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如他当初说的,司雨霏在出生那一刻,或者说之前,晓沐云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那么,同样的,在两人正式相遇之前,晓沐云已经感知到他的本身很久了。
不过此话突然交代实在是没有来由,晓沐云努了一下嘴巴,然后习以为常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
处惊不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你让马走快点,我好累。”司雨霏趴在马上,靠近晓沐云,朝他喊道。
晓沐云忍住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看他。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晓沐云发现自己离修行的终点还是有一定距离。
他们两个人离开孙生村后,回到原来的镇子买了一匹马,本来想骑马赶一段路,结果前路狭小满是泥泞,马驮着两个人,因为重量,差点不小心陷进偶而出现的泥潭。没有办法,晓沐云只好下马,牵着马前进。他牵着马绳,对于出门赶路早就习惯,他明明穿着浅色的衣服、昂贵的鞋子,却毫不犹豫踩进泥土中,把鞋子和衣服下摆都弄脏了。
司雨霏趴在马上,眼睛眨了眨,然后盯着晓沐云的背影。
晓沐云在他的眼中属于是全新的人类,和伏羲院那群稍微劳累到就开始喋喋不休抱怨的弟子不一样。
晓沐云牵着马,司雨霏坐在马上,两人通过羊肠小路。
他们走了有半个时辰,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哗啦啦。
哗啦啦。
咚咚咚。
锵锵锵。
锣鼓的声音突然插入,让风的杂乱音都变得消散。
司雨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间,唢呐的声音震天响动。
交叉路口,突然出现了一对送亲的队伍,正在往他们这边走来,所有的人身着红衣,带头的队伍拿着乐器,一边敲击一边走。奇怪的是,接亲乃是双喜的好事,但是礼乐队伍,却只有单鼓、单号、单唢呐。
真是奇怪,如果说是因为没有钱张罗婚事,所以才减少规模,乐器用最少的,但是这一支队伍规模不凡,什么都不缺,八抬大轿金光闪闪。
随着轿子的摇晃,唢呐突然向天高歌,抢夺其他乐器的声音,因为乐手技术欠佳,他吹出来的声音毫无喜庆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声声哭泣不停。
不止是乐队奇怪,后面也很奇怪。
队伍往前,八个人抬起红色的轿子出现,他们步履轻快,悠哉走着,仿佛轿子里面的新娘轻得只有一张纸的重量。
所有的人不知道是走了太久感到疲劳,还是因为今天没有太阳,天气阴沉,所以显得心情不好,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带着阴霾,不敢说话和露出笑容,没有一丝喜气。就是因为他们这种糟糕的态度,如果不是身着红衣,司雨霏会觉得他们是在送丧,而不是在送亲。
就在司雨霏想着这样送亲,新娘子真的没有意见吗的时候,走到末尾的一个人,突然从篮子里拿出了什么,往天空一撒。
白色的纸张纷纷扬扬。
那是祭奠死人用的纸钱。
“啊?”司雨霏愣住。
大风疯狂地刮,掀起了新娘轿子上的红色帘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坐在轿子里的不是人,而是一张牌位。
司雨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摘下面具,认真看了一眼。
那确实是牌位,怪不得抬轿子的人可以那么轻松。
就在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小路上的风突然吹得更加猛烈,把轿子上的帘子完全吹开,牌位因此一歪,就好像是轿子里面真的有一个新娘子,突然撩开帘子,脑袋往外看一样。她的动作娇俏又可爱,应该是一位可人儿。
话是这样说,但是实际上只有牌位歪了罢了。
那个牌位一歪,就没有办法重新摆正,它在轿子中滑行,一点一点转动着,始终用正面对着司雨霏的方向。如果牌位是一个人,那么现在那个人就是把脖子从正面扭到了背后,死死地看着司雨霏。
司雨霏看清楚了,重新戴上面具。
此时风停下来了,帘子重新合上,隔绝了牌位再次出现在人肉眼可见的范围。
发现了前面队伍的行为,晓沐云默默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原地,等送亲的队伍先过去。
锣鼓喧天、唢呐声声,越来越近、越走越远。
在这里热闹非凡的情况下,白色的纸钱不停地在空中旋转飞扬。
他们走得不快,但是也慢慢离开了晓沐云和司雨霏的视线。
“那个是……”司雨霏和晓沐云交流。
“结阴亲的队伍。”晓沐云接话。
所谓阴亲、冥婚,也就是给死人结婚,这个死人结婚,有可能是两个死人,也叫做骨尸亲。也有可能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这种情况复杂了一点,要么是男女生前有婚约,一方突然死亡,双方家长不愿意解除婚约,只能继续举行婚礼,或者说,一方死后怨恨不消,想要成婚,那么,就可能去设陷阱骗来结阴亲的人。
前者还好,后者是损大功德的事情。
“什么是陷阱?”司雨霏因为对婚姻一事不感兴趣,所以冥婚阴亲稍微在他的知识盲区。
晓沐云本来就要停在原地等送阴婚的队伍走远,所以他在听到司雨霏的问题后,从乾坤袋里随意拿出一张红纸,折成红包的模样,他拿出一张纸,写好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他随意拔下自己的两根头发拿在手里,最后拿出一块银子。他把这三样东西放进红包里面,随后放在马背上,告诉司雨霏:“如果你走在路上,发现满地都是红包,你因为好奇或者贪财捡来起来。”
司雨霏拿起那个红包。
“打开以后。”晓沐云指导他。
司雨霏打开红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看。
晓沐云对他笑,故意装出阴森森的样子:“如果我是死人,那是从我尸体里割下的头发,你捡起这个红包,就代表和我有约,要和我成亲。”
司雨霏默然,将东西装回红包里,想要扔掉。
“扔不掉的,被捡到了,就会一直跟着你。”晓沐云吓唬他,“所以不要在路上看到红包,就随便捡。捡到了,就要和死人结婚的。”
“原来如此,学到了。”司雨霏对于自己不知道的知识,有超乎常人的好奇,“这个红包可以给我拿去研究一下吗?”
晓沐云笑了一声,戳破他的小心思:“你是真的想要里面的钱吧。”
司雨霏被人说中心里话,死不承认,只是将红包放进自己的乾坤袋里面。
锣鼓的声音终于远去,晓沐云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因为前面是送亲队伍走过的路,所以一地都是纸钱,晓沐云看到了,立刻皱眉。
他本来就迷信,也不是迷信,麒麟山的弟子习惯看到一些征兆,就会忍不住判断吉凶。
遇见阴亲队伍,就是大凶啊。
晓沐云只好纾解自己,多想无益。终于,他牵着马,走出了泥泞地。他停在干净的地板上,脚敲了敲地板,将泥土敲掉,然后抖了一下衣服。看总体情况尚可,晓沐云放开马绳,走到马旁,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坐在司雨霏的身后。
“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赶去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好。”
晓沐云的双手拉着马绳,将司雨霏圈在怀里。随后,晓沐云带着他,驾马飞驰而去。
司雨霏被他抱着,舒服地往后躺。
天色近黄昏。
晓沐云有时候很烦他的预感,他觉得有不祥之兆,那么,大概就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他们两人赶路到可以休息的镇子,在进门的时候,马蹄踩在遍地的纸钱上。
送阴亲的队伍和他们有一个目的地。
到了镇子就不方便骑马了,晓沐云先下马,在他准备扶司雨霏的时候,司雨霏自己先跳下去了。
晓沐云不知道第几次收回略微尴尬的手。
他们两人牵着马,在镇子里找合适的客栈。
捡到阴亲的红包,是摆脱不掉的,就像遇到了阴亲,也是无法避开的。
他们只是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一间府邸的门口,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阴亲队伍停在门外,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进去。
“有异样。”鬼媒婆穿着红衣,头上戴着夸张的花装饰,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香,烟往上,然后再经过花轿和门口的时候,各有一股气,将烟吹歪,仿佛是人的呼吸导致的。
“叶家娘子,怎么回事?”新娘和新郎的家人急得围在她的身边,问道,“为什么花轿不愿意进来?”
“等等。”鬼媒婆让他们稍安勿躁,随后从兜里拿出了两根黄色的长幡,一根插在花轿的前面,一根插在府邸的门口。
司雨霏因为好奇,又看了一眼。
风吹过,花轿的帘子又一次打开,但是这一次很快就合上了。
“这位是宋氏公子,年及弱冠,仪表堂堂,熟读四书五经,于丁丑年十二月十五,痨病身亡,今见得沈氏小姐,可欢喜否?”鬼媒婆问道。
插在府邸门口的长幡微微动了。
鬼媒婆安心了不少,继续问道:“可愿意迎接沈氏小姐为妻?”
插在府邸门口的长幡继续飘动。
“宋公子对这一门婚事很满意。”鬼媒婆说完,继续看着花轿,说道,“这位是沈氏小姐,年方二八,秀外慧中,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于丙丑年八月六日,溺水身亡,今见得宋氏公子,可欢喜否?”
听到这个问题,插在花轿上面长幡微微动起来。
鬼媒婆笑了,和大家解释道:“沈小姐见到宋公子,也很开心。”
在场人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大概是觉得这一桩婚事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么,可愿意嫁给宋公子?”鬼媒婆问出第二个问题。
大家看向长幡。
长幡纹丝不动。
瞬间,场面非一般尴尬。
幸好此时吹来了一阵风,就在大家一位长幡会跟着风一起飘动的时候,那长幡依旧一动不动,就像是坚固的巨石一样。
鬼媒婆见状,不由得摇摇头,说道:“沈小姐不愿意嫁过来。”
“什么?”宋家人这边大呼小叫起来,“我们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生辰八字也很配的,到底还有什么问题?”
鬼媒婆伸出手,阻止宋家人继续说下去,劝阻道:“结阴亲讲究你情我愿,勉强得来的婚事会给双方以及家人带来不幸,沈小姐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场面沉默,所有人看向花轿。
花轿不动如山,而突然,娇俏的嬉笑声仿佛响于每个人的耳朵旁。
039小倌馆做什么的
司雨霏是第一次看到冥婚现场,
脚步忍不住停住,一直观摩着。
他看得入神,突然一只手放在他的面具上,
稍稍用力,
将他的脸掰过去。司雨霏因为在发呆,
所以没有反抗,
就任由那只手,
将自己的视线从冥婚的现场,转向另一边。
晓沐云看着他笑,温柔又威胁性地说:“看到冥婚现场,
最好要避让,而且不要多看。”
“为什么?”司雨霏不解。
“因为冥婚阴亲本就是有为纲常伦理的东西,
自带邪气,
见者容易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倒霉不幸。”晓沐云摸着他的面具,
看向司雨霏的眼睛,
“所以不要看。”
“我最近已经很倒霉了。”司雨霏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是吗?具体怎么说?”晓沐云逗他。
“不知道,
感觉下山开始就很倒霉,
遇到你以后尤其倒霉。”司雨霏也是会故意膈应人的。
“不可能啊。”晓沐云不信。
“一定是。”司雨霏不疑有他。
“我来算算。”晓沐云一本正经地伸出左手。
司雨霏看着他的手。
“麻烦客人把手打开,放在我的手上。”晓沐云严肃地看着他。
司雨霏其实还挺好奇麒麟山的占卜的,所以就听话地把手摊开,
露出自己的手相,
放在晓沐云的手上。
晓沐云的手比他的手要大上一点,他托着司雨霏的手,瞄了一眼后,
皱眉。司雨霏今天没有戴护腕,
袖子宽容,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
露出了他有伤的手腕,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被别的东西所伤,从角度上看是自己对自己动手才会有的痕迹,而且伤口看起来不新不旧,起码是几个月前的。
司雨霏看看自己的手相,然后再看看晓沐云的表情,最后低下头一起研究自己的手。
此人劣迹在前,千万不要看了他的手相,然后又说他是什么恶人,弑神斩魔这样的话都说了,再来就是杀人狂了。
晓沐云在发呆的时候,司雨霏的脑袋转来转去,研究得比晓沐云还来劲。
天空昏暗。
晓沐云收起手,把司雨霏的手握住。
司雨霏抬起头看他。
“我看了,没有觉得你遇到我会倒霉。”晓沐云笑着说,“你我乃是天作之合啊。”
司雨霏面具内的嘴角一抽搐,然后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他一挣扎,晓沐云就放开手,任由司雨霏走开。
“你讲话,真是够胡说八道。”这是司雨霏的肺腑之言,他看出晓沐云根本就没有在看他的手相,就是在耍自己。
“怎么会呢?你和我,我不需要看手相,都能知根知底。”晓沐云笑着和他说,“你知道吗?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不管算什么,都能算到你,真的好神奇。”
这对于晓沐云来说,始终是一个无法参透的谜。
一方面,天道让晓沐云追踪司雨霏,怂恿他达到谋杀一个小孩的阴谋。
另一方面,有另一道力量,也在让他持续地追逐司雨霏,但是似乎并无目的。
晓沐云对司雨霏的自来熟,并不是毫无原因的,实在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日也算到他,夜也算到他。
司雨霏可能觉得,这一个见面不久的人对我笑个屁啊。
但是晓沐云却对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话语,都有一种好奇感,想要验证自己从前运算的信息是否正确。
每当司雨霏的所作所为,符合他的设想,他都颇有一种奇怪的成就感。
司雨霏对人的肢体接触迟钝,但是对人的话术却非常敏感。
即使他知道晓沐云并没有那个意思,依旧忍不住反复看了他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