外头的阳光温暖，但远处又隐约飘了几片乌云，有了点要变天的迹象。
于筱冰沉默地摸着裤兜里的橘子，听着宁铃香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吐槽，低头没再吭声。
回到教室后上完了下午的课，周五提前放学，开始搞大扫除，今天正好分到她打扫楼下公共区卫生。
跟她一起的女生拿着扫把在跟男生们打打闹闹，于筱冰专心把地上的树叶都扫干净后，又去倒了垃圾。
卫生都搞完了，她收拾了东西正要回家去看店，结果却刚好在校门外的大树下看见裴译戴着耳机在听歌。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是在夏天里让人看着会感觉很舒服的蓝白色调。
他的脚踝总是露在裤腿外面，冷白色的，跟他平时穿的鞋看着差不多白，脚踝后面的那段筋骨干净分明，是少年时期特有的荷尔蒙外露，跟发育中的喉结性质很像。
明明大家都是这么穿的，可裴译是北方人，比南方这边的男生普遍身高要高出不少，而且他的身体也有着抽条时少年的那种清瘦感，所以他穿起来比别人都要更好看一点。
于筱冰摸到了自己放在裤兜里的橘子，想过去跟他打招呼，但脚还没迈开步子，她就又看见旁边还有不少刚放学的同学。
虽然都不认识，可她也还是莫名觉得不要太靠近他去给他添麻烦。
最后，她只是停顿了几秒，就径直走了过去，假装自己并没有看到他。
在路边等着要过马路时，她的肩膀突然被按住了，那只手很用力地压着她，耳边突然贴上了一个被压低了的男生嗓音。
“你是要装不认识我吗？”
“……喜欢跟我这样玩啊？”
0038
38·吃橘子吗
那瞬间于筱冰整个人都快要炸开了，从耳畔一路麻到了后颈和尾椎骨，好像冬日触碰到钢铁，被冷不丁给电了一下。
又疼又怕。
她的血液烫得像锅里即将烧开的水，也不敢转头去看他，手指在裤兜旁边的橘子上挠了又挠，手心里都出汗了。
少年看着她通红的脸，站直了身，跟她一块看着前面闪烁的红灯，以及眼前不断通行的车流。
“你跟我说过你是我的，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
于筱冰听到他略带点抱怨的语气，才刚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立马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又把头给低下来了，声音细若蚊呐，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很诚实的。
“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就是怕我过去会给你添麻烦……”她说着从自己裤袋里面摸出了那个黄澄澄的橘子，“你吃橘子吗，很甜的。”
他喉结顶着脖颈动了动，微垂起自己薄薄的眼皮盯着她。
少年的这张脸怎么看都毫无瑕疵，而眼角的黑色泪痣刚好就点在了那个最恰当的地方，完美破坏了他身上的冷感，像在渎神。
因为那颗泪痣的存在，容易让人对他有欲望。
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等人行道前的红灯瞬间转绿，少年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把她给的橘子放进了自己的书包，淡淡道：“不会麻烦的，走吧。”
两人跟着旁边的人一块往前走，于筱冰没忍住加快脚步跟上了他，在他身后又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
他没回头看她，于筱冰在后面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发现离自己家里越来越远，于是又走到他身边开口问他道：“我们要去哪里啊？”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带你去看个电影。”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是在确定路线。
于筱冰几乎有点受宠若惊了，连忙对他摆手，“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还要回去看店。”
他滑动屏幕的指尖停住了，转头看向了她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那刻，于筱冰心跳快得出奇，她突然后悔了。
……后悔自己居然会答应跟这样一个人开始那种危险的关系。
他很平静，从语气里也没有听出什么情绪来。
“票已经买好了，不要让我生气。”
少年的声音明明很冷，可于筱冰垂眼看着他拿手机的手指，心脏却怦怦地狂跳起来。
他的手真的很好看。
于筱冰努力克制住自己，努力不去对他想太多，最后很轻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她大概问了一下地点，他也都一一回答了她，于筱冰知道那个地方，有趟公交可以直达。
可放假期间，公交上的人很多。
裴译只是站那看了会儿，就直接上了旁边的出租，于筱冰才发了会儿呆，就看见自己身边人没了。
她正要转头寻找，就看见前方出租车里伸了只手出来打了个响指，于筱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裴译的手。
她一溜小跑过去了，真心实意地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说道：“得一个多小时呢，真的很远。”
其实她是想说很贵，但裴译都已经上车了，她也不好再用这个词来打击他，没钱能让人变得多窘迫她自己是最清楚的。
“没关系，你先上来。”
于筱冰只能上车坐下了，司机开始启程，她拿出手机给妈妈编辑了一条短信，说今天过生日，同学叫她一起出去玩。
她用的还是那种很老款的智能机，屏幕都有些不灵了，特别卡，而且信号也不好，第一次发送失败，她又发了两次才发出去。
尽管是第一次单独跟裴译一块坐车，可于筱冰昨天被宿舍的女生说了那些话，几乎整晚都没睡着。
她迷迷糊糊地靠着车窗玻璃睡了过去，期间还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直到额头上突然轻微疼痛了一下，于筱冰这才睁开了眼睛。
她睡懵了，转头就想看自己在哪，结果入目的首先就是裴译刚弹完她额头的手指，他在看她，而她正靠在他的胳膊上。
她就这样靠着他睡了一整路。
于筱冰直接弹开了，下一秒就开始抓他的袖口，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在他身上流了口水。
“你干嘛？”
少年多少有点不理解，于筱冰摸了摸发现他衣服是干的，也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的想法，就跟他道了个歉。
“对不起，其实你可以把我推开的。”
“没关系，是我把你捞过来的。”他看了眼窗外，车窗上贴上了雨滴。
才一段车程的时间，外面的天气就完全变了，开始下起了雨。
“从你那边开下车门。”
“啊，好的。”于筱冰很麻利地把车门给开了，自己先下去，在那淋着雨等他付钱，裴译把自己书包丢给她，她下意识护到了怀里不让他书包淋到雨。
“给你顶头上的。”
裴译眉头一拧，差点没把她又给拉回车里。
于筱冰赶紧又照做的把他书包给放到了自己的头上，同时还用手臂尽量护住了他的书包。
“……行吧，我服了。”他终于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了，“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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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雨与秘密
他们学校地方比较偏僻，去市区多少有点费劲，两人到电影院后，裴译把手机给她让她去取票，自己又过去买饮料跟爆米花。
于筱冰拿着他还残留了些余温的手机，看着前面几台不太一样的机器，有点懵。
她想按个按钮开始，但机器上又没有写这个字的按钮。
她从来都没有看过电影，都不知道屏幕能触控。
在数字上按了几下都按不动，她怕把机器弄坏，就去问旁边坐在那里等电影开场的人，可刚跟人说了下情况，裴译的手机却直接休眠黑屏了。
……
她不知道他手机的密码，最后还是过去找他了。
少年把刚买好的爆米花和饮料都塞给她，自己又拿着手机去取了票，她拿着东西站在旁边，看他把打印出来的票拿好，尴尬得手心里都出汗了。
“去那边坐吧，”裴译拿过她手里的东西，示意了一下靠窗户边的桌椅，于筱冰先坐在了靠墙的那边，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子上。
本以为裴译会坐她对面，可没想到他直接坐在了她的左手边，开始看手机。
两人在那里等，电影还有十几分钟开始检票，于筱冰不停在打量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学校的同学，如果有的话那她就换个地方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