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卫仲卿还站在门口呢，但是尽欢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欢儿！”霍景恒已经追出来了。
“你放开我，我要离家出走，你凶我，我不要你了！”她脾气坏的很，打不得骂不得，惹她不开心了，直接就离家出走。
霍景恒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停道歉：“我错了，对不起欢儿，我错了，我以后好好跟你说，对不起。”
尽欢一开始还挣扎，后面才趴在他怀里小声啜泣。
心里却悄悄嘘了口气，要是不来这么一下，刚才醉酒当着男人面抱卫仲卿，还调戏别的男人这事怕是过不去了。
她“哭”累了，被霍景恒抱着哄了许久，才笑出声来。
卫仲卿在后面眼底尽是落寞，几片海棠花瓣飘下，在他肩头滚过，又顺着袍子滑下去，最后掉落在他脚前。
霍景恒抱着尽欢去屋里休息。
卫仲卿站在屋外，他看着桌子上的耳杯，还有酒坛，一时间仿佛可以穿越时空窥到尽欢与霍景恒玩闹的画面。
神色越发落寞起来。
这院子里那么多海棠，与她确实相配，红色的花瓣与红色的曲裾，竟分不清是谁烘托了谁。
......
霍景恒等到小姑娘彻底安静下来，乖乖在榻上卧着，这才腾出时间出来与卫仲卿说话。
“舅舅，让您见笑了。”
“无碍。”卫仲卿摆了摆手。
“舅舅这次来？”
“陛下希望继续挥兵而下，你还想不想打？现在壮丁不好招，留在村中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不事生产。”卫仲卿对当前的局势有些愁心，仗要打，但是百姓生活还是得放在第一位啊。
“这些陛下说了算，陛下若希望打，我便继续，陛下若想修生养息，那我便停一停。”霍景恒不像卫仲卿想的那么多，也不想去想那么多。
他就想单纯的做武帝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剑。
卫仲卿皱了皱眉，不过他也不想去说服霍景恒如何，毕竟是刘家的天下，他们不过是一群做臣子的。
......
聊完正事，他说想请卫仲卿做主婚人，为他与尽欢主婚，他想在去边关前与尽欢订下来。
卫仲卿置于双膝上的手指不住地收紧。
“舅舅可以吗？”
...............
第125章
将进酒
他并不想答应，但在侄儿殷切的眼神中，他还是应承了下来。
“还有一事想求舅舅帮忙。”
“何事。”
“陛下对我与欢儿的婚事态度有些模糊，外甥想，反正那赐婚的圣旨在我手里，不若请媒人来走个流程，早日把这事定下来。”
这事原本不需要同卫仲卿说，但是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大事，霍景恒父母早亡，所以这事只得请舅舅或者姨母出面操办。
“好，我知道了。”
公元120年八月
两人婚期几番波折终于敲定日期，定于下月，一场绵长的大雨过后，院子里的海棠掉落许多。
霍景恒偶感风寒这几日时常咳嗽着，身子骨竟也是慢慢虚弱了下来。
常年不生病的人，突然生病了，那病疫就来势汹汹的很，一点也不饶人。
他这些年在战场上累积下来的那些旧患也一点点发作出来，身体发热了好几天，根本不见好转。
长安城里最好的郎中都来了霍府。
这位主是大英雄，老百姓们都爱戴这位大司命，听闻身体抱恙，还自发送了许多鸡蛋菜蔬过来霍府门口。
“郎中，大司命的情况如何？”管家焦急地看着这位郎中。
尽欢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大司命体魄强健，不过一个风寒，本不应该如此，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瞧不出大司命病情为何恶化的如此厉害。”
郎中也为难的很。
“那有何方法诊治？”管家握住郎中的衣袖，这可是霍家唯一的独苗啊。
“我可先为大司命开一副药，只能调理，不能根治。”
“好。”管家一边回应，一边偷偷用衣袖抹眼泪。
......
小厨房
尽欢看着药炉为霍景恒熬药，小火慢炖，空气里都是药味，苦的厉害。
她愣神片刻，屋外阳光被乌云遮住。
天忽然阴暗下来，七八月份总是这样。
暴雨总是来的匆匆，去也匆匆，她轻轻踱步到门前。
雨中景早已看不清，天空像破了个洞似的，大雨倾盆而下。
几个婢女看着站在门前看雨的尽欢，小声说话。
“沈小娘真可怜，也不知道大司命能不能撑过去。”
霍景恒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她们看得也很是揪心。
“唉。”
......
这日，她例行端药过来。
自他生病以来，这汤药之事尽欢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吃些药吧，身体好的快些。”她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看着霍景恒。
“太苦了。”
“我还有些蜜饯，你且乖乖喝了药，我拿给你吃好不好？”
“好。”
尽欢也少有这样伺候人的时候呢。
一勺一勺地喂他。
喝一口，便喂他一颗蜜饯，很快碗里的汁水便见了底。
仆人们上前把药碗收好。
尽欢轻轻靠在他怀里。
如今自己倒是不太缺能量，就是单纯地想靠靠他。
霍景恒的命数线已经到头了，是该叹一句天妒英才的。
她时常看到阴差出没，怕是只等着勾魂了。
只不过忌惮着她在，便一直没敢动手。
尽欢拨拉着他脖子上的小木牌：“这木牌你可要保管好。”日后便是去了忘川河畔，那当值的见了这小木牌定也是会优待他一些。
“我死也不摘下来。”他搂着人低笑一声。
尽欢沉默许久才道：“好。”
日子越发炎热，推门往外时总也有一股热浪，烧灼的这整方空间都有些扭曲变形。
她出门为霍景恒熬药时，两名鬼差在回廊拐角处拦下了她。
...............
第126章
将进酒
“见过尽欢大人。”
“见过尽欢大人。”
尽欢点了点头。
“大人，这霍景恒的命您是想留下还是？”
鬼差也有些为难，他们只是下面当差的，根据生死簿来勾魂，但是尽欢现在这样，他们也不敢履行职责，在这人间徘徊好几天了，已经耽误了时辰。
这才迫不得已与这位大人对上。
都说在人间行走，倘若遇到了这位大人，必要像对待酆都大帝一样恭敬才是。
“再留他三日吧，你们回去复差时，便说是我的意思。”尽欢抬手，掌心幻化出一朵冰蓝色的山茶交于两位鬼差。
他们见状大喜，勾不勾魂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怕回去受到责罚，而今尽欢这般，他们倒也是不急了。
“多谢大人。”
尽欢不仅拿了药来，还有各种蜜饯。
榻上的人已经睡着了，面上气色不算难看是因为有尽欢的力量维持着，实则命数已经到了头，现在不过都是强弩之末罢了。
她轻轻抚过霍景恒的面庞。
男人在此刻幽幽转醒，见她便心生欢喜，非要坐起来，还要尽欢靠在他臂弯里。
“欢儿，我身体可能不大好了，我走后你能不能晚一些再喜欢别人。”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这烟罗色的帐幔好似也在回应他。
“好。”
“欢儿，我舍不得你，明明我们下月就要大婚，不过也庆幸我们还未大婚，这样你便是自由身，别人一定会好好待你。”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这话呢？
一定很复杂吧。
尽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若非武帝一直阻拦，半年前两人就该成亲，何至于拖到现在，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喝药吧。”她打断了霍景恒的话。
一勺一勺苦涩的药汁灌入，他越来越配合，霍景恒这一生没有别的牵挂，唯独放不下尽欢。
她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只不过霍景恒的一生都是天定的，奇才降世，英年早逝，除非她逆天改命，改普通人之命容易，改他之命难矣。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几世千秋，比之勇猛者有之，比之计谋者有之，比之功勋卓越者有之，然霍公，只此一人。
大司命重病，朝中百官皆来探望。
武帝更是亲自前来。
霍景恒如今已下不了榻，更别说行跪拜之礼。
武帝当即免去他的礼数，眸子里也有惋惜，这油尽灯枯的模样谁瞧了不觉得遗憾呢。
他情不自禁看向霍景恒榻旁坐着的女子，她今日竟着一身大红喜服，心口猛然一痛，霍景恒人之将死，她难不成要一心守着他不成？
卫仲卿同样不好受，为霍景恒也为沈尽欢。
“欢儿。”
他轻轻唤了尽欢一声。
尽欢过来握住他的手：“我在。”
“今生有缘无分，我来世还爱你。”只这几个字他说的都吃力不已。
“好。”
人之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她虽然已经习惯，但还是感慨人类生命的脆弱。
“欢儿，我，我舍不得。”他的手有些冰凉，眼尾滑落的泪珠却是滚烫。
“我穿上嫁衣了，阿郎，便当你这辈子已经娶了我，可好？”她握住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笑容温柔，声音温柔，连吻也温柔。
...............
第127章
将进酒
霍景恒瞬间控制不住情绪：“好，好，是我负了你，对不起，欢儿。”
“咳咳咳。”艰难地说完那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人这一生四大喜事无非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
今生有缘无分，不能真正娶她，甚是遗憾。
自此，喜事便成了悲事。
他突然坐起，紧紧拥住她，悲戚至极，哭的大声。
温热的泪珠浸湿了她的红嫁衣，在肩膀处晕开一朵朵深色的痕迹。
尽欢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那一下。
脸上的温柔散了些，轻轻回抱他：“别哭，我美么？今天我是你的新娘子。”
“美，我的欢儿最美，我的新娘最美。”
尽欢笑着为他擦去眼泪。
“阿郎是大丈夫，这眼泪不轻弹，莫哭，我嫁与你，你该高兴才是。”
无牵无挂的人离开人世才不痛苦，但是霍景恒惦念的东西太多，担心无人照顾她，担心她不快乐，担心她忘了自己，担心别的男人对她不好，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爱够她，不够，不够，这辈子太短了，他舍不得。
“我高兴，你嫁与我，我高兴。”他一边说一边咳嗽。
“别说话了，阿郎靠着我。”她轻轻抚上他的脸。
“我要说的，欢儿，我爱你，永远爱你，超越我生命的爱你，我这辈子好像很风光，意气风发，少年得志，但是最快乐的事情就是遇到你，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他苦笑一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泪落的那一刻，他说了最后一遍：“我爱你。”
之后便有些脱力地靠在她怀里，渐渐的手臂也垂落下去，掌心的温度也慢慢变冷。
公元120年九月初
武国大司命霍景恒薨逝。
大司命霍景恒薨逝，天降奇景，九月里鹅毛大雪，满下一日，庭中花落满地，赤者白者海棠与交映雪，美之不可方物。
帝亦悲不已，命霍景恒葬茂陵，赐谥曰景桓侯。义取“武与广地”，彰其克敌服远，勇战，益土之意。
霍景恒之未婚妻以死日，著红嫁衣，并许其已嫁之，于其死后，守灵七日，不进饮食，后遂不知所踪。
这是史书记载。
实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