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饭前,裴砚宁还迟疑了一下薛婵会不会也在饭菜里下了什么药,还是默不作声等着薛婵先吃了,裴砚宁才开始动筷子。“今日把花种了。”薛婵道,“正是春季,播种的好时候。”
昨夜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裴砚宁都要将此事忘了。
如果薛婵已经打算卖掉他,为什么还要在屋后种他喜欢的花呢?
这几日的薛婵真的很古怪,裴砚宁皱了下眉,重新回忆起那日薛婵昏迷后再度醒来的种种反应。
她的神色很茫然,甚至还问他是谁,问他叫什么,起初裴砚宁怀疑薛婵是不是失忆了,想找机会探探虚实,可睡了一觉之后,薛婵又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让裴砚宁十分迟疑。
她忘了自己是个赌鬼,也忘了自己已经把他卖掉了?
裴砚宁目光渐深,不管薛婵究竟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在跟他演戏,这个女人,他必须要杀死才行。
否则裴砚宁便是逃了出去,这辈子也会不得安宁。
眼下,还是尽快消除薛婵对他的疑心罢。
吃过早饭后,裴砚宁放下碗筷,柔声道:“我去洗碗罢,一会儿妻主陪我一起种花,好吗?”
薛婵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说完,裴砚宁便拿着碗筷去厨房了,离开前,还一步三回头地对着薛婵笑了几瞬。
薛婵神情愈发严肃几分,暗想,他果然脑子出了点问题罢?
在原身那般的压抑折磨下,出点问题很正常。
薛婵轻叹,还是再攒点钱,有空带他去看看大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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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菊怎么种?”
两个人立在日头下,看着手里的那把种子和空地发愣。
“妻、妻主不会吗?”裴砚宁挠了挠后腰,陷入沉思,他一个被薛家买进去的人都没种过地,昔日做大小姐的薛婵就更不用说了......
薛婵看他一眼,诚恳道:“不会。”
裴砚宁不会吗?他不会种为什么要买这个?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薛婵道:“你认识的崔钰会不会种?可否请他来教教?”
裴砚宁有些不想让崔钰与薛婵扯上关系,崔钰是对他有恩的人,万一以后薛婵去找崔钰借钱,那可怎么办?
见裴砚宁不说话,薛婵只当这二人的拌嘴还没有和好,正待另寻他路时,屋前却传来崔钰的喊话。
“砚宁!砚宁你在吗?”
裴砚宁面色微变,他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去看看。”裴砚宁飞快地走了。
他们俩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讲,薛婵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前去打扰,便就地坐了下来。
前院,崔钰扒在篱笆上往里看,很快,裴砚宁急匆匆地走上前,低声道:“怎么了?”
崔钰一双温柔的眸子对着裴砚宁左瞧瞧右看看,见他无事,才松了一口气,“我昨夜看你脸色不好,你回家后,没出什么事罢?”
裴砚宁摇了摇头,“没事,你放心罢。”
崔钰闻言,从怀里掏出昨夜裴砚宁塞给他的碎银子,他自己还添了些铜板,轻声道:“我也就攒下这点钱,你拿着赶紧跑罢!别的都不打紧,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钱想必一直被崔钰揣在怀里,还热乎乎的。男子嫁人后银钱难得,就这几个铜板,想必都是平日里崔钰向他的妻主讨来的,或是采买东西时省下来的零碎钱。
裴砚宁眼眶一酸,他从那几块碎银子中拿出两块,然后将剩下的都给崔钰还了回去。
“钰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若要跑便直接跑了,自从你嫁来清河村,帮我良多,我还没有报恩,哪儿有再拿你的的道理!”
“可......”崔钰正要再说什么,余光瞥见房屋后面立着那个墨青色颀长身影吓了一跳,直往后退了一步。
那便是砚宁的妻主,昨晚见她们时,崔钰没敢往薛婵身上瞄,现在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他看得并不很真切,可是他感觉到薛婵的眼神冷冰冰的,很是吓人。
崔钰一下子想起裴砚宁以前被薛婵打的时候,身上直流血,伤势可怕极了。
裴砚宁一见崔钰这个反应,便知他是瞧见薛婵了,这才想起正事来。
他赶忙道:“钰哥哥,你知不知道丈菊怎么种啊?”
“丈菊?”崔钰一愣,“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花。”裴砚宁想了想,又道,“那钰哥哥知道怎么种菜吗?”
崔钰道:“我去看看罢。”
他有意将裴砚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虽然这几日他没在砚宁脸上瞧见新的伤口,可薛婵将裴砚宁当赌债卖了一事让崔钰愤愤不已。
他与砚宁相处多日,这孩子是什么心性他最了解了,不知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畜生做妻主。
薛婵见他们两个过来,下意识站直了身子,打量了崔钰一瞬,杏眼柳眉,瞧着温温和和的,好像不大高兴。
没和好吗?
薛婵没有在此事上过多追究,只是此人是裴砚宁的朋友,她这个做名义妻主的也不好过分冷待,于是薛婵对崔钰抱拳一礼,算是见过了。
崔钰却因她的动作下意识退了一步,还以为薛婵连他都敢打。
薛婵看了裴砚宁一眼,不知他有没有对崔钰说那丈菊的事,于是道:“不知你对种花可有研究?我二人昨日买了种子,苦于无从下手。”
砚宁的妻主好似个读过书的,说话文绉绉的。
崔钰看向她们家屋后的地,道:“这地你多久没用了?都发硬了,不重新翻翻土怎么种东西?”
崔钰的语气不大好,他心里有火,想都没想就这么说出来了,说完又有些后悔,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后头薛婵将账算在砚宁身上怎么办?
的确是很久没用了,自打搬到此处,好像就没用过。
“原来如此。”薛婵转身,“我这便翻翻土,具体的播种方法,还请赐教。”
第10章
她在外人面前脾气真是好,真是会装。
崔钰目光略显鄙夷地看了薛婵一眼,指挥着薛婵做事,末了一把将裴砚宁拉到一边,低声道:“她是不是有毛病啊?就这巴掌大的地,不紧着种些菜,还种起花来了,到底是没过过日子的人。”
“......”裴砚宁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地道,“那花...是我说想种的。”
崔钰微顿,慈悲的目光看了裴砚宁一会儿,不禁伸手帮裴砚宁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我们砚宁果然是要享福的人,连想种的东西都这般特别。”
裴砚宁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又悄默声地说了会儿话,听见薛婵在那边道:“种好了。”
她对裴砚宁道:“若是顺利,今年就可以开花。”
薛婵与裴砚宁他们离得不近,听见她的话,崔钰又忍不住嘀咕:“花的时日短,今年当然能看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不卖你了?”
裴砚宁摇了摇头,他想证实的东西还没有结果呢。
折腾了一上午,差不多又该吃午饭了,薛婵想今日崔钰帮了大忙,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于是在崔钰经过她身边时,道:“留下吃饭罢。”
不成想崔钰回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还要赶回去做饭呢!”
“把她们叫来便是。”薛婵目光掠过裴砚宁,心道此人怕是裴砚宁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两家多亲近些也没什么坏事,“我正好见见你的妻主。”
裴砚宁听得眉头直跳,她不会找崔钰的妻主借钱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钰也犹豫起来要不要过来,若是让他的妻主帮忙说说,万一薛婵就不把砚宁卖了呢?
不管成不成的,总要试一试。
想到此处,崔钰道:“那我去叫人。”
裴砚宁欲言又止。
“你似乎不大希望她们过来?”薛婵看着裴砚宁的表情道。
“没有的事!”裴砚宁连忙否认。
从村口过来用不了多久,薛婵站在厨房里问:“你知不知道她们喜欢吃什么?”
“这......”裴砚宁眸子闪了闪,小声道,“村子里只有年节才会吃炸米糕......”
提及这三个字,裴砚宁心虚不已,立马道:“妻主快出去罢,女人哪儿能老待在厨房里,我来做就是了。”
万一一会儿崔钰的妻主过来看见薛婵站在厨房里做饭,恐怕不是笑话他不事家务,就是笑话薛婵窝囊。
薛婵看他一眼,刚想出口纠正裴砚宁糟粕的思想,转念又想到他最后终归是要嫁给这个世界的女人,还是不要与世俗对冲为妙。
于是改口道:“那日你打糯米,虎口都磨破了,今日我来罢。等饭蒸好了你便喊我。”
裴砚宁没有吭声,只是看着薛婵走出了厨房。
然后,裴砚宁缓缓道:“妻主还记得小时候吗?我昨夜梦见娘和爹了,你还记得她们的样子吗?爹总是喜欢穿他那件墨绿色的长衫。”
薛婵目光一凛,思忖一瞬,道:“嗯。”
裴砚宁在试探她。
他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吗?
随着薛婵这一声应,裴砚宁目光渐深,薛父根本不喜欢墨绿色,这一点薛婵不可能不记得!
想到薛婵可能真的失忆了,裴砚宁又大胆了些,他道:“往日里,妻主与我总是恩爱得很,近日不知为何,觉得妻主冷淡了许多,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妻主不高兴了?”
恩爱?!
薛婵皱紧了眉,她转过身,看着裴砚宁极为认真地神色,一时之间开始怀疑裴砚宁是不是对夫妻生活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理解?
还是说,他就是喜欢被打?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说同房要做的那种事?
那的确是...好几日都不曾有过了。
薛婵抿了下唇,不知如何以对。
见她不说话,裴砚宁挽了下自己鬓边的碎发,垂眸柔声道:“今夜,妻主来我房中罢,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如妻夫那般地睡过觉了。”
他话虽说得温柔,目光却是冷的。
薛婵并未碰过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薛婵对此道好像并不感兴趣,自从她开始赌钱后,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
如果她还是没什么反应,那裴砚宁的想法便是对的!她真的失忆了!
救命!薛婵心里一苦,若是她直接拒绝,裴砚宁会不会想不开?
这种事情,毕竟是夫妻常事,裴砚宁有这种需求也实属正常,可......
她只是先给裴砚宁做几天临时的妻主而已,以后还要打发裴砚宁嫁人的!总不能连这种事都要包办。
何况,若她失去纯元之身,于剑法恐怕有害无益!
想到此处,薛婵瞬间不再迟疑,严肃道:“有件事,我需要跟你说清楚。”
“...什么?”裴砚宁有些紧张地握起双拳
薛婵倚在厨房门上,一本正经地道:“由于长期酗酒的缘故,大夫说我肾疲阴虚,此生怕是不能人道了。”
!!?
仿佛有一道惊雷劈中裴砚宁全身,他大为震撼,张着嘴看着薛婵一时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她早就坏掉了啊!!
那他那些日子还那么紧张干什么?每回薛婵酒醉后盯着他时裴砚宁都胆战心惊,生怕薛婵淫.欲大发,对他做出一些什么事来!
薛婵从裴砚宁震惊的神情中读出许许多多的失望,他一定难过极了,无事,这样一来,夫妻生活没有雨露的滋润,如何能和谐?如何能长久?
长此以往,裴砚宁必对她大失所望!败兴而去!移情别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此一个理由,就能让裴砚宁断了想与她同房的念头,她再不必推诿搪塞,真是一条妙计。
四目相对,二人心中百转千回,想法各不相同。
薛婵的言辞过于震撼,让裴砚宁一时忘记了回话,不过薛婵既然开口便说她时常酗酒,说明她是记得以前的事的,那便是......没有失忆了。
薛父的事,顶多只能说她不上心。
过了一会儿,崔钰一家两口已经到了门口。
“这院子可真小。”
崔钰挎着的一个黄衫女子进门一览,不由道。
崔钰面色微变,忙道:“妻主!这是别人家!别什么话都说。”
“你还管到了我头上不成?”
一句话堵得崔钰一声也不敢吭了。
薛婵闻声而来,冷淡的眸子打量了一下崔钰的妻主,那是个模样老实的女人,面色略黒,个子不算高,大约在薛婵下巴处。
她走上前,道:“薛婵,请教阁下是?”
黄衫女子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笑道:“啊,我叫吴大意!你喊我吴大姐就行!”
“吴......”那“大姐”两个字在薛婵口中兜兜转转颠三倒四,还闪了一下薛婵的舌头,最终她面无表情地道,“好的吴大意。”
别人上门,他是不是应该装得恩爱些?裴砚宁听见声音,站在厨房里悄悄想,毕竟他的那些事,只有崔钰知道,崔钰没有跟他妻主说过他被打的事。
于是,裴砚宁快步从厨房里出来,自然而然地挽住薛婵一只手臂,笑道:“第一次见钰哥哥的妻主,快屋里坐罢。”
他浑然不觉,薛婵却浑身一梗,差点一把将裴砚宁甩出去。
裴砚宁是从身后抓住薛婵的小臂,身体里留存的习惯让薛婵险些瞬间反击,她并不习惯别人碰她,这些年里,唯一和她有身体接触的都是些习武之人,且都是比武斗殴,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忽然这么软乎乎地缠上来。
薛婵不习惯极了。
“你就是钰儿口中的砚宁罢?”吴大意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是黏在裴砚宁身上移不开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标致的人,肤白如雪,身段摇曳,一双狐狸眼好似天生会勾人一般,一闪一闪好似个妖精似的。
听说这薛婵是个赌鬼,没想到艳福还不浅啊。
崔钰见状面色微变,轻轻拉了吴大意一把,道:“妻主,我们进去罢。”
俩人坐在凳子上,薛婵给她们分别倒了水,道:“饭一会儿就好,稍坐。”
说完她便去厨房看裴砚宁的糯米有没有蒸好。
想起吴大意方才的眼神,崔钰心中不是滋味了一阵,现在这里没有人,他想了想,压下心中那股不快,赔着笑道:“妻主,砚宁与我相好,他若被卖到别处去,我闲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闲下来就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补贴家用,这家还能只靠我一个人养不成?”吴大意下意识反斥一句,转念又想到姓裴的那个小妖精长得真是叫人心痒难耐,于是道,“说几句话也未尝不可。”
不过那个薛婵看着比她高啊,看着虽然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但谁知道实际怎么样?万一一言不合撕打起来,她岂不是丢了大脸?
厨房里,糯米已经蒸熟了,薛婵刚好进来,便道:“我来打。”
“可......”裴砚宁犹豫了一瞬,道,“那打好了妻主可千万要来叫我,我来炸就是了。”
“嗯。”
裴砚宁不安地在厨房外站了一会儿,想到不能冷落了来客,这才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他听见里面崔钰说话:“那就说好了,一会儿你好好劝劝那薛婵,别让她卖了砚宁。”
原来崔钰今日来,是为了这个。
裴砚宁眸光微闪,心尖上泛起微酸,迟疑一瞬,他站出来对崔钰道:“不要跟她说那些话,不要求她任何事,钰哥哥,我不想让你跟她有任何牵扯。”
就算劝了又怎么样?薛婵一个连自己的血亲都能气死无动于衷的人,难道还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对他一个外人心软吗?
裴砚宁一点也不抱希望,他的心已经冷了,冷得像一把刀子。
作者有话说:
别人眼中的裴砚宁:肤白如雪,身段摇曳,活脱一个小狐狸精。
薛婵眼中的裴砚宁: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