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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衙门的人警告裴砚宁,若是再有下回,就会抓他去浸猪笼,自那以后,裴砚宁便再也不敢逃了。

    三日前,原身输了一大笔钱,无从抵债,得知债主是丁家庄的财主丁全,便将裴砚宁抵给了人。

    当时丁全给的话是:“这阵子我那外室刚死,老娘盯得紧,你再留他几日,我必来取。”

    丁全似乎有些特殊嗜好,她口中的这个外室,已经是被她弄死的第二个男人了。第一个家里似乎有些关系,找衙门狠狠告了一状,让丁家赔了好些钱。

    薛婵沉吟一声,裴砚宁究竟有没有救她性命暂且不提,便是他只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这事薛婵都不能放之不管。

    很快,厨房传来一阵响动,薛婵便整理好衣服起身,去探看裴砚宁在干什么。

    赌徒薛婵干什么总是佝偻着背,其实本身身形修长,身线姣好,颇为有型,薛婵挺如云松立在厨房门口,乌亮的双目盯着裴砚宁看,一时叫裴砚宁有些发愣。

    他道:“饭就好了,妻主。”

    “你拿什么做的饭?”薛婵有些惊讶,昨儿她不是没有翻看过这个厨房,里面什么都没有的。

    裴砚宁小声道:“昨日...妻主给我的兔肉我只吃了一半,方才我去河边舀了些水,洗了几片芭蕉叶,切碎了剩下的兔肉打算蒸着吃。”

    薛婵一时无言,看了看案头那两片芭蕉叶。

    见她不说话,裴砚宁忙道:“妻主放心,那兔子肉我是撕着吃的,没有弄脏,还有芭蕉叶也是干净的,这东西可以入药的。”

    薛婵深吸了口气,看着小媳妇模样的裴砚宁,一时脑子里转不过弯来。

    在九州,莫说男子,便是女子也多的是上蹿下跳比武斗殴之辈,九州以武学论高低,遑论薛婵之前一直隐居山林,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裴砚宁这样的男人。

    怪不得裴砚宁昨日那样怕她,原来赌徒薛婵之前一直是那个样子对待他的。

    薛婵想了想,只道:“我来生火罢。”

    颀长的身影从身侧闪过,迅捷如风,裴砚宁面上又显出十足的惊讶之色。

    薛婵的师父是个鹤发童颜的女子,薛婵小时候她长得三十上下的模样,待薛婵长大之后,她还是那样。

    师父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教习武艺,薛婵很少见到她。

    后来待薛婵差不多学成之后,就更少见到师父的面了,山中奇货多,从小到大,都是她自己弄吃的,于生火此道薛婵很是熟练,轻轻松松便燃起旺火来。

    “火大小?”薛婵问。

    裴砚宁一愣,竟是听懂了,悄悄走到薛婵身侧往里面看了一眼,才回:“小、小些。”

    他其实想说这样刚好,不敢再挑什么刺,但是又怕万一一会儿蒸得不好,又惹了薛婵发怒。

    “蒸罢!”薛婵生好火后让开身子,好奇裴砚宁是怎么个做法。

    从小以来,薛婵的烹饪法子都是自己摸索,能怎么吃就怎么吃,倒还没试过叶子包着肉的吃法。

    顿了顿,想起昨夜的兔肉滋味,薛婵道:“我去借点盐!”

    “啊......”裴砚宁还来不及说话,就见那个如风一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滚!!”

    一声厉喝,木门被重重摔上,险些砸到薛婵脸上。

    薛婵面无表情地在邻居张家院子里站了会儿,沉默着回去了。

    看来,赌徒薛婵的人缘不怎么样。想来也是,此人生性嗜赌,经常晚出早归,回到家便是睡觉,莫说村子里的邻里街坊,便是裴砚宁都跟她说不上几句话。

    话说不上几句,打倒是挨了不少。

    薛婵回到家中,扫了眼独自在厨房忙活的裴砚宁,忍不住想,在九州女子生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也有女子是这般,受尽□□。

    薛婵一身修习武艺,接触最多的也只习武之人,她不曾关注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啊。”

    灶台里溅出的飞灰烫在裴砚宁腕子上,薛婵看见他轻呼一声,立马拿袖子掩住伤口,仿佛习以为常。

    薛婵想起昨日,他手臂上的淤青也是这般被他掩盖在袖子底下。

    独自站了半晌,薛婵立在厨房门口,没有盐总是不行,长此以往,人身上也会没有力气,不如一会儿她去买些。

    等等,家里还有钱吗?

    薛婵望着空无一物,连个铁器都没有,最值钱的东西不过一把巴掌大的小刀的厨房,内心生出深深的怀疑。

    兔肉很快蒸好了,薛婵看了眼可怜兮兮的裴砚宁,心道他昨晚肯定没有吃饱,现在还要把他的那份分出来匀给她,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昨日薛婵急于寻剑,本想一早就走人的,然而一夜过去,她偏生和裴砚宁有了这样的关系。

    且不说这二人感情如何,若她贸然离去,裴砚宁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艰难。

    这个屋子里,值钱的、能当的东西全被原身卖了个干干净净。

    芭蕉叶独有一股清香,这是村子里种得最多的植物,只因它很实用,平常有小儿染上风寒,用芭蕉叶泡水喝便极有可能治愈。

    水。

    这个村子里吃水似乎有些不便,应该要去一个不近的地方自取。

    想了想,薛婵道:“我出去一趟。”

    “妻主。”裴砚宁下意识唤住她,“吃些再走罢?”

    薛婵望了眼被裴砚宁捧在手里的陶盘,边缘已然有了两个缺口,他的眸子亮闪闪的,像一只小狗。

    一时,薛婵竟有些不忍心拒绝,于是她从盘子里拿出一枚被裴砚宁包裹好的,道:“我走了。”

    她步履飞快,一会儿就瞧不见影了。

    裴砚宁这才变了变神色,垂眸看着自己盘中被薛婵触碰过的东西,眸底涌上深浓的厌恶感。

    变了又如何?

    谁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点点小恩小惠,抵得上他积年所受的痛苦吗?

    等他找到自己的卖身契,迟早要脱身于此!

    走的时候匆忙,走到半路,薛婵才想起来自己出来连个桶都没带。

    不过她凭借自己绝好的记忆力回忆了一番,裴砚宁家里好像没有桶。原身大约是觉得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去打水的,于是连桶也卖了。

    薛婵叹了一声,这村子里的住户她倒是从原身的记忆里窥探到许多,许多住户的关系与原身都不怎么样。

    只一人,便是昨日特地到院子里来劝她不要再打裴砚宁的刘桂芝。

    要论原身为何与刘桂芝有几分交情,那便是刘桂芝的夫郎李氏欲逃离家中时,是原身帮刘桂芝抓其回来的。

    至于李氏为什么想逃,薛婵并不知道,想来原身也懒得理会别人家的私事。

    于是,薛婵行至刘桂芝家门前时,忍不住驻足。

    就借个水桶而已,有借有还,总不能再让她滚了罢?

    想到此,薛婵便站在刘桂芝家的篱笆外,朗声道:“刘桂芝!出来!”

    她喊得中气十足,正坐在家中吃饭的刘桂芝闻言浑身一抖。

    放下碗筷出门相看,才见篱笆外面无表情的薛婵。

    刘桂芝道:“你喊什么!老娘魂都飞了!”

    薛婵道:“桶,可否一借?”

    刘桂芝愣了愣,随着薛婵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还吗?”

    “自然。”薛婵知道刘桂芝这是愿意了,当即抱拳一礼,“多谢。”

    许是头回见到薛婵这么正经,刘桂芝一时没搭上话来,眼睁睁看着薛婵把院子里的两个桶给拎走了。

    一路西行,约在二里地外,薛婵看到了一道水帘自崖顶飞泻而下,日出东升,长虹自瀑布间穿过,映出一片斑斓色彩。

    第4章

    清河村四周山谷环绕,飞瀑下有个天然形成的水台,接着自上而下倾注的流水,从水台到薛婵所在的地面有一绳索吊桥,想来便是当地百姓自行修建的。

    薛婵目测了下距离,这要是之前,她不用这桥,自己便能飞身跳上那个水台,总是抬着两桶水回来也毫无压力。

    可是现在这具身体并无她应有的底子,莫说自行跳上去,她今日能把两桶水提回家都够呛。

    薛婵喟叹一声,不再犹豫,行过绳索桥接满了两桶水,拎着便往回走。

    裴砚宁家中附近就有一条小溪,但是那小溪水流太浅,平日里的吃水从那儿得来许是容易,只是要沐浴之类的,怕是不行。

    日日都来这里打水总不是个好法子,裴砚宁总归要自己生活的,他一个弱质男子,外出多有不便。

    还是需有一口井,这样以后就能方便许多。

    丁家庄就有井,人人都有,不知为何清河村没有。

    等把两桶水提回家里已过了晌午,薛婵回去时,见裴砚宁正拿着洗干净处理好的兔毛缝制着什么。

    听见响动,裴砚宁从手中忙活的物事间抬头,便对上窗外那副冷淡的眉目。

    很奇怪,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裴砚宁却产生一种错觉,好似此刻站在窗外的是另一个人。

    “妻主。”裴砚宁起身,“可是饿了?”

    听他提及,薛婵才想起来自己怀在怀中的叶子糕还没吃,道:“我打了水过来,你可有用处?”

    打水?!

    裴砚宁站起身,他没有听错罢?

    薛婵昏迷一遭,难道转了性了不成?联想到薛婵清醒过来后的种种表现,裴砚宁更加确信这其中,果然有什么问题。

    裴砚宁快步走到门外,瞥见慢慢的两桶清水,不由有些心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每次都是去溪边浸湿了帕子擦洗,春水寒凉,他有时常带着伤,帕子挨在身上简直受刑一般。

    薛婵抓了抓脑袋,指着一个破旧的浴桶道:“许是能用。”

    裴砚宁问:“妻主要沐洗吗?那我这便烧水。”

    “不必。”薛婵冷声,“我一会儿出去,你自己洗罢。”

    让他洗?裴砚宁都要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但这样的惊讶仅有一瞬,很快裴砚宁便想,难道是薛婵要拿他做什么?要让他好好洗干净了再送过去?

    想到此处,裴砚宁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现在在此,过得再不如意,好歹还有条命活,以薛婵的性子,万一将他卖到什么折磨人的去处......

    此番设想一出,好像许多情景都合理了起来,为什么薛婵这两日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她是不是把他卖了!

    一眨眼的功夫,薛婵不知裴砚宁心里已经绕了这么多个弯子,她见裴砚宁站着不动,以为他是怕羞,便道:“我这便走了。”

    “你去哪儿?”裴砚宁下意识唤住她,是不是薛婵身上已经装好了卖他的钱款,只等他沐洗毫无招架之力时,那些人便会过来将他抓走?

    薛婵这个懦妇!竟连说句实话的勇气都没有!就这般将他云里雾里地卖给别人!

    “我......”薛婵正要回话,突然裴砚宁撞进了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

    “......”

    薛婵冷淡地想,原身从不打水,裴砚宁如此感动也在情理之中。

    “妻主,阿宁很喜欢你。”裴砚宁小声道。

    如此直白,薛婵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又不是原身,无法给裴砚宁情感上的回馈。她一面觉得尴尬,一面又不可思议,裴砚宁对原身竟然是有感情的。

    于是她只身立如松柏,面无表情地站着。

    然而裴砚宁的手却不大安分,摸她。

    薛婵忍了又忍,正要出声制止,忽地裴砚宁又放开了她。

    “去罢。”他轻轻笑着,眼底竟隐隐含着几点泪光。

    薛婵不知他感动至此,心想此男子所求竟这般简单,真是可怜。

    于是她忍不住嘱咐:“关好门窗。”

    这屋子如此简陋,万一被人瞧了去可就麻烦了。

    “是。”裴砚宁面上笑着,心中却冷。

    方才他并未从薛婵身上摸到银钱之物,难不成是交易尚未达成?

    会不会薛婵要趁他沐洗的时候,把那些人叫过来,再卖?不会是去窑子里罢?

    裴砚宁心中虽怕,但是性命攸关,他一时也顾不上薛婵是何等暴虐之人,温声试探道:“妻主去哪儿?阿宁一个人在家洗,有些怕......”

    他想,若是薛婵坚决离开,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那他就什么卖身契也不能管了,先跑了才是最要紧的。

    薛婵想了想,觉得倒也在理,这屋子简陋,她若离开,保不准会有什么登徒子来,于是道:“那你洗罢,我在门外守着。”

    这样一来倒让裴砚宁有些不会了,他几乎是拿准了薛婵必定是有什么猫腻,怎么她说不走就又不走了?

    她......不会偷看罢?

    裴砚宁满心纠结,他虽是薛婵的夫郎,但这么些年下来,他与薛婵关系淡漠得很,后来搬到清河村,薛婵日日虐打他,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自然不会真的拿薛婵当自己的妻主。

    他心里,不情愿让薛婵瞧见他的身子。

    想了想,裴砚宁又重新拾起笑意,弯眸对薛婵道:“妻主真好。”

    然后他一步三回头地去厨房烧水了。

    薛婵则就地而坐,开始思考起今后的打算来。

    无心剑丢了,她得将之寻到,但是她显然到了一个陌生世界,带着一身过去的记忆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她需要对原身的这个童养夫负责吗?

    若她现在离开,裴砚宁一定会被丁全的人抓走,性命堪忧。

    若她不走......

    薛婵叹了一声,找剑的事,倒也不是不能放一放,她如今身子孱弱,就算找到了剑恐怕也没什么用处,眼下最要紧的是将之前的武艺拾起来。

    那便等解决了丁全的事,再行离开罢。

    厨房内,裴砚宁关上门烧水,实则密切关注着外面的风声草动,他真是怕......洗到一半,薛婵冲进来怎么办?

    裴砚宁心事重重,想到此,他轻手轻脚在厨房门上顶了一把椅子。

    然而院中,薛婵已然手执一段树枝,按照多年来习得的剑法修习起来。

    正午将至,家家户户飘起炊烟,烈阳灼在身着墨青劲装的薛婵身上,她手中“剑”随身动,心随“剑”指,烂熟于心的招数被她耍得流畅又漂亮,若是有路人经过,一定会不禁驻足观赏,为这般身姿所折服。

    只是薛婵沉着脸,太慢!太慢!一点劲道都没有。

    她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身躯由不得她操之过急,然而从高巅云端跌落成泥的落差还是让薛婵十分苦闷。

    她耍起剑法来很容易沉浸其中,很快便愈发追求起自己的攻速和力道来。

    一炷香之后,薛婵握紧树枝意犹未尽,只是她听见响动,裴砚宁那边应该差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时常赌钱的缘故,这副身子别的没有,听力却是极为敏锐,恐怕是原身为了听筛盅里的情况专门练出来的。

    薛婵刚停下不久,厨房门打开,换上素色青衣的裴砚宁便出现在门内,他长发未干,湿发柔顺地贴在身后,水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

    薛婵看向他时,他正端着双妖俏的眸子盯着她看,眸中含着一点笑意。

    “妻主,我洗好了。”

    终于畅快地洗了回澡,裴砚宁心中愉悦不已,虽然他身上那些伤还没好全,洗的过程中不免又受了些苦楚,但是裴砚宁头回觉得自己身上这般轻快。

    “嗯。”薛婵应了一声,淡淡掠了裴砚宁一眼,便错开他去里面处理裴砚宁的洗澡水。

    他自己定然是搬不动的,薛婵现在身体虚弱,搬起来也颇有些费力,但她还是强忍下来,将水倒了去。

    打来的两桶水用得差不多了,还得再去一趟。

    薛婵身后,裴砚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究竟想干什么?她好像真的就想让他洗个澡而已,没那些劳什子的阴谋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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