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股微妙的情绪好似一团雾气,将她整颗心笼罩住,让薛婵觉得发闷。“好。”薛婵很快起了身,“是我多管闲事,我给杜棠赔个不是。”
杜棠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唉,我也不多留了,这便走了......”
“棠娘明日也来罢。”裴砚宁挤出一丝笑容,“我的香囊马上就要绣好了。”
“啊?”杜棠愣了愣,“我明日若是得空,一定来。”
“嗯!”裴砚宁笑着应了,目光却全不在杜棠身上,只斜眼睨着薛婵。
待崔钰拉着丁香玉进门时,杜棠已经离开了,裴砚宁站在厨房门口,薛婵站在院子里,两个人都不说话,崔杏孤零零坐在台阶上,一脸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回事?”崔钰小声对崔杏道。
崔杏抿唇,小声地回:“你那弟弟说他妻主多管闲事呢。”
崔钰一愣,重新打量了一番两个人的脸色,薛婵那边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砚宁,眼睛里的火气好像要烧出来了一般。
完了完了,这可真是完了。
“我要睡了。”裴砚宁僵了一会儿,扔下这么一句就回了房,还重重摔上了门。
薛婵连动都没动一下。
崔钰连忙拽了拽丁香玉的袖子,“你还不快去问问!”
“啊,是,是。”丁香玉临危受命,徘徊到薛婵身边,“这是......怎么了?”
“没事。”薛婵垂下眼,“今夜天气不错,我睡屋顶。”
话音未落,她反手往饭桌上一搭竟然就这么翻上了屋顶,枕着手臂躺了下来。
丁香玉瞠目结舌,回过头询问的目光看向崔钰:这我还上去问吗?
崔钰急得转了两圈,妻夫两个,本来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可这两个今夜分房睡了,这还怎么和?
崔杏看着这俩人着急的样子,笑道:“急什么,我倒是觉得这样正好。”
“哥。”崔钰蹙起眉心,“我怎么觉着你好似幸灾乐祸似的。”
崔杏唇边的笑意淡了淡,“是啊,我自然要幸灾乐祸,她们两个掰了我岂不坐享渔翁之利?”
“你!”崔钰立刻便信了,他捏了捏拳,“早知你是这般......”
崔钰张了张口,后面的话终究是没有说,气冲冲地回房去了。
崔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浅浅勾了勾唇,便是崔钰不说,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左不过是,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救他回来?
再难听些,不过是觉得他妓子本分,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崔钰进屋,丁香玉也转身回了房,崔杏轻喝了一口气,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他抬头寂寂地看着天空,连月亮都那样高那样远。
偷得几日喘气的机会,崔杏想,他是该走了。
崔杏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崔钰的窗台底下,正要迈出门时,一个身影突然将他拦了下来。
崔杏一愣,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瞳,才想起屋顶上还有一个人。
“去哪儿?”
崔杏扯了扯嘴角,“我......我出去走走。”
薛婵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些财物上,崔杏抿了抿唇,不自在道:“怎么了?难道我去哪里还需要跟你报备?我这人做妓做惯了,夜里就是睡不着,想出去偷腥呢。”
他说得自嘲,薛婵面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沉默了一瞬,薛婵道:“我以为你该知道,当日我拒绝你,与你的身份并无半点干系。”
崔杏咽了咽口水,似乎是在惊讶于薛婵的这个解释。
一股莫大的难过涌上崔杏心头,他是想好好活着的,他这一辈子从小就盼着能够出青楼,年纪轻些的时候,成日做梦家里人会不会来接他?她们一定万分愧疚,等来接他的那日,他一定要好好发顿脾气。
后来这个念想没有了,崔杏开始盼,万一哪个恩客喜欢了他,动了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呢?万一就赎走了他呢?
这个念想,崔杏一直揣到出了云州,而他年纪也确实大了的时候,才烟消云散。
来到龙首镇没有多久就遇上了洪水,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出了青楼。
不是谁来带他走,而是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以前崔杏做梦都想出青楼,可是真正出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辈子他遇上唯一不求回报对他好的人,就只有一个薛婵。
即便她的好是平均的,她对青楼里的人人都很好,就连牡丹那样难缠的性子她也从不记恨。
但是崔杏觉得够了,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求什么独一无二的。
四目相对,是崔杏先错开了眼。
“我后来知道了。”他道,“我看你对裴郎君也是那般,多多少少也想通了些。”
薛婵深吸了一口气,她今日真的觉得很糟心,莫名其妙地糟心,但是她觉得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你想通的不对,崔杏。”薛婵道,“人这一辈子,不能为了谁活着,也不能靠着谁活,这个道理你不懂,裴砚宁也不明白。我教你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吟风弄月几句,去搏哪个女子的喜欢,而是想你明理,想你明白天下苦难很多,好物也很多,你现在还年轻,以后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难道这几十年,你也要借着别人对你的一点垂怜去活吗?你为何不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崔杏怔了怔,一时没回味过薛婵的话来,“可我只是一个妓啊......”
“那又如何?”薛婵道,“你至少自食其力,至少通过这个得了许多左右逢源的本事,比那些去偷去抢的人不知强了多少。那些偷东西、抢东西的,还大都是些手脚健全的女子,你比那么多的女子都要强。”
“我...我比女人还要厉害的吗?”崔杏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去把你的银子拿着,然后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很想做的事,想好了再来告诉我。”薛婵道。
崔杏懵然地回头,慢吞吞将自己放下的钱财又收了回去。
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崔钰的房门又开了,探出半张小脸,“哥,怎么不进来睡?生我气了吗?”
崔杏忽然有些想笑,他回头看向薛婵的位置,想说一声谢谢,可是原来的地方空无一人,再回头她不知什么时候又上了屋顶去。
崔杏摇了摇头,“没有生气。”
“快进来罢。”崔钰过来牵他的手。
门又关上了,院子里安静下来,远远地,薛婵听见蝉鸣。
黑漆漆的夜里,裴砚宁睁着眼。
他半点睡意都无,手指随意在床铺上抓拢着,他一直在等,悄悄盼望着薛婵进门。
只要她进门,他立马就起身跟她道歉,说他错了,他只是一时气不过,是骗骗她。
可是到现在,薛婵也没有进门。
裴砚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枯萎了,要死掉了,他这么些时日一时揣着的念想,居然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被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从今以后,他再说喜欢薛婵,她更加不会相信了。
“唉。”薛婵长叹一声,声音轻轻的,不由自主又想起裴砚宁晚上说过的话。
他的每一句话说得那么坚决肯定,可是薛婵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
有哪里,不对劲。
薛婵怀着股莫名的情绪,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日一早,她从房顶上溜下来,丁香玉出门一看,“嚯!”了一声,道:“你这是没睡?”
薛婵随意抹了把脸,道:“不说了,我去你房里洗把脸。”
“哎。”丁香玉叹,“你还真打算就这么冷下去?这都过了一晚上了,进屋去哄哄妹夫罢。”
薛婵没吭声。
看她这反应丁香玉简直要气死,但是横竖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她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代薛婵去解决了这事。
“我出门了。”薛婵收拾好留了句话就走了,丁香玉一愣,喊:“不吃饭了?!”
话音刚落,裴砚宁慌慌张张推门走了出来,恰好瞧见薛婵出去的背身。
他睁着眼,满眼噙满了失望。
丁香玉觉得现在自己真是无比尴尬,立马道:“妹夫!我也先走了,就不麻烦在家里吃饭了!”
裴砚宁默声站着没有说话。
丁香玉三两步追上薛婵,道:“妹夫赶出来给你做饭呢!”
薛婵“嗯”了一声,“他只是习惯了,以后也会有别的习惯的。”
神特么习惯了......丁香玉抓狂地在原地跳了两下。
昨儿向王知县申请的官文早就送到了仵作手上,仵作应该是连夜剖验的,她们一早过去便能知道结果。
两人来到衙门,仵作已经在等了,看见她们直截了当道:“两具男尸,一具女尸,其中一具男尸和女尸年龄都在四十上下,另一具男尸约二十。”
“是一家人?”丁香玉问。
仵作道:“应该是。”
“那应该是仇杀了。”薛婵沉吟一声,“凶犯提前准备了酒,应该不是冲动杀人。”
丁香玉道:“尸体身上可有刀伤之类的。”
仵作顿了顿,道:“没有,但是那具二十岁男尸上,似乎有......他的下.体塞着块铁器,可能是把剪刀。”
薛婵与丁香玉对视一眼,看来凶犯是女人的可能性又提升了。
“还有其他线索吗?”丁香玉道。
仵作摇了摇头,“尸体被烧成那样,该有的证据以及全毁了。”
几人刚说完话,身边的捕快立刻抱拳往一个方向唤了声:“王知县。”
“嗯。”女子的声音稳重透着老态。
薛婵掀眸望去,只见一人穿着灰蓝色官服,身高约五尺,身形微胖,皮肤倒是极白,也端着一对细长的眼睛在打量她。
“王知县!”丁香玉忙作一礼,连带推了把薛婵。
薛婵也抱了抱拳,没吭声。
王知县道:“你就是薛婵?之前丁捕头可是提过你数回了。”
“不错。”薛婵抬眸直视.
王知县对上她的视线一愣,只道是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淡声道:“你既真有如此能耐,本官给你三日,将此凶犯捉拿归案,如何?”
“行!”薛婵应声,转身就走。
丁香玉都愣了,连忙道:“知县,上回咱们抓那一个杀人犯都抓了那么久,这三日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王知县不为所动,“她自己都答应了,你这又是求的什么情?”
丁香玉哑口无言,咬了咬牙,出门追薛婵去了。
这会子太阳正好,绝大多数商贩都出来摆摊,集市上十分热闹。
薛婵走得飞快,丁香玉跑了好一段路才寻见人,一把拦住了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三日之内在龙首镇找一个人有多难?而且这人还不一定在龙首镇呢,说不定都逃到外面去了!”
薛婵道:“无所谓,大不了不干了。”
丁香玉一愣,更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
薛婵吸了口气,道:“若是不出意外,我应该马上就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
“去找一件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薛婵并不是很在意凶犯的事,于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干净把裴砚宁的事给办了,好走得心无旁骛一些。
她想起昨日裴砚宁叫杜棠再来,也不知这个时辰来了没有。
略微迟疑一瞬,薛婵又脚步如风地往家里走。
“哎......”丁香玉叹气,薛婵可以不管这件事,但是她这个做捕头的总不能不管,还是先去现场找找线索,再一一排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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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阳才刚出来,杜棠便哼着歌上了门。
裴砚宁本来心不在焉在厨房做事,抬眼瞧见她先是一愣,随即不耐道:“昨日不是已经给你结了银子?你怎么还来?”
杜棠笑道:“不是宁宁让我来的吗?”
裴砚宁瞥她一眼,道:“出去,马上滚!”
杜棠却不滚,还慢悠悠踱步到院子里找凳子坐了下来。
裴砚宁心火顿起,提刀就要冲出来,余光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越入门中,冰雪似的目光正落在他那把刀上。
杜棠听见声音,回头道:“呀,妹妹,你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
薛婵看她一眼,道:“衙门无事,我便回来了。”
“是吗?”杜棠倒是意外,“我听说龙首镇死了人,还是个大案啊,现在你们衙门不是正忙的时候?”
这事昨天就闹得人尽皆知,杜棠会知道也不奇怪。
薛婵道:“我一个底层捕快,上面的人不让我过问。”
杜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没话说,薛婵却是有的。
“之前你既然说读过几年书,今日我来考考你。”说罢,薛婵快速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啪一声拍在杜棠面前,“给你一炷香,把上面词赋的空都给填了。”
“????啊???”杜棠满脸问号。
裴砚宁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刀。
“这......这就不必了罢?”杜棠笑笑,“你也看见了,宁宁如今对我可是死心塌地,妹妹做这些事,除了让宁宁对你更加不满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满他的,你我必须要考。”薛婵板着脸,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杜棠抽了抽嘴角,“吃完饭罢?我肚子还饿着,宁宁说亲自给我做饭......”
“谁要给你这个烂货做饭!?”裴砚宁忍无可忍,他一双眼睛凶得要喷火,提到菜刀从厨房冲出来抬手就往杜棠身上砍。
杜棠大惊失色,当场愣在原地忘了反应,薛婵一惊,连忙上前夺刀,顺带就将裴砚宁抱在了怀里。
“这是干什么?”
裴砚宁挣扎不已,“我不想活了!让我把她砍了!正好你抓我去衙门罢!我裴砚宁不拖累你!”
杜棠吓得连忙躲在桌子后头,小腿肚都在发颤。
薛婵暗暗瞥她一眼,暗叹此人胆量实在差劲。
一边又紧紧拦住裴砚宁不松手,“裴砚宁!你冷静点!”
“我不冷静!我冷静什么!我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遍我喜欢你,你不信,我只说了一回我喜欢她,你就信了!我死了算了!活着也是没劲!正好我拉上我这情妇一起死!我裴砚宁既无法不能与你一起白头,还不能同她共赴黄泉吗!?”
裴砚宁铁了心要杀她似的,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杜棠,他气急了薛婵拦着他,用力掐着薛婵的手臂一点儿也没留情面,薛婵好似感觉不到似的,手臂铁一样地箍紧他。
旁边屋里的听见动静,纷纷出门相看,看见薛婵脚边扔着的刀都吃了一惊。
“救命!!救命呀!!”杜棠吓得直往崔钰和崔杏的身后躲。
薛婵将杜棠的反应看了全程,她不满地皱眉,这女人怎么出了事往男人身后躲?她昨日倒是装得君子又儒雅,什么东西!
“砚宁!你这是在干什么!”崔钰慌乱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我好好说她听吗?她听了吗?”裴砚宁眼眶一酸,彻底放弃挣扎,窝在薛婵怀里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