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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公孙珣闻言失笑,赶紧又要安慰。

    却不料,郭勋忽然向前半步,主动低声言道:“文琪,实不相瞒,难的不是郡兵,是郡守……这个地方是三郡交接之处,足足四位两千石!节杖可杀千石,却不可杀两千石!而除了一个宗元听话些,其余三位实在是难缠,尤其是钜鹿郭典和中山张纯!”

    公孙珣这才反应过来,照理说,那护乌桓校尉宗元、钜鹿太守郭典、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都应该在大营或者大营左近才对,便是装模作样说什么军情紧急或者太守不好出辖区,那也一定要派个使者过来迎接自己才像话……但此时居然无一人至此。

    这肯定不是四人胡乱串联,他们没这个胆子,必然在营中得到自己传递消息的郭勋心存郁闷,故意没喊人来。想想之前小黄门传旨时所言罢免郭勋的理由……不仅有战事不利,好像还有‘不能制’这几个太守国相的风声。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也心中了然了。

    看来,这位郭公即便是脾气再好,也是心里有气的,不然何至于都要回幽州了还专门跟自己打这几位两千石的小报告?

    当然了,郭勋到底是个精忠报国的老成之人,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不懂,钜鹿郭太守守土有责,故此行事操切,只想速速夺回下曲阳;而中山张太守和常山冯相却事不关己,只想保存实力,不欲大战;而我偏偏是个持节的幽州刺史,也没什么法子约束他们……不过,文琪是五官中郎将,又是转战多处的天下名将,或许他们应该会收敛一些。”

    公孙珣此时不明所以,但却依旧颔首不断,并当即义正言辞当众指责起了这几个太守不顾大局的表现。

    实际上,是个人都该知道要站在哪一边!都不怕冤枉那几个人的!

    毕竟,从公孙珣的角度来说,这几个太守、国相,敢跟郭勋较劲,那将来就照样敢跟自己较劲,而人家郭勋回到幽州后还要继续从后方负责这边大营后勤的……疯了吗,不站郭勋站那几个人?

    于是乎,这对故人在营门前好生一番交流,真真是情真意切,一直到护乌桓校尉宗元和钜鹿太守郭典闻讯匆匆从两侧营中赶来,这才牵手入营,看的宗元心惊肉跳,郭典愤恨不已。

    稍倾,大军正式入营,交接军事,被郭勋涮了一道的军中上下军官匆忙汇集中军大帐,一时间印绶满目,铠甲耀眼……然而,正如郭勋刚才吐槽的那般,加上程普和实权不逊于两千石的郭勋本人,营中一共五个大员,一条节杖,哪里有这些千石以下军官说话的地方?

    甚至,两千石和刺史都无话可说,因为话都被须发皆张的钜鹿太守郭典一人给说了!

    “国家遭此大难,如常山相冯歆、中山太守张纯二人,心思暧昧,不顾国家,手握重兵却不听调遣!冯歆聚大军在真定,整日吟诗刻碑,祭祀天神;张纯聚大军在无极,整日寻欢作乐,求女问田……反正就是不肯出兵!”郭典年近四旬,须发也有些灰蒙蒙的了,而其人言语激烈,居然当众发作,丝毫不给同僚留面子。“将军既然来此,还请即刻征召他们的部队来此……若能合三郡及郭公、宗将军自涿郡、河间、安平沿途招揽的人马,还有五官中郎将带来的一万骑兵,我军便将有五六万之众,渡河向南,直趋下曲阳城下,便是拔城也未必不能行吧?!何至于蹉跎在此?!”

    公孙珣得了郭勋提点,自然不会被他直接说动,只是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我稍作休整,便往冯、张二位处遣使调兵……”

    “只是遣使绝无用处!”郭典是关西冯翊人,也就是长安以西渭水以北之人,所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披着盔甲的他语气中更像是一个将军而多过一个太守。“将军须持节亲自去征兵,否则二人必然推脱!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他们二人真的一个在刻碑想着出名,一个在说媒想着发财!”

    虽然不晓得说媒跟发财有什么关系,但公孙珣这次倒是意外的没有反驳,因为如果那二人真如郭典所言那么过分的话,他也确实准备亲自往这两处走一趟,将兵权夺来……耗下去也要分积极的耗下去和消极的耗下去,消极的是要被中枢给盯上治罪的,而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都不能丧失主动权,也就是兵权!

    郭典愤愤然的在中军大帐里发了一通火,然后大概也是看出来公孙珣因为郭勋的缘故对他不以为然,便自去自家小营中去了。两日后,随着郭勋正式收拾行装告辞,公孙珣也等来了距此五十里处常山相冯歆的使者与问候……不过相对应的,他却没等到距此只有二三十里的中山太守张纯的使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于公于私公孙珣都不能再犹豫,他即刻布置下去,让吕范、程普安守大营,本人却亲自带着节杖,并让韩当、娄圭、戏忠引着白马义从护卫着他往身后的中山无极而去。

    而甫一踏入中山地界,公孙珣便彻底明白了这边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君候。”一名有些面熟的本地豪族族长躬身将公孙珣迎入自家庄园歇息,然后便朝着之前四年内当了三年本地太守的这位五官中郎将,把实情一五一十道来。“乡中传言,张府君留在此处,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甚至听军中的乡人子弟说,他还是挺想去下曲阳那边立功的……之所以不愿意走,据说乃是为了本地甄氏!”

    “这是何意?”刚刚坐下喝了口水的公孙珣莫名其妙。

    “君侯的同学,上蔡令甄逸甄大隐在黄巾贼起事后匆忙逃了回来……”

    “哦,大隐兄!”公孙珣面露恍然,也是顺势放下了陶碗。“这又如何?”

    “听人说,甄大隐路上遇到好几次危急之事,又是强盗又是乱兵,颇受惊吓,半路上便病得不行,是被亲信甄豹一个人背回来的……”这本地豪族族长言道此处,不由干笑了一声。“然后那甄大隐在家中养了半年,人参都吃了几十斤下去,却还是渐渐撑不住了,只是干吊着命而已。那张郡守集合郡兵到此,本欲出兵,却正好见到如此情形,又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心动了!”

    “他心动个什么?”啃了一口梨子的娄子伯在旁莫名其妙。“甄家尚有人在洛中为官,他还能夺了甄氏这钜亿家资不成?”

    这本地豪族族长也认得娄圭,当即拱手苦笑:“子伯先生,有些法子使出来,便是甄氏本家都不好说话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拿走全部家资对不对?”

    公孙珣和娄圭依旧不明所以,刚要催促,却闻得耳旁戏忠忽然大声鼓掌笑道:“我懂了,之前那郭太守在营中曾言做媒发财……莫非这甄大隐的妻子如花似玉,美貌端庄,而那张太守也恰巧死了老婆?是这回事吗?”

    侍立在旁的这本地族长当即拱手而笑:“这位先生明鉴,我们这位新来的张府君虽然没死老婆,可他族弟前泰山相张举却死了妻子,然后至今尚未续弦,据说正火速从渔阳老家赶来。”

    公孙珣和娄圭相顾无言。

    但稍一思索,娄圭是摇头不止:“这张太守想当然了,且不说甄大隐伯父在洛中为公卿,便是他妻族我也隐约记得是常山大族,那里是这么好欺负的?除非甄逸主动托妻献子,否则此事他注定要碰一鼻子灰。”

    “谁说不是呢?”这本地豪族族长依旧笑靥如花。“之前便传闻前面大营中郭刺史和常山那边的冯相都对此有些不满,而如今君侯又回来了,哪里会有他们张氏的余地呢?”

    公孙珣微微一怔,也是恍然大悟……是了,这事正该自己出头才对!而且自己也该出这个头!

    一念至此,公孙珣倒是不再多想,居然直接起身,便要继续赶路,而本地主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赶紧让人将洗好的水果分发给这些义从……居然是早有准备。

    然而,公孙珣翻身上马,往无极而去,行不过数里,眼前忽然闪过昔日甄逸还有他那妻子温婉漂亮的形状,却是不由心中一动,然后陡然勒马,一时犹豫。

    “明公若有此心,不妨一试。”娄圭勒马在旁,不由幽幽捻须言道。“也是尽同学的本分嘛。而且,从情理来言想来甄大隐也该明白,如此对谁都好……说不定此事顺势而为便能成!届时明公也不必再因邯郸之事有所惭愧了。”

    马术不精的戏忠好不容喘匀了气,却一时茫然。

    而公孙珣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招手喊来一名骑士:

    “速速回营,将护军司马公孙越叫来,就说昔日同窗故人命不久矣,让他来送一程!”

    戏忠恍然大悟。

    晚间,三百白马义从护卫着公孙珣的仪仗与白马旗直趋无极县城,然后越城外兵营与城内驻扎着一位两千石的县寺而不入,直接来到了曾顺次造访的甄府。

    甄氏上下,自然认得来人,故此,公孙珣几乎是一路畅通径直来到甄逸床前。

    “文琪……也罢!”甄逸斜靠在榻上,已然瘦的皮包骨头,不成人形,但见到公孙珣到来后却是双目陡然泛出了一丝神采来,然后缓缓言道。“你来,我便能死了!”

    饶是公孙珣见惯了生死,甚至可以说有些心怀不轨,但此时见得故人如此情形如此言语,也是鼻中陡然一酸。

    ……

    “太祖勒兵浮沱河,以临下曲阳。时故人甄逸疾于无极家中,枯销无行,病卧不起,闻太祖至,恍然叹曰:‘乱世如麻,不敢惚亡,今文琪至,吾可死矣!’乃极力延请。太祖明其意,乃疾驰一昼夜至,见而潸之:‘兄且去,汝妻子吾养之。’”——《世说新语》·品藻篇

    第十五章

    孝衣白肥冲南风

    公孙珣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甄逸基本上是十死无生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少年游学时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所谓昔日风采今日枯槁,如此分明的形状就在眼前,他哪里还会有什么多余心思?原本只是想着趁机解决公孙越的婚事问题,此时倒是真心多了几分替对方接手身后事的想法。

    实际上,勉强保持住姿态后,烛火之下,公孙珣便上前握住了对方那只枯瘦如木的手,语气也平稳了下来:“大隐兄自去吧!世乱如麻,可但有我在,必然有你妻子儿女一份周全。”

    “正是此言。”甄逸明显有些回光返照的感觉,居然能挣扎起身。

    见到如此情形,听到如此对话,原本就在榻下候着的甄氏家人哪里又会不明白呢?除了原本就候在舍前的张夫人,其余家人又赶紧去将族中长辈请来,还将甄逸的几个子女全都抱来候在院中。

    “我本俗人,又生而富贵,所以此去并无他愿。”甄逸看着公孙珣勉力言道。“唯独一个,便是妻子儿女,还有这份家业……若托付文琪,不知文琪想如何安排?”

    公孙珣握着对方的手许诺正色道:“我嫡长子公孙定,愿以甄氏女为妻。”

    “如此甚好。”甄逸眼中光彩更盛了几分。“但你我子女俱为幼年,世道又这么乱,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公孙珣欲言又止。

    “我知道文琪要说什么。”甄逸手上此时居然也有了几分力气。“若让我妻改嫁,我是愿意的,她常山族中也必然是愿意的,怕就怕我族中有碍……但既然是文琪过来,此番便无碍了。”

    “那君妻本人愿否?”公孙珣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外间的张夫人,然后不由叹气,他实在不想甄逸本人居然已经有了让妻子改嫁的念头。

    当然,真要是仔细一想,倒也寻常……一来,想那张举留在城内,徘徊不定,此人的心思城外路人都知道,何况是甄氏本家人呢?二来,也是如今风俗如此。

    譬如说,历史上荀攸和钟繇曾经一起算命,算命的人说荀攸会早死,荀攸本人自然不以为意,可旁边的钟繇却当场开玩笑,说等荀公达一死便要把他最宠爱的爱妾给立即改嫁出去。

    后来,荀公达果然早死,钟繇居然就以这句话为根据从荀氏族中索要来了荀攸的后事处置权,一边帮荀公达打理后事一边将他屋子里的女人全数嫁了出去……时人全都称赞他们二人乃是真性情,更没见到荀氏族人多嘴。

    归根到底,这是因为这年头的生死观念格外通脱,又没有后世礼教大于人性的情形,如此而已。

    “我妻大概是不愿的。”甄逸微微抬眼看了下自己妻子所在的房舍外间,却是坦诚言道。“但我有遗言,她也一定会听的……所以,还望文琪日后能好生待她。”

    “我已有正妻,焉能再委屈君妻?”公孙珣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这次决定把事情说清楚。“不过阿越因为守孝三年的缘故,尚未婚配,如今正在滹沱河北大营处,为护军司马,他既是你我兄弟,又是你我同门……不如让他替你照顾妻子儿女?”

    “阿越吗?”甄逸思索片刻,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然后居然是连连点头。“阿越也非不行,如此对我妻而言也是好事,但……”

    “你的子女自然是甄姓长大,将来你家的财产也自然是你二子成婚后来分。”公孙珣赶紧做出保证。

    “非此言也。”甄逸勉力晃动了一下脑袋。“这等事何须你亲口保证?我是说若阿越来娶我妻,那张纯……”

    “此亦无需多言。”公孙珣按住对方手言道。“我既然来了,又如何料理不得一个张纯?”

    “那就好,那就好……”甄逸缓缓言道。“如此,文琪且出去吧,我有言说与我妻,还有族中长辈。”

    公孙珣叹了口气,便抽身而出,而已经将二人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的张夫人也是泪眼婆娑,勉力朝着迎面之人微微曲身行礼,这才低头入内。

    公孙珣不想听人家夫妻的体己话,便径直走出堂外,而这时,甄氏族中长辈,还有甄逸的子女也全都到了跟前……而这个时候公孙珣才从甄豹口中得知,原来,昔日曾见过一面的甄逸长子已经夭折,眼前连妻带妾,所出二子五女,居然全都算是幼冲之龄。

    其中,次子甄俨,长女甄姜,幼女甄宓,乃是嫡出;幼子甄尧,次女甄脱、三女甄容、四女甄道,则是出于两个妾室。

    如此满院孤儿寡母,老弱幼冲,灯火之下愈发显得凄惨。偏偏甄氏唯一的依仗,也就是甄逸的伯父甄举尚在洛中,而且如今还隐隐有阿附赵忠的恶名,政治地位也不是很稳固,也就难怪张纯会有多余想法了。

    当然了,世事纷乱,十数万大军就是三十里外对垒,而甄氏这占据了半个无极县的财富偏偏确实让人心动不已……这才是张纯起了贼胆的根本原因。

    所以说,张纯这厮非只是私事有碍,便是公事也让人恼火……确实可恶!

    一念至此,公孙珣自然知道自己此时该干什么,他从甄豹手中夺来一个灯笼,便径直出了院落,稍微一拐,就对着候在院外池塘边的娄圭、戏忠、韩当劈头而问:“我欲杀张纯,尔等可有计策?”

    韩当且不提,灯笼下,娄圭与戏忠只在院墙下对视一眼,便已经有话要说了。

    “君侯。”娄圭迫不及待的应声道。“君侯想要杀张纯,实在是易如反掌。”

    “不错。”戏忠到底是等‘前辈’说完一句话后才跟上的。“若论权威,如今君侯持节而来,节杖即天子代表,便是不能无故斩两千石,却也足以号令一方;而若是论实力,南面滹沱河处便有数万大军,足以碾压张纯和他的郡卒……想杀他,总是有法子的。”

    “志才你还少说了一条。”娄圭捻须冷笑道。“之前四年,君侯为中山太守三年,而那张纯来此勉强半年而已,此地人心甚至于无极城外的郡卒之心,也俱在君侯!故此,想杀此人,实在是轻而易举。不过,此人终究是两千石,总得找个理由行事,而君侯此问大概便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公孙珣提着灯笼,难得惜字如墨。

    “其实这个也简单。”戏志才稍一思索便干脆答道。“若想求速,在本地寻一刺客,直接杀了,他又待如何?若是求稳,何妨催促他进军……若是他不听令,便奏免他的太守之职,路上再杀;若是他听令去前线,便让他死在乱箭之下!”

    公孙珣缓缓颔首。

    “当然,还有一法。”戏忠忽然笑道。“若是君侯想尽力求名,不妨等这此间主人去世,然后直接大会宾客,说此间主人托以后事,请君侯杀张纯报仇……然后君侯便明火执仗,当众攻杀此辈,再向朝廷请罪!届时最多功过相抵,免职一时,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依旧任用呢!”

    公孙珣微微一怔,稍一思索,却发现这似乎也不是不行……不过前提是他准备放弃眼前下曲阳一战,并暂时归隐养名。

    而且再说了,眼前的局势和优势都摆在这里,这种法子和直接派刺客一样,未免失之于猛烈。倒是那个把对方喊到前线,直接来个惨烈殉国更靠谱一些。

    而就在公孙珣将要拿定主意之时,娄子伯却忽然在旁摇头:“志才计策确实对路,但总觉的哪里有些浪费……将军在中山如此人望根基,为何不用呢?”

    “子伯兄有什么想法吗?”戏忠昂然反问。

    “我并未有他意。”娄圭得意笑言道。“只是想着本来就要调度中山兵马,而张纯来此半年,必然在军中有所安插,不如趁势做一番准备……一举多得之余也能把事情做得圆润一些。”

    公孙珣再度缓缓点头,刚要吩咐,却忽然听到身后院中哭声陡然一起,然后不由长叹一声,双目居然也有些泛红:“我心已乱,更兼要处置大隐兄身后事……此事你们三人去为吧!只一条,等过几日我走时,务必要让张纯也老老实实到前线等死!”

    言罢,公孙珣将手中灯笼扔入池塘,头也不回折身向内,而娄圭、戏忠、韩当三人也赶紧躬身相送。

    晚风暗拂,哭声中,蝉鸣蛙叫不断,娄子伯三人相互感慨了几句,也直接出门运作去了。

    话说,张纯出身渔阳大族,族中兄弟二人俱为两千石,倒也算是个世族。但是边郡世族嘛,德行清望这种东西是扯不上边的,经学什么的也是扯不到的,倒是武事上颇有建树,这种人讲究的就是欺软怕硬和误判形势……其实,公孙瓒这人似乎也是这德行。

    那么回到眼前,之前公孙珣来到滹沱河接管本地战事,一开始这位中山太守其实是被郭勋耍了一下,故意没告诉他新任节帅来此的。而后来,等他得到消息,原本也准备遣使而去的,却又被郡中有心人提醒了甄逸和公孙珣的关系,以及公孙珣在中山的根基。

    换言之,这位张太守是意识到了自己很难在公孙珣介入的情况下有所作为……无论是谋求甄氏财产还是试图保有对中山郡卒的控制力,皆是如此……这才一咬牙,准备蒙混过去,先拿下甄氏这边,所谓吃下一口是一口。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身为五官中郎将的公孙珣才来到滹沱河两日而已,便亲自持节来此,而且一来到此处就直接入了甄氏宅中。

    三百白马骑兵,还有节杖伞盖、旗帜仪仗,怎么可能躲得过众人视线?故此,张纯当日便已经在县寺内心凉凉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孙珣,又担心会被当众发难,这才没有当时去见对方而已。

    而等到这日晚间甄府哭声一片的时候,这位郡守也是心乱如麻,生怕甄氏家人趁机告状,于是赶紧召集心腹私下询问……之前给他出主意的那个郡吏,作为郡府中少有的亲信,此时也被他愤愤然叫来指责不断。

    这名郡吏姓徐名盏,乃是中山本地人,现为兵曹掾,生的俊秀白净、容貌出众,跟吕范都有的一比……然而,这位容貌出众的俊秀之辈,在公孙珣任内却郁郁不得志,直到张纯到来,方才成为郡中显吏。

    实际上,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公孙珣有所愤懑。

    至于说公孙珣为何弃他不用,倒也不是说他无才……而是此人出身大户,又容貌出众,所以自幼便跟自家奴仆沾染上了断袖之癖!长大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平心而论,这种事情在如今也是寻常之事,但是谁让公孙珣被公孙大娘教成了一个钢铁直男呢?所以当日公孙珣原本还想提拔此人担当重任的,却在听闻此事后直接将他发配为一个管车马的升斗小吏。

    也是不懂得任人唯贤!

    故此而言,徐盏是真觉的冤枉,也是真的对张纯感激不尽,更是真的对公孙珣心存怨恨。甚至城外那支郡兵都是他牵手帮着张纯聚拢起来的。

    当然,这徐兵曹此时被张纯喊来一阵训斥,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挺着挨了一顿训而已……不然呢?正如娄圭、戏忠之前所言的那般,公孙珣真的大势所在,节杖、实力、人望,甚至道理都在他手中,张纯在对方面前本就没有什么反抗余地好不好?

    便是有,这种级别的对抗,又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兵曹掾能置喙的?

    但是,当张纯身边的渔阳亲信中居然有人建议自家主公主动辞官,连夜挂印而走,以避锋芒时,徐盏还是忍不住了。毕竟,别的倒也罢了,唯独这个建议,他徐盏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他才当了半年不到的兵曹掾好不好?

    于是乎,这位中山兵曹掾当即勉力与对方争辩,极言公孙珣不可能撕破脸皮如何如何……不如且静观其变。

    张纯大概也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两千石位子,所以借着徐盏的话,反而训斥了自己的乡人宾客一顿,并顺势留了下来。

    然而,隔了一夜而已,第二日一早情形就当即失控了。

    “何事?”张纯昨夜本就心事重重,并未睡好,此时一大早就被自己下属匆匆喊了起来,当然是心惊肉跳,警惕万分。

    “府君。”家人躬身直言。“五官中郎将遣使上门,催促你即刻发兵往滹沱河大营……此人言辞极厉,说战事急切,还请府君千万不要拖延。”

    “来了吗?”张纯坐在榻上,倒也不是毫无心理准备。“让他们等一等,你再去将徐兵曹速速请来……”

    家人无奈,只能回头去办。然而,不及数息,便又匆匆而返,而此时张纯尚未着衣完毕。

    “如何这么快?”张纯茫然不解。

    “府君!”这家人惶恐流汗。“那来使说你是故意拖延军情,要去回报五官中郎将,转身就已经走了。”

    张纯心中一凉,哪里还不知道事情绝无善了?但也只能无言以对,甩手让家人退下。

    然而,衣服刚刚穿完,张纯尚在忧心忡忡之时,家人居然又匆忙赶来回报:“府君,那使者走后片刻,县寺外聚拢了不知道多少郡吏、县吏,还有城外郡卒军官,全都穿着孝衣,说要请府君速速上路!”

    张纯当即大惊失色。

    ……

    “张纯,字叔仁,渔阳人也。光和末,为中山太守。其人激烈英武,素怀壮志。黄巾起,自以孝衣出征,以示不回,郡中、军中见之,乃纷纷效也,世称中山白衣军。”——《士林杂记》·燕无名氏

    第十六章

    铁刃瘦黑立北营

    张纯惊慌是有缘由的。

    首先,当然是公孙珣的逼迫太过于急切,来得快,发作的也快,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时间;

    其次,却是门外这些郡吏、县吏、郡兵军官的集体出现,这毫无疑问进一步展示出了二人的实力、影响力差距……即便是在中山,两人的能量都不成比例;

    最后,便是这个孝服了……

    张纯张叔仁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子,虽然经书读的不多,可本朝上下近四百年的一些著名典故他还是懂的。

    而下属们穿着孝服一起来,历史上恰恰是有类似故事的。

    薄昭,是西汉文帝唯一的亲舅舅,前期自然是自家外甥登基并坐稳皇位的重要功臣。但既然是皇帝唯一的舅舅,后期他的不法放纵也是能够想象的。不过有一次,这厮终于干出格了,他居然杀了代表了汉室权威的使者,从而引发了汉文帝的彻底震怒。

    不过,毕竟是亲舅舅,汉文帝便想‘隐诛’……这是汉代的特色,不治你的罪,你自己自杀,祸不及家人,甚至他们该享受什么待遇就享受什么待遇。这种事情,对于好面子的汉人来说是非常常见的手段,两汉四百年就没断过。

    然而,薄昭富贵荣华在身,又有薄太后这个天大靠山,哪里舍得去死呢?于是他一边赖着不动,一边苦苦恳求自己姐姐对外甥施压,看能不能把自己再捞回来!

    但是,正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汉文帝手一挥,当即下令群臣孝衣登门,为对方哭丧……这下子,薄昭实在是撑不住劲,便也只好自杀。

    那么回到眼前,张纯听到满城文武属吏全都来孝衣谒见的时候,第一反应自然也是这群人今日便就要把自己给逼死了!他……他能不惊吗?

    想他张纯虽然已经快四十了,可生活这么美好对不对……为啥一定要死呢?

    “府君!”茫然失措中,家人第四次来报。“徐兵曹来了。”

    “喊他进来!”张纯宛如捞到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急切言道,并赶紧起身相迎。

    “府君!”徐盏倒是没穿孝衣,可甫一来到舍前便忍不住直接跪了下来。“臣有罪,昨晚出城回营后便被人软禁了下来,根本没法与府君通气。”

    “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张纯赶紧在舍前扶起对方。“我心已乱,还请徐君替我说清楚形势……”

    徐盏尴尬起身,却是毫不犹豫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府君,无论如何,中山已经不是你能容身之所在了!”

    张纯长叹一声,便枯坐在了舍外廊下……居然是默认了。

    须知道,无论是满朝文武孝衣去见薄昭,还是眼前满城吏员纷纷孝衣来见他张纯,都是一个套路……那就是明白的告诉你,大家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都容不下你了!而且,前者有狠下心来完全可以直接动手的汉文帝做依仗,后者有持节而来真狠下心来你也无处逃的公孙珣做依仗,不要想着作幺蛾子了!

    换言之,被徐盏一语道破后,张纯还是放弃了幻想认清了形势……如此情形,来硬的只能快点死,来软的自己却已经被逼到了某种绝境上。

    “不过,府君不要过于惊慌。”徐盏赶紧又上前劝道。“如今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彼辈孝衣而来,不是以将军不愿出征为借口吗?那为何不顺水推舟,从了他们的意愿,速速引兵出征滹沱河呢?”

    张纯惊愕回头,却一时恍惚……他隐约中好像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又好像模糊不清。

    “府君之所以对出征滹沱河畏惧,无外乎是觉得彼处军中,五官中郎将权威更盛,入之便是死地。”徐盏急切解释道。“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徐君为我细细说来。”张纯忙不迭的握住了对方双手。

    徐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咬牙说出了自己的见地:“不瞒府君,我觉得滹沱河大营那里是有一线生机的……您想想,彼处有洛中三河五校的军士,有钜鹿郭太守,有护乌桓校尉宗校尉!而且府君一去,向来那常山冯相也是要去的……届时三位太守,一位常设校尉俱在,而府君处于大军之中,看似落入这五官中郎将的手心里,其实他反而要投鼠忌器!”

    是啊!

    张纯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动……这么多两千石挤在一起,公孙珣若是来硬的,就不怕其余几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吗?而且自己也可以一去那里便联络交好这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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